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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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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不如怀念,凌双可不这样想“怀念不如相见。”凌双在电脑上输入这几个字,漂亮的紫色楷体,右手小指轻轻一点enter键,从qq里发送过去。

    安子腾的qq沉默着,一如他的头像,冷漠中带点忧郁,散乱的发丝遮着眼睛,海样的蓝色眼睛,迷离的眼神,嘴角却露出戏谑的笑。这是凌双画的,日本唯美漫画的风格,她是筱原千绘的忠实fans,凌双借用了凯鲁王子的形象,只是把珠宝头饰去掉,换成现代的装束,金色的长发染成黑色,呵呵,成了,这是凌双版的凯鲁,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安子腾敌不过凌双的软磨硬泡,换上了凌双为他制作的头像。

    而这时,对面的安子腾却一直沉默着。凌双觉得安子腾变了,不像她以前所熟悉的安子腾,那个开朗健谈、风趣幽默的安子腾,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地关心自己,在乎自己,倾听自己发牢骚,悲风愁月,分享自己的喜悦,点滴快乐,然而,凌双还是感觉到了,在她和安子腾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也许是时间吧,凌双想。

    时间会使很多东西改变的。情侣会变成夫妻,爱情沉淀,激情熄灭。伤痛会结成疤痕,慢慢遗忘,或者成为习惯。快乐变成灰色,笑声已经遥远,定格成发黄的老照片,懒得再翻一翻。

    整整十年了啊,三千多个白昼与黑夜,分离的日子比相伴的日子还长。能回想的已经不多了吧。搜索枯肠,在一起的片段,只有那么几个而已,而且像老电影一样,越来越不清晰,大多数思念好像都是梦,梦里的场景反而比现实的记忆,更加真实。

    时间也成为一种习惯。凌双已经习惯了安子腾相伴的日子,从离开起,她习惯了跟安子腾通信,后来改进成手机短信,再后来改进成上网聊q,科技日新月异,但当年翘首等待回信的盼望焦灼,接到信后的欢喜雀跃,回信时的字斟句酌,那种认真的心情,却越来越淡了。

    习惯也会改变的。慢慢的,无声无息的。凌双敏感地察觉到了,但又说不上改变了什么。每天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应付完没完没了的考试,熬到毕业;应付完一轮又一轮的笔试面试,熬到工作。这下该喘口气,歇一歇了吧?马上,凌双发现,公司新招进来的员工,都是高学历,年轻有为的学弟学妹,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只好继续充电。然后过五关斩六将,跳槽。

    十年了,凌双为了打拼出一番事业,一直在折腾。而当年为何离开安子腾,独自外出求学?凌双却是为了安子腾。

    第一次见到安子腾是在大学的老乡会上。离开家的第一个中秋节,凌双认识了安子腾。夜晚,校园的湖边,风吹过柳树,柔媚地舞着。来自新疆的凌双只见过挺拔的白杨,痴痴地看着印着主教学楼节日彩灯的湖面,水波荡漾,想起柳永的诗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无缘地涌上一种离愁别绪。

    安子腾被同乡拉着灌了两口啤酒,脸红心跳,借口方便逃离,来到湖边,想吹吹风。湖边,一位长发的女孩,一身冰绿的长裙,驻立柳下,随风开成一枝灵动的水仙。不仅脱口而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凌双听地浑身一震,迅速回过头来,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孩冲自己微笑,张着嘴正要跟自己打招呼,一声娇媚的声音响起:“子腾!”男孩答应一声,又对自己笑笑,转身离去。

    凌双叹了口气,回老乡会找同伴,一起回宿舍。

    老乡会正聚会到高潮,响着音乐,正在跳舞。同伴谢娟正开心地和一个男生在跳舞,凌双坐下来,等她。一曲结束,谢娟满脸兴奋地走过来,凌双一眼看到她身后跟着的男孩,子腾!

    谢娟给凌双介绍:“这是我中学的学长,安子腾,经济学院的,读大四了。”

    安子腾伸出右手,微笑着:“你叫凌双,谢娟的同学,她刚才跟我说了。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以后互相多关照。”

    凌双腼腆地伸出右手,跟安子腾握了握,脸腾地红了。

    这时响起一首慢三的舞曲,滚滚红尘。安子腾顺势牵着凌双的手,走下舞池,要请她跳一曲。凌双求助地看一眼谢娟,小声地说:“我不会跳舞。”

    “呵呵,那就让我来扫扫舞盲。”

    “就是就是,安师兄可是我们学校的舞会皇帝,让他调教调教你。”谢娟调皮地冲安子腾眨眨眼,推了凌双一把。

    “你个小丫头,给我乱安名号,小心我调教你。”谢娟吐吐舌头,跟另外一个男生走下舞池。

    那场舞会,是凌双还能记住的片段之一。当时自己笨拙的舞步,几次踩了安子腾的脚,浑身僵直,手心冒汗,尴尬地直想往地缝里钻,盼望舞曲早早结束。

    可在记忆里,只留下安子腾温柔微笑的脸,搂在腰间的手,温暖而有力。

    可惜这双手属于别人。

    在回宿舍的路上,凌双试探着问谢娟:“他是你的男朋友?”

