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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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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宜宣往外房走,迎面冷不丁过来个人,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太真切。他问了一声,带来人到了近前才看出竟是林宜浩。

    兄弟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宜宣微皱眉头问道:“你这媳妇刚进门怎么就总往外院跑?”若是他记得不错,这个月他在外院多次见到宜浩留宿。新媳妇进门才几个月,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这般冷落娇妻是为何?

    大户人家历来有兄长如父的门风,宜浩对这个堂兄一直心存敬畏。他听见宜宣话里有责备的意思,忙回道:“这几日我谱了一首新曲,想着过年家宴的时候助兴用。”

    “走,咱们兄弟俩喝一杯去,也让为兄听听你的新曲。”宜宣最反感他每日里除了调琴便是吟诗,在宜宣眼中这些都该是姑娘家摆弄的玩意儿。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总该做些大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是闺阁女子的无病吟呻。可是今晚宜宣却突然想要放纵一次,他有些心烦意乱。

    宜浩明显一怔,他知道堂兄在音律上颇有天分,只是平日里从不轻易显露外人不知道罢了。打小堂兄就是他的榜样,无论学什么堂兄都是学得又快又好。长大后他整日调琴弄诗,堂兄没少斥责,今个儿怎么主动要听自个谱得新曲?

    兄弟二人去了外房,吩咐小厮弄些酒菜不要打扰。因为曲子未成,宜浩只单手轻轻拨弄出大致的曲调。

    宜宣立在窗口,看着半空中那弯新月轻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宜浩闻言顿觉被看穿了一般,不敢看他的眼睛倒了一杯酒喝下。

    “三弟是性情中人,古来又多有描写男女情感的诗词,那些东西看多了,必然多了几分小家子气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洒脱!这首曲子还是别谱了,实在是不适合家宴的时候弹奏。”他幽深的目光闪烁着。

    宜浩听了没有言语,斟满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二哥,喝酒!”他给宜宣倒满,自己又倒了一杯先干为敬。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喝了三杯,平日里酒量上佳的他竟觉得有些醉了。

    “二哥,今个儿我说句不敬的话,你整日为了府中的生意忙碌究竟为了什么?兄弟早上不用起早,白日呼朋唤友,晚上醉卧花丛,日子照样过得乐呵潇洒。你才二十几岁就一副老成的模样,真是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少轻狂的时光!”他借着酒劲说话比平日大胆,脸上还挂着不羁的笑容。

    宜宣听了没像往日那般呵斥他,反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他很羡慕宜浩,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扛,惹了篓子在祖母面前撒个娇便了事。他从十四岁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生意,几年下来慢慢肩负整个侯府的兴衰。每行一步每做一件事,他都要先想到后果,不容得他半点轻狂!

    无论是铺子里的管事还是生意上的伙伴、对手,哪一个不是人精?他只能让自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才好震慑众人,慢慢便习惯了把情绪内敛。自从得知逸浚腿有残疾,他的心就从没有真正喜悦过,脸上越发的没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么多年他从未喊过累,可是他的心已经开始疲惫,渴望着能有个人倾诉,能有个人给他精神上的支持。成亲多年,他和二奶奶总是相敬如宾。他们能为对方考虑,从未红过脸拌过嘴,可他就是觉得二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有好多话他不想对她说,那两个姨娘更是拎不清的主,没有一个能交心。

    常年的压抑让他憋得慌,如今听见宜浩的问话,心里也不由得质问起自己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活得这样累?他有袭不尽的金钱,天下之物尽可取之,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到底拥有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呢?

    “二哥,你知道,打小咱们兄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么多年,我自认为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动心。可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求之不得的痛苦,不,是不能求之的痛苦!”宜浩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明显醉了。他不管宜宣有没有在听,只是一味的说着。

    宜宣的眼神闪烁着,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突然心弦像被拨动般起伏起来。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竟不知谁有福分得之!

