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嫡女成长实录 > 58、大似

58、大似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本来西北的春天就短, 昭明二十一年的春天,更好像是《五台相会》里打过场的杨延德, 才露了个脸,就急匆匆地退了场。才过三月底, 就已经是一派盛夏气象,到了五月、六月,越发是热得不得了了,一进中午,西安城竟如死城一般,就连最勤快走街串巷卖脂粉的南货担子,都在树荫底下歇了, 直到太阳沉进西边, 这才肯挑着担子,沿路叫唤,“南边来的珠花,京里贵人们都爱呢——”

    就有大胆的妇人开了门问价, 问得了价, 却又狠狠地叹了口气,“哪里买得起!秋后再来吧!没到秋后,手里可没余钱。”

    话说到末了,又转了个调子,“要不,等大将军旗开得胜了,你再来也成!到时候啊, 俺家没准还能落几个赏钱来着。”

    她声音略大了些,被风一吹,就吹进了巷子口一辆桃木车里。车内贵妇人听了,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冲身边一个盘腿而坐的半大女孩儿笑道,“这是军户……听她口气,这家的爷们,少说也是个小军官了。”

    这女孩儿自然就是善桐了,小半年当口,她身量似乎又长了不少,也不再做女童打扮,打着辫子,而是正正经经地梳起了丫髻,发间也现出了金、玉影子,就是神色间那股天真浪漫的孩童气息,似乎也随着打扮的变化,消退得一干二净。闻听得母亲这话,她只是微微翘起唇角,“到底是省城,日子要比村子里太平多了。”

    王氏已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儿一路,见善桐额顶虽然沁出了几滴汗,但却依然稳稳盘坐不动,也不曾趁机探看车外的街景,心中自是无限满意。她微微一笑,随口指点,“要看城中兴衰,不在这里看,你舅舅怎么说是个官身。住的街坊还能差到哪去?要到那一等下三滥的街巷里走过,才能知道今年城中百姓,日子过得如何……这还是你外祖父教我的道理。”

    这小半年间,杨家村虽然说不上风平浪静,但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同婆婆暂时放下成见,齐心协力,除了打理家务之外,全副心力里倒有七八分,都是在雕琢善桐。

    早上起来给老太太问过安,便到十三房去,同善喜一起上课。善桐本已经认字,也读过女诫,只是功课上未曾精心,学得七零八落。此番除了女诫、女四书等,由先生悉心教导之外,老太太又请动家中账房,教善桐看账本算进出,还请三爷海文开了书单,都是教人明理上进,格物致知的百家著作。给善桐开了功课,三四天必须读完一本,三爷随时抽查……这为的是增长她的气质眼界,教她明理上进,思维清晰。

    一个月里有两三天,也要跟在祖母身边,学她管理家务。佃户、邻居、族人、生意、家务,一个家里总有百般琐事,需要打点。这些事,老太太虽然吩咐给儿媳妇们去做,但始终未曾放松掌控。

    到了下午,跟着大姨娘学了女红,晚上还要听自己说人情往来。将小五房的人际关系,小五房内二房的人际关系一一谨记心里,老太太私底下,肯定也没少说桂家的事给她知道:虽说西北望族,除了杨家、桂家之外,尚有牛家、慕容家、诸家、洪家等等,但宝鸡杨天水桂,桂家离得又近,自己和婆婆自然是先指望着桂家,实在不行,把三妞教出来了,人品摆在这里,出身摆在这里,配上哪家的少爷也都尽够了。

    孩子的确是块璞玉,虽说早年来往于京城与西北之间,大家又都还顾不上她,多少是有些耽误了,但这小半年来一通恶补,竟很有了几分脱胎换骨的意思。虽说私底下有时还天真不减,但大面上,却已经很过得去了。最可喜聪明处犹过其姐,就是年轻心热,到底还有些心软,当着老太太,自己也有很多手段拿不出来教她。

    王氏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来,要顺女儿的鬓发,触到善桐乌鸦鸦的秀发,又放下了手:是大姑娘,梳起发髻了,就不好再随意去抚她头顶。

    正出神时,车轮声中,两辆桃木车一前一后,又转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两边高墙森森,有古树探墙而出,顿时给车中母女添了一丝阴凉。王氏自己倒先掀起了帘子一角,略带挑剔地审视着这条巷子。见巷中只有两户人家,一前一后地开了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一时百感交集,又叹了口气,才随口道,“这个通判,当得倒是比翰林强些,你舅舅在京里,也就是凭了两进院子住着。京官再清贵又如何,进项太少,还是穷苦。”

