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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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题记
老伴罗新玉患肺癌，术切后继而周身骨转移。我与之朝夕相伴、全程陪护，饱尝了痛苦和艰辛，见识了脆弱与顽强，体味了希冀或绝望。
生生死死，真实的或许绚丽，点点滴滴，珍贵的无需刻求。天知道！当我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已然失去了我全身心最爱的你！无奈啊无奈，除了痛心疾首地接受，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能忘记逝去的岁月，即使是飘零的花瓣和少有的温馨，可那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在至爱至亲的路上一起感受，一起分担，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然而这一切都将作为记忆残存在我灰色的扉页里，我会站在远远的角落为你送行，渐行渐远，你是否会为我频频回首？
心，疲倦得无法沿着记忆的长堤寻找回家的路。思绪，在风中盘结纠缠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痛楚，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噬嗫着我的行将枯萎的心田。思念如雪，雪化了，思念融了，融在了我想你时绞痛的心尖，融在了我想你时记忆的深海
（2）ct惊魂
今天是2002年的3月23日，阴天多云。上午儿媳妇蔡世兰从医院打来电话告知，前日她与妈妈去检查（x光机做胸透）时发现妈妈的肺部有病灶，经医生会诊疑点颇多，想在城西医院与我磋商。
猛听得如此消息，我耳鼓内訇然雷鸣，眼前金银花子乱飞。难怪照了x光片又照ct片，连续几天没有结果，我询问时兰子说是周末“电脑死机”原来蹊跷在此！
待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时，女儿毕巧、女婿叶红林也在，看来儿子、媳妇、姑娘、女婿都已知道了不幸消息，只是瞒着我一人呢！
胸外科张医生告诉我说，奶奶的胸部片子清析可辨，右肺部上页有肿瘤，可能是恶性的；据目前情况分析，属中期偏早，应及时手术摘除！
看着ct连环光片，我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那一个个近乎六棱型的图片，就象一串串骷髅，正阴沉沉地向我袭来，我简直就要崩溃了！
然而积习和醒悟使我摸出纸笔，在塑料封皮的日记本上记下了这首七律ct惊魂：
兰兰巧巧心良苦，电脑死机四日苏。
胸肺照光阴影显，c t定位肿瘤殊。
大夫会诊陈凶险，底片连环展髅骷。
脑胀耳鸣心口闷，苍天瞎眼祸无辜！
（3）同济问诊
2002年3月24日晴天多云。湖北省同济医院，是蜚声中外的胸外科医院，为了进一步确诊，我于清晨携病妻和儿媳到长途车站乘客车专访问诊。
高速公路也磨碜，去时耗了近六个小时，返程也是五小时，实际上在同济医院只逗留了两个多小时。
回想起来，还真不如不来——胸外科副教授黄某某在荧光屏上展示我们带去的扫描底片，指着肿瘤边沿（不整齐）象剌猬针状的图样，说了一些很不中听的话，甚或至于说出“希望不大”的危言来，我很不以为然！
凭着不甘厄运捉弄的一腔热血，在返回途中我抓着妻子的纤手，眼中闪烁着不屈之光，低吟了这首同济问诊：
车轮滚滚一天簸，同济淹留两点多。
胸外诊查凶讯递，刺针讲解刺心窝。
千方百计人盘算，九死一生命运讹。
不信山前车路尽，冲开天网斩阎罗！
（4）术前彷徨
2002年3月25日阴天小雨。
昨日连夜我已通过电话将妻子病情告知了市委领导和所有的亲友，向他们征询意见，商讨医疗方案。
清晨电话连续不断，儿女婿媳也围绕着我们二人各抒已见。我让他（她）们尽可能地把利弊得失陈述清楚，免得因抉择仓促而后悔。
概括起来不外乎两种方案：其一，手术疗法；其二，保守疗法。显然，子女们和年青人多主张早进手术室，而中老年人则多倾向于保守疗法，理由是治癌技术尚未过关，手术疗法耗费巨大不说，加速转移、缩短寿命更是常见！
究竟如何办？正所谓“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我的术前彷徨诗云：
保守医疗办法偏，开胸手术奈何天。
公孙翁婿红脖脸，邻里亲朋探秘玄。
舍却金钱如粪土，挽回生命是奇缘。
攀登七级不言悔，要造浮屠美塔颠。
（5）教授嘴脸
2002年3月31晴天、暴热、中午雷雨。
切开肺页掌心红，牛眼昏沉似半瞳。
病理腺癌虽锁定，结核球体且佯攻。
平生没撒只言谎，此刻暂凭片语蒙。
最是为难悲作喜，心头渫血脸无衷！
上面是我在妻子右肺上页摘除手术后写的一首叫做佯称结核的七律。
手术虽然做了4个多小时，但还算顺利。
切除的右上页肺有牛眼大小一块硬肉瘤，边沿不滚动，就象半睁不睁的牛眼睛！经过病理鉴定，确诊为腺泡癌、部分淋巴转移。
为了减轻病人的精神压力，我与亲友、子女婿媳约定，佯称“结核球病变”并且开具了假“病理鉴定”到现在，我算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哭脸拿作笑脸做”的滋味了！
然而今天令我极度不快的还不是上述心头淤血的事。
湖北省某某医院胸外科主任三人禾（化名），是某病友向我极力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布衣教授”某省委书记的同窗好友，究其实原来如此而已——这个与共和国同岁、五短身材、方寸头、一脸横肉的“飞刀手”除了收受2000元的“红包”外，还索取了400元的往来“车费”临近手术前10分钟，三次敦促我使用他随身携带的美国进口“吻合器”其价格昂贵（3250元人民币），此前我和女婿曾向内行咨询并明确表示不用此品，但惧乎手术成功与否，只好违心地同意了，并立即付款，而换取的竟是一张无法报销的“发票”（该教授事先开具好的便条）。
万般无赖，我在送走这位“飞刀手”后，饮恨低吟了另一首七律（快门摄下教授嘴脸，谓予不信，立此存照）：
胸外专家楚鄂刀，和颜悦色几逍遥。
红包笑纳添车费，洋货推销附便条。
出入奉迎穷伎俩，摧枯拉朽显清高。
莫嫌君子爱财丑，要看取之何妙招！
（6）术床陪护
2002.4.7晴朗少云下午4-5级南风
连续八天的病床护理，十分紧张。
儿子媳妇、姑娘女婿、侄儿侄媳（罗晓东夫妇）都按8小时轮班。
外二第三病室里，氧气瓶、雾化吸入器、心血管监测仪架满了14平米的空间。大手术后的她极度孱弱，但恢复很快：第二天就能进食，第三天竟能下地。
这一切真是亏了蔡世兰！——除了每天为公婆擦拭导尿、换用淤血渗出袋外，还张罗应酬，组织轮换，并担起了家人、亲友的餐饮烹调料理。由于她推得开、攘得来，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整个护理忙而不乱，井井有条。是非自有公论。来往的亲友、熟人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夸她有能奈，刚刚恢复语言能力的老伴也赞不绝口，深情地看着我说：“还是你有慧眼，挑了个知冷知热、玲珑乖巧的好媳妇啊”！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挂在嘴上。因为有诗为证呢（术床陪护）：
阳春四月开头日，外二三室潦倒时。
血象心图监测紧，氧充雾吸应酬危。
引渗护管精心管，导尿排漪苟且医。
术后一天餐饮进，三天下地两周辞。
（7）化疗陪护
2002.5.15阴雨寒流降温
在家静养一个多月后，妻的刀口痊愈了，饮食起居也恢复正常了。
为了不留遗憾，在罗新玉本不愿意的情况下，我生着方儿说服她及时到城西医院去做化疗。
我们的居室与妻子化疗住院处仅仅只有五柳公园跨港桥相隔，直线距离不足100米。这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方便。可以早出晚归，可以居家料理，有时候挂着针我可以溜回家拿生活日需品。
即令如此，她的痛苦仍然是难以想象的！我们采取的是np方案，考虑到患者胃病较严重，在上化疗主药前后加进了多种护肝保胃止吐的措施，但仍旧呕吐不止，吐得苦胆汁外溢、餐饮难进。其次是便秘得利害，有一次胀得不行又无法过关，只好神更半夜地匍匐着为她从肛门里一星半点地往外抠。化疗过程中，既杀死了癌细胞，也使血液中的白血球急剧减少，这就使得患者的免疫力急速下降，面临着十分危险的境地。为此，全程监测患者的白血球指标，成了十分重要的一环
为记录这段艰辛而又尴尬的经历，我写了这么一首七律：
化疗陪同六七周，凌波遥渡隔桥头。
进餐夤夜零星点，排便干稀匍匐抠。
早晚消毒须彻底，衣襦换洗更勤稠。
恶心呕吐随时作，关注全程白血球！
（8）婉拒探视
2002.5.21闷热无雨
清晨无风燥热，夜晚折腾厉害，弄得头重脚轻。趁妻子片刻迷糊着，我溜回家中冲了个冷水淋浴，顿时感觉好多了！
打开电脑，我乘兴临屏凑合了一首七律，标题就叫婉拒探视罢：
不宜探视布门楣，亲友张罗几次辞。
谁愿处心装险恶，确因患者太疲羸。
松风飒飒欺荷露，野谷欣欣近竹篱。
静养功夫千古秘，此生修炼我来陪。
——原来我与子女们达成默契，对夫人佯称病理化验鉴定结果为“结核球病变”化疗是为了防止恶化病变而加“保险措施”但近日来夫人似有察觉和疑窦，与邻室病友交谈时提出“不是癌症何必敞开血管吸收毒药”？
我怕善良的骗局被捅穿，影响目前赢得的“朦胧疗效”昨晚商量主管医师后在我们的病房门扇上贴了“谢绝探视”的告示牌。陈医师当面向吾妻煞有介事地解释说：“本来您的结核球已经钙化，但为防备万一，还是小心不误大事啊”！
（9）度日如年
2002.5.28骄阳似火
还才阳历五月末，天气竟然这般酷热！
病房内夜蚊肆虐了一夜，早晨又一丝儿风没有，我心烦意乱，坐不是，站也不是，端了一盆凉水到病房外的小花园石礅子上面，把头埋在盆里泡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些清醒了！
趁妻子尚在迷糊，我就势在水池旁的大理石棋盘上晾着，借老花眼镜在翻开来的中成药包装纸上审改我的新诗度日如年：
轮番绞痛九牛奔，持续恶心五内焚。
挣扎回回谁忍睹？拼挣次次哪堪闻？
生无庸死死何惧？理贯通情情更殷。
度日如年原汁味，黑天如幕地如坟！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是二十四个小时，每小时六十分，每分六十秒，刚才比较清醒的脑瓜子这时节又象在膨胀肿大似地。我甚至于诅咒那个发明和制订记时制度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拘泥刻板？
真是腻够了！人说是度日如年，我们夫妇怎么会是分秒难捱、时刻如年呢？
（10）劫后余生
2002.6.10.晴空万里
有句成语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或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携妻子死里逃生，虽然“阎罗殿里逍遥不得”但毕竟苟延残喘、一息尚存呢！不知道是命乖运舛、吉人天相呢，还是医术曝冷、侥幸脱身？
连日来亲友故旧邻里人等无不见面称贺、短信道喜，电话里也总是一片欢笑声。
1998年战胜长江发生的特大洪水时，我曾走过的一段心路历程，现在又重新体验了，而且感受更加刻骨铭心。踏平惊涛骇浪，越过急流险滩，赢来一夕轻松，那份惬意和释然，是任何语言文字都相形见绌的！