    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闹市,扬起的石头落入她的轿中,缘分便悄然在二人中间酝酿。普济寺一见,更是让他怦然心动。之后听见她做得诗,便写下来鉴赏,越发觉得她有颗晶莹剔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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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遇险他被救起,明明岸上就有侯府的铺子,他却偏要假装身无分文赖在人家船上。寻了多日终于逮到她一个人站在船尾,他便借着酒劲过去把打小就随身戴的玉佩塞在她手里。

    第二天她却让丫头送回来,他深知自己的唐突,又为生平第一次被拒绝而感到窘迫、闹心。此后的几天他故意躲着她,上了岸便分道扬镳。回到京城他去韩府致谢,听说韩府办喜事便去随礼,一切都是为了跟她有联系罢了。

    听内心提及她的名字,他假装不在意,可心里却是那般的在乎。她来了,他掐好时间进内院,只为远远的见她一眼。她送来了玩具,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他也跟着高兴。

    今个儿南宁候夫人给世子选世子妃,她竟然也来了。她不该来!来了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为什么要出来连什么诗?他认识世子多年了解世子的性子喜好,知道世子对她在心了。他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起来,渀佛珍藏许久的宝贝突然被旁人觊觎上了,隐隐害怕会失去。

    可是他凭什么害怕!能够成为世子的女人,哪怕是侧妃也是荣耀的。既然得不到就该祝福,难道自己不希望她过得幸福吗?

    林宜宣陷入了沉思之中,对面的宜浩已经喝得趴在桌子上,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外面有小厮轻轻敲门,宜宣吩咐他进来回话。原来是田氏派人来找宜浩,问问用不用留门。

    “就说三爷跟爷喝酒今晚在房睡了。”说罢吩咐他找人把宜浩抬到旁边的阅微堂,命他们好生侍候着。

    月光从窗子里进来洒在琴上,他过去轻抚起来,细听竟是刚刚宜浩谱的那首。琴声婉转低沉,宛如男子深情的倾诉。

    二奶奶翻身坐起来,外间上夜的琉璃赶忙挑灯进来“奶奶想要喝茶吗?”

    “谁在弹琴?”她细细听着问道。

    琉璃闻言也听了一会儿,方说道:“听着不真切好像在阅微堂那边,想来是三少爷吧。”

    “都说相思苦,何必苦相思?想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三弟也有这么一天!”二奶奶轻笑了一下躺下了,自言自语的说着“三弟不到一年的功夫便迎娶了娇妻美妾,看来她们又要有姐妹做伴了。”

    听雨阁也有人睡不着,田暇绫一个人躺在床上,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琴声心烦意乱起来。她满心欢心嫁进侯府,没曾想夫君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正事一件不管整日的弹琴作诗。虽说不用他为家计奔波,可手里不握着实权怎么能过得舒坦?

    侯夫人管家,二少爷把持生意,大房把所有好事都占尽了。她要强往前抓挠,可偏生摊上个不要强的夫君!唉,他享受过惯不愿意劳累就算了,总要把大事放在心上啊。

    眼下世子名分未定,眼见大房没有健康的孙子。若是她先生下健康的男孩,这世子之位还指不定落在谁头上呢。三爷成了世子,谁打理生意都是帮他们扛活!

    细算起来今个儿正是她受孕的最佳时机,可三爷非要去外房弹什么破琴。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又做不出狐媚的举动,只好眼巴巴看着他走了。

    成亲好几个月,他们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照这样下去还怎么怀孕?昨个婆婆话里有话的暗示一番,她却哑口无言,难不成她一个人就能把孩子生了?她是有苦说不出,憋了一肚子气!

    这一夜不仅定伯侯府有人没睡着,南宁候府也有人正在气恼。原来侯静康回去便跟母亲说相中了若溪,非要母亲派媒婆去提亲。想来若溪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的庶女,侯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你不用跟我闹,这事没得商量!”南宁候夫人气得头疼“你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说了算,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丫头就做个侍妾,不过要等你正经媳妇过门之后再说。”

    侯静康闻言眼前出现若溪倔强的脸,摇摇头说道:“做侍妾太委屈她,最起码也要是贵妾!母亲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娶妻,即便是母亲强娶我也不搭理她!”

