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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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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之间毕竟没有隔夜的仇, 有了善梧一心一意为王氏背书,善桐又口口声声抬出榆哥来为王氏求情, 又过了两天,二老爷和王氏双双带了儿女们来请安的时候, 王氏眉宇之间就见了笑模样儿,话也多了,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二老爷已经足足有两三年没有片刻休息了,这一次调任陕西巡抚,赴任期是给得很长的,多少也有体恤大臣, 让二老爷好生休息一番的意思。更重要也有前任擦擦屁股, 将场面敷衍得好看一点的用意。二老爷自然是心领神会,索性就在杨家村内安稳居住,每日里早上给老太太请安都是一丝不苟,“宦海沉浮, 一转眼近二十年没有侍奉过母亲起居饮食了。”

    老太太也不是不开心的, 小五房本来就已经够显赫的了,如今二老爷又升任了陕西巡抚,虽说这个巡抚,上有刁婆婆下有恶媳妇,与其说是一方父母,倒不如说是单单为了牵制桂家捧出来的菩萨,但至少品级放在这里,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村子外,小五房的面子显然又大了几分。

    再说,二老爷又深知母亲的心意,这一个多月以来,不是和王氏起居,就是自己住在书房内,偶然进一进大姨娘的屋子,却是绝没有宠幸过二姨娘。老太太这才信了从前二房里传回来的耳语:这位二姨娘因为自己资质愚钝,在老爷跟前都是不大受宠的。

    “也不是说就没有受宠过。”老太太就和王嬷嬷闲话。“当时颜色新鲜的时候,恐怕也红了几年,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悖煅瘴蠢隙骰瓜榷夏兀陨倘苏撸艿眉甘焙醚健!

    王嬷嬷家里到底是开粮号的,西北饥荒虽然闹得大,但对她这个老太太自然是丝毫影响都没有。几年过去,虽然已经是满头白发,但依然红光满面,透着硬朗。她盘坐在炕上吐了几个烟圈,“毕竟善梧天性聪颖,很有出息,恐怕二太太还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平时多容让着生母呢。”

    老太太就不乐意了,“家里还少了聪明的孩子?怎么说是个庶子,将来有了出息,有他那个生母在,要挑唆着和榆哥作对了,那该怎么办?姐妹们出嫁后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怎么说也是亲兄弟,到时候檀哥就是想插手都不好插手,榆哥岂不是就只能吃亏了?”

    王嬷嬷张了张口,本想来上一句,“要是榆哥能够治好,这就都不用说了。”——不过看了老太太一眼,她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语,转而笑道,“清哥才回来呢,这几年也辛苦他了,我看着都不敢认了……和从前出门考功名的时候比,几乎是两个人了!我看这几个月,您就少让他操心了。也让儿子清静清静吧!”

    也就只有王嬷嬷这样积年的老人,现在又出去荣养,才能这样和老太太说话了。老太太心里多少有些没滋没味,一掀眉毛,她讪讪地道,“你不懂,眼看着九月就是乡试了,梧哥的确聪明是有一点的,这万一中了举,她还不得更张狂起来?到那时候再收拾她,恐怕海清又要拦着了。也的确,儿子考出举人,那就是大人啦……怎么都得顾着梧哥的体面不是?”

    这也的确是大实话,王嬷嬷也没招了。她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我的老小姐诶,家务事还不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你有你的苦,我有我的苦。这该怎么整,奴婢还真不知道咋说话了。这里还有一个科举……哎,不好说,不好说。”

    老太太就靠回了迎枕上,她颇富深意地瞄了王嬷嬷一眼,但笑不语。

    王嬷嬷本来已经跟随儿子常住宝鸡,这次回来,是特地探望她奶儿子二老爷的。虽然老太太也很思念家中老人,硬是在祖屋留她睡了一晚——就和善桐同炕,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二老爷和二太太亲自接回了二房的小院子里。和二老爷叙了半天的家常,这才搂着善桐,同二太太关起门来说话。