当此时刻，我总忘不了临屏敲盘击键、十指舞蹈，于是我的劫后余生凭借英特网络，从斗室飞向天南海北，驰骋在虚拟世界——
捕快无常悔过中，小家碧玉勉雍容。
阴朝地府层层暗，马面牛头个个凶。
百炼千锤悬企盼，三尸七窍趸尘封。
拾君一命于天外，付我万端于九重！
（11）辩症施治
2002.7.7暑日猖獗
为了巩固疗效，接受医生和亲友的建议，我们到8148部队医院去看中医，拜访的是我曾经的政坛挚友——朱圣典。
老朱行伍出生，曾任市中医医院院长，现弃政从业，为国务院专家津贴费享受者，其治疗肝病、癌症的实绩在枝江乃至于鄂西都小有名气！投在他的门下，我和老伴都有了归宿感。于是就言听计从，开始了服用朱主任开具的中草药加工药丸。
我在辩症施治一诗中是这样写的：
中医辩症来施治，苦夏愁秋搏朔风。
扶正凭兹虫草力，祛邪借助鹿茸功。
魂惊气血游移处，魄动阴阳演化中。
芦荟孰知常吃味，轮棰滚打怎亨通？
后两句诗说，经常吃芦荟（类似仙人掌，无刺、有剑型叶，肉质，有中草药疗效，据说能够扼杀癌细胞）谁知道是什么滋味？用木轮棰（作者为老伴专门购置的按摩器材）滚打全身怎么可能会厄运亨通啊！
（12）坚持走步
2002.9.18秋高气爽
由于中草药的滋补，老伴的身体逐渐恢复，情况正一天天好起来。
我们一起散步，一起逛商店，一起泡茶庄，夫倡妇随，出双入对，甚至于一起讨论“性”的隐秘话题
由于我患2型糖尿病几年了，加之前列腺炎，我们夫妻之间两三年已无“性”福可言了。
当我向妻表示歉疚时，她温柔地偎依在我胸前，无轻无重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有你依靠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欠帐感与日俱增。于是就按朱医生嘱，护妻同时将息自己。
枝江五柳公园的环形路，全长（经作者步测）约1800步，我陪同妻子长年每日早晚在这里走步。我在坚持走步中写道：
绕园环道一千八，披露经霜浴彩霞。
亦步亦趋身配影，若离若即我随她。
林林总总枝牵叶，暮暮朝朝蝶恋花。
润肺滋阴该厚蓄，怡情养性步当车。
（13）花之悔
2003.4.1晴明春和
今天是罗新玉作巨型手术一周年的日子。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望见眼前一片明媚青光，我携她一同来到居室外的五柳公园。漫步在碧波绿茵之天地，徜徉在垂丝绵绦的王国，回味我们的情感履历，实在是感怀万千啊！
拓开思之，没有人能够回到自己的童年与青年，人生之路永远是单行道。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来不及静静的品尝就那样渐行渐远。拣拾昔时的印记，无须认真的、绞尽脑汁的分析，因为它就像一杯凝固的、清纯甜美的伏汁酒啊！
我们一起回忆初识，一起重温倾情相许之夜，是那么地幸福和留连，又是那么地近在昨日一般突然，她嗔怪我当年不该在桃花树下跟她讲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故事，甚至实习收藏泥掩沙埋！我也若有所悟——不是吗？两情相许定终身，大喜时日讲什么“葬”呀“埋”的？
夜深了我们才回家，夫人倦意已浓，很快睡去了。而我还没从后悔和自责中逃逸出来，便在电脑莹屏前凑出了花之悔一律：
云想衣裳花想容，伯牙初遇子期钟。
蜂痴蝶乱翕张羽，浪息池清仰露喁。
我笑嫣红亲姹紫，君疑苍翠混葱茏。
葬花游戏双双悔，化吉成凶为哪宗？
（14）水之惑
2003.5.15中雨
如果人生是一部灰色的笔记，那么只有在老年才能够将生命的阅历丰厚。
我们夫妇都已退休了。勿容讳言，步入老年，相对减色了浪漫、少去了激烈，该实现的都已经实现，该拥有的都已经拥有，花不完的东西带不走，得不到的东西不羡慕。不说看破红尘，但毕竟势利少了，淡漠多了。因为淡，才会溶解更多的生命故事。
病榻前我们谈到了嗜好。妻是最喜欢水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玷污，唯独水能洁净万物！”
生在水乡泽国，妻和我住的屋场相隔只有一口堰和一块水田。虽是鸡犬之声相闻，但因我读书外出得早，而她又发萌入学得迟，所以“长在深闺不相识”我们的相识，大概得益于十年内乱时期我被“罚”回原藉“下放劳动”当年二十三四岁的我，虽有满腹诗书，但于水田农活却是一窍不通！由于弟兄姊妹八口之多，而她又是女中老大，所以只读过两年“速成班”的她很早就操习了一手好活路。这就成就了鱼水奇缘！
那年我给她们妇女组挑秧把，我从十米开外将一个秧把掷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将泥水溅了她一身，早已汗水浸湿的上衣立时贴身挺露，用手遮护着挺拔的双乳，她四脸鲜红地跑回家去更衣。下午我趁上工铃铛响前赶到她家去赔不是，她居然十分大度地说：“不要紧，水能洁净万物呢！”——是的，水是一切的源，从观世音菩萨手中的净瓶，倾泻而出，淹没开来，洗涤着俗世的我们，似醍醐灌顶，成为最可贵的心灵滋养
罗新玉不仅爱水洁，而且习练水工，更是我曾经夸耀于人的。水田里除赶耖外所有的农活她都在行，而且搿秧插禾称魁手。当年当“半边户”时，四亩地的水田耕作铺排，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搿秧讲究“偷关过”捞猪草不占“正工”我常在星夜赶回家中助一臂之力，挑草头磨得双肩红肿得象肉包子，大忙季节能不误农时而又串换工不欠帐，这不是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吗？可是那样艰苦拮撅的日子，总是乐呵呵地，一旦下雨动流，就是她和我彻夜不眠的时候：前冲上堰埋喇叭籇、接密网罾，打个电筒，穿身蓑衣，乐此不疲！这是为什么？除了青春活力，别无它解！因此我在七律水之惑中这样写道：
水之情愫溢田川，布谷声声杂雨烟。
八瓣汗珠阡陌洒，三分困惑腹心镌。
鏖兵星夜惊秧稗，弄桨凌晨醒睡莲。
梦里哈哈听解释，种田好手换工圆！
（15）癌泡转移
2003.7.5上午晴热下午暴雨
兰子（儿媳妇）下午下班时带回来我与病妻上午去照ct复查的结果——简直是又一个晴天霹雳！报告单上明明白白地写道：“第四肋骨发现癌转移”天啊，真是祸不单行！怕什么就有什么发生！
百无聊奈，我们只好继续编造着“善意的谎言”背地里却加紧与医院联系，商讨着新的对策和方案。我在七律癌泡转移一诗中是这样写的：
经年复检照c t ，病灶赫然已转移！
夙夜痛熬熬夙夜，坚持相勉勉坚持。
汉方且作灵方服，死马当成活马医。
麻弹密栓安片刻，着床好比上峨眉！
诗中“汉方”一句，即北京市南三环东铁营顺四条甲63号肿瘤科的主任医师苏燕所开，七月初作者为老伴（通过传真）邮购了汉方中成药。而所谓“麻弹密栓”即双氯芬酸钠栓剂，是麻醉止痛的子弹头式药丸。用来塞肛门可以镇痛3-8个小时。
（16）2003.7.28中到大雨
我们处心积虑地编排、小心翼翼地维持了一年半的骗局，今天终于被宜昌市肿瘤医院的医生捅穿了！为此，罗新玉跟我大哭大闹了一场。好在我和孩子们都有较充足的思想准备，真相大白以后，我们老老少少众口一词，共同安慰她，详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做放疗！
7月8号女婿叶红林用工商局的小面包车把我们一家子统到宜昌东山包子上一个风清气爽的地方。这里是被裘法祖题辞誉为“鄂西南癌症防治中心”的“放化疗专科”连四川、重庆的许多癌症病人都来这里求治，我也开始了长工式的陪床生涯。
近二十天来我们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每天早晨六时许我就起床，帮病人洗漱、洗衣（自从购置洗衣机以来，我几乎把自十三岁起就独立生活而学会洗衣的功夫荒废了，幸亏这里没办法使用洗衣机，使我重操旧业），外出（一般步行二三公里）买早点及当日蔬菜，回来后往往正是医生查房时节，然后便是全天全程护理。成天一个“准陪护”工而已！
生活开始规律化后，我又有闲情逸致写作了。昨晚我又写了一首七律宜昌放疗：
抢救放疗到宜昌，风云际会白龙冈。
护肝频吊华蟾素，灭噬强溶艾本浆。
两沸租炊煎虎液，九秋滚地作陪床。
控糖抑痛排双扰，唯愿我殃缓贵殃！
诗中“华蟾素”指一种从蟾蜍中提取有效成份的中成药，主要功能是护肝抗癌。诗中的“艾本”指一种进口药，是阻击癌细胞向骨骼系统转移、扩散的骨溶解抑制剂。最后一句诗说，放疗期间正是作者糖尿病和痛风病双发的困难时期。“殃”此处通“恙”（因平仄需要而借代之）。
而所谓“虎液”即从北京天一汉方购回的“龙虎汤”中药。放疗适逢夏天酷热，我在宜昌肿瘤医院滚地铺陪护，不巧痛风和肾结石一齐向我袭来，为了用中草药夹攻、尽快抑制病情恶化，我求爹爹、告奶奶地在医院门房小卖部租炊具，为罗新玉熬制从北京邮来的“龙虎汤”由于天热小恙，她看到我汗流满面，突然泣不成声。说：“你为我这样遭罪，等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好好伺候你”顿时涩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说：“我本早该如此，这是我迟到的表现啊！”（17）再上化疗
2003.9.22天高云淡
七天掉肉十来斤，再上化疗倍苦辛。
病入膏肓巡彼岸，命垂一线望阳春。
抑瘀胃气真难受，敷理灼伤好费神。
一夜秋风拼命扫，削光黑发顶头新！
这是我在肿瘤医院滚地陪床时的另一首七律，标题叫做再上化疗。
我们的管床责任医师叫熊刚，眉清目秀、年轻有为，而且说话和风细雨，始终和颜悦色。老伴由第一阶段的放疗转入第二阶段的化疗本应休息间隔半月以上的，但因为我和她都想毕其功予一役，所以没间隔就连轴转了。小熊医生会商这里的技术权威顾院长、尹主任等，为罗新玉精心制订了缓冲、保险、高价位的化疗方案（泰速剂），将化疗疗程的用药安排得相对松散、平和，而且加了许多保肝护胃的措施。
但毕竟还是无法逃逸，一切担心的最坏情况都逐一发生了：呕吐不止，昼夜胃痛，无法进食，加之前期做放疗时前胸电子线照射的地方发炎、愦烂，一时间简直是糟糕透了！好在医生护士齐心协力，而且病友家属也竭诚配合，在延长疗程十来天后终于转入第二疗程。
这时一个出其不意的情况发生了：近两天时间她的满头乌黑长发脱落殆尽，罗新玉望着镜子里的秃脑袋伤心地哭了，我和室友都多方劝解，同病室的患难之交王奶奶、喻奶奶齐说“只要毕爷爷不嫌弃”我连忙抢着说：“不会不会，换头假发还洋气些呢”！
（18）苟安小康
2003.11.11阴天北风4-5级
从宜昌归来后，儿子媳妇央请我们到枝江法院他们家去居住，我说服夫人前往。在这里，我们比较方便而无禁忌地使用蜂窝煤炉熬药，宽绰大方地渡过一个并不显得寒冷的冬天，不信，有诗为证呢！请看我写的苟安小康：
住院归来法院禺，苟安高处用煤炉。
龙精虎汁权充饮，废药残渣好泡凫。
调理阴阳身板朗，亨通气血发根乌。
猫冬已忘生和死，戏网只知赢或输！
来此高楼层后她几乎没下去过。她的身体调理很不错，我的男性病也有了较大好转。
中午孩子们都不在，她问我自我感觉如何？我说好象有股子暗火从内里升起，但一看到你这么脆弱，也就黯然冰消雪解了。她十分姣妩地喃喃絮语道；“不要嘛，人家需要嘛”
忽然她把嘴唇朝我的嘴贴过来，柔软的肌肤碰到了一起，表面上所有冰冷的拒绝都融化开来。牙齿磕碰着牙齿，嘴唇依偎着嘴唇，舌头寻找着舌头，一点一滴地试探着，我寻找，她躲藏，我前进，她退让。终究势均力敌，因为亲吻不是打仗啊！相爱的双方你侬我侬，相濡以沫。