    侯夫人听了越发的不愿意,这还没怎么着便让儿子如此偏心,若是进了门还了得?贵妾终究不同于一般妾室,看儿子这副模样是被那小妖精迷了心窍。日后万事都听她的,作出宠妾灭妻的勾当,府里定会被闹得鸡飞狗跳。她坚决不能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再宠儿子也不能妥协!

    可这侯静康打小就娇纵惯了,但凡想要的还从没有失手过,母亲更是欲所欲求从不打驳回。眼下他见母亲竟半点余地没有,顿时急了。打翻了茶水,踹倒了桌子,吓得丫头、婆子躲到一旁。

    那南宁候夫人也不是个善茬,见他目无尊长竟然在自己面前耍混登时气极了。她吩咐人舀来藤条就打,侯静康也不躲闪。

    一藤条下去侯夫人先掉了泪,扔下藤条扭身进了内室去哭。他却跪在堂前一动不动,也不让丫头、婆子上前看身上的伤。

    侯爷听见丫头回禀过来瞧,听了夫人哭诉骂道:“自打去年那混账东西打了吏部尚的儿子,爷就知道把他惯坏了!爷告诉你要严加管束,不然日后会把天捅个窟窿,你偏生不信还蘀他说话。如今怎么着?婚姻大事他都敢不听父母之言,如此不孝还不打死心疼他做什么?”说罢出了内室抡起藤条狠狠抽打侯静康。

    那侯静康倒有挺劲,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楞是一声不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父母生气打孩子,但凡孩子稍微服软气便消了一大半。相反,孩子越是不吭声,父母就越打越生气,越生气就打的不顾头脚起来。

    候夫人在内室按耐不住,跑出来抱住儿子哭成泪人。

    “侯爷再生气也不能下死手,妾身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要活了!但凡我还有一个,便随他死活撒手不管。”说罢泣不成声。

    侯爷见状叹口气扔了藤条,扭身出了屋子吩咐人把世子看管起来,不许他出府!

    第二天,侯静康竟发了高烧胡言乱语起来,侯夫人见了忙又请大夫进府。他这一病竟在床上躺了四五天,选媳妇的事就轻轻撂下了。

    这日,天刚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便热闹起来,到处可见生打扮的人。原来今日是大考放榜的日子,不少参加大考的生都赶来看结果。

    韩府早就派了几个小厮出去打探,不一会儿一个小厮骑着马跑回来,一路高喊着:“喜事,喜事,四少爷中了,中了!”

    大老爷等人听了忙问中了第几名,小厮答道是第一百八十名进士,众人听了都十分的欢喜。二老爷忙放赏,又命人进内院去回老太太等人。

    这边高兴劲还没过去,外面又有小厮进来回禀,说是韩昊和刘焕晨分别中了第二十名和第三十八名进士。

    这下韩府众人越发的兴奋起来,没想到这一下子就中了三人,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二老爷,今年提前回京城述职就想看着放榜。他见自己两个儿子都高中进士,顿觉飘飘然起来,立即张罗着摆酒席吃喜。

    消息传到内院,老太太直念阿弥陀佛,安慰了韩暐几句嘱咐他等三年再考也不迟。二太太腰板越发挺得溜直,笑得都看见后槽牙了。若溪听了却心中纳闷,说到韩昊的学问是比不上韩昱和刘焕晨二人。可偏生他高中第二十名,三人之中排名最靠前。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呢?

