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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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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史已在掖庭里过了半辈子,见多了不驯服的宫婢。她也懒得多费口舌,当即过去拎起卫佳音的领子,厚实粗糙的大掌犹如蒲扇一般,啪啪啪地扇了她四、五个耳光,打得卫佳音娇嫩粉白的面孔霎时胀得通红,整个人都懵了。

    女史将她掼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贱奴少在老娘这里摆谱,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想活了,回去解了腰带自己吊死,少在我这里哭天抢地!”

    旁边其他洗衣妇人看着热闹,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还有妇人高声道:“小娘子不想做苦力,便丢去宫外伎坊弹琴卖艺,给郎君们吹箫暖床。”

    卫佳音又羞又惧,脸色发紫,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女史哪里会惜香怜玉,一脚将她踢翻在了泥水里,道:“少在这里哭丧,赶快做活!”

    旁边几个女孩见了卫佳音的下场,早吓得面无人色,再顾不得嫌弃衣服脏臭,赶紧劳作起来。卫佳音却是依旧没回过神,坐在泥水里呜呜哭泣。

    女史懒得和她纠缠,撇了她走了。一个女孩看不下,过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别管她了。”丹菲漠然道,“都到这处境了,她还想不明白,能怪谁?”

    此话没错。人在什么样的境地,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能屈能伸之人才活得长久,看得到希望。

    卫佳音听到了丹菲的话,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丹菲不以为然一笑,“你脑子真是傻了,当初在女学里耀武扬威就罢了,如今进了掖庭,还不看清现实。韦家早弃了你。我看你就是死了,也不过一卷草席丢乱坟岗的命。”

    “你才是做枉死鬼的命!”卫佳音狠狠抹了一把脸,爬了起来,“你等着瞧。我和你,到底哪个最先离开这里!”

    “拭目以待。”丹菲淡然一笑。

    丹菲做事本就麻利,洗衣服的速度也比旁人快。她先一口气把大半衣服洗完,接着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搓洗剩下的几件。等到敲钟收工,女史来收衣服时,她刚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

    “完成任务的人去吃饭。”女史冷漠地吩咐着,“没洗完的人,扣饭食一顿。”

    人群里霎时响起哀叫声。

    “嚷嚷什么?”女史喝道,“我话还未说完。宫规赏罚分明。活未做完的,全都要罚!少洗了几件衣服,就抽几鞭!”

    “什么!”那些没做完活的宫婢们纷纷惊呼。

    女史冷笑,“你们当如何?若不罚你们,让那些勤奋做活的宫人如何想?”

    说罢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婢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女孩抓了过来,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女史亲自行刑,竹条抽在肉上啪啪作响。女孩子们自打出生就吃过这等哭,一个二个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卫佳音也没洗完衣服,本满是鞭痕的胳膊伤上加伤,被打得流下血来。卫佳音实在吃不住这疼,哭着拼命挣扎。宫婢一时没抓住,被她挣脱。她朝丹菲这边直直奔了过来。

    女孩们都大吃一惊,下意识退让开来。卫佳音扑到丹菲面前,就往她身后躲。眼看女史挥舞着竹条追过来,丹菲替她挡着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左右为难。

    幸好两个宫婢从后面包抄过来,将卫佳音抓住,又拽了回去。

    卫佳音被拖走前,哀求地望向丹菲。

    丹菲心一软,又随即一硬,别过了头。

    为奴者必然要吃这个苦。尤其掖庭之中,规矩森严,行差踏错就会要了性命。若是不能早早看清现实,适应这里的生存,那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卫佳音被两个宫婢按在地上。女史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抽了二三十下才住手,唾道:“拿乔张致的小贱人,再跑就直接敲断了你的腿,丢去做官妓!”

    卫佳音瑟缩着哭泣不止。旁的女孩也怕被她连累,不敢去安慰她。

    众人吃了教训,直到回了住宿的院子,都还胆战心惊。其他宫婢见她们这样便知道挨了教训,或是同情问一声,或是冷嘲一笑,并不见怪。

    待到宫人送了夕食来,卫佳音她们几个没做完活的,果真没分。

    卫佳音有累又饿,浑身疼痛,泪眼蒙蒙地望着丹菲啃饼喝汤。

    丹菲吃完了一个饼子,拿着剩下的那个,朝卫佳音望去。

    卫佳音双眼发亮。

    丹菲漠然别过脸,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卫佳音气得脸色发紫,“你……你在看我笑话吧?”

    “你自己不闹笑话,我想看也看不了。”丹菲喝了一口汤,“再说,我早就说你如今的遭遇,就是你出卖段宁江的下场。挨几鞭子就受不了了?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体无完肤,肩膀上、背上,都有尺长的刀伤,深可见骨!”