随着时间的延长，我分明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继而是慢一声紧一声的低如气门的“哎呀”声，我异常兴奋，却又很期待。她轻咬我的脖子、下巴、唇角，是那么样轻，那么样柔，就象她要把我当成一杯爱的原汁，轻轻点点地吮吸干似的，那么淘气，那么娇嗔，又那么温存。
不需要理由，无须言说，就这样我们跌落对方怀中，一点一滴地积累，一分一秒地酝酿，丝毫也不茫然，因为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凝聚到最后终究被亲吻点燃，一堆蓄积了三年多一千多天的干柴烈火蓬蓬勃勃地烧起来了
（19）城西巴锅
2004.3.18阳春和凞
春节刚过完，妻就感觉很不行：左腿下肢阵痛难耐，腰椎间盘疼痛不止，甚至于无法开步行走了！
经过照ct检查，未能发现癌转移迹象，只好当作“椎间盘脱出”医治。但理疗不见效，骨痛片也只敷衍得一时半刻。
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又到城西医院去住。我的七律城西巴锅（巴锅，枝江市方言，意思是连续遇到了麻烦）是这么写的：
腰腿空疼究可哀，城西住院又重来。
艾低频吊十余日，艾本专修第五肋。
麻片未吞肠胃乱，电疗难解磨盘灾。
白天电视连轴转，通夜不眠吃不开！
（20）画骨里红赠妻
2004.6.22丽日和风
我们又来到宜昌市肿瘤医院。
主管医生还是熊刚，但因他由放化二组调到放化一组，所以我们现在的病床也由三楼迁至一楼。医护人员虽然几乎是全新的，但环境基本是去年的老一套了。不过，一楼除了比三楼更易进出外，还荫幽凉快许多。去年这时节病房里不开空调不行，开了空调也象关在蒸笼里似地。而现在则不然，只要开开吊扇也就可以了。
这座由原备战备荒时的海军医院改过来的放化疗专科医院，藏在交通相对而言比较闭塞的宜昌东山之巅。虽说是远离了尘嚣，方便了静养，但同时又带来了诸多弊端。别的不说，仅没有有线电视宽带网这一项，就要了我的命！这儿电脑无法上网，电视只能收看二三套节目（仅在三楼娱乐室里定时开放），还不时麻麻花花地。
来这里的人们除了成天看一张张要死不活的病人的脸之外，还能看到什么？我只好自备了一个晶体管收音机，加上耳机，进进出出光听卖药广告——真奇怪，不知广播电台什么时候就都成为药贩子专卖了！
幸好我的一位生死之交的昔日同窗——雍少林就在此医院一墙之隔的气象台当台长。他的官邸就正是高高耸立着的“风云塔”现在我算是静到了极至，潜入了创作王国。我在他的书房索要了宣纸和笔墨，乘兴作起画来。吾辈画技平平，但为了用“骨里红”形象赞美和勉励妻子继续同癌症作斗争，故有此画并题款赠词。题曰沁园春画骨里红赠妻：
伫立南璁，慢贴单宣，快卷帘栊。
浸湖洲镂管，徽州黛墨；女娲五彩，水乳均融。
冷月周窗，寒风一枕，国色天姿酝酿中。
须臾里，剪虬枝粉蝶，骨里朱红。
幽香瘦骨临风
恰惨白浓丹散御宫。
任阳归六六，寒消九九；霜凝大地，雪冻长空。
金粉银鳞，尘埃昳海，茹雪餐冰气宇雄。
红尘外，忘生生死死，厄运亨通！
老雍看过画和题词赞不绝口，邀来该局有文学爱好的相关人员品读，也都说“冷艳奇妙”“凄清感人”
（21）风云塔下
2004.6.23晴天多云中午雷阵小雨
昨日余兴未尽，今天我借老雍的电脑临屏作七律一首，题为风云塔下：
风云塔下树彬彬，对望无言弔故人。
成就攻坚新广告，空余晨练俏姿身。
围城磊磊风光地，绝域昭昭日月轮。
约定今年花甲庆，谁知忌日抢良辰！
诗中的“故人”指去年同室病友喻承静。她长我一岁，原地化的会计，已退休。去年六月查出肺癌，左右都有，已经晚期。一度服用一种叫“攻坚”的抗癌药，似乎获得奇效：化疗时副作用几乎全无，能吃能喝能玩，针头一抽就可以上麻将桌。为此，宜昌、武汉的推销商象得了活宝一般，先后数次采访、拍照，几番更易醒目的广告词。
喻大姐性情开朗，温存谦和，善解人意，多次宽慰和劝说开导罗新玉，三个月的邻床交往，我们竟成了生死莫逆之交。去年我们先行出院时，曾与喻大姐约定今年农历四月十四（5月31日）去她家庆贺60周岁，但是喻女士却在前夜（5月30日）因放射性肺炎至肺功能衰竭而溘然与世长辞！
尤其捉弄人的还不止于此。今天我们在病床旁刚接到的一份“攻坚”崭新宣传广告，为6月18日新版本，竟然还在那儿刊登喻承静去年在此塔下晨练的倩影，粗黑大字标题竟是“我作证——攻坚好极了！”
（22）加速器旁
2004.7.19阴天多云
毛病终于查出来了！今天我陪妻子到宜昌市二医院去照螺旋ct检查，发现其髂骨癌变。虽是不好的消息，但毕竟弄清了病因，便于对症施治。所以，回来后我马上通过手机向牵挂着我们的亲友广而告之。
随之而来，新的难题出现了：罗新玉对新的骨转移点深恶痛绝，对继续治疗失去信心。我纵使将砖口说成瓦口，她也听不进去。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越怀念喻大姐——要是她还在，我们双向夹攻准能事半功倍的！
没办法，我只好通过电话央请妹妹毕元珍来当说客，结果还总算是功夫没有白费，她接受了在新的（髂骨）转移点“从头再来”的放、化疗方案。我在七律加速器旁记下了这段经历：
加速器旁读九经，扫描髂骨过天兵。
泽菲顺铂穷追杀，膏贴药丸苦扎挣。
饮鸩没闻饥渴止，渡江犹记釜舟倾。
千锤百炼留清白，哪怕癌胞遁土行！
诗里的“九经”泛指四书五经。此句借用枝江市乡土话“象读九经书”（喻其难），说明作者做老伴工作之难。而最后一句用典故了，封神演义书中一个神奇人物（土行孙），能潜入地下行走。这里比喻癌细胞在老伴体内神出鬼没般地转移。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抗争到底——明代民族英雄于谦的石灰吟说得好啊：“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23）月之幽
2004.9.1天清气爽江风三级
与妻钟情于水不同的，是我对月儿的一片痴情。
千百年来，文人墨客见月思亲——“千里共婵娟”见月思乡——“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情侣讴歌她的“圆”玉成人间团聚和美满，祝福所有的有情人能够成为眷属；游子祈祷她的“光”为其照亮黑夜和旅途，希翼能够佑其平安回家
然而，月亮又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似乎从来就没把自己的充实、快乐和幸福寄托在别人的褒奖或贬损上。
她就是她，寂寞地悬挂于天，孤独地洁白于世，不为众星捧月而圆，不为众生遥望而亮，更不为地球的遮挡而湮没！圆是月，缺也是月，阴是月，晴也是月！
然而我对月儿的幽幽情思，正是发端于罗新玉初赠的那一轮“秋月”——细白布鞋垫上用金丝线绣成的一弯金月！这是向我许诺的信物，是照亮我们情感星空的光源啊！所以我的七律月之幽是这样的：
绣轮秋月望提亲，水落三秋情更真。
一片朦胧生梦幻，十分皎洁激诗因。
盈亏圆缺系忧乐，幽雅融柔隐贵人。
催熟情熵缘简爱，心空照亮是常春。
（24）回光返照
2004.10.4清晨大雾至午方收晚上皓月千里
今天是中秋节。中秋而不能与家人团聚，古来至为憾事，今亦莫不寡欢！
罗新玉的身体近来似乎有点反常：能吃能喝，连续失眠，周身感觉不适，又说不清哪儿难受！
晚上她拉着我到病房外的花园里观尝偏隅东山的夜景，忽然听到一两声孤雁哀鸣，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什么，又只是不肯告诉对方。默默伫立良久，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病房。
我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服侍她睡下后，独个儿摸出纸笔，到外面大厅里记下了我酝酿于胸的新诗——回光返照：
中秋靉叇月回光，碧汉凌空湛露凉。
有病呻吟词未选，无端发泄语难详。
缕牵五色飘金粟，桥渡双星免祸殃。
最忌白天横雁阵，飞人远去几乖张！
（25）心憩茶庄
2004.11.24阴云密布冷风四级
近日陪妻又做了一个化疗疗程，好不容易再次赢得了短暂安逸，故携病妻到位于宜昌市夷陵大道的“陶然语亭”茶庄，让心情放松放松
晚上回来，积习和无聊兼而有之，遂填词一首曰沁园春携病妻心憩陶然茶庄：
心憩茶庄，契合无题，落座静廊。
雅陶然侍女，恭呈茶目；托盘款款，漫雾幽霜。
暗紫砂壶，清泉悬挂，海喝倾情啜饮长。
唇间味，释心中沉郁，尽品苍凉！
瑶台抚弄筝簧
患只患纤纤玉指伤。
惜琴音悠远，纠缠身世；心旌摇拽，刮肚搜肠。
才子佳人，陈情脉脉，旷古温存口齿芳。
帘栊内，把心尘洗涤，活力纾张！
（26）记夫人说梦
2004.12.14阴天枯冷
病妻患肺癌骨转移三年，手术、放化疗，痛苦与惊悸，早已将生死淡化。近日却梦魇频频，讲者无心，听者凄切，欲哭无泪。由是得七绝四首，冠名为“记夫人说梦”红袖添香和且听风吟2004年12月12、14日先后发表，后者发表时还套红推荐为当日十佳呢！
其一
雨歇风轻夜正幽，窗斜淡月似帘钩。
当年初识醍醐鼎，奢许予君共白头！
其二
蝶舞蜂飞油菜花，金黄嫩绿亮云霞。
昏昏欲睡忽惊起，睡熟恐难回我家！
其三
金风戏竹桂流香，湛湛兰天摆雁行。
候鸟不谙奴忌讳，飞人远去几乖张！
其四
风邀落叶乱敲窗，猫鼻喷须慵犬汪。
昨晚无常通牒下，晓来谁扫满庭霜？
（27）雪之悟
2005.2.6整日鹅毛大雪
六角精灵袭着一身仙气，如玉蝶翩翩起舞，似白絮漫漫飘游，幽雅地从穹宇降临旷野平川、千村万户，在芸芸众生的眼前绘出了一幅靓丽的画图。
我昨晚填写了金明池雪趣：
六角呈丰，微晶兆旺，瑞绛韶光不匪。
微隙中、盈储地气，赐棉被稼禾苗卉。
待消融、天遂人愿，却缓缓、明摆森寒长尾。
任吹彻周天，润充深穴，杀尽潜虫藏虺！
动感冰凌疯狂诽。
实放浪形骸，玉英灵鬼。
堆成个、追星梦幻，滚出个、灿然光炜。
雪姑娘、素砌精雕，拟罗带轻分，鬓钗扦苇。
惜天气多乖，欣逢新瑞，一片冰心奇伟！
自打雪仗到滚雪球，从滚雪球至垒雪人，几度冬雪暗换着几番情趣，情趣升华着志趣，志趣左右了生涯浮沉。
是雪花烘托着岁寒三友的神韵，挥洒着古今洁士的情愫。
洁白的倩影、轻盈的舞姿，我依稀闻见了道韫咏絮的惊语。
娇媚的身影、晶莹的品性，我似乎解悟了林逋娶梅的知足。
翻看我前面的日记，已有了花之悔、水之惑、月之幽，现凑一首雪之悟：
风神何解玉人愁，恁把雪球当绣球。
白蝶翩翩仙界出，芦花漫漫楚天游。
迎冬使者三君子，报瑞精灵六角头。
林逋娶梅犹足傲，小家碧玉更风流！
现在与前三篇合而为病榻前的情思（四首），并冠以“病妻因肺癌周身骨转移，倒床60余日，水米难进，靠马啡镇痛，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昏睡之余偶或问我此生娶她‘悔否’？我接口便道‘娶君无悔、陪君多憾’！网上诸多诗友十分关注，问候短信频发，祝祷诗词有加。为深表谢意，碧波于艰难拮撅之中强忍酸楚，吟得往昔情感憾事数则，虽少文采，聊可告慰近乎植物人的羸妻，并补数月几无新作之缺，愧甚！羞甚！”的小序，一并抛向文学网站。
（28）除夕感独
2005.2.10雨夹雪
今日除夕。
蔡世兰前几天就准备到公安局这边做团年饭，毕巧和叶红林则几次三番面接到她（他）们家去团年，我和罗新玉最后选择了病榻团年。
热闹详和，美肴满桌，加之瑞雪兆丰，但我们终不知吃在嘴里是什么滋味！因为糖尿病的原因，各色美酒也只能袖手旁闻了！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节目也比往年凄清了许多！概而言之——一个“独”字冷心头！
是故我的七律二首除夕感独如下：
（一）病榻团年
病榻团年倍感伤，山珍海味不知香。
春花灿灿偏为纸，热气腾腾却透凉。
滚打摸爬挣绝域，迁延闪躲入膏肓。
抗癌皆盼华佗再，结果终归诉断肠！
（二）独看春节联欢晚会