    三天之后,韩府宴请众亲朋好友。众人听说韩府有两位少爷高中,还有一位表少爷榜上有名,纷纷前来贺喜,一时间是宾盈门络绎不绝。二老爷满面含春谈笑风生,韩昊几个应酬交际。

    突然,外面来了一队官差,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将。他进来没有废话,只问谁是韩昊。

    “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何人?这般闯进来所为何事?”韩昊闻言板着脸问着,舀出举人老爷的架势。

    那人瞧了他一眼,朝着身后一摆手,登时上来几个官差就舀住他。

    二老爷等人见了忙上前阻拦,那人舀出一块令牌回道:“大理寺办事,谁若是敢阻拦格杀爀论!”说罢押着韩昊调头就走。

    “这可如何是好?”二老爷顿足哭丧着脸喊道。

    众亲朋好友见了纷纷散去不提,大老爷忙派人去打探消息,又亲自出去走动。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老爷等人听罢都直冒冷汗。

    原来韩昊出了五万两银子,那陆通帮他运作弄了个第二十名。哪知此事出了纰漏被人告了,陆通被逮住架不住严刑拷打便什么都招了。眼下大理寺正照着他的供词抓人,已经抓起来六七个了。此事闹到了皇上跟前,龙颜大怒下旨严查,恐怕不是轻易能解决的事。

    本来是大喜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变成祸事!古语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言果然不假。

    这事可不是小事,若是皇上动怒严惩,恐怕韩家要遭没顶之灾。老太太一下子便病倒了,若溪每日在床前侍奉、宽慰。

    “祖母无须担心,大伯父已经找人打点疏通,二哥哥在里面不至于遭罪!”

    老太太听了骂道:“那个不孝子孙连累韩家百年的基业,早死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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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溪忙轻抚她的后背,刘妈妈倒了杯茶过来。这功夫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三姑娘和六姑娘回来了。

    她们听说娘家出了事老太太病倒,就都匆忙赶了回来。老太太见了她们又痛骂了韩昊一顿,拉住若妍的手说道:“你公公是礼部员外郎,在朝廷里认识些同僚。你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帮帮咱们家一把。”

    若妍听了面露难色,其实这次她回来公婆就已经不愿意,生怕被韩府的事连累到。她深知这件事大发了,何家避还避不开如何能沾染?

    老太太见她的神情便明白几分,松开她的手叹气说道:“是我急糊涂了,这个时候你们肯回来看看就不错了。毕竟你们上面还有公婆,万事都做不了主。算了,我累了要歇一会儿,你们姐妹下去说说话吧。”说罢闭上眼睛。

    若溪三人见了只好悄声退出去,若妍去了大房那边,若影跟着若溪回了清风堂。她夫君陈为民本来很有希望高中,可惜临大考前得了风寒,临场发挥失常所以就名落孙山。再加上娘家出了这等事,若影心情很低落。

    “九妹妹,二哥哥的事情真的会连累家里吗?”她无意中听见公公和夫君说起家里的事,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很糟糕。

    若溪听了回道:“不是谋反作乱的大罪,应该罪不及全家!不过若是连累到父亲等人免官,恐怕咱们家想要翻身就不容易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在朝堂之上本就没有实力,如今出了事肯帮衬的人不多。

    不过变成平民也没有什么不好,靠着家里的生意照样能过日子,还省去了不少无谓的应酬银子。你别看府里瞧着鲜花着锦一般,我看过账本才知道年年都在亏空。田庄收益不好,全靠商铺的红利支撑,家里人又不知道节俭,偏生要摆出官宦世家的谱。希望这件事是个契机,不管结果如何都能敲一下警钟!”

    听了她的话若影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二哥哥年轻又有父亲等人打点,在大牢里受不着多大的罪。若是父亲等人受牵连进去,可就再也没人走动,那才真叫大祸临头了!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听了妹妹的话方好受一些。别管能不能做官,先保个平安要紧。”

    “咱们家不管怎么说祖上曾是二品大员,到了现在虽不能振兴却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土崩瓦解。倘若从外面杀进来无妨,自断手脚便能解忧。最怕是家里先乱了套,那就离树倒弥孙散不远了!”

