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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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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什么?奴家这不就来了么?”

    人未至声先闻。

    在一众食客屏气凝神眼巴巴地期待下,阁楼上传来一串笑声。这笑声并不清脆,反倒带着些沙哑,可其中莫名有种慵懒的味道,像是拿着狗尾草在颈边轻挠,勾得人心痒难耐。

    俄尔,木质的楼梯轻响。

    阁楼下来一个美人儿。

    这从古至今,美人各有各的美法,各有各的千秋。

    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妖而艳艳,灼灼其华;有仙姿玉骨,遗世独立;有婀娜温婉,楚楚动人;有娇俏明媚,亭亭玉立;有甜甜糯糯,腻而不厌;有优雅端庄,富贵大气……

    而这位大抵是这个时代男人们的心头好。

    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眉眼间,一颦一笑都含着光景。

    圆润柔和的脸庞好似银月盘,散着动人的辉光,才露面,便照得整个大堂都明媚了几分,照得满堂食客为之倾倒沉醉。

    她的妆容不浓,衣饰也不繁杂。

    只是恰到好处。

    如云青丝稍显松垮地盘着,斜斜地插着一支金步摇。身上只穿着套素色短衫与罗裙,一条明黄的绸带盘在腰间,束着丰腴婀娜的身子,就如同系着一波春水,每一步,都荡漾着潋滟春光。

    三娘子款款而下。

    顿时间。

    “三娘子今儿又美艳了几分。”

    “你看,这是我为你特意打的簪子。”

    “老夫朝思暮想,可又瞧着你一眼啦。”

    ……

    大堂中,食客们争相冒头。

    灼热的目光伴着殷切的问候,雨点般扑打过来。

    她却斜依在柜台上,意态懒散,好似个团着身子打哈欠的猫儿,又像朵春眠未醒的海棠花。

    笑语盈盈,一一应付,仍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不消片刻。

    打发了这些热情的“粉丝”。

    三娘子微微撤步,盈盈行了一礼。

    “奴家一时贪睡,倒让诸位客人久候了。”

    说着,拍了拍手。

    候命多时的厨工们,立即行动起来,陆续搬来长桌、红绸布、案板、清水盆、瓷碟,以及一桶活蹦乱跳的鲜鱼。

    最后,则是一个婢子捧上一盆冰块,三娘子从中取出一个长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柄三指宽、尺许长的轻薄小刀。

    这是要斫鲙?(切生鱼片)

    李长安恍然。

    原来这家狸儿楼的招牌菜就是这个。

    而接下来。

    但见三娘子挽起袖子,露出皓臂、素手、芊指,在清水中濯洗一番。

    而后利落地捞起一尾鲤鱼搁在案板上,抄着冒着寒气的脍刀。

    深吸一口气,而后运刀如飞。

    去鳞、破膛、挑腥线,然后剔骨、片刀,素手翻转之间,片片切得极薄的鱼脍便如蝉翼、蝴蝶般纷纷飘落于盘中。

    精巧绝伦,赏心悦目。

    旁边那个酒鬼更是摇头晃脑道:“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真大!真白!”

    大?白?

    这位三娘子刀工极佳,片出的鱼脍轻薄如纱,呈半透明的色泽。如何能用大和白来形容……李长安的目光离开案板,顺着腰身往上一瞥……

    哦。

    诚然如是。

    道士摇头失笑,给自个儿斟了一杯酒。

    这时候。

    小二拿了个装着细木筹的竹筒上来兜卖。

    道士奇怪。

    “这是怎么个说法?”

    那小二笑吟吟回道:

    “五两银子一根木筹一份鱼脍。”

    “五两?”

