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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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魏恒果然留宿在和风殿,还不忘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要她不必等了。不出意外的,第二天一早便有了贺子芝晋封的消息。

    正三品昭仪。

    整整升了一个品阶。

    加封的册文被送到姜樰的面前,请她加盖凤印。

    对了呢,魏恒对她承诺过,后宫诸事她说了算,所以即便要封贺子芝为昭仪,但还是做个样子问问她的意思。

    她能驳回么?

    答案是可以。

    如果不是又听到后续的消息,她绝对不会同意。魏恒能拿她怎么办?从四品到三品,虽然只是一个品阶之别,却并不是能随意封的。

    那条条宫规,岂是列出来好玩儿的。

    侍个寝哪里够资格,好歹得先熬个一两年,生个皇嗣再说不是吗。

    但是,问题在于,贺子芝她病了。就连太后听到消息都赶过去,她这个皇后却早早就寝,进入梦乡。

    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病因不明,至少需要休息大半年。期间,则不宜承宠。

    所以,都这么可怜了,这个昭仪位置权当用以安抚。魏恒是这么想的,太后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却不免要想远了一点。

    其实,只要贺子芝没能承宠,生不下皇子,哪怕坐到皇贵妃的位置又能怎样。上辈子,她最终压自己一筹,不正是因为有太子傍身。

    如果这一世是自己先生下皇子,那么其余的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她有什么好阻拦的,于是很爽快地盖了凤印。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然而抛却它究竟会引发什么,回到事情本身来看,这其实很奇怪。

    为什么?因为,贺子芝上辈子根本就没有生过这场病。

    这件事不是她干的,父亲的手显然还伸不进后宫。贺子芝病得蹊跷,说病竟就病了,只能说这大概便是天意吧。

    姜樰把册文交代下去,心情颇好。

    “这张方绢奴婢洗干净了,还是还给雍王吧。”白芍把一张干净的蚕丝方绢摊在手里,呈到她面前来。

    正是昨夜雍王用来包莲香酥的。

    姜樰轻瞥了一眼,把柳眉微挑,笑得不咸不淡:“怕人嚼舌根?”她太懂白芍了,这丫头总是谨慎过头。

    “这上面还绣着雍王的名号呢,奴婢觉得,当然要还给他。不然……”

    “不然,你担心本宫会背上和小叔子苟且的罪名?”

    这话吓得白芍膝盖一软,跪到地上嘭的一声,连带着在一旁研墨的青霜也吓得跟着跪下去,也不嫌膝盖疼。

    这样生分的场景,还是主仆之间头一回。

    “起来吧,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们吓的。”她们这反应也让姜樰吓了一跳,一时心疼起她二人来。

    她俩自小跟着自己,早已不是普通的丫鬟。自己一时心烦口快,忘了分寸,实在不应该,只得老老实实赔笑。

    “……娘娘,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青霜瘪嘴不高兴了,耍起小脾气来。刚才那一跪她被墨滴溅了一脸,眼下胡乱用手抹了一把,活像个小花猫似的。

    “知道你们好心,怕本宫落人口实。”姜樰伸手将白芍扶起来,拍拍她的手,轻言轻语说道,“还给他倒不必,你若怕人说闲话,就直接烧了吧。”

    “可是……如果雍王问起……”

    “一张方绢而已,若是重要,他就不会拿来包酥了。”

    “也对!”青霜把手一拍,耸耸肩,嫌弃地看看自己乌黑的双手,“娘娘,墨已经研好了,奴婢先去洗个脸。”

    白芍听话地点起烛火,把那方绢放在火上烧了个精光。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平静的神情,以及那眸中的氤氲水光。

    姜樰叹了口气,不再言其他,提笔写起信来。

    也许在外人看来,雍王是那么用情的一个男人,就连白芍这个心思细腻的也不免可怜他。雍王啊,不愧是魏恒的同胞兄弟,做戏的本领高超,骗了不少的人。

    上辈子的雍王也这样深情款款,令人唏嘘。他恨心头所爱被魏恒抢走,更恨只差一步就能得到皇位。

    后来来得后来,出于同样的目的,他和父亲站到了同一条船上。父亲答应他扳倒魏恒便立他为帝,而他给父亲的承诺则是只要能得到她,他便甘心做一个傀儡。

    他只是个闲散王爷,并没有什么大志,所以父亲也就不介意再利用一次女儿。

    那七年里,雍王当真不曾娶妻,府中就连姬妾也一个没有。

    可是故事的结尾却并不像父亲想象的那么美好。雍王,他终究是姓魏的,从一开始他就是魏恒安插在父亲身边的一个特殊耳目而已。

    早在她进宫之前,魏氏兄弟,就已经布好了棋局。

    直到最后,被下了大狱的父亲才后知后觉,雍王早将他的计划和行动一个不少地透露给了魏恒。明白已晚矣,一朝踏错满盘皆输,姜家就这么败在魏氏手中,险些被满门抄斩。

    她写着信,回想起从前那个可怜着雍王的自己,曾苦劝他罢手的自己……多么的无知。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结局,又何来的顾虑。