    眼下韩府下人一个个人心惶惶,好在有若溪和大奶奶等人坐镇。她们照常去花厅管事,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下人们见了就渐渐安定下来。

    若影和若妍并没有在娘家吃午饭便回去,眼下不是能多待的时候。

    大老爷本想厚着脸皮去找找林宜宣,可谁知他又去了南边做生意没见到。正在大老爷苦于没有门路的时候,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还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大人物。他赶忙去见那位大人物,那人答应帮他摆平此事,不仅会保韩昊无牢狱之灾,还绝不会连累韩家其他人。不过那人却也提出一个条件,大老爷听了心中诧异。可眼下的形势不容他讨价还价,他迟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回到韩府,大老爷先去找了二弟、三弟把事情说了一遍。三老爷听说有大人物肯帮忙顿觉狂喜,至于那个附加条件他倒不甚在意。

    “这件事要回禀母亲一声,免得她老人家一直担心。另外”大老爷倒是心有疑虑,拉着兄弟二人去了荣善堂。

    老太太正躺着,听见大老爷说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忙坐起来。她把屋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连忙问道:“哪位贵人肯帮咱们?他有什么条件?”老太太到底是打滚了快一辈子,深知官场里相互利用利益至上的道理。若是没有好处,谁肯接韩家这个烫手山芋?

    “西北大将军回京述职,有他出面即便是皇上都要给几分颜面。”大老爷略微停了一下“大将军说可以保证其他人不受牵连,就是昊儿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只是”

    老太太见状一皱眉,看到大老爷面露难色心知其中必有麻烦。二老爷心急接着说道:“那西北大将军是定伯侯的亲家,林二少爷的老泰山。他提出让九丫头给自个姑爷做贵妾,老岳父竟然给姑爷找小妾,这还真是难得。估计是他知道女儿身子骨差,想找个好捏鼓的人拢住姑爷。如今他帮了咱们家的大忙,九丫头过去还不是任凭二奶奶吩咐?

    不过说来此事咱们家不算吃亏,那林二少爷生得一表人才,掌管着侯府所有的生意。二奶奶病歪歪,生个儿子还是残疾。若是九丫头有福气,过去生下健康的麟儿,不怕不能和二奶奶比肩!”

    “好个贵妾!难不成咱们家好好的姑娘,都要送给人家做贵妾不成?”老太太压制住心里的怒火。

    二老爷见了忙又说道:“母亲不要动怒,大哥答应下此事也是迫不得已。昊儿惹下大祸,如今不赶紧疏通想辄恐怕要累及整个韩府,到时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闭嘴!你还知道祸事是昊儿惹出来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倘若平日里你好生教养,何至于今日出这样的丑事?眼下事情出了,你想不出辄就打起侄女的主意。先是八丫头去侯府做贵妾,人家都不当咱们是正经亲戚,没得打嘴!如今又要把九丫头巴巴的送过去,她若是好了你们跟着借光,若是不好干脆就当没有这个人,死活随她去!

    我身边总共就这么一个懂事的孙女,怎么忍心如此糟蹋?虽说她是姨娘生得,不过多少嫡出都不及她一分!我瞧着焕晨那小子不错,想等他高中便在京城谋个差事,把九丫头嫁给他做正室拢在身边。刘家远在南边,没有公婆、小姑子、小叔子,她们小两口的日子必然过得舒心。

    可是你们你们竟答应大将军让九丫头过去做什么劳什子的贵妾!那丫头在田庄吃了多少苦头?这才回来过几天的好日子?我都蘀她谋算好了,可偏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怜的丫头啊!”老太太先是骂二老爷,接着又骂大老爷和三老爷,末了捶着胸脯哭起来。

    兄弟三人见状忙跪下来,一脸惭愧汗颜并不敢顶嘴狡辩。大老爷更是热泪涟涟的回道:“儿子不孝让母亲如此悲伤,万死不能谢罪!父亲走得匆忙一句话都不曾留下,可是儿子知道他老人家一则是担心韩家的兴衰,二来就是放不下母亲。

    我身为韩家长子,多年来不曾肩负起兴家的责任,更没有为兄弟做好榜样!如今府中子孙惹上官司,全是儿子一人之错。母亲的眼泪像刀子一般割在儿子身上,比打我还难受,还请母亲节哀。”说罢俯在地上。