儿孙轮值换爷回，春晚大餐吾独开。
天女散花凝冻雨，瑶池拖桌滚惊雷。
猢狲树倒金鸡立，亿众心仪电脑猜。
手机铃响平安报，奶奶弥留又醒来！
（29）诗词贺寿
2005.3.1（农历正月廿一）晴
今天罗新玉起大早地催我与她到长途车站去赶车，目的地是宜都市人大常委会，为我的同窗挚友曹一荣祝贺花甲之庆。
曹是我儿时伴当，初中和中师期间的同班，也是我们风雨一路的搭济者。一年前罗新玉就许愿要活到为曹君和我做六十岁的那一天！为此我临时填写了浣溪沙赠曹君兼贺寿词一首，连同往日交往的旧作六首，大字标题只有诗词贺寿星。新词是这样的：
短调轻和意趣兴
碧波拙墨慕冥青。
风流倜傥在华庭。
千古知音缘分定
高山流水且恭听。
俞钟同寿问安星。
词的尾句是说，依阳历作者与曹君都是1946年生，同为湖北省枝江市问安镇人。
晚上曹一荣及其夫人苏发芝执意挽留，我们就留宿在他们家中。罗新玉兴致很高，每两个小时朝肛门里塞一次药，直玩到次日转钟三点多，陪同的人早已倦得不行，她才说“躺一会儿罢”！我一直打理精神陪着，因为我知道，她把这一站当作生命终极停靠的码头呢！
（30）ect扫描
2005.3.31晴空丽日
昨天我和毕巧陪病妻到武汉市中南医院去做ect（一种骨扫描仪器）的检查。
我们来在水清柳绿的东湖之滨，这里前两天还刚接待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呢！几家宾馆都不敢住——那价钱奢贵得象天文数字一般！经过近两小时折腾，总算是在武汉大学医学院部一隅(蔡家嘴)找到了一个个体宾馆（实际上是一家三层楼的民居），40元住一宿呢！
大清早我们来到中南医院门诊部核医学科，穿过里三层外三层，在一个极其封闭陈旧的平房子里做骨扫描检查。下午结果出来了：在ect扫描的骨片上可以清析地看到，夫人之右头颅骨、颈椎上半部、第四肋骨、第五肋骨、第十二腰椎、左右髂骨、骶骨等八处均呈癌变！天啊，为什么厄运总是跟良善人家过不去呢？这就是天意吗？这太不公平了啊！
然而孱弱之妻却意外地显得镇静和平和。她安慰我们说“大风大浪不必昏头转向”！好象病情恶化的不是她而是我们中的谁似地！下午叶红林借税务分局福康轿车来接我们，我在车中噙着热泪吟出了这首押仄韵的新诗：
武大扫描惊骨片，赫然八处呈癌变。
豁开大度亮襟怀，除却温馨余绻缱。
浪急悉知舵稳操，风狂岂可头晕眩？
此身自谓早周全，反劝儿孙休泣咽！
（31）宁痛勿患
2005.4.10云淡风轻艳阳天
为了减轻夫人生命最后期间的周身剧痛，经医生介绍我们转诊，到宜昌市中心医院去做同位素治疗。
住了近一周时间，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许医生来找我签合同时我犹豫了。
当了解到做同位素后一个月内病人需与他人隔离（防核覆射）护理时，罗新玉断然拒绝了注射。她说：“癌症病人难免最终剧痛，不要折腾了吧”！把万分的痛苦一身担，把防核覆射的安全留给亲人！
我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无法用语言赞美病妻，只有再写旧诗一首，题目就是宁痛勿患：
已停放化逢惊蛰，风烛残年危岌岌。
剧痛终期病灶呈，骨周癌噬膏肓入。
宁疼自己挺灾殃，勿患他人防核袭。
存义舍身孱若伊，铮铮铁汉吾长泣！
（32）临终关怀
2005.6.5晴
人生到尽头，一死好难求！
宜昌市中心医院的许主任说罗新玉“虽周身骨骼癌转移了，但生命主器官尚健旺，所以若照料得好，仍可存活半年左右”
回到家里以后亲人探望更稠密了。但不注射马啡无以镇剧痛，注射了又除了昏睡就是呕吐！这样的生命毫无质量可言！没办法，只好最后一次来到城西医院。
由于日积月累，罗新玉体内积淀的马啡太多的缘故，竟至于连日狂躁，继而昏迷，偶或清醒，一度语无伦次，嗣后不能与人说话了！最后一次趁她睁开眼时，我问她“我是谁？”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的名字——这大概是她生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写在爱妻病床前的最后一律便是临终关怀：
辗转止疼赖马非，抽筋彻骨卧床闱。
乡邻探视倍殷切，组织关怀愈宿归。
昏睡难停恩爱语，醒来犹恐保先讥。
紧抓耄耋亲娘手，忍泪啜吟游子衣！
诗中所谓“犹恐保先讥”即“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夫人曾对上门宣讲的来人表示“不能死得壮烈，也要死得清白”！
（33）吊妻（一）
2005.6.14（农历五月初八）晴天多云
一次大手术的煎熬，三年零三个月的治疗，未能拖住死神的脚步。凄风苦雨一千零一夜的最后一夜终于到来，我所骄傲的、钟爱的发妻罗新玉离我而去了，年仅55岁！
近四年了，我和我的子女、亲友耗尽心力，终未能使奇迹出现。
记得每次入院或手术前，我俩都抱在一起痛哭一场，继而是互相安慰和鼓励，说苍天有眼，好人会一生平安。她甚至于曾经浪漫地说，等病好了要去夕阳红做节目，讲述我们“凄风苦雨”的故事
可是上帝竟然如此失信予民，不能长留天使在人世间！新玉韶华已逝，只留下音容笑貌、她的爱、以及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让我和亲人长久哀思。
——祝君天堂能够欢笑，愿我凡间继续走好！
五排律吊妻（一）：
老伴罗新玉，碧波心上葩。
温良恭俭让，礼义信仁嘉。
贤慧多敦厚，虔诚少狡邪。
立身贫淡户，来自苦寒家。
克制编排己，提携救助他。
虽同文字陌，但与土民巴。
除粪能挑桶，耘田会站耙。
插秧称好手，打谷抢先杈。
马店当清扫，七星充助拿1。
填坑无坎凹，收废有姨妈2。
夏暑炎能顶，冬寒雪不拉。
秋凉排臭水，春暖灭腥沙。
入党他人荐，削薪自己划3。
亲朋甜蜜蜜，邻里笑哈哈。
婿媳投怀抱，儿孙靠软揶。
家庭和气草，城市美容花。
敬奉妻之爱，分忧那个爷。
老公多病患，老伴细磨牙。
烹饪常安抚，交言总问嗟。
躬亲家国俭，力戒世风奢。
戒酒良方荐，拒烟温语夸。
捐衣三镇隐，退礼十楼爬4。
我引双a种，君饲百凤娃5。
我推平草蘑，君试壳禾楂6。
幕后温存火，台前喜旺瓜。
年青恩爱侣，向晚彩虹霞。
件件牵幽冥，笺笺浸木麻。
皇天失公道7，厄运夺芳华。
星斗芒寒墓，风雷灵护涯。
灰飞烟灭叱，云乱石崩咤。
欲哭殊无泪，长歌讼蛊鸦！
注:1罗新玉以文盲之身任城建站出纳，实际只保管现金和单据，每月请人收账盘底，因而戏称为“助拿”
2许多拾废品的老人把罗新玉当成亲人，跟他“搭姨妈”的就有上十个。
31991年时任七星台镇城建站出纳的罗新玉因“绿化达标”受损而自责削薪三个月（150元），后经查账“宣布作废”（如数补发）。
41998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灾害后罗新玉匿名“三镇”捐衣物款项计人民币三百余元；1994年作者任枝江开发区常务副主任时罗新玉多次替作者退还各包工头的行贿款、物，有一次到江陵去爬过14楼，回来后腰疼病发而卧床数日。
51988年作者在马家店镇任科技镇长时从北京引进爱维茵、“双a”型肉鸡种，罗新玉则自费试养了三批300只刍鸡，除少量自食外基本都送予左右邻居了。
61985、1986年作者在县农委任职时推广应用食用菌技术，曾与妻子在农村老家用棉壳、秸秆和木楂锯屑做原料，试种过平菇、草菇和蘑菇，基本上半自食半送人了。
7此句为五律变格句式，即将“平平平仄仄”句型的第三、四字位置互换。
（34）吊妻（二）
2005.6.20清晨阵雨上午晴热下午雷暴傍晚返凉
今天是亡妻的“头七”我又一次去医院看了看罗新玉住过的病房。病房空荡荡地，只有床单洁白依旧。
回到家中，一切摆设还和新玉生前一样，她的枕头仍旧默默地依偎在我的枕头旁边，可是物是人非，望着新玉的遗像，我的心早就碎裂成了万片千屑
寂静的夜，我的心冷而静。花朵无法避免枯萎，夕阳散落一地叹息。漫天的星星闪烁着清冷而迷离的光芒，我的心被一种失望和忧伤砌成的高墙包围，无法摆脱了。大地，在夜幕里沉睡。连天际的星星，都会不小心在美丽的梦中从天幕上滑落下来。
于是我再一次临屏击键，在虚幻缥缈的世界里寄托我的无尽思念
五排律吊妻（二）
戏名罗毕氏，百姓巧连枝1。
且息伤心泪，啜吟娇美姬。
杜鹃啼碧血，精卫集灵芝。
闪电披长孝，霓虹挽幛旗。
一千零一夜，百劫万千诗。
地府无常错，人间正道睢。
c t 睁瞎眼，底片报凶危。
同济显针刺，专家语挞笞。
金钱如粪土，生命是缘奇。
翁婿红脖脸，亲朋探秘私。
浮屠登七级2，幸运退三篪。
保守医方辍，开胸手术施。
腺癌虽锁定，隐语且维持。
强挂春风脸，深埋霹雳思。
心图兼血象，导尿更排漪。
四月开头日，三床潦倒时。
一天餐饮进，半月外科辞。
监测精心管，应酬苟且医。
恶心清凤穴，呕吐劝汤匙。
化疗全程护，衣襦内外为。
婉言称险恶，探视阻门楣。
飒飒松风露，欣欣野谷篱。
全休须慎独，静养务安祺。
绞痛千牛裂，刍酸五内衰。
牛头充马面，地府煞阴墀。
末日经年久，沉天伴影随。
千锤侵百炼，七窍决三尸。
扶正胎盘补，祛邪虫草滋。
阴阳敦演化，气血胜游移。
膳食加芦荟，周身系颈椎。
林林归总总，暮暮复期期。
环道香园绕，经霜草露披。
涵阴胸肺润，养素性情怡。
夙夜熬星夜，魅魑追魍魑。
拦头依放化，灭噬制顽皮。
频吊华蟾素，强溶艾本基。
陪床吾滚地，煎药友租炊。
糖尿偶空腹，痛风微蹙眉。
一番难受已，二茬苟承之。
彼岸千秋远，阳春一线垂。
暂燃摇曳烛，顿失满头丝。
加速器前惑，风云塔下悲。
心湖波里涨，孽海雾中亏。
膏贴药丸配，泽菲顺铂追。
癌胞如土遁，鸩液伴时绥。
靉叇回光月，凌空湛露栀。
呻吟词未选，发泄语难綦。
五色飘金粟，双星得福熹。
夕阳无限好，返照几分疑。
秋雁排人字，乖妻悟孱离。
扫描惊骨片，退审返家居。
大度襟怀亮，温馨绻缱弥。
终期呈病灶，剧痛至羸疲。
自己担灾祸，他人免核贻。
宁承残体痛，勿把后人累。
祈祷长生诈，危言速死宜。
止疼唯玛啡，彻骨赖床帷。
昏睡难忘爱，醒来犹恐嗤。
无由成壮烈，有愿嘱夫儿。
后事从微简，遗灰洒峡池。
奈何桥上眼，保尔口头碑3。
结发皆凄美，盖棺无憾遗。
青春光奕奕，爱恋意迟迟。
生已追人杰，殉当灭鬼痍！
芳魂幽极乐，遗愿壮荆夔。
峡坝存明证，长江流美仪。
三三鎏节旆，九九巾麾。
大地霜凝泪，沧瀛雪冻蠡。
丹霄凌浩瀚，黄土孕葳蕤。
翠柏苍松慰，青山绿水窥。
舍身而取义，痛定更思伊。
苦难千千结，长歌寄哭词！
注:1百家姓中有“滕殷罗毕”四姓联句，故言巧合“连枝”
2俗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3此处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中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关于生命的名言。
（35）尾记
重读日记，我发现痛苦和幸福有着相同的份量。
这些凄风苦雨日子中，旷久的忧伤，短崭的欢乐，刹那的侥幸，夙夜的挚着，风雨如晦的探索，殚精竭虑的苦熬，近乎疯狂的追求，痛心疾首的悔悟，一无所获的懊恼一切的一切，被时空一再地折叠后，喜怒忧戚渐渐淡化。泪也流干了，只剩余枯竭和干瘪。黑色铅华被阳光扫描过后，皆化作了粉尘
岁月在日记中彼此交错，勾勒出镜中的世象。我用一种静谧的分身术飘逸而出，在夜色中审阅着自我，删削着昨天，犹如在黑暗中攥紧着自己的灵魂。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无比地超脱和释然。
人生是条好长好长的路，我们似乎永远无法准确地预测前路的坎坷或平坦，轻装上阵才是最好的旅行方式。让我以空阔的心灵，去迎迓清新的早晨。翻开一页白纸，去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去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1）题记
