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天之禁 > 第一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一)

第一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一)

作者:三千籁皆无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本不姓木,而姓林。自我祖上以来,便居在福建侯关县。

    那时,虽然林家上上下下也不足百人,但我祖父做过知府、爹爹和几个叔父也都是吃朝廷俸禄的。在候关那地方,到也算得上是望族。

    我爹是林家长子,我是他的小儿子。本生来就天性顽皮不驯,我那当诸生的爹爹,虽是整日里板着面孔,却只能对我这个小儿子莫可奈何。

    阿娘对我的娇惯,老太爷的宠爱,兄弟伙伴们的避让,再加上我生性好斗的性格,整个侯关,甚至南平都知道,有我这一个‘小霸王’。

    家里的老太爷子常常摇头叹说,这世上连天地鬼神都不怕的人,这世上恐怕也只得我一个了。

    其实他们说对了。

    天地之威与我何干?神鬼之力惧之何凭?也许真是被宠惯坏了,那时我便想,即使天兵天将立在我面前,我也能一拳打他个脸开花。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畏着一个人。

    那便是本应受万般重视,实却人人视之如弃的林家长孙,我的胞兄。

    他比我年长了三岁,自幼强记博识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在读书上,是个人人都竖的起拇指的天才。

    不过,比我早出生三年的他,个头和身板却都被我早早超过了去。十几岁的少年人却看得还是似个小孩子一样。他的身体质弱之至,一直都是病怏怏的。

    据说,他天生便是这样。

    大概也是如此,我心里对他敬极爱极,却不敢与他一并走路散步。因为即使我极力缓住步子,也能使他追赶的虚汗淋漓气喘不止,似乎立时便要倒地一般。而他,却从不来让我立住步子等待、搀扶。

    即使这样,他脸色煞白的面上未输过笑意。

    有时,在他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时候,只微微吹过一阵小风,甚至都掀不起辫梢的小风,他便会剧烈的咳起来。

    咳破了嗓子,咳破了胸。那浑然不似肉身能发出的声音,而好像他单薄的胸膛里有一百个小人儿,在真刀真枪的互相劈砍一样。

    我真怕他咳的胸骨根根断裂。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是跑开了去,假装去取什么东西。因为我最怕见到,我哥子捂住口鼻的白锦巾上,那一团惊心动魄的殷红来。

    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的病重之极,但是不知为何,家人却从不提给求医问药之事。

    我实在心疼我哥子不过,于是便独自骑马,到方圆三百里最好的药铺‘宁济堂’。听人说,哪里有一个徐神医,是从太医院告老还乡回来的。

    我便是想让他给我哥子配些止咳进补的药,但我意想不到的是,经我好说也好,歹说也罢,甚至是喝斥哄逼,下跪哀求,甚至威胁,徐神医偏偏就是连开方子的笔,都不愿提起。

    他一直满脸堆笑的劝我说,他早就曾被林家请去,也给我哥子诊脉。但我哥子是先天动损了脉络,这种病后天的药却补不得。如果硬补的话,越是进补的药便越是令他身子损的更利害些。

    他说他实在无能为力,不如趁着我哥子还能走动时,多让他走些地方遣情散意、以了后憾......

    不等他说完,我便抓着他的胡子把他掼倒在地。随后,‘宁济堂’的招牌也给我砸了个稀巴烂。

    虽然,我听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

    但他却不该说出哪句让我心颤胆寒的话———那种病,是无药可治的。

    还有一次,我在花园子里撅虫儿喂鸟的时候,听到花匠老淦与洗衣的宋婶嚼舌头,说是我阿娘怀我哥子的时候,淋了雨着了寒伤了胎气,本是以为会夭折的,但阿娘吃了一箩筐的保胎药,才诞得出我哥子来。不过,诞出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伤身子了。

    这还罢了。

    那两个下人竟议论起我哥子的身子,是否还能撑的过中秋来。

    虽然我知道,他们说的也许是真的。

    但我却气昏了头脑,我跃出去扬起手来,便是劈劈啪啪几十个耳光。然后我用老淦捆花枝的绳子,将这两个老东西捆在一起,要拉了出去游街,还要浸水笼。

    老淦宋婶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饶,瑟瑟发抖老泪纵横。最后闹得很大,甚至爹爹阿娘也都来给他们说情。

    他们二人本也都是在林家一辈子的老家人,平时待我也极是恭敬疼爱。但我就是铁了心了要拉了他们去游街。

    ———谁让他们咒我哥子!!?

    后来,水笼却没浸的了,甚至连街没游成。是我哥子救了他们,还亲手给他们解开了绳索。

    我不忿,问哥子为什么饶了他们。

    他却笑着说,他便就是快要走的人了,何必再为他多造孽?

    虽然他是笑着说的,但我却哭了。

    那时我便想,谁要是能救得了我哥子,我便是把命陪他,也甘心。

    那以后,虽然家人也想尽了一切办法,但他的病总是时好时坏,而且好的时候最多不过一两天,甚至几个时辰。坏的时候总是十天半个月,而且他的身体越发的不成了,整个人瘦的还没有我一半重,一张脸也小的没有我巴掌大,连床都起不了了。

    不光是他自己,就连我也无法不承认他是真的不成了。

    阿娘整日里都在哭,爹爹也偷偷在哭,但一家人只能看着我哥子日益的衰弱下去、衰弱下去。

    家人便开始悄悄忙着准备他的后事。

    而我便整日陪在他的病床边。

    我哥子几乎青黄得发亮的脸,就像是后院里,那些风干的金漆桐油一般———那是用来浸涂预备装载我哥子的棺材的。

    虽然我努力堆起无边笑脸,但总是忍不住转身掩目落下泪来。

    但我哥子反而宽慰我,还笑着说道:大丈夫立世理应当‘以天地立心,为百姓里命’,且当‘殿堂立命奋效尤,裹尸沙场图报国’,我这条命,如此便了了,真可谓是丢的轻贱了。

    说罢,他抿了抿嘴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突的又沉默了,望着早就落满螨蚀的布帐,目光迷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却抓着我的手,‘用力’的抓握着。我知道那是他有重要的话说。我也知道他想用力,却没有半分力道来。我只能感到他的枯枝般的干瘦手指,搭在我的掌上,在颤,在抖,仅此而已。

    他眼中有一盏火光———那是被疾病煎熬的,随时都可能熄了的火。我哥子望着我说,他悔应早去的,若不然也不会耽搁我整日的大好时光。他说,这一走了后,便要我静下心来习文练武,报考功名,以待有报效国家之日。

    他便是这样的人。

    虽然自小便身弱体劣,但总胸怀大志的幻想着,有一日能做叱诧沙场,守疆护国的大将军。

    但是,他却始终连家里面,护院使得那根大杆子花枪都举不起来。

    于是那时的他,便拼命读诗、读史、甚至读兵书。

    林家请的私塾诸先生,也称得上是一个博学多识的老学究,但也颇为自傲。却是在与我哥子对赋时,掩面疾呼羞愧奔走,便再也未见过踪影———那时,我哥子尚未满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