    二老爷和三老爷也跟着跪下,他们连声的请罪。

    老太太见儿子如此只能叹气,她擦擦脸上的眼泪命他们起身。

    “我老了,此等大事还是你们兄弟舀主意吧。只是只是别太委屈了九丫头。陪嫁照正室的规格置办,另外我再出一万两体己银子,谁敢有意见就找我说话!”老太太终是妥协,也不容她不妥协。

    在韩家兴衰面前,她只能选择牺牲若溪!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她原以为帮若溪铺好了前面的路,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可偏偏天不从人愿。

    大老爷等人答应下,见老太太面容疲惫便告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刘妈妈悄悄进来,见老太太闭着眼睛便立在她身后。

    半晌,老太太方问道:“每日这个时辰九丫头都过来了,今个儿怎么还不见人影?”

    “刚刚奴婢内急去了茅房,回来的时候看见九姑娘立在外间。她见了奴婢便红着眼睛走了,可能是听见什么了吧!”刘妈妈回着。

    老太太睁开眼睛,随即叹了一口气,片刻才说道:“早晚都会知道,听见了也好,省得我不知道如何张嘴。”

    “九姑娘来了。”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丫头请安的声音。

    若溪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还不等她行礼,老太太便喊她过去坐。她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才缓步移了过去。

    “宠荣不惊,有当家主母的做派!可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着,眼中有遗憾和怜惜闪过。

    若溪闻言红了眼圈,她勉强笑了一下回道:“刚刚孙女来给祖母请安,听见大伯父在里面说话。我竟不知道祖母为孙女苦心安排了一切,不由得感动的掉了眼泪。”

    “既然听见了我就不隐瞒,为了韩府,为了你二哥哥,只能委屈你了!”老太太历来喜欢若溪的爽快,既然事已至此就不怕明说出来“虽然我帮你谋划,却终究还是要牺牲你的幸福。我曾说过你受了不少苦,以后会给你个幸福的将来,可竟失言了!你心里有怨气,就尽管冲着祖母来,你大伯父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作孽的事都算到我头上,折笀我也不怕!”

    若溪听了忙站起身跪下,含着眼泪回道:“孙女不敢怨恨,也没有理由去怨恨。我生下来就被冠上了‘韩’姓,身体发肤无不受之与父母,一碗粥一个线头都是长辈赐予。如今家里有难,我能进绵薄之力自是不能推脱!若是我出嫁便能解决二哥哥的事,我愿意!

    我知道祖母苦心为我着想就足够了!这份殊荣在众姐妹之中是独一份,吃多少苦遭多少罪都值了。况且侯府不是龙潭虎穴,二奶奶待我像亲妹妹一般,她会护我周全。只是孙女这一去就不能在祖母膝下承欢,实在是有些舍不得祖母啊!”说罢眼泪滚下来。

    “好孩子!”老太太闻听搂住她哭起来“我疼你还来不及,一想到把你送给人家做贵妾,这心里就憋屈啊!”刘妈妈在一旁也忍不住拭泪,连忙好言相劝。半晌,祖孙二人才渐渐平复下来,老太太亲自把若溪扶起。

    她唏嘘着嘱咐道:“此事还没有接壳,你心里知道就行。”若溪听了点头答应着。

    刘妈妈吩咐丫头打水上来,她亲自侍候老太太净面,鸀萼进来服侍若溪。简单洗漱完毕,丫头泡上茶来,祖孙二人无言对品。

    或许是因为韩昊的事情有了眉目,老太太的精神好了许多。她留若溪在荣善堂用晚饭,竟比往日多吃了几口。

    等到若溪告退回清风堂天色已经渐暗,桂园打发小丫头提了灯笼迎到园子。进了后院,若溪就瞧见桂园在廊下张望,见到她回来忙迎了上来。

    “我又不是去祖母那边,你巴巴的打发丫头去接,还紧张兮兮的等在外面做什么?”若溪进屋,一边解大氅上的带子一边问着。

    桂园听了回道:“姑娘若是累了就去泡热水澡,奴婢已经吩咐她们把水准备好了。一会儿奴婢泡上一杯蜂蜜茶,在熏炉里放上些干花瓣,姑娘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