    老太太这一长串抱怨的潜台词,倒是没能瞒得过王嬷嬷,她和二太太寒暄了几句,便一五一十地将老太太的话转述出来,笑着就问二太太,“怎么这几年来,那一位非但没有消消停停的,反而还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王氏也颇为无奈,她叹了口气,“其实前几年局势紧,她倒也是安分的,就是多吃多占,私底下也是拿去补贴梧哥。这我都看在眼里,也就不多说她什么了。可老爷回来之后,又很少进她的屋门,也不知她怎么想的,行动反而越发乖张起来,这几天指桑骂槐、借题发挥,高声大气地已经骂了几次。老爷回来是难得的喜事,我也就没怎么说她,不过是派人过去敲打一番,让她别嚷得全院都知道了而已。”

    善桐坐在王嬷嬷身边,听得母亲这样一说,不禁也讶异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却又很快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父女之间当时的那一番对话,其实也不是没有深意。父亲和母亲和好,的确在善桐算中:这一番话也许是为母亲求情,毕竟母亲为这个家的确也作出了许多牺牲,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却也不能说不是一个狡猾的提醒。善桐兄妹俩为了家庭和睦,还在父亲的授意下隐瞒了榆哥病情真正的来由呢,这件事要闹出来,母亲又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她可就真正占着理儿了。

    夫妻之间也许就是这样,恩恩怨怨再闹得厉害,也还是有斩不断的联系。不说别的,就是善榴往下这三个嫡出的儿女,都使得父亲不可能轻易和母亲翻脸绝情,到最后父亲会让出一步,也并不值得讶异。

    她没想到的是,父亲这一步却让得这么果断,居然就真的不管二姨娘的事了……

    是父亲和母亲私底下有了一番较量,两夫妻摊了牌,母亲不许父亲再插足到二姨娘的事里。还是事到如今,二姨娘已经被宠惯挑拨成了一个怪物,连父亲的呵斥都没有办法约束,事态也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控制?

    可不论如何,这件事她都没有余地去管了,父辈妾室,她也根本就没有身份说话。现如今连祖母都被二姨娘几次三番的僭越惹怒,父亲也已经撒手不管,家里还有谁会站在二姨娘这边呢?

    接下来的谈话中,善桐一直保持了沉默。等吃完午饭,她更是没有在母亲身边侍奉,而是进了善樱的院子里,“这几天病好些了没有?”

    善樱身子骨也的确是孱弱,前几天洗过头,湿着出了屋子,便又闹着感冒发烧的,将养了好些日子才恢复过来。如今虽然还在床上躺着,气色却看着健康多了。两姐妹说了几句话,善桐在炕上坐了,同善樱面对面做了一会针线,就听到远远的又传来了尖锐的呼喝声。

    善樱就叹了口气。

    “都觉得爹这次回来,她又要闹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善桐抱怨。“就是没想到她居然闹得这么利害——连爹都看不过眼了,前儿晚上把她叫到屋里数落了半个时辰,到后来都吼上了……她也不知道收敛,才安分一天,就又闹上了。”

    善桐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就是一顿,她立刻想到了梧哥昨天早上反常的萎靡,和眼底深深的青黑。

    “要不是母亲慈和,到底还是遣人去把父亲请走,还不知道父亲要发作多久呢。”善樱怏怏地说,“最怕她晚上骂人,声线传出老远,我听着都睡得不踏实。”

    二姨娘虽然蠢笨愚钝,但总有些市井里的心机,怎么这几年来,就闹成这个样子,让人的怜悯都要变成憎恶了。善桐似乎能琢磨出其中的缘由,又似乎实在是不大明白。她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又只能粗率地道,“长辈间的事,咱们就别管那么多啦。绣花绣花,明儿到了大伯母跟前,你又要挨批了。”

    善樱吓得一耸肩膀,再不敢多说什么,两姐妹安安静静地绣了半个时辰的花,那边骂声始终不曾住,好在白日里市声嘈杂,声音落到善桐姐妹耳朵中时,已经听不出意思了,只知道二姨娘是又在打骂小丫鬟子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又热闹了起来,远远的只能听到一个男声也加入了战局,喝骂了二姨娘几句,二姨娘却偏不服气,又提高了声调还了嘴儿,两边一来一往,倒闹得更嘈杂了。