老伴罗新玉患肺癌，术切后继而周身骨转移。我与之朝夕相伴、全程陪护，饱尝了痛苦和艰辛，见识了脆弱与顽强，体味了希冀或绝望。
生生死死，真实的或许绚丽，点点滴滴，珍贵的无需刻求。天知道！当我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已然失去了我全身心最爱的你！无奈啊无奈，除了痛心疾首地接受，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能忘记逝去的岁月，即使是飘零的花瓣和少有的温馨，可那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在至爱至亲的路上一起感受，一起分担，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然而这一切都将作为记忆残存在我灰色的扉页里，我会站在远远的角落为你送行，渐行渐远，你是否会为我频频回首？
心，疲倦得无法沿着记忆的长堤寻找回家的路。思绪，在风中盘结纠缠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痛楚，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噬嗫着我的行将枯萎的心田。思念如雪，雪化了，思念融了，融在了我想你时绞痛的心尖，融在了我想你时记忆的深海
（2）ct惊魂
今天是2002年的3月23日，阴天多云。上午儿媳妇蔡世兰从医院打来电话告知，前日她与妈妈去检查（x光机做胸透）时发现妈妈的肺部有病灶，经医生会诊疑点颇多，想在城西医院与我磋商。
猛听得如此消息，我耳鼓内訇然雷鸣，眼前金银花子乱飞。难怪照了x光片又照ct片，连续几天没有结果，我询问时兰子说是周末“电脑死机”原来蹊跷在此！
待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时，女儿毕巧、女婿叶红林也在，看来儿子、媳妇、姑娘、女婿都已知道了不幸消息，只是瞒着我一人呢！
胸外科张医生告诉我说，奶奶的胸部片子清析可辨，右肺部上页有肿瘤，可能是恶性的；据目前情况分析，属中期偏早，应及时手术摘除！
看着ct连环光片，我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那一个个近乎六棱型的图片，就象一串串骷髅，正阴沉沉地向我袭来，我简直就要崩溃了！
然而积习和醒悟使我摸出纸笔，在塑料封皮的日记本上记下了这首七律ct惊魂：
兰兰巧巧心良苦，电脑死机四日苏。
胸肺照光阴影显，c t定位肿瘤殊。
大夫会诊陈凶险，底片连环展髅骷。
脑胀耳鸣心口闷，苍天瞎眼祸无辜！
（3）同济问诊
2002年3月24日晴天多云。湖北省同济医院，是蜚声中外的胸外科医院，为了进一步确诊，我于清晨携病妻和儿媳到长途车站乘客车专访问诊。
高速公路也磨碜，去时耗了近六个小时，返程也是五小时，实际上在同济医院只逗留了两个多小时。
回想起来，还真不如不来——胸外科副教授黄某某在荧光屏上展示我们带去的扫描底片，指着肿瘤边沿（不整齐）象剌猬针状的图样，说了一些很不中听的话，甚或至于说出“希望不大”的危言来，我很不以为然！
凭着不甘厄运捉弄的一腔热血，在返回途中我抓着妻子的纤手，眼中闪烁着不屈之光，低吟了这首同济问诊：
车轮滚滚一天簸，同济淹留两点多。
胸外诊查凶讯递，刺针讲解刺心窝。
千方百计人盘算，九死一生命运讹。
不信山前车路尽，冲开天网斩阎罗！
（4）术前彷徨
2002年3月25日阴天小雨。
昨日连夜我已通过电话将妻子病情告知了市委领导和所有的亲友，向他们征询意见，商讨医疗方案。
清晨电话连续不断，儿女婿媳也围绕着我们二人各抒已见。我让他（她）们尽可能地把利弊得失陈述清楚，免得因抉择仓促而后悔。
概括起来不外乎两种方案：其一，手术疗法；其二，保守疗法。显然，子女们和年青人多主张早进手术室，而中老年人则多倾向于保守疗法，理由是治癌技术尚未过关，手术疗法耗费巨大不说，加速转移、缩短寿命更是常见！
究竟如何办？正所谓“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我的术前彷徨诗云：
保守医疗办法偏，开胸手术奈何天。
公孙翁婿红脖脸，邻里亲朋探秘玄。
舍却金钱如粪土，挽回生命是奇缘。
攀登七级不言悔，要造浮屠美塔颠。
（5）教授嘴脸
2002年3月31晴天、暴热、中午雷雨。
切开肺页掌心红，牛眼昏沉似半瞳。
病理腺癌虽锁定，结核球体且佯攻。
平生没撒只言谎，此刻暂凭片语蒙。
最是为难悲作喜，心头渫血脸无衷！
上面是我在妻子右肺上页摘除手术后写的一首叫做佯称结核的七律。
手术虽然做了4个多小时，但还算顺利。
切除的右上页肺有牛眼大小一块硬肉瘤，边沿不滚动，就象半睁不睁的牛眼睛！经过病理鉴定，确诊为腺泡癌、部分淋巴转移。
为了减轻病人的精神压力，我与亲友、子女婿媳约定，佯称“结核球病变”并且开具了假“病理鉴定”到现在，我算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哭脸拿作笑脸做”的滋味了！
然而今天令我极度不快的还不是上述心头淤血的事。
湖北省某某医院胸外科主任三人禾（化名），是某病友向我极力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布衣教授”某省委书记的同窗好友，究其实原来如此而已——这个与共和国同岁、五短身材、方寸头、一脸横肉的“飞刀手”除了收受2000元的“红包”外，还索取了400元的往来“车费”临近手术前10分钟，三次敦促我使用他随身携带的美国进口“吻合器”其价格昂贵（3250元人民币），此前我和女婿曾向内行咨询并明确表示不用此品，但惧乎手术成功与否，只好违心地同意了，并立即付款，而换取的竟是一张无法报销的“发票”（该教授事先开具好的便条）。
万般无赖，我在送走这位“飞刀手”后，饮恨低吟了另一首七律（快门摄下教授嘴脸，谓予不信，立此存照）：
胸外专家楚鄂刀，和颜悦色几逍遥。
红包笑纳添车费，洋货推销附便条。
出入奉迎穷伎俩，摧枯拉朽显清高。
莫嫌君子爱财丑，要看取之何妙招！
（6）术床陪护
2002.4.7晴朗少云下午4-5级南风
连续八天的病床护理，十分紧张。
儿子媳妇、姑娘女婿、侄儿侄媳（罗晓东夫妇）都按8小时轮班。
外二第三病室里，氧气瓶、雾化吸入器、心血管监测仪架满了14平米的空间。大手术后的她极度孱弱，但恢复很快：第二天就能进食，第三天竟能下地。
这一切真是亏了蔡世兰！——除了每天为公婆擦拭导尿、换用淤血渗出袋外，还张罗应酬，组织轮换，并担起了家人、亲友的餐饮烹调料理。由于她推得开、攘得来，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整个护理忙而不乱，井井有条。是非自有公论。来往的亲友、熟人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夸她有能奈，刚刚恢复语言能力的老伴也赞不绝口，深情地看着我说：“还是你有慧眼，挑了个知冷知热、玲珑乖巧的好媳妇啊”！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挂在嘴上。因为有诗为证呢（术床陪护）：
阳春四月开头日，外二三室潦倒时。
血象心图监测紧，氧充雾吸应酬危。
引渗护管精心管，导尿排漪苟且医。
术后一天餐饮进，三天下地两周辞。
（7）化疗陪护
2002.5.15阴雨寒流降温
在家静养一个多月后，妻的刀口痊愈了，饮食起居也恢复正常了。
为了不留遗憾，在罗新玉本不愿意的情况下，我生着方儿说服她及时到城西医院去做化疗。
我们的居室与妻子化疗住院处仅仅只有五柳公园跨港桥相隔，直线距离不足100米。这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方便。可以早出晚归，可以居家料理，有时候挂着针我可以溜回家拿生活日需品。
即令如此，她的痛苦仍然是难以想象的！我们采取的是np方案，考虑到患者胃病较严重，在上化疗主药前后加进了多种护肝保胃止吐的措施，但仍旧呕吐不止，吐得苦胆汁外溢、餐饮难进。其次是便秘得利害，有一次胀得不行又无法过关，只好神更半夜地匍匐着为她从肛门里一星半点地往外抠。化疗过程中，既杀死了癌细胞，也使血液中的白血球急剧减少，这就使得患者的免疫力急速下降，面临着十分危险的境地。为此，全程监测患者的白血球指标，成了十分重要的一环
为记录这段艰辛而又尴尬的经历，我写了这么一首七律：
化疗陪同六七周，凌波遥渡隔桥头。
进餐夤夜零星点，排便干稀匍匐抠。
早晚消毒须彻底，衣襦换洗更勤稠。
恶心呕吐随时作，关注全程白血球！
（8）婉拒探视
2002.5.21闷热无雨
清晨无风燥热，夜晚折腾厉害，弄得头重脚轻。趁妻子片刻迷糊着，我溜回家中冲了个冷水淋浴，顿时感觉好多了！
打开电脑，我乘兴临屏凑合了一首七律，标题就叫婉拒探视罢：
不宜探视布门楣，亲友张罗几次辞。
谁愿处心装险恶，确因患者太疲羸。
松风飒飒欺荷露，野谷欣欣近竹篱。
静养功夫千古秘，此生修炼我来陪。
——原来我与子女们达成默契，对夫人佯称病理化验鉴定结果为“结核球病变”化疗是为了防止恶化病变而加“保险措施”但近日来夫人似有察觉和疑窦，与邻室病友交谈时提出“不是癌症何必敞开血管吸收毒药”？
我怕善良的骗局被捅穿，影响目前赢得的“朦胧疗效”昨晚商量主管医师后在我们的病房门扇上贴了“谢绝探视”的告示牌。陈医师当面向吾妻煞有介事地解释说：“本来您的结核球已经钙化，但为防备万一，还是小心不误大事啊”！
（9）度日如年
2002.5.28骄阳似火
还才阳历五月末，天气竟然这般酷热！
病房内夜蚊肆虐了一夜，早晨又一丝儿风没有，我心烦意乱，坐不是，站也不是，端了一盆凉水到病房外的小花园石礅子上面，把头埋在盆里泡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些清醒了！
趁妻子尚在迷糊，我就势在水池旁的大理石棋盘上晾着，借老花眼镜在翻开来的中成药包装纸上审改我的新诗度日如年：
轮番绞痛九牛奔，持续恶心五内焚。
挣扎回回谁忍睹？拼挣次次哪堪闻？
生无庸死死何惧？理贯通情情更殷。
度日如年原汁味，黑天如幕地如坟！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是二十四个小时，每小时六十分，每分六十秒，刚才比较清醒的脑瓜子这时节又象在膨胀肿大似地。我甚至于诅咒那个发明和制订记时制度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拘泥刻板？
真是腻够了！人说是度日如年，我们夫妇怎么会是分秒难捱、时刻如年呢？
（10）劫后余生
2002.6.10.晴空万里
有句成语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或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携妻子死里逃生，虽然“阎罗殿里逍遥不得”但毕竟苟延残喘、一息尚存呢！不知道是命乖运舛、吉人天相呢，还是医术曝冷、侥幸脱身？
连日来亲友故旧邻里人等无不见面称贺、短信道喜，电话里也总是一片欢笑声。
1998年战胜长江发生的特大洪水时，我曾走过的一段心路历程，现在又重新体验了，而且感受更加刻骨铭心。踏平惊涛骇浪，越过急流险滩，赢来一夕轻松，那份惬意和释然，是任何语言文字都相形见绌的！
当此时刻，我总忘不了临屏敲盘击键、十指舞蹈，于是我的劫后余生凭借英特网络，从斗室飞向天南海北，驰骋在虚拟世界——