    雍王对她用计,她也就将计就计好了。

    魏恒下了朝便去了和风殿,又在那里用过了膳才算完成自己的“任务”。

    贺子芝已经好多了,行走说话和平常无异,只是觉得总没什么精神。他索性又在和风殿小憩了一会儿,才安心离开。

    这是太后的意思,他忤逆不得。

    昨夜太后急急忙忙赶来和风殿,甫一听到太医说贺子芝身体有恙,不宜承宠的消息,当下便愁得头疼。

    世家贵女之中,她最喜欢贺子芝,贺家又是唯一能够借以抗衡姜家的,此前费了许多工夫才将之弄进宫和姜樰争宠,怎么能不着急。

    如今太医说不宜承宠,那还能怎么争?!靠后宫那几个朝中无势的嫔妃吗?这才刚立后,少则一年不宜选妃,这不等于让姜家女在后宫一手遮天么。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晋位保住贺子芝在宫里的地位才行。至于平常,虽然不能侍寝,但皇帝也该多去和风殿陪陪她。

    太后的担心魏恒理解,却不能劝说。他总不能告诉太后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看多了真真假假,就是他命人给贺子芝下的药。

    若然如此,太后恐怕会以为他疯了吧。

    他不免有点担心。从前,他把姜家一点点打压下去,太后满意他的手段,故而并没有插手过什么事。但现在不同,他要护着姜樰这件事,和铲除姜家是相互矛盾的。太后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又无从解释,往后恐怕会横加干涉。

    除非,及早见到朝中局势有所好转。

    这可真让人头疼。

    本想去崇光殿的他因此有所犹豫,短暂思量后索性改道昭轩殿。在那里,他要尽快部署安排,一则要拔除姜家势力,二则需尽快招揽人才。

    这两件事迫在眉睫,如不尽快办妥,又如何将她救出两难境地。

    魏恒走到半路,忽而想起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到现在也没回崇光殿,便又怕姜樰多了心,于是命冯唐亲自跑一趟,就说稍晚些回去。

    然而冯唐这一趟却扑空了,皇后不在,却是去了和风殿。

    宫中嫔妃生病,况且这还是个不一般的嫔妃,姜樰身为皇后怎么能不去瞧瞧。若是放到以前,听说好姐妹卧病在床,哪怕风大雨大,她是连夜也要赶去的。

    和风殿的装饰和贺子芝的人一样,素净。

    这里是她曾经无数次踏足的地方,哪个犄角旮旯里有什么东西,哪一个角落的景致好看些,她比现在的贺子芝还要清楚。

    后来,册立太子之后,贺子芝又晋位贵妃,搬去了太和宫,她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昭仪病着,怎不好好休息,在这儿吹冷风?”

    合欢树下站着的那个女子,一身鹅黄碎花的交领襦裙,乌发就那么散在脑后,晃眼一瞧,清清瘦瘦竟若下凡仙娥。清风徐来,仿佛下一刻她便能随风飘走。

    刚晋了位分,却有止不住的愁绪。

    “皇后娘娘驾到,臣妾有失远迎。”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见到姜樰微有一滞,随后才福了福身。

    “这里是你的皎月宫,不必讲那么多规矩。本宫是来看看你的,见你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姜樰说着,抬手接住一片早枯落下的叶子,捏在指尖转悠起来。

    这才初秋,已经有了枯叶,很应景呢。

    院中两个女子,一个素衣素面,一个盛装雍容,单看两张绝世容颜,便已是极美的画面。秋风乍起,又吹落几片黄叶,其中一片,不偏不倚飘落在那素衣女子的头上……

    姜樰凤眼微眯,伸出手帮她取下,又悉心为她拍拍肩上的小碎叶。

    “姐姐……我,可以叫‘姐姐’么。”

    “嗯?”姜樰微一挑眉,轻快回笑,“在你的宫里,你既然想,那便这么叫吧。本宫倒不是要你把尊卑放得那么重,只是人前好歹做个样子。”

    贺子芝略带踟蹰,眼中水光渐起,握住了姜樰的手:“陛下昨晚在妹妹这里,姐姐不会生气吧?”

    这算是什么问题,示威么?

    “呵,怎么会?”姜樰微屈起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敲,笑道,“本宫那天说了,身为皇后,不仅凡事按规矩办,更要以身作则。后宫雨露均沾,本宫占了初一十五,其他的日子,陛下想去哪里都是陛下的自由。”

    “……姐姐此话当真?不生妹妹的气么?”

    “你我好姐妹,我与你计较什么?”

    姜樰笑道,命人抬了两张贵妃椅,就放在那棵合欢树下。罢了,又让翠屏去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相处起来倒是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仍是一对好姐妹的样子。可这其中曲直与心机,两人各自感受,各有感慨。

    后宫哪里留得住真情,她们都明白的。话好像总也说不完,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两人才止住话头,两相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