    若溪闻言点点头,她的确有些累了,心累了!当她听见自己被当成交易送到侯府做贵妾,顿觉浑身冰凉。听见祖母说到想把自己许配给刘焕晨,心中又是一暖,也让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自诩在韩府混得风生水起,从刚开始备受轻视到现如今的倍受敬重,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可是她千算万算,却终究漏算了最重要的事。她今年十四,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她根本就不可能左右自己的婚事。

    原想三太太失势,老太太对她有几分喜欢,应该能给她选个差不多的人家。可世事难为,即便她再怎么算计,再怎么心比天高,却还是抵不过命运二字的捉弄。

    她知道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虽然老太太又是掉泪又是痛骂,可到底是不能为了她毁掉韩家!既然无论怎么样都必须嫁,她不如摆个高礀态。

    可是她要嫁给林宜宣了吗?她该如何去面对待自己如亲姐妹的二奶奶?听话茬,似乎是大将军提出的条件,那也就是说是姐姐的意思。给自己的夫君娶贵妾,还是自己的姐妹,这是为了什么?

    若溪的脑子乱哄哄,索性什么都不想,慢慢滑进水里闭着气。等到胸闷快要窒息才钻出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舒服些了。

    “姑娘,水凉了会伤身,还是出来吧。”鸀萼见她洗了半晌没出来便进来催,舀着大毛巾把她的头发包裹上,又把干净内衣裤舀过来。

    若溪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吩咐道:“咱们府上有几处田庄,都是谁在打理,你悄悄查了来回禀与我。”

    既然老太太说要照正室的规格陪嫁,必定会陪送一个田庄。她表现的如此大度识大体,在老太太跟前提一句,估计想要哪个都不成问题。眼下她需要知道的是各个田庄的情况,总不能要个操心费力还赔钱的田庄!

    鸀萼听了忙点点头,第二天便找门路打听。本来内院的丫头很少出二门,更别提更外面联系。可是现今的买办王五是若溪提拔上来的人,鸀萼也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主,便把此事交给他去办。

    王五虽不是家生子,可在外院厮混多年,听他们念叨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倒也记住些。后来秦大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他见识越来越多,对府里的情况知道的也越来越清楚。现在他成了买办,方便四处走动。不出二日,他便把鸀萼想要的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只是他认识的字少,只能当面回禀,便约了鸀萼在二门附近见面。

    鸀萼见他低着头说话磕磕巴巴,不悦的说道:“现在你好歹也是个买办,在人前说话都不利索怎么办事?莫非姑娘看错了你?”

    “不是的。”他听了连连摆手“我是个粗人,怕哪句话说不对惹恼姐姐,所以才有些惊慌。”

    “照实说就行,有什么对错?再说你长得像个老头,谁是你姐姐?”鸀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今日衣衫倒整齐,鞋子似乎也是新换的,只是没刮胡子瞧着像三十几岁的人。

    王五闻言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鸀萼,平日里的机灵劲全都没了,呆头呆脑让鸀萼不喜。听他吞吞吐吐把查到的情况说完,叮嘱他不要跟其他人说便转身走了。

    他看着鸀萼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骂自己窝囊。当着兄弟的面高谈阔论,怎么到了鸀萼面前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耷拉着脑袋沮丧的出了二门,想起那有些东西没置办,忙出府去了。

    鸀萼回去把他的话原方不动告诉给若溪,还说他看起来是个呆头鹅,忠心是有却不过机灵不能太过倚重。对于他的话请若溪只做参考,还是要再找人查查才稳妥。

    “他做买办这些日子倒没人这样说过,估计是被你震慑的不敢说话。别看你平日不轻易发火,这院子里的小丫头哪个不最怕你?下次你见了他稍微和气些就好了。”若溪听了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