捕快无常悔过中，小家碧玉勉雍容。
阴朝地府层层暗，马面牛头个个凶。
百炼千锤悬企盼，三尸七窍趸尘封。
拾君一命于天外，付我万端于九重！
（11）辩症施治
2002.7.7暑日猖獗
为了巩固疗效，接受医生和亲友的建议，我们到8148部队医院去看中医，拜访的是我曾经的政坛挚友——朱圣典。
老朱行伍出生，曾任市中医医院院长，现弃政从业，为国务院专家津贴费享受者，其治疗肝病、癌症的实绩在枝江乃至于鄂西都小有名气！投在他的门下，我和老伴都有了归宿感。于是就言听计从，开始了服用朱主任开具的中草药加工药丸。
我在辩症施治一诗中是这样写的：
中医辩症来施治，苦夏愁秋搏朔风。
扶正凭兹虫草力，祛邪借助鹿茸功。
魂惊气血游移处，魄动阴阳演化中。
芦荟孰知常吃味，轮棰滚打怎亨通？
后两句诗说，经常吃芦荟（类似仙人掌，无刺、有剑型叶，肉质，有中草药疗效，据说能够扼杀癌细胞）谁知道是什么滋味？用木轮棰（作者为老伴专门购置的按摩器材）滚打全身怎么可能会厄运亨通啊！
（12）坚持走步
2002.9.18秋高气爽
由于中草药的滋补，老伴的身体逐渐恢复，情况正一天天好起来。
我们一起散步，一起逛商店，一起泡茶庄，夫倡妇随，出双入对，甚至于一起讨论“性”的隐秘话题
由于我患2型糖尿病几年了，加之前列腺炎，我们夫妻之间两三年已无“性”福可言了。
当我向妻表示歉疚时，她温柔地偎依在我胸前，无轻无重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有你依靠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欠帐感与日俱增。于是就按朱医生嘱，护妻同时将息自己。
枝江五柳公园的环形路，全长（经作者步测）约1800步，我陪同妻子长年每日早晚在这里走步。我在坚持走步中写道：
绕园环道一千八，披露经霜浴彩霞。
亦步亦趋身配影，若离若即我随她。
林林总总枝牵叶，暮暮朝朝蝶恋花。
润肺滋阴该厚蓄，怡情养性步当车。
（13）花之悔
2003.4.1晴明春和
今天是罗新玉作巨型手术一周年的日子。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望见眼前一片明媚青光，我携她一同来到居室外的五柳公园。漫步在碧波绿茵之天地，徜徉在垂丝绵绦的王国，回味我们的情感履历，实在是感怀万千啊！
拓开思之，没有人能够回到自己的童年与青年，人生之路永远是单行道。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来不及静静的品尝就那样渐行渐远。拣拾昔时的印记，无须认真的、绞尽脑汁的分析，因为它就像一杯凝固的、清纯甜美的伏汁酒啊！
我们一起回忆初识，一起重温倾情相许之夜，是那么地幸福和留连，又是那么地近在昨日一般突然，她嗔怪我当年不该在桃花树下跟她讲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故事，甚至实习收藏泥掩沙埋！我也若有所悟——不是吗？两情相许定终身，大喜时日讲什么“葬”呀“埋”的？
夜深了我们才回家，夫人倦意已浓，很快睡去了。而我还没从后悔和自责中逃逸出来，便在电脑莹屏前凑出了花之悔一律：
云想衣裳花想容，伯牙初遇子期钟。
蜂痴蝶乱翕张羽，浪息池清仰露喁。
我笑嫣红亲姹紫，君疑苍翠混葱茏。
葬花游戏双双悔，化吉成凶为哪宗？
（14）水之惑
2003.5.15中雨
如果人生是一部灰色的笔记，那么只有在老年才能够将生命的阅历丰厚。
我们夫妇都已退休了。勿容讳言，步入老年，相对减色了浪漫、少去了激烈，该实现的都已经实现，该拥有的都已经拥有，花不完的东西带不走，得不到的东西不羡慕。不说看破红尘，但毕竟势利少了，淡漠多了。因为淡，才会溶解更多的生命故事。
病榻前我们谈到了嗜好。妻是最喜欢水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玷污，唯独水能洁净万物！”
生在水乡泽国，妻和我住的屋场相隔只有一口堰和一块水田。虽是鸡犬之声相闻，但因我读书外出得早，而她又发萌入学得迟，所以“长在深闺不相识”我们的相识，大概得益于十年内乱时期我被“罚”回原藉“下放劳动”当年二十三四岁的我，虽有满腹诗书，但于水田农活却是一窍不通！由于弟兄姊妹八口之多，而她又是女中老大，所以只读过两年“速成班”的她很早就操习了一手好活路。这就成就了鱼水奇缘！
那年我给她们妇女组挑秧把，我从十米开外将一个秧把掷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将泥水溅了她一身，早已汗水浸湿的上衣立时贴身挺露，用手遮护着挺拔的双乳，她四脸鲜红地跑回家去更衣。下午我趁上工铃铛响前赶到她家去赔不是，她居然十分大度地说：“不要紧，水能洁净万物呢！”——是的，水是一切的源，从观世音菩萨手中的净瓶，倾泻而出，淹没开来，洗涤着俗世的我们，似醍醐灌顶，成为最可贵的心灵滋养
罗新玉不仅爱水洁，而且习练水工，更是我曾经夸耀于人的。水田里除赶耖外所有的农活她都在行，而且搿秧插禾称魁手。当年当“半边户”时，四亩地的水田耕作铺排，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搿秧讲究“偷关过”捞猪草不占“正工”我常在星夜赶回家中助一臂之力，挑草头磨得双肩红肿得象肉包子，大忙季节能不误农时而又串换工不欠帐，这不是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吗？可是那样艰苦拮撅的日子，总是乐呵呵地，一旦下雨动流，就是她和我彻夜不眠的时候：前冲上堰埋喇叭籇、接密网罾，打个电筒，穿身蓑衣，乐此不疲！这是为什么？除了青春活力，别无它解！因此我在七律水之惑中这样写道：
水之情愫溢田川，布谷声声杂雨烟。
八瓣汗珠阡陌洒，三分困惑腹心镌。
鏖兵星夜惊秧稗，弄桨凌晨醒睡莲。
梦里哈哈听解释，种田好手换工圆！
（15）癌泡转移
2003.7.5上午晴热下午暴雨
兰子（儿媳妇）下午下班时带回来我与病妻上午去照ct复查的结果——简直是又一个晴天霹雳！报告单上明明白白地写道：“第四肋骨发现癌转移”天啊，真是祸不单行！怕什么就有什么发生！
百无聊奈，我们只好继续编造着“善意的谎言”背地里却加紧与医院联系，商讨着新的对策和方案。我在七律癌泡转移一诗中是这样写的：
经年复检照c t ，病灶赫然已转移！
夙夜痛熬熬夙夜，坚持相勉勉坚持。
汉方且作灵方服，死马当成活马医。
麻弹密栓安片刻，着床好比上峨眉！
诗中“汉方”一句，即北京市南三环东铁营顺四条甲63号肿瘤科的主任医师苏燕所开，七月初作者为老伴（通过传真）邮购了汉方中成药。而所谓“麻弹密栓”即双氯芬酸钠栓剂，是麻醉止痛的子弹头式药丸。用来塞肛门可以镇痛3-8个小时。
（16）2003.7.28中到大雨
我们处心积虑地编排、小心翼翼地维持了一年半的骗局，今天终于被宜昌市肿瘤医院的医生捅穿了！为此，罗新玉跟我大哭大闹了一场。好在我和孩子们都有较充足的思想准备，真相大白以后，我们老老少少众口一词，共同安慰她，详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做放疗！
7月8号女婿叶红林用工商局的小面包车把我们一家子统到宜昌东山包子上一个风清气爽的地方。这里是被裘法祖题辞誉为“鄂西南癌症防治中心”的“放化疗专科”连四川、重庆的许多癌症病人都来这里求治，我也开始了长工式的陪床生涯。
近二十天来我们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每天早晨六时许我就起床，帮病人洗漱、洗衣（自从购置洗衣机以来，我几乎把自十三岁起就独立生活而学会洗衣的功夫荒废了，幸亏这里没办法使用洗衣机，使我重操旧业），外出（一般步行二三公里）买早点及当日蔬菜，回来后往往正是医生查房时节，然后便是全天全程护理。成天一个“准陪护”工而已！
生活开始规律化后，我又有闲情逸致写作了。昨晚我又写了一首七律宜昌放疗：
抢救放疗到宜昌，风云际会白龙冈。
护肝频吊华蟾素，灭噬强溶艾本浆。
两沸租炊煎虎液，九秋滚地作陪床。
控糖抑痛排双扰，唯愿我殃缓贵殃！
诗中“华蟾素”指一种从蟾蜍中提取有效成份的中成药，主要功能是护肝抗癌。诗中的“艾本”指一种进口药，是阻击癌细胞向骨骼系统转移、扩散的骨溶解抑制剂。最后一句诗说，放疗期间正是作者糖尿病和痛风病双发的困难时期。“殃”此处通“恙”（因平仄需要而借代之）。
而所谓“虎液”即从北京天一汉方购回的“龙虎汤”中药。放疗适逢夏天酷热，我在宜昌肿瘤医院滚地铺陪护，不巧痛风和肾结石一齐向我袭来，为了用中草药夹攻、尽快抑制病情恶化，我求爹爹、告奶奶地在医院门房小卖部租炊具，为罗新玉熬制从北京邮来的“龙虎汤”由于天热小恙，她看到我汗流满面，突然泣不成声。说：“你为我这样遭罪，等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好好伺候你”顿时涩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说：“我本早该如此，这是我迟到的表现啊！”（17）再上化疗
2003.9.22天高云淡
七天掉肉十来斤，再上化疗倍苦辛。
病入膏肓巡彼岸，命垂一线望阳春。
抑瘀胃气真难受，敷理灼伤好费神。
一夜秋风拼命扫，削光黑发顶头新！
这是我在肿瘤医院滚地陪床时的另一首七律，标题叫做再上化疗。
我们的管床责任医师叫熊刚，眉清目秀、年轻有为，而且说话和风细雨，始终和颜悦色。老伴由第一阶段的放疗转入第二阶段的化疗本应休息间隔半月以上的，但因为我和她都想毕其功予一役，所以没间隔就连轴转了。小熊医生会商这里的技术权威顾院长、尹主任等，为罗新玉精心制订了缓冲、保险、高价位的化疗方案（泰速剂），将化疗疗程的用药安排得相对松散、平和，而且加了许多保肝护胃的措施。
但毕竟还是无法逃逸，一切担心的最坏情况都逐一发生了：呕吐不止，昼夜胃痛，无法进食，加之前期做放疗时前胸电子线照射的地方发炎、愦烂，一时间简直是糟糕透了！好在医生护士齐心协力，而且病友家属也竭诚配合，在延长疗程十来天后终于转入第二疗程。
这时一个出其不意的情况发生了：近两天时间她的满头乌黑长发脱落殆尽，罗新玉望着镜子里的秃脑袋伤心地哭了，我和室友都多方劝解，同病室的患难之交王奶奶、喻奶奶齐说“只要毕爷爷不嫌弃”我连忙抢着说：“不会不会，换头假发还洋气些呢”！
（18）苟安小康
2003.11.11阴天北风4-5级
从宜昌归来后，儿子媳妇央请我们到枝江法院他们家去居住，我说服夫人前往。在这里，我们比较方便而无禁忌地使用蜂窝煤炉熬药，宽绰大方地渡过一个并不显得寒冷的冬天，不信，有诗为证呢！请看我写的苟安小康：
住院归来法院禺，苟安高处用煤炉。
龙精虎汁权充饮，废药残渣好泡凫。
调理阴阳身板朗，亨通气血发根乌。
猫冬已忘生和死，戏网只知赢或输！
来此高楼层后她几乎没下去过。她的身体调理很不错，我的男性病也有了较大好转。
中午孩子们都不在，她问我自我感觉如何？我说好象有股子暗火从内里升起，但一看到你这么脆弱，也就黯然冰消雪解了。她十分姣妩地喃喃絮语道；“不要嘛，人家需要嘛”
忽然她把嘴唇朝我的嘴贴过来，柔软的肌肤碰到了一起，表面上所有冰冷的拒绝都融化开来。牙齿磕碰着牙齿，嘴唇依偎着嘴唇，舌头寻找着舌头，一点一滴地试探着，我寻找，她躲藏，我前进，她退让。终究势均力敌，因为亲吻不是打仗啊！相爱的双方你侬我侬，相濡以沫。
随着时间的延长，我分明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继而是慢一声紧一声的低如气门的“哎呀”声，我异常兴奋，却又很期待。她轻咬我的脖子、下巴、唇角，是那么样轻，那么样柔，就象她要把我当成一杯爱的原汁，轻轻点点地吮吸干似的，那么淘气，那么娇嗔，又那么温存。
