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天之禁 > 第七章 须弥之愿芥子身 (一)

第七章 须弥之愿芥子身 (一)

作者:三千籁皆无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雨下到黄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我的两只手已经能动弹。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吃力的把手伸进我身下包裹中,掏出他为我预备的干粮。然后塞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噎到了就喝身旁水洼的污水。

    虽然我不饿,虽然硬塞进喉咙的干粮,噎到我心口恶心发堵,虽然闻到那污水沟里的腥臭气息便想呕吐。

    但我还是把所有的干粮,和恶心呕吐的感觉一并吃下腹去。

    因为,我急需要恢复体力。我要赶回京城去。为了我哥子,为了五爷。

    硬塞完了所有的干粮,我便不住的祈祷,祈祷着我的身体能早点恢复活动能力,祈祷着他们不会有事。

    也祈祷着百里太一快些来。

    这是我第一次诚心盼望有神灵的存在。

    也许是我的诚心祈祷感动了神灵,到了深夜,我的腿居然能活动一些了,虽然奏起路来比蹒跚学步还要更困难,但这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因为五爷说过,我要到五天左右才能活动。

    虽然身上的伤口疼得好像随时都会乍开,但毕竟我已经能动了。

    我在破庙里捡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棍。便就这样弯着腰,走一步停两下的,慢慢在黑暗中蹒跚,拼尽全力向京城的方向挪动过去。

    待我看到城门时,已经日上竿头。

    三十里的路程,我竟然捱了半夜才走完。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麻木了,我总觉得身上伤口的疼痛减少了很多,腰板基本上能直起来了,步子也相应快了许多。

    果然。

    城门虽然大开了,但兵勇的数量,比我们冲出城门那日,足足多了五六倍还不止。他们手中,持着都是清一色的长柄火枪,黑压压的列在两侧,一堵城墙一般。

    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经过绝对严厉的检查,稍有怀疑就会被强行拖走。

    我虽心里有所准备,但见到这阵势,还是不免惊一惊。忙躲在路旁蹲下,忖思着如何才能混进城去。

    但是,直到日上三杆了,我良久的苦思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法。

    离我哥子行刑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一天。

    我心中,仍一刻不停的忐忑着。

    ———明天便是中秋了,百里已经来了吧?

    ———不不,他肯定来了,一定到京城有几天了!

    ———他...他不会在城里寻不到我,又回去了吧?

    ———不,肯定不会,我这义兄向来说一不二的

    ......

    我心中焦灼万分,从未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快过。

    我满心希望熬到城门的守兵们累了、倦了,便会松懈下来。没曾想已经过了午时了,城门的官兵进进出出,反而屯聚的更多了。

    我在城门外不停徘徊着,心中焦急的几乎冒出火来。忽然,一个掰了一半的馒头,突的飞到我脚下。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个洵洵老妪。

    她随手丢来半个馒头后,却也不望向这边一眼,而是一边蹒跚的走着,一边喃喃着:唉,南边涝西边旱,东边北边打仗不断,这大清国的花子,一天比一天多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

    突然一个小丐儿从旁里噌的窜出来,抢起我脚下的半个馒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慌忙把那泥水淋漓的馒头,整个塞进嘴里,一面大嚼,一面还不住地向我望去,好像生怕我和他争夺一般。

    我心中更加莫名其妙了,但那里管得这么许多,仍是心中焦急不已。

    蓦的,锵啷一声脆响,一个铜子儿撂到我的脚下,我不由又是一愣,极是不解的向那丢铜子的人望去。

    那人瘦骨嶙峋,着了一件满是酸臭的大杉,横了我一眼大刺刺的叫道:嘿!怎么着?大爷打赏你花子一枚大钱,你他娘的还看不到眼里去?!

    我一愣,马上心中透亮

    ———我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烂不堪,在破庙的泥水里又翻滚了半夜,连头脸也沾满了泥桨,除了乞丐谁还会有这副打扮?不但这样,我因为行走不便,还见了根树枝当拐杖,看起来,自然比乞丐更像乞丐了。

    我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立时弯腰捡起那枚粘了泥的铜子儿,满脸堆起笑连声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那人满意的横了我一眼,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畅快地走了。

    大概这处处是“爷”的京城,或许只有的了他大钱的叫花子,才肯对他叫一声“大爷”吧。

    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马上从地上捞起一把泥水,搅合一番涂抹在头脸上。此时太阳正烈,这泥水瞬时便干了,满头头发一孜一孜粘在一起,脸上更是显得灰汗斑斑,使我看起来,更像长年累月不洗头脸的叫化子。

    装扮完毕,我便朝城门走去。当然,仍然是一瘸一拐的,这点也无需假扮。

    但是,还是有官兵立刻把我拦下了。

    他的火枪的长筒用力戳着我的胸口,撇着戏子般地长腔叫道:姓什么,叫什么,那儿来的?

