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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里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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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澈杵着忘了动作。她一个人捱过孤独的几年,没有人给过她关心,过去八年里唯一的那一个,也被她亲手杀了。或许这样的空白是一种惩罚,久而久之她都已经觉得,可以不需要了。

    然而这一刻再得到的时候,这种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暖,对她来说竟会生出一种贪念,渴望得到更多,甚至渴望被那个人,被更多人关心。

    她垂下眼脸,默不作声地斟满一杯,履行不愿作答的承诺,而酒杯递到嘴边,也修拦住了她的手:“这并不算个问题,你不回答也无妨。”

    “啪嗒”一声,一滴泪碎在也修手背。

    景澈望向也修,这张脸没有神情,摆着对一切的漠然与冰冷。她大概猜到,这与千年之后的也修是同一个人,只是这个时候他的生命还没有被她干涉,往后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法预料。

    然而此刻她的坚持有些崩塌,也许是因为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她捂着面具,故作镇定却仍有哽咽的声音闷闷的从指缝中传出来:“是啊,如你所说,我很不好。赤溟蛊在我身体里像是一个魔鬼,到处撕裂我的血肉与灵魂…可我并不恨那个给我喂蛊的人,我觉得是我活该。这种痛像是一种报应……报复很多年前我对他于世难容的不伦之心。”

    她抓起酒杯一口饮尽,她尝不出味道,只知道一股冰凉灌在喉中。再抬头时,面具后幽深的瞳仁又恢复了常态:“将死的时候,你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也修小口抿酒,大概这个味道对他来说实在无法适应,每咽一口都需微微皱眉,一杯酒许久才喝完。他在沉默中侧过脸望向祭祠里的神像,这是他第一次用从这种回眸的角度看着神,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酒精的唤醒下要冲破牢笼:“我啊…我会去拥抱这座神像。”

    景澈以为他醉了,试探着望向他眸子,而他依然澄明。他们临终前的遗愿听起来都是有些滑稽,她笑了:“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我的遗愿是看到天下统一,八荒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做的,竟然不过是偷他的酒,想偷来这种让他醉的味道……可惜的是,我至今还不知道酒的味道究竟如何。”

    她以为能偷回来那种时光,岁月还静好的那个时候,他在日光中对她举杯,张开嘴唇似乎在说什么,而她却觉得一切声色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那样的遥远。

    “活得太久,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也许这不算遗愿,只是我终其一生都无法、不敢做的事。”

    景澈一杯接一杯地喝,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能暂时麻痹体内的痛楚,她已经忘记了说好的规则,声音因为微醉而显得飘渺:“既然你可以超越人的极限活这么久,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都不敢去逾越?那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敢对神不敬。”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与族人的身份是神的守护者,”也修同样不胜酒力,此刻白皙的脸庞泛起微微的红,“神赐予我的能力是抹去记忆。神无法干涉人的一切,所以若是有人看到过神,那么就由我负责抹去人的记忆。”

    景澈反而有些同情地看着也修,“两千年如一日,会很难捱吧。”

    也修摇了摇头:“这是守护者的使命。”

    “使命?呵,”景澈微有不屑地一笑,“曾经也有人告诉我,我身上留着不一样的血,我的祖先继承了神的血统,这种血统的纯正能保证我们族人永远统治大陆,可是后来,不是我放弃了使命,而是使命抛弃了我。”

    “命中既定的,并不会因为世人的改变而磨灭,”也修定定地注视着红衣,他的话里悲悯,“使命不会因为你身份的改变而消失。”

    景澈仰面躺倒高低的台阶上,怀里抱着酒葫芦,视线里是骤然开阔的夜空,不知哪处有风拂过。

    “世人从来都没有需要过我,他也是。”

    也修看到她面具后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藏了千回百转的悲哀,这双眼睛让他突然想到神,过去太久她的模样已经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惊心动魄,在记忆里恍若昨日。

    “如果不是因为快要死了,从带上这张面具起,我大概不会想到我还能同人讲诉这些秘密,”景澈的手臂横亘在眼前,遥远处一两抹烛火在眼底明明灭灭,“师兄,谢谢你。”

    “我不是你师兄。”

    景澈自顾自接着说:“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他纵容我的一切,他不会怪我,他若是觉得不好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把自己弄得很惨。”

    景澈泫然一笑,张开嘴把葫芦口朝下毫无文雅地往嘴里灌酒,酒顺着嘴角滑落衣襟,濡湿一片:“偏偏这么好的人,我没有注意过,而是费劲心思喜欢一个不可能的那个人。那个人嗜酒如命,满不正经,可他在我眼里就是神,触手可及的神,虽然我总是膈应他,假装鄙夷他,甚至乐此不疲的激怒他……”

    景澈醉的不清醒了,她开始哭,“曾经我真的很爱他。因为爱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亲手把我打入地狱受苦,幻火焚场里的火烧在身上像是五马分尸,后来我才知道,这惩罚夺去了我的三魂,从此我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把整个身心都托付给了他,他却不信我,偏偏要反复伤我,甚至娶另一个女人,甚至会为了那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剑杀我。哪怕到最后,他也坚持认为,我是畏罪潜逃。我没有罪,所以我要活着,哪怕我做了比死还要痛苦的挣扎。”

    “别喝了。”也修夺过她的葫芦。

    景澈紧紧抱着葫芦,恶狠狠地瞪了也修一眼,已经语无伦次:“我曾经一直在想一件事…他那么宝贝他的葫芦,是不是只要我抱着他的葫芦,他就永远没办法抛弃我。”

    然后她突然坐起身,拍了拍也修的肩膀,若有所思地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