不需要理由，无须言说，就这样我们跌落对方怀中，一点一滴地积累，一分一秒地酝酿，丝毫也不茫然，因为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凝聚到最后终究被亲吻点燃，一堆蓄积了三年多一千多天的干柴烈火蓬蓬勃勃地烧起来了
（19）城西巴锅
2004.3.18阳春和凞
春节刚过完，妻就感觉很不行：左腿下肢阵痛难耐，腰椎间盘疼痛不止，甚至于无法开步行走了！
经过照ct检查，未能发现癌转移迹象，只好当作“椎间盘脱出”医治。但理疗不见效，骨痛片也只敷衍得一时半刻。
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又到城西医院去住。我的七律城西巴锅（巴锅，枝江市方言，意思是连续遇到了麻烦）是这么写的：
腰腿空疼究可哀，城西住院又重来。
艾低频吊十余日，艾本专修第五肋。
麻片未吞肠胃乱，电疗难解磨盘灾。
白天电视连轴转，通夜不眠吃不开！
（20）画骨里红赠妻
2004.6.22丽日和风
我们又来到宜昌市肿瘤医院。
主管医生还是熊刚，但因他由放化二组调到放化一组，所以我们现在的病床也由三楼迁至一楼。医护人员虽然几乎是全新的，但环境基本是去年的老一套了。不过，一楼除了比三楼更易进出外，还荫幽凉快许多。去年这时节病房里不开空调不行，开了空调也象关在蒸笼里似地。而现在则不然，只要开开吊扇也就可以了。
这座由原备战备荒时的海军医院改过来的放化疗专科医院，藏在交通相对而言比较闭塞的宜昌东山之巅。虽说是远离了尘嚣，方便了静养，但同时又带来了诸多弊端。别的不说，仅没有有线电视宽带网这一项，就要了我的命！这儿电脑无法上网，电视只能收看二三套节目（仅在三楼娱乐室里定时开放），还不时麻麻花花地。
来这里的人们除了成天看一张张要死不活的病人的脸之外，还能看到什么？我只好自备了一个晶体管收音机，加上耳机，进进出出光听卖药广告——真奇怪，不知广播电台什么时候就都成为药贩子专卖了！
幸好我的一位生死之交的昔日同窗——雍少林就在此医院一墙之隔的气象台当台长。他的官邸就正是高高耸立着的“风云塔”现在我算是静到了极至，潜入了创作王国。我在他的书房索要了宣纸和笔墨，乘兴作起画来。吾辈画技平平，但为了用“骨里红”形象赞美和勉励妻子继续同癌症作斗争，故有此画并题款赠词。题曰沁园春画骨里红赠妻：
伫立南璁，慢贴单宣，快卷帘栊。
浸湖洲镂管，徽州黛墨；女娲五彩，水乳均融。
冷月周窗，寒风一枕，国色天姿酝酿中。
须臾里，剪虬枝粉蝶，骨里朱红。
幽香瘦骨临风
恰惨白浓丹散御宫。
任阳归六六，寒消九九；霜凝大地，雪冻长空。
金粉银鳞，尘埃昳海，茹雪餐冰气宇雄。
红尘外，忘生生死死，厄运亨通！
老雍看过画和题词赞不绝口，邀来该局有文学爱好的相关人员品读，也都说“冷艳奇妙”“凄清感人”
（21）风云塔下
2004.6.23晴天多云中午雷阵小雨
昨日余兴未尽，今天我借老雍的电脑临屏作七律一首，题为风云塔下：
风云塔下树彬彬，对望无言弔故人。
成就攻坚新广告，空余晨练俏姿身。
围城磊磊风光地，绝域昭昭日月轮。
约定今年花甲庆，谁知忌日抢良辰！
诗中的“故人”指去年同室病友喻承静。她长我一岁，原地化的会计，已退休。去年六月查出肺癌，左右都有，已经晚期。一度服用一种叫“攻坚”的抗癌药，似乎获得奇效：化疗时副作用几乎全无，能吃能喝能玩，针头一抽就可以上麻将桌。为此，宜昌、武汉的推销商象得了活宝一般，先后数次采访、拍照，几番更易醒目的广告词。
喻大姐性情开朗，温存谦和，善解人意，多次宽慰和劝说开导罗新玉，三个月的邻床交往，我们竟成了生死莫逆之交。去年我们先行出院时，曾与喻大姐约定今年农历四月十四（5月31日）去她家庆贺60周岁，但是喻女士却在前夜（5月30日）因放射性肺炎至肺功能衰竭而溘然与世长辞！
尤其捉弄人的还不止于此。今天我们在病床旁刚接到的一份“攻坚”崭新宣传广告，为6月18日新版本，竟然还在那儿刊登喻承静去年在此塔下晨练的倩影，粗黑大字标题竟是“我作证——攻坚好极了！”
（22）加速器旁
2004.7.19阴天多云
毛病终于查出来了！今天我陪妻子到宜昌市二医院去照螺旋ct检查，发现其髂骨癌变。虽是不好的消息，但毕竟弄清了病因，便于对症施治。所以，回来后我马上通过手机向牵挂着我们的亲友广而告之。
随之而来，新的难题出现了：罗新玉对新的骨转移点深恶痛绝，对继续治疗失去信心。我纵使将砖口说成瓦口，她也听不进去。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越怀念喻大姐——要是她还在，我们双向夹攻准能事半功倍的！
没办法，我只好通过电话央请妹妹毕元珍来当说客，结果还总算是功夫没有白费，她接受了在新的（髂骨）转移点“从头再来”的放、化疗方案。我在七律加速器旁记下了这段经历：
加速器旁读九经，扫描髂骨过天兵。
泽菲顺铂穷追杀，膏贴药丸苦扎挣。
饮鸩没闻饥渴止，渡江犹记釜舟倾。
千锤百炼留清白，哪怕癌胞遁土行！
诗里的“九经”泛指四书五经。此句借用枝江市乡土话“象读九经书”（喻其难），说明作者做老伴工作之难。而最后一句用典故了，封神演义书中一个神奇人物（土行孙），能潜入地下行走。这里比喻癌细胞在老伴体内神出鬼没般地转移。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抗争到底——明代民族英雄于谦的石灰吟说得好啊：“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23）月之幽
2004.9.1天清气爽江风三级
与妻钟情于水不同的，是我对月儿的一片痴情。
千百年来，文人墨客见月思亲——“千里共婵娟”见月思乡——“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情侣讴歌她的“圆”玉成人间团聚和美满，祝福所有的有情人能够成为眷属；游子祈祷她的“光”为其照亮黑夜和旅途，希翼能够佑其平安回家
然而，月亮又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似乎从来就没把自己的充实、快乐和幸福寄托在别人的褒奖或贬损上。
她就是她，寂寞地悬挂于天，孤独地洁白于世，不为众星捧月而圆，不为众生遥望而亮，更不为地球的遮挡而湮没！圆是月，缺也是月，阴是月，晴也是月！
然而我对月儿的幽幽情思，正是发端于罗新玉初赠的那一轮“秋月”——细白布鞋垫上用金丝线绣成的一弯金月！这是向我许诺的信物，是照亮我们情感星空的光源啊！所以我的七律月之幽是这样的：
绣轮秋月望提亲，水落三秋情更真。
一片朦胧生梦幻，十分皎洁激诗因。
盈亏圆缺系忧乐，幽雅融柔隐贵人。
催熟情熵缘简爱，心空照亮是常春。
（24）回光返照
2004.10.4清晨大雾至午方收晚上皓月千里
今天是中秋节。中秋而不能与家人团聚，古来至为憾事，今亦莫不寡欢！
罗新玉的身体近来似乎有点反常：能吃能喝，连续失眠，周身感觉不适，又说不清哪儿难受！
晚上她拉着我到病房外的花园里观尝偏隅东山的夜景，忽然听到一两声孤雁哀鸣，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什么，又只是不肯告诉对方。默默伫立良久，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病房。
我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服侍她睡下后，独个儿摸出纸笔，到外面大厅里记下了我酝酿于胸的新诗——回光返照：
中秋靉叇月回光，碧汉凌空湛露凉。
有病呻吟词未选，无端发泄语难详。
缕牵五色飘金粟，桥渡双星免祸殃。
最忌白天横雁阵，飞人远去几乖张！
（25）心憩茶庄
2004.11.24阴云密布冷风四级
近日陪妻又做了一个化疗疗程，好不容易再次赢得了短暂安逸，故携病妻到位于宜昌市夷陵大道的“陶然语亭”茶庄，让心情放松放松
晚上回来，积习和无聊兼而有之，遂填词一首曰沁园春携病妻心憩陶然茶庄：
心憩茶庄，契合无题，落座静廊。
雅陶然侍女，恭呈茶目；托盘款款，漫雾幽霜。
暗紫砂壶，清泉悬挂，海喝倾情啜饮长。
唇间味，释心中沉郁，尽品苍凉！
瑶台抚弄筝簧
患只患纤纤玉指伤。
惜琴音悠远，纠缠身世；心旌摇拽，刮肚搜肠。
才子佳人，陈情脉脉，旷古温存口齿芳。
帘栊内，把心尘洗涤，活力纾张！
（26）记夫人说梦
2004.12.14阴天枯冷
病妻患肺癌骨转移三年，手术、放化疗，痛苦与惊悸，早已将生死淡化。近日却梦魇频频，讲者无心，听者凄切，欲哭无泪。由是得七绝四首，冠名为“记夫人说梦”红袖添香和且听风吟2004年12月12、14日先后发表，后者发表时还套红推荐为当日十佳呢！
其一
雨歇风轻夜正幽，窗斜淡月似帘钩。
当年初识醍醐鼎，奢许予君共白头！
其二
蝶舞蜂飞油菜花，金黄嫩绿亮云霞。
昏昏欲睡忽惊起，睡熟恐难回我家！
其三
金风戏竹桂流香，湛湛兰天摆雁行。
候鸟不谙奴忌讳，飞人远去几乖张！
其四
风邀落叶乱敲窗，猫鼻喷须慵犬汪。
昨晚无常通牒下，晓来谁扫满庭霜？
（27）雪之悟
2005.2.6整日鹅毛大雪
六角精灵袭着一身仙气，如玉蝶翩翩起舞，似白絮漫漫飘游，幽雅地从穹宇降临旷野平川、千村万户，在芸芸众生的眼前绘出了一幅靓丽的画图。
我昨晚填写了金明池雪趣：
六角呈丰，微晶兆旺，瑞绛韶光不匪。
微隙中、盈储地气，赐棉被稼禾苗卉。
待消融、天遂人愿，却缓缓、明摆森寒长尾。
任吹彻周天，润充深穴，杀尽潜虫藏虺！
动感冰凌疯狂诽。
实放浪形骸，玉英灵鬼。
堆成个、追星梦幻，滚出个、灿然光炜。
雪姑娘、素砌精雕，拟罗带轻分，鬓钗扦苇。
惜天气多乖，欣逢新瑞，一片冰心奇伟！
自打雪仗到滚雪球，从滚雪球至垒雪人，几度冬雪暗换着几番情趣，情趣升华着志趣，志趣左右了生涯浮沉。
是雪花烘托着岁寒三友的神韵，挥洒着古今洁士的情愫。
洁白的倩影、轻盈的舞姿，我依稀闻见了道韫咏絮的惊语。
娇媚的身影、晶莹的品性，我似乎解悟了林逋娶梅的知足。
翻看我前面的日记，已有了花之悔、水之惑、月之幽，现凑一首雪之悟：
风神何解玉人愁，恁把雪球当绣球。
白蝶翩翩仙界出，芦花漫漫楚天游。
迎冬使者三君子，报瑞精灵六角头。
林逋娶梅犹足傲，小家碧玉更风流！
现在与前三篇合而为病榻前的情思（四首），并冠以“病妻因肺癌周身骨转移，倒床60余日，水米难进，靠马啡镇痛，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昏睡之余偶或问我此生娶她‘悔否’？我接口便道‘娶君无悔、陪君多憾’！网上诸多诗友十分关注，问候短信频发，祝祷诗词有加。为深表谢意，碧波于艰难拮撅之中强忍酸楚，吟得往昔情感憾事数则，虽少文采，聊可告慰近乎植物人的羸妻，并补数月几无新作之缺，愧甚！羞甚！”的小序，一并抛向文学网站。
（28）除夕感独
2005.2.10雨夹雪
今日除夕。
蔡世兰前几天就准备到公安局这边做团年饭，毕巧和叶红林则几次三番面接到她（他）们家去团年，我和罗新玉最后选择了病榻团年。
热闹详和，美肴满桌，加之瑞雪兆丰，但我们终不知吃在嘴里是什么滋味！因为糖尿病的原因，各色美酒也只能袖手旁闻了！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节目也比往年凄清了许多！概而言之——一个“独”字冷心头！
是故我的七律二首除夕感独如下：
（一）病榻团年
病榻团年倍感伤，山珍海味不知香。
春花灿灿偏为纸，热气腾腾却透凉。
滚打摸爬挣绝域，迁延闪躲入膏肓。
抗癌皆盼华佗再，结果终归诉断肠！
（二）独看春节联欢晚会
儿孙轮值换爷回，春晚大餐吾独开。
天女散花凝冻雨，瑶池拖桌滚惊雷。
猢狲树倒金鸡立，亿众心仪电脑猜。
手机铃响平安报，奶奶弥留又醒来！
（29）诗词贺寿
2005.3.1（农历正月廿一）晴