    饶是道士对物价不敏感,但也晓得这五两银子一份菜,未免也太贵了些。

    小二哥呵呵一笑,把竹筒往怀里一揣,不慌不忙解释道:

    “道长有所不知,不说我家主人切脍的手艺在左近地方是独一份儿。就是所用的鱼,也是精心用酒糟以独门法子养出来的,别的地界可吃不到。再说了……”

    小二挑了挑眉头,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我家这鱼脍可是三娘子亲手为客人奉上的。”

    原来如此。

    李长安恍然。

    原来五两银子买的不是美食,而是美色。

    不过,道士仍是不打算花钱。

    美人是极好看的,美人做出的美食想必也是极好吃的。

    但美则美矣,这生鱼肉里头的虫卵可半点不会少。

    李长安可不想此行结束后,带一肚子血吸虫回去。

    他正要打发小二去别桌。

    这时候,不晓得哪扇窗没关好,溜进来一缕清风,拂过三娘子的案台。一片刚切出的鱼脍便轻飘飘飞了起来,可还没逃远,就被她眼疾手快捻住,搁在了唇边,舌尖儿一卷,就轻轻巧巧落入了口中。

    “呼哧。”

    食客们不约而同发出些奇怪的喘息。

    有些更不堪的,悄悄弓起了腰。

    李长安呵呵直笑,这些古人见识少、眼皮浅,就这点儿风景相较于俺硬盘上马哲文件夹里的学习资料,算得上……

    “道长。”

    同桌的游侠儿冷不丁开口,打断了道士的胡思乱想。

    扭头过去,只见着游侠儿目光炯炯,粗重的鼻息简直要把鼻孔弄个底朝天。

    “你这是?”

    游侠儿二话不说,“啪”的一下,将一柄佩刀拍在桌上。

    “此刀长二尺七……”

    “停!停!停!”

    李长安连忙摆手让他打住,终于晓得这厮卖刀是为了什么呢。

    道士招来小二哥买了一份木筹给他,至于自个儿,血吸虫消受不起,只加了一份儿黄酒焖羊蹄了事。

    可惜。

    张易没等到他的鱼脍,道士也没等到自个儿的羊蹄。

    就听得门外熙熙囔囔的街道上一阵喧闹,一个赤着胸膛的肥硕汉子像头野猪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李长安眼尖,认得这人是“义士”之一的郑通郑屠子。

    心里一寻思,赶忙招呼。

    “郑老哥,你这风风火火作什么去?”

    郑屠子听了扭头瞧见两人,又急冲冲闯过来,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你们还在这儿磨蹭个什么?!”

    他抹了把钢针一样的胡子。

    “出事啦!”

    …………

    凶徒再次杀人。

    这次的事发地在郊外临近东城门的一户贫寒人家。

    等到李长安、张易、郑通三人赶到时,这家院子外聚拢着一大帮村人,一个老太婆在其中哭骂不止。

    而两个早到的差役堵住院门,保护着现场。

    三人刚刚上前,就被他俩挥手拦住。

    “闲杂人等莫要乱闯!”

    道士和游侠儿两个厮杀汉还没开口,郑屠子就嚷嚷着骂了起来。

    “好你个张二王大,赊账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这般摆谱拿大。怎生?才出城门就翻脸不认人啦?!”

    两个差役顿时苦笑起来。

    “二爷也莫要让兄弟两个为难……哎哎哎。”

    话没说完,两人就被郑屠子一巴掌推开,招呼着道士俩个进了门去。

    …………

    门里是个农家小院,是由三间土胚茅草房围成。

    这次的受害者正在东厢。

    三人推门进去。

    但见一位年可二十许的妇人,依着墙壁僵座在床,半张脸乃至胸前都侵染着大片的血污,双目圆瞪,牙关紧咬,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而在枕边,还卧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婴孩尸体。

    “天杀的!”

    郑屠子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而张易与李长安已然上前检查起妇人的尸体。

    古怪的是,妇人的死因和钱大志一模一样,都是干净利落一剑穿心,可既然如此,尸体上大幅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李长安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婴孩。

    相较于其他,这小婴儿的死状更让人愤怒和怜悯。

    小小的身躯上散布着许多牙印,半边身子的血肉都被撕咬下来,露出森森白骨和柔软的内脏,特别是左臂上,整个手掌都不翼而飞。

    郑屠子发了一通脾气,也靠了近来,可一瞧见婴孩的惨状,又是狠狠锤了一下墙壁。

    “天杀的娼妇!这般凶残!连刚生下来的孩子都不放过!”

    “凶手干的?”

    李长安却摇摇头。

    “这可未必。”

    在郑通和张易诧异的目光下,道士登上床榻,捏住妇人尸体两颊,用力打开牙关。

    接着。

    尸体口中便掉出了半截小小的咀嚼过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