    话里却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味道。

    善桐望了母亲一眼,双唇微动,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自从昭明十八年,自己堂舅福建布政使王光勉倒台。福建王家顿时失去了遮荫的大树,虽然名门世族,历代累宦之家,也不是说死就死得透了。但卷入党争之中,又做了皇长子的弃子,墙倒众人推之余,王家也渐渐地现出了衰败的气息。

    虽说舅舅素来谨言慎行,不肯踏入党争之中。但从母亲的只言片语里,善桐也渐渐明白个中委屈。当时舅舅身为侍读学士、国子监司业,虽然官位不高,但身份清贵,又是皇上身边近人,得皇上心许,甚至隐隐有‘为儿养相’的考语传出。意气风发之下,难免锋芒毕露,恐怕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借此风波,不知为谁弄了手脚,京察后被调到西安城内为一通判,迄今已经三年了,转眼又是一次考察,虽然得了优异考语,却还没有动弹的消息。

    翰林出身,外放从来都是正印官,真正的储相,外放不过是走个过场,捡了最上等的州府,轻轻松松在任上打熬三年,不是回京入部,就是往上升迁。通判却是为人做妾,最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虽然也是正六品,但同翰林滋味差别多大,也就只有舅舅甜苦自知了。

    外祖父年纪大了,早已经退休回家荣养,人走茶凉,当年的门生如今成了路人。二舅舅多年科举不成,在家耕读照管产业。王家这一代虽然也有不少族人出仕,但可以依靠着,唯独大舅舅同堂舅两人,当时一为封疆大吏,一为天子近臣,比小四房两兄弟也差不了多少——小四房大爷的总督位虽然尊贵,但当年在福建,还是王家嗓子最亮。更别说小四房二爷多年来不过一个翰林院编修,又怎比得上侍讲学士,定期出入宫中,可以随时面圣……自己出生懂事前的那段日子,母亲想必是很得意的,却不想先是哥哥出事,紧接着一两年内朝内风云变幻,王家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变作了炙手可热的热炭团,现如今倒还要在西安看人家脸色过日子。一时间有不胜今昔之感,又怎么不是人之常情?

    善桐前思后想,见车已近了巷底小门,便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朝中风云变幻,两派人马斗得那样厉害。舅舅能够蛰伏于边疆讲养生息,并不能算是坏事。”

    王氏心潮起伏,一时不免道,“坏事是你堂舅坏的事,他得了三品虚衔回去荣养。你大舅却要在这里受夹心气,倒还要靠杨家照拂,你说我——”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意识到善桐的身份,便又收住口不肯再提此调,只是笑道,“女儿大了,读得懂娘的心事了。”

    从前不懂事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均是迷雾,只晓得穿衣吃饭,余下的事,似乎自然而然就能被安排妥当。母亲即使沮丧生气,也并不大明白背后的文章。如今心智渐开,有些事却已经不再是母亲不想提,她就看不清楚。

    却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越发觉得母亲的为难。本来就是嫡弱庶强,同祖母关系又不咸不淡的,娘家人现在还要靠婆家人照拂,又兼村子里粮食少了,今年事情就多些,小五房身处风口浪尖……才小半年工夫,母亲鬓边竟有了一两星银丝。

    母亲今年也才三十多岁而已!

    善桐心内一酸,一边扶王氏下车,一边低声道,“还不够大,不能为娘分忧。”

    王氏听了这话,却好似吃了一剂雪花泡饮,大热的天中,顿时是遍体清凉,说不出的舒坦。她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碍于场合,转了笑道,“大嫂!三四年没见了!”

    随着她的招呼,善桐也徐徐下拜,和从后头赶上前的善榴一道,两姐妹莺声燕语,“给大舅母请安。”

    王大太太米氏原本站在月洞门口等着,见到众人下轿,也已经打叠起笑容,迎了出来。“哎,都长大了!——大热的天,快进来歇着,喝一碗绿豆汤再说话。仔细中了暑,不是闹着玩的。”

    她是福建出身,说话自然而然带了南边口齿,肤色微黑,活脱脱一派“福建蛮子”长相。却胜在修饰得好,一身半新不旧的宁绸淡褐袄裙,手里一对碧玉镯,头上装点些许金玉,瞧着稳重大方,极有官宦夫人气派。因多日未同亲人相见,更是堆出了一脸的笑,一边说话,一边就把人往屋中让去。王氏也就就势握住了大嫂的手,一边同她说话,一边进了屋子。

    善桐和善榴自然就坠在后头,两姐妹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虽说做派还在,但分别这三年来,大舅母却是见老多了。

    人在失意时,总是老得快些,也总是要冷清一些。众人进了屋子,各自喝了一碗祛暑汤饮,一时间面面相觑,却是都无人说话——王氏是忙着打量屋内陈设,善榴眺望当院景色,善桐却是新学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要练这一份城府,即使是在舅母跟前,也不愿轻易多话。倒是米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倒笑了。