今天罗新玉起大早地催我与她到长途车站去赶车，目的地是宜都市人大常委会，为我的同窗挚友曹一荣祝贺花甲之庆。
曹是我儿时伴当，初中和中师期间的同班，也是我们风雨一路的搭济者。一年前罗新玉就许愿要活到为曹君和我做六十岁的那一天！为此我临时填写了浣溪沙赠曹君兼贺寿词一首，连同往日交往的旧作六首，大字标题只有诗词贺寿星。新词是这样的：
短调轻和意趣兴
碧波拙墨慕冥青。
风流倜傥在华庭。
千古知音缘分定
高山流水且恭听。
俞钟同寿问安星。
词的尾句是说，依阳历作者与曹君都是1946年生，同为湖北省枝江市问安镇人。
晚上曹一荣及其夫人苏发芝执意挽留，我们就留宿在他们家中。罗新玉兴致很高，每两个小时朝肛门里塞一次药，直玩到次日转钟三点多，陪同的人早已倦得不行，她才说“躺一会儿罢”！我一直打理精神陪着，因为我知道，她把这一站当作生命终极停靠的码头呢！
（30）ect扫描
2005.3.31晴空丽日
昨天我和毕巧陪病妻到武汉市中南医院去做ect（一种骨扫描仪器）的检查。
我们来在水清柳绿的东湖之滨，这里前两天还刚接待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呢！几家宾馆都不敢住——那价钱奢贵得象天文数字一般！经过近两小时折腾，总算是在武汉大学医学院部一隅(蔡家嘴)找到了一个个体宾馆（实际上是一家三层楼的民居），40元住一宿呢！
大清早我们来到中南医院门诊部核医学科，穿过里三层外三层，在一个极其封闭陈旧的平房子里做骨扫描检查。下午结果出来了：在ect扫描的骨片上可以清析地看到，夫人之右头颅骨、颈椎上半部、第四肋骨、第五肋骨、第十二腰椎、左右髂骨、骶骨等八处均呈癌变！天啊，为什么厄运总是跟良善人家过不去呢？这就是天意吗？这太不公平了啊！
然而孱弱之妻却意外地显得镇静和平和。她安慰我们说“大风大浪不必昏头转向”！好象病情恶化的不是她而是我们中的谁似地！下午叶红林借税务分局福康轿车来接我们，我在车中噙着热泪吟出了这首押仄韵的新诗：
武大扫描惊骨片，赫然八处呈癌变。
豁开大度亮襟怀，除却温馨余绻缱。
浪急悉知舵稳操，风狂岂可头晕眩？
此身自谓早周全，反劝儿孙休泣咽！
（31）宁痛勿患
2005.4.10云淡风轻艳阳天
为了减轻夫人生命最后期间的周身剧痛，经医生介绍我们转诊，到宜昌市中心医院去做同位素治疗。
住了近一周时间，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许医生来找我签合同时我犹豫了。
当了解到做同位素后一个月内病人需与他人隔离（防核覆射）护理时，罗新玉断然拒绝了注射。她说：“癌症病人难免最终剧痛，不要折腾了吧”！把万分的痛苦一身担，把防核覆射的安全留给亲人！
我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无法用语言赞美病妻，只有再写旧诗一首，题目就是宁痛勿患：
已停放化逢惊蛰，风烛残年危岌岌。
剧痛终期病灶呈，骨周癌噬膏肓入。
宁疼自己挺灾殃，勿患他人防核袭。
存义舍身孱若伊，铮铮铁汉吾长泣！
（32）临终关怀
2005.6.5晴
人生到尽头，一死好难求！
宜昌市中心医院的许主任说罗新玉“虽周身骨骼癌转移了，但生命主器官尚健旺，所以若照料得好，仍可存活半年左右”
回到家里以后亲人探望更稠密了。但不注射马啡无以镇剧痛，注射了又除了昏睡就是呕吐！这样的生命毫无质量可言！没办法，只好最后一次来到城西医院。
由于日积月累，罗新玉体内积淀的马啡太多的缘故，竟至于连日狂躁，继而昏迷，偶或清醒，一度语无伦次，嗣后不能与人说话了！最后一次趁她睁开眼时，我问她“我是谁？”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的名字——这大概是她生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写在爱妻病床前的最后一律便是临终关怀：
辗转止疼赖马非，抽筋彻骨卧床闱。
乡邻探视倍殷切，组织关怀愈宿归。
昏睡难停恩爱语，醒来犹恐保先讥。
紧抓耄耋亲娘手，忍泪啜吟游子衣！
诗中所谓“犹恐保先讥”即“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夫人曾对上门宣讲的来人表示“不能死得壮烈，也要死得清白”！
（33）吊妻（一）
2005.6.14（农历五月初八）晴天多云
一次大手术的煎熬，三年零三个月的治疗，未能拖住死神的脚步。凄风苦雨一千零一夜的最后一夜终于到来，我所骄傲的、钟爱的发妻罗新玉离我而去了，年仅55岁！
近四年了，我和我的子女、亲友耗尽心力，终未能使奇迹出现。
记得每次入院或手术前，我俩都抱在一起痛哭一场，继而是互相安慰和鼓励，说苍天有眼，好人会一生平安。她甚至于曾经浪漫地说，等病好了要去夕阳红做节目，讲述我们“凄风苦雨”的故事
可是上帝竟然如此失信予民，不能长留天使在人世间！新玉韶华已逝，只留下音容笑貌、她的爱、以及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让我和亲人长久哀思。
——祝君天堂能够欢笑，愿我凡间继续走好！
五排律吊妻（一）：
老伴罗新玉，碧波心上葩。
温良恭俭让，礼义信仁嘉。
贤慧多敦厚，虔诚少狡邪。
立身贫淡户，来自苦寒家。
克制编排己，提携救助他。
虽同文字陌，但与土民巴。
除粪能挑桶，耘田会站耙。
插秧称好手，打谷抢先杈。
马店当清扫，七星充助拿1。
填坑无坎凹，收废有姨妈2。
夏暑炎能顶，冬寒雪不拉。
秋凉排臭水，春暖灭腥沙。
入党他人荐，削薪自己划3。
亲朋甜蜜蜜，邻里笑哈哈。
婿媳投怀抱，儿孙靠软揶。
家庭和气草，城市美容花。
敬奉妻之爱，分忧那个爷。
老公多病患，老伴细磨牙。
烹饪常安抚，交言总问嗟。
躬亲家国俭，力戒世风奢。
戒酒良方荐，拒烟温语夸。
捐衣三镇隐，退礼十楼爬4。
我引双a种，君饲百凤娃5。
我推平草蘑，君试壳禾楂6。
幕后温存火，台前喜旺瓜。
年青恩爱侣，向晚彩虹霞。
件件牵幽冥，笺笺浸木麻。
皇天失公道7，厄运夺芳华。
星斗芒寒墓，风雷灵护涯。
灰飞烟灭叱，云乱石崩咤。
欲哭殊无泪，长歌讼蛊鸦！
注:1罗新玉以文盲之身任城建站出纳，实际只保管现金和单据，每月请人收账盘底，因而戏称为“助拿”
2许多拾废品的老人把罗新玉当成亲人，跟他“搭姨妈”的就有上十个。
31991年时任七星台镇城建站出纳的罗新玉因“绿化达标”受损而自责削薪三个月（150元），后经查账“宣布作废”（如数补发）。
41998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灾害后罗新玉匿名“三镇”捐衣物款项计人民币三百余元；1994年作者任枝江开发区常务副主任时罗新玉多次替作者退还各包工头的行贿款、物，有一次到江陵去爬过14楼，回来后腰疼病发而卧床数日。
51988年作者在马家店镇任科技镇长时从北京引进爱维茵、“双a”型肉鸡种，罗新玉则自费试养了三批300只刍鸡，除少量自食外基本都送予左右邻居了。
61985、1986年作者在县农委任职时推广应用食用菌技术，曾与妻子在农村老家用棉壳、秸秆和木楂锯屑做原料，试种过平菇、草菇和蘑菇，基本上半自食半送人了。
7此句为五律变格句式，即将“平平平仄仄”句型的第三、四字位置互换。
（34）吊妻（二）
2005.6.20清晨阵雨上午晴热下午雷暴傍晚返凉
今天是亡妻的“头七”我又一次去医院看了看罗新玉住过的病房。病房空荡荡地，只有床单洁白依旧。
回到家中，一切摆设还和新玉生前一样，她的枕头仍旧默默地依偎在我的枕头旁边，可是物是人非，望着新玉的遗像，我的心早就碎裂成了万片千屑
寂静的夜，我的心冷而静。花朵无法避免枯萎，夕阳散落一地叹息。漫天的星星闪烁着清冷而迷离的光芒，我的心被一种失望和忧伤砌成的高墙包围，无法摆脱了。大地，在夜幕里沉睡。连天际的星星，都会不小心在美丽的梦中从天幕上滑落下来。
于是我再一次临屏击键，在虚幻缥缈的世界里寄托我的无尽思念
五排律吊妻（二）
戏名罗毕氏，百姓巧连枝1。
且息伤心泪，啜吟娇美姬。
杜鹃啼碧血，精卫集灵芝。
闪电披长孝，霓虹挽幛旗。
一千零一夜，百劫万千诗。
地府无常错，人间正道睢。
c t 睁瞎眼，底片报凶危。
同济显针刺，专家语挞笞。
金钱如粪土，生命是缘奇。
翁婿红脖脸，亲朋探秘私。
浮屠登七级2，幸运退三篪。
保守医方辍，开胸手术施。
腺癌虽锁定，隐语且维持。
强挂春风脸，深埋霹雳思。
心图兼血象，导尿更排漪。
四月开头日，三床潦倒时。
一天餐饮进，半月外科辞。
监测精心管，应酬苟且医。
恶心清凤穴，呕吐劝汤匙。
化疗全程护，衣襦内外为。
婉言称险恶，探视阻门楣。
飒飒松风露，欣欣野谷篱。
全休须慎独，静养务安祺。
绞痛千牛裂，刍酸五内衰。
牛头充马面，地府煞阴墀。
末日经年久，沉天伴影随。
千锤侵百炼，七窍决三尸。
扶正胎盘补，祛邪虫草滋。
阴阳敦演化，气血胜游移。
膳食加芦荟，周身系颈椎。
林林归总总，暮暮复期期。
环道香园绕，经霜草露披。
涵阴胸肺润，养素性情怡。
夙夜熬星夜，魅魑追魍魑。
拦头依放化，灭噬制顽皮。
频吊华蟾素，强溶艾本基。
陪床吾滚地，煎药友租炊。
糖尿偶空腹，痛风微蹙眉。
一番难受已，二茬苟承之。
彼岸千秋远，阳春一线垂。
暂燃摇曳烛，顿失满头丝。
加速器前惑，风云塔下悲。
心湖波里涨，孽海雾中亏。
膏贴药丸配，泽菲顺铂追。
癌胞如土遁，鸩液伴时绥。
靉叇回光月，凌空湛露栀。
呻吟词未选，发泄语难綦。
五色飘金粟，双星得福熹。
夕阳无限好，返照几分疑。
秋雁排人字，乖妻悟孱离。
扫描惊骨片，退审返家居。
大度襟怀亮，温馨绻缱弥。
终期呈病灶，剧痛至羸疲。
自己担灾祸，他人免核贻。
宁承残体痛，勿把后人累。
祈祷长生诈，危言速死宜。
止疼唯玛啡，彻骨赖床帷。
昏睡难忘爱，醒来犹恐嗤。
无由成壮烈，有愿嘱夫儿。
后事从微简，遗灰洒峡池。
奈何桥上眼，保尔口头碑3。
结发皆凄美，盖棺无憾遗。
青春光奕奕，爱恋意迟迟。
生已追人杰，殉当灭鬼痍！
芳魂幽极乐，遗愿壮荆夔。
峡坝存明证，长江流美仪。
三三鎏节旆，九九巾麾。
大地霜凝泪，沧瀛雪冻蠡。
丹霄凌浩瀚，黄土孕葳蕤。
翠柏苍松慰，青山绿水窥。
舍身而取义，痛定更思伊。
苦难千千结，长歌寄哭词！
注:1百家姓中有“滕殷罗毕”四姓联句，故言巧合“连枝”
2俗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3此处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中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关于生命的名言。
（35）尾记
重读日记，我发现痛苦和幸福有着相同的份量。
这些凄风苦雨日子中，旷久的忧伤，短崭的欢乐，刹那的侥幸，夙夜的挚着，风雨如晦的探索，殚精竭虑的苦熬，近乎疯狂的追求，痛心疾首的悔悟，一无所获的懊恼一切的一切，被时空一再地折叠后，喜怒忧戚渐渐淡化。泪也流干了，只剩余枯竭和干瘪。黑色铅华被阳光扫描过后，皆化作了粉尘
岁月在日记中彼此交错，勾勒出镜中的世象。我用一种静谧的分身术飘逸而出，在夜色中审阅着自我，删削着昨天，犹如在黑暗中攥紧着自己的灵魂。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无比地超脱和释然。
人生是条好长好长的路，我们似乎永远无法准确地预测前路的坎坷或平坦，轻装上阵才是最好的旅行方式。让我以空阔的心灵，去迎迓清新的早晨。翻开一页白纸，去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去画最新最美的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