    善樱就有些忍不住,她鬼鬼祟祟地看了善桐一眼,绵羊一样的表情里又多添了少许胆怯,善桐扫她一眼,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就告诫妹妹。“不许派丫鬟过去,不说让母亲知道,就是大姨娘知道了,都必须要说你的。”

    正说着,大姨娘也进了屋子,这个和善樱几乎一模一样,面上都是一团和气的中年妇人,一进屋就摇着头感慨了一句,“真是造孽!”

    她显然是听到了善桐的话尾,便也立起了眉毛瞪了善樱一眼,“你是要把事儿招到咱们院子里来?和你很没有关系!安心绣花吧你。”

    善樱素来是很尊重生母的,听了大姨娘的话,便也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只是绣花。倒是善桐看她实在好奇得可怜,等大姨娘出了屋子,便淡淡地道,“今儿梧哥恐怕没有去宗学吧……要是爹过去数落她,她肯定是不敢还嘴的。也就是梧哥过去,两个人才能吵起来了……”

    善樱一缩脖子,和大姨娘一模一样,也感慨了一句,“真是造孽!”

    屋内便再没人说话了,又过了一会,那边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没多久,王嬷嬷便也进了善樱屋子,她笑眯眯地问了善樱的好,又捋了捋善桐的颈发,看了看两个小姑娘的针线。再坐了一会,便起身道,“走,三妞妞,咱们回去吃点心吧。”

    善桐还要去前屋和母亲道别,却被王嬷嬷拉了一把,便知道多半此时二姨娘、梧哥甚至连父亲都在堂屋里,这父辈妾室的问题,她当然不好在场旁听,便只好和王嬷嬷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这才把住了王嬷嬷的胳膊,同她一道在石板路上漫步。

    王嬷嬷笑嘻嘻地看着善桐,看了半路,才问她,“怎么了,三妞妞,几年没见,大姑娘了?晚上睡觉都睡得不安稳,眉头皱得紧紧的呢,哪来的这么多心事,说给嬷嬷听听?”

    善桐偎在王嬷嬷怀里,张开口想要倾述,却觉得无限的烦恼堵在口边,任何一件都不能轻易说出,半日才怏怏地道,“您就当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吧……不都说女儿家长大了,心事就多嘛。”

    王嬷嬷不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两人进了祖屋,她才要说话时,却被善桐拉了拉衣摆——老人家眼神不好使了,得了善桐的提醒,隔着窗子一望,这才看到二老爷、王氏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都到了祖屋来,正在老太太炕前挨个站着——因老太太自己,也正一脸不快地站在炕前踱步呢。

    她不动声色,等走得近了,再一看,便果然看到当屋内跪了两人,虽然低着头看不清面孔,但从打扮发式来看,赫然便是二姨娘同梧哥了。

    老人家顾不得同善桐夹缠,她低声吩咐了一句,“三妞,回去老实呆着,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便自己掀了帘子,从侧门进了堂屋,不言声站到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见到是她,面色倒缓和下来,让道,“你坐!”

    王嬷嬷待要不坐时,见二老爷和二太太都上来劝,便也就半推半就在炕边坐了,却不说话,只是多少带了些疑惑地望着老太太没有说话。老太太倒是利索,她看了二姨娘一眼,便缓声对王嬷嬷道,“真是乱了套了,一个奴才,也这样不服管教。你刚从二房过来的,听到动静了没有?”

    要不是二姨娘和梧哥闹起来了,王嬷嬷也用不着回避到善樱屋里去,老人家咳嗽了一声,不免又去看奶儿子的脸色,见二老爷给她连连使了两个眼色,便缓了声音劝,“小姐哎,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儿了……”

    老太太这一次却没给王嬷嬷面子,她不满地看了王氏一眼,斩钉截铁地道,“孩子们自己要能管自己的事,我也乐得不说话,可现在孩子们管不了了,我不管,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