    我胸肩处本就有伤,被他这死命一戳更是痛极。

    但我还是堆着下贱的笑道:回大爷的话,小的姓...姓...姓木,木头的木,小的家...家...家住在河间府,只因家里...家里遭旱受了灾,没吃没喝的只好......

    我丝毫没想到他会询问我这些。虽是急中生智,也答的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心中不禁忐忑之极,生怕他看出了我什么破绽。

    岂知那官兵根本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却又用枪管猛的捅扎了我一下,喝道:哪这么多废话,大爷再问你,你到京城来干什么来了?

    我连连弯腰躬身道:回大爷,小的...小的来京城投奔一个老表,他在探骊...探骊什么楼,是看门的,我来京城就是投奔他来了。

    这官兵还未说话,他旁的一个突地呸了一口浓痰到我身上,喝骂道:探你娘的楼!那叫探骊阁!你他妈的这花子还挺有福气,老子当差这么久,都没舍得去趟探骊阁,你这花子倒好......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枪砸在我眼眶上,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跌倒。但即便如此,我脸上还是堆满了谄媚的笑。

    快滚快滚!!他说。

    我心中大喜,忙向他连连道谢。这份欢喜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但便在我将要通过城门时,一个乘在马上的管带突然喝道:等等!

    我心中一震,却谄笑着转过身去,连连躬身道:大...大人,您...您喊我?

    那管带在马上,帽子压得甚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森森的看着我一话不说。只是隔了好一会,才沉沉的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脸上仍是谄谄的笑,但背上已经淌出冷汗来。从那怀公子带人抓我,到五爷与我强冲城门,见过我样子的兵勇着实不少。只要有一个人看破,那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心中大急,点头哈腰嘿嘿的干笑了好一阵,突然听到远处几声犬吠,灵光一现立时道:小的...小的身上的伤...是...是被狗咬的!

    我满脸可怜相道:大...大人您不知道,咱们这京城里的狗实在是太...太威风了,嘿嘿,咬住就不撒口...这里...这里......

    我指着适才被那兵卒用枪戳痛的伤口道:您看您看,这...京城的狗真是太威风了,连咬人的地方都不一样......

    我作势要扒开身上沾满腥臭泥泞的衣服,让他看个仔细。那管带厌恶的一扬马鞭,朝我抽过去喝道:快滚过去!

    我装作一惊,连忙捂住脑袋,边走过城门,口中还边嘟囔着:咋了,大人不看了?

    还好,他没在意我满头的冷汗,要不然可真要露出马脚。

    我心中庆幸不已。就在这时,我背后猛地一股大力撞来,我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吧唧一声狠狠摔仆在地上。

    我不顾的疼痛,心中却是猛地一紧。

    但只听得身后一阵恶笑:他娘的这死花子,听不动人话还是咋的?大人叫你滚过去!

    在他们笑骂中,我慢慢向前爬了几步,咬紧了牙关,才哆哆嗦嗦站起身子来。这不完全是装的,我腰部的刚刚愈合的枪伤,肯定已经被身后一脚踢得崩开了。

    就这样,我终于过了城门。

    脚下,便是五爷拼死护我过城门的地方。那一天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已干,但却仍然显得淋漓盎然。

    不过,却没有引起熙熙攘攘的路人丝毫注意。

    一进得城门,我便放心了许多。我心中不禁后悔,没有与百里约定确定的地点。但我又想,以他的本领,在一个城中寻我,还能要一盏茶的时间?

    我的目光边在那喧闹的人群众穿梭,心中一边默祷着:哥子你...你一定要撑着,百里一到,我们马上便救得你出来......还有,还有五爷,你一定...一定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心中正纷乱想着,突然一个真正的叫花子擦着我的肩膀,从我身边疾跑了过去。虽然擦撞到我的肩膀的力道很轻,但是抻扯到我肩的伤处,这冷不丁来的一疼,让我痛到浑身抽搐,差点又倒了下去。

    过城门时的一口恶气一直憋在我心里,此时我却再也按耐不住了———狐假虎威的官兵也就罢了,想不到沦落至此,一个叫花子也欺负我!