    “两个姑娘都大了!大娘子越发稳重,就是我们三娘子,也出脱成大姑娘了,看着多贞静啊,倒要比小时候沉潜了好些。”

    也就是江南口齿,会将小姑娘称呼为‘某娘子’了。王氏乍然一听乡音,多少前尘,顿时涌入心中,猛地堵在胸口,噎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竟说不出话来。还是善榴道,“大舅母谬赞了,我稳重些还好,可您夸三妞贞静,那就夸错人啦。”

    她难得卖弄口齿,众人自然捧场,从善桐起算到米氏,都发一笑。米氏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忙扯起帕子去拭,却是越拭越多,王氏强笑道,“大嫂,当着孩子们面呢——”

    话说到一半,眼泪也纷纷而落。

    善榴忙一拉善桐,善桐知机,两姐妹悄悄起身,连着屋内下人,不言声都退出了屋子。自然就又有人上前道,“院子已是预备下了,表姑娘们远道而来,不妨入内稍歇。”

    到底是名门世家出身,纵使落魄如此,口齿谈吐,依然不同别家。善榴暗暗点头,也拿出了在京城的架子来,微笑道,“都辛苦了,回头打些酒喝。”

    一面说,一面随手掏出两个荷包来打赏过了,这才细声细气地教导善桐,“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底下人身上带了赏封儿,你自己身上也带几个,误不了事的。”

    这小半年来,祖母、母亲同大姐,几乎是要将自己的全副本事全都倾注在善桐身上,她早已经惯了这随时随地的机会教育,不过毕竟杨家村内做派粗犷,同城里规矩又不一样,得了善榴的指点,倒有几分新鲜起来,将方才被触动的愁肠又暂且搁下,同姐姐一道进了客院,各自梳洗换衣,又坐到一块用了半盏茶,才道,“往年在京城的时候,也上舅舅家走动过一两次,其实说起来,的确是这儿院子更大些。看来,西安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还是少了几分火候。

    “京城寸土寸金,和西安比自然不一样了。”善榴眼底就闪过了一缕深深的失落,她叹息起来。“你心思浅没留神……舅母身上那件宁绸袄子,还是三年前在京城时做的。”

    善桐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游目四顾,见房内摆设虽然不多,但却件件精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半晌才跟着姐姐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抚弄着手上一对春紫镯子,也不再说话。

    懂得把话往心里藏了,这是好事。善榴望着妹妹,心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惆怅:真是一天大似一天,过往那个天真无暇的小三妞,如今似乎已被深藏在安静后头,再也难以露脸了。

    才做此想,善桐就抬起头来,兴致勃勃的灿然一笑,“烦心事且不说它,这一次进城,怎么说都能了一件心事——”

    她就冲善榴挤了挤眼,“大姐,你说是不是呀?”

    毕竟年纪还小,绷了这半日,当着最亲的姐姐,她的娴静还是有了一丝裂痕。这小姑娘就像是由无穷无尽的活力塑成,只是一缕裂痕,就将方才室内的沉重颓唐,一扫而空。

    纵使和诸家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善榴面上依然不禁一红,却又被妹妹的活泼感染得直想微笑,嗫嚅了半日,才道,“闭上你的口吧,不说话,没人当我们三娘子小哑巴。”

    “三娘子。”善桐就又玩味起了这绵软的称呼,她撅着嘴道,“我倒觉得,要比三妞妞这样的叫法,文雅得多啦。”

    过了一会,她又自言自语,“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三妞妞,虽说没那么好听,可听在耳朵里,就是实诚,就是熨帖!”

    善榴望着她只是笑,才要开口再打趣她几句,那边已经来人道,“老爷请两位表姑娘过正院相见。”

    从来娘亲舅大,王大老爷是最疼这一对姐妹的,尤其善榴是他看着长大,情分自然更不寻常,两姐妹忙随来人从夹道拐出客院,又绕过两扇屏风,进了正房,才掀开帘子,就听见米氏的声音。

    “虽说是来给诸家姑奶奶相看的,但我劝妹子一句,宁可还是先上桂家走走。礼多人不怪,就是诸家姑奶奶知道了,也必定不会怪责妹子的。”

    善榴一下晕生双颊,一只脚踏在门槛内,进退两难。善桐再忍不住,笑嘻嘻地轻声道,“羞什么,亲舅舅呢,大姐别的事大方,就是这件事绷不住。”

    帘内就传来了男子的笑声,“好哇,我们家三娘子竟如此利口,连大姐都敢调侃,还不快进来让舅舅看看,听说你长大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虽说如今正处于人生低谷,官场失意,但听此人口气,竟是一派光风霁月,意态之潇洒,仅从这一句话,便可以窥见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