    卫佳音脸色发青,“我……她……”

    “所以,你省省吧。”丹菲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冷笑着指着卫佳音,“从今日起,段宁江所受的每一份伤痛,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卫佳音浑身一震,瘫坐在榻上。

    至此以后,她们这些新宫婢,都是上午学习规矩,下午便去做活。有时去洗衣,有时御膳房洗菜,都是些繁杂苦活。不论是学规矩还是干活,规矩都极严。

    光是站姿,她们就学了三日,然后学行走。

    女孩子们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行走,不论脚下踩着什么,都必须走得四平八稳,绝对不可将器皿中的水泼溅出来,更别说将器物打翻掉落。

    “宫中器皿,非金即玉,或是玛瑙水晶,随便磕了个缺,就是砍了你们也陪不起。你们也别怪我苛刻。这等童子功练不好,将来得罪了贵人,那才有你们罪受。”

    而后练习坐姿,正坐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必须含胸挺背,低头顺目,身子不得摇晃。这姿势极累人,每次训练完,人人双腿都好似被砍了似的毫无知觉。而起身时若是东倒西歪,同样也要被女史抽一顿鞭子。

    “脚再麻,再难受,也得给我忍着。不准皱眉,不准叹气,更不准捶腿揉膝!”

    就连睡觉,也有一番规矩。若是伺候贵人,在殿中值夜,宫婢的睡姿就极有讲究。或是守着熏笼趺坐一夜,或是能睡外面榻上,却是不准翻身,不准打鼾和呓语,以免惊扰了贵人。

    只是,能上殿值夜的,都是尚寝的宫婢和贴身伺候的高品女官。这群女孩将来分去那个局还不定,对此要求也并不高。

    一连大半个月的严厉,女孩子们脱胎换骨。

    卫佳音等几个官家女郎被收拾了一番,少了骄娇二气,跟着众人一起老实做活,身手也日渐利索起来。那些穷苦出身的女孩受了一番教化,谈吐气质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了端庄娴雅的模样。

    这些日子里,丹菲和卫佳音相安无事,连话也极少说。

    丹菲因为人机灵,同淑娘和红珍关系日渐亲厚。淑娘她们接纳了她,改而指派另外一个新来的宫婢云英做杂活。丹菲倒没跟着一起使唤那宫婢,还时常帮一下忙。

    丹菲平日里老实做工,不拔尖也不落尾,在宫婢中又安静低调,于是存在感十分薄弱,时常被人忽视。萍娘时常过来探望丹菲,见她适应得很好,也没有受人欺负,遂放下心来。

    天气渐渐回暖,李花、梨花开始抽出花苞。

    即便掖庭底层这样的院落里,也种着三两株花树。轮休时,宫婢们三两结伴,在树下做点针线活,聊着从别处听来的闲话。

    “尚宫局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和皇后要给寡居的宜国公主选驸马呢。”一位女史道。

    听到宜国公主的名字,丹菲耳尖动了动。

    “说起宜国公主,听说她在突厥那里过得日子可苦了。突厥可汗残暴冷酷,经常责打她。她给突厥可汗生了儿子,可是可汗不喜欢,就任由小王子病死了。这做母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死,心都该碎了。”

    “如今好了。她还了朝,圣上废了她和突厥可汗的婚事,要给她另外择驸马呢。这也算苦尽甘来吧。”

    年长的女史笑道:“你们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日日劳作,还不知何时能出宫,操心那些贵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人家再差,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好么?”

    众人苦笑,不提。

    过了三日,圣上和皇后在清思殿设了排场,用来选驸马。无数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世家郎君进入了大明宫,展示自己的容貌和才艺,供皇后和公主们挑选。

    宫婢们这段时间全都关注着这一盛事。即便深处掖庭底层,丹菲每日也都能听到各个有关选驸马的消息。

    今日哪个郎君容貌惊艳全场,哪个郎君诗作让圣上赞不绝口。明日又是哪个郎君马术高超,哪个郎君气质儒雅温柔,引得公主留着多说了几句话。

    卫佳音有一次从宫婢口中听到了一个郎君的名字,背着人哭了一阵。

    丹菲恰好路过,正考虑要不要问一下的时候,卫佳音自己先开了口。

    “那个徐家的七郎,原本……原本亲口说要娶我的!我耶耶本说,等风声过去了,他就给我们两个议亲。”

    丹菲冷漠嘲道:“这样说来,我倒要恭喜他没有娶到一个毒妇了。”

    “你——”卫佳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道,“我可差点忘了,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如今上战场了,有没有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呢!”

    丹菲脸色一变,“你敢再咒他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你知道我可不光是会吓唬人。”

    卫佳音逼急了,气冲冲反驳:“你得意什么?崔景钰还不是把你丢在掖庭就不管了?”

    丹菲漠然道:“我是贱命一条,可崔家几十条人命,条条都比我贵重呢。崔景钰可冒不起这个险。你好生打理自己,少替我操这个心了。”

    卫佳音吵不过她,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