    我没有气力去打他,但心中恶气难捱,不禁举棍便向他砸去。

    那叫花丝毫不知道他身后的棍子,就要落在他身上了,仍然举着手指着高处,兴奋得大叫:快看快看...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大刀王!

    他的话一出口,我似被电击中了一般的浑身一震,这棍哪里还顾的上落下去?急急便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晌时的阳光正烈,耀的人睁不开眼睛。我用手遮到额上才看到,一根如同旗木般的杆子高高的立起,怕有七八丈高,最上面似是用一样粗细的木杆,札成个‘田’字的框。

    在那木框的中央,竟然挂着个人。

    高杆上挂的那人,一脸虬髯连鬓,一头乱发如狮虎的鬃毛一般的,披散在宽厚异常的肩背上。

    赫然就是五爷。

    五爷那虎豹一般的头颅垂了下去,双眼紧闭,似是思索着什么,又像是熟睡一般。不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身上的衣衫也已经尽数碎裂,血迹斑驳,浑身的伤口像是嘴巴一般的掀张着,从头到脚,怕足有百余道之多。

    一双力拔山兮易如反掌的浑厚双手,已经被齐肘斩断,断口早已无血流出,白骨森然外露,宛如噬兽的牙齿一般。他的一双腿,虽然完整,却也腿骨全然碎裂,随着高处的风摆荡,的像是缝在烂布上的腐木一样。

    几十根半尺长的铁钉,穿透他的胸腹躯干,将他牢牢钉在那木栅上。

    我头脑一震晕眩,立时摔倒在地上。

    耳边,一个声音大声鸹噪着:看看!看看!就是这个人,夜里跑到督衙府刺杀都督!嘿!真是了不得!直损了几十个高手才把他给放到!

    旁的一个声音立刻叫道:你知道个屁!看到那贼的双腿没有?若说了不起,还得说是袁大人!听说袁大人为了活捉这贼,亲自提了两柄西洋火枪来射!呵,袁大人真是好枪法!两枪把这贼的两根腿骨打得粉碎!不过正要下令活捉时,这贼却最后用一把碎成几片的刀,就这么在自个儿颈上一割......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另一人接着道:是了是了,就是不得了,嘿!暴尸三天呐!三天!乖乖,不得了不得了......

    众人兴奋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叫嚣个不停,我的眼泪却猛地涌了出来,我拼命忍着,咬着牙齿,才没有号啕大哭。

    我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不能让五爷就这么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高杆下面,但还未摸到杆身,一个沾满了泥水的脚,就落在我的脸上,把我踢的仰天摔倒。

    那人骂道:这臭花子,挤在这里看什么热闹!想看离得远些!在靠近小心老爷我剁了你的狗爪子!

    是那看守高杆的兵士,我还未爬起,他的脚一再又朝我脸上踹了下来。

    我心中正悲痛莫名,大叫一声便要扑上去。虽然我连走步的气力都没有,但满脑子都是昨日五爷的音容。心中怆愤不已,恨不得自己与这些官兵同归于尽才好。

    但是蓦的,五爷最后一句话在我心中重重的响起:

    ———无论发生了什么,活下去!!

    要活下去!我一怔。

    五爷已经不能复生了,只能活着才能去为他报仇,只有活着,才能救出我哥子来。

    我欲要扑起的身子猛地顿住了。那兵士被我突然得大叫吓了一跳,立时喝骂着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我没有挡,也没有躲,更没有避,只是硬捱着。因为这样,才能使我心里的悲愤,变成使我支撑下去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的累了,倦了,便住了手。

    我默默无语的在众人讪笑中爬起来,拄着棍儿朝别处走去。

    自那一刻起,我不停的走。

    正阳门、崇文门、朝阳门、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西直门、阜成门、宣武门......京城里九外七,十六个城门之间,我不知道回环穿梭了多少回。饭铺客栈大小茶肆......只要我能走到的地方,我都在马不停蹄的走着。

    我双眼四处寻找着,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呼叫:百里,你在哪儿?

    在康先生家住着的时候,我实在穷极无聊,也曾那样绕着北京闲逛过。那时只觉得这京城太大了,候关于他一比,简直好比烧饼比芝麻。

    但这一天,我只觉得这京城太小了,我不知道绕了多少遍,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地方。我总希望,他在我寻的下一处等着我。每一个他有可能在的地方,我都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寻找。

    但结果,总是绝对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