    “呵呵,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人家是校草,学生会主席,追他的人不知有多少!他女朋友是外语系的系花,北京女孩。”

    “哦。”凌双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有些人,只是彼岸的花,可望而不可及。

    一年,很快过去,安子腾毕业了。四年也很快过去,凌双毕业了。这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安子腾与相恋四年的女友分手,路不同,不相与恋,一个留在北京,一个返回边疆,分手是必然的结局。听谢娟说,安子腾曾经很努力地想挽回,但结果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身在其中,看不清而已。

    凌双也回到边疆,又见到了安子腾。他还是那样温暖亲切地笑着,在为校友接风的宴会上,凌双没有看到他曾经失恋而消沉的痕迹。他只是微微有点胖了,穿着职业装,满脸的春风得意。听说,他已经成了财务科的主管。

    凌双分在另外一个部门,按照国家的规定,新来的大学生要从基层干起,凌双成为车间里的一线工人。其实,是因为没有门路,在这个裙带关系严重的单位,凌双的遭遇,大家心照不宣。

    车间里尽是些粗犷的工人,男男女女,豪放而粗鲁,干活卖力,说话大声,说荤段子也大声。凌双多数时候,只能面红耳赤地躲到一边。大学生的身份,在车间里,成了凌双被孤立的出身,凌双常常自嘲:咱根不正苗不红,工人队伍往外轰。安子腾的办公室离凌双的车间很近,他很照顾凌双,事无巨细,总是替凌双打理好。

    因为单位没有食堂,中午吃饭时,安子腾总是骑车带着凌双,去一公里以外的小饭店吃饭。这是凌双最快乐的时光。

    公路两旁,种着一排白杨,倾下一道阴凉。夏日,迎面吹来的凉风,伴着田野麦穗的清香。河渠里,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偶尔有维吾尔族牧民挥着皮鞭,赶着羊群,穿过公路。很安静,就这样沐浴着北方的风,感受着塞外的呼吸,在不想交谈什么的时候。

    下班回到宿舍,安子腾会陪着凌双,买菜做饭。凌双的菜做得很好,安子腾的力气很大,凌双的外套床单都由安子腾负责洗净,安子腾的胃,由凌双负责喂饱。分工合作,配合默契。有时,安子腾还会带凌双回家,打打牙祭。他的父母是很和蔼的,对凌双,亲切中带着客气。

    凌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恋爱?安子腾没有说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凌双也没有回答过好的,我愿意。顺其自然。

    但一次偶然的事件,打破了凌双安于现状的生活。

    安子腾办公室新分来一个女孩吴娜,年轻漂亮,个性张扬,中专毕业,因为父亲的关系,在安子腾的手下打杂。吴娜对帅气温和的安子腾很倾心,很快对他展开攻势。

    穿着一身工人制服的凌双,自然成了吴娜的眼中钉。

    一天,凌双车间中午早下班半小时,她去找安子腾吃午饭。安子腾有事出去了,吴娜和另外一个女同事在办公室。凌双跟她们打过招呼,坐在安子腾的办公桌前,随手拿本杂志看。

    吴娜冷冷地看着凌双,跟同事旁若无人地聊天:“小王,你知道咱们安主任有女朋友没?”

    “恩,好像有吧,不清楚。”

    “是吗?安主任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他爸爸是局长,他自己也这么出色,不可能找个工人当女朋友吧?”

    “领导的事,我们当下属的不好打听。”

    “嘿嘿,要是没有女朋友,你也可以争取争取啊。”

    “开玩笑!安主任怎么能看上我?再说,我有男朋友了。”

    “呵呵,现在找对象,都讲个门当户对。拿手术刀的不能找拿剃头刀的,拿教鞭的不能找拿马鞭的,坐办公室的不能找蹲车间的!”

    凌双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了,她没那个演技。仓惶惶地逃出办公室,迎面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坐在小饭馆里,安子腾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挑瘦的捡到凌双的碗里,把凌双碗里的肥肉夹到自己碗中。

    一边吃着,安子腾一边给凌双讲故事。

    凌双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热腾腾的羊肉抓饭,吃得小脸粉扑扑的。她忽然打断安子腾的话,问他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对爱情怎么看?”

    安子腾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年轻的时候,爱情是百分百的,为了爱而爱;走入社会后,要考虑父母能否接受,事业是否互补,两个家庭能否和谐,爱情能占到四分之一都不错了。”

    凌双的脸从红到白,慢慢泛出青色。

    安子腾注意到了,问:“怎么?脸色怎么发白了?”

    “有点冷。”

    一回首,已经十年了,当年正是为了能配上安子腾,凌双才不管不顾辞了工作,重返学校读研究生。

    凌双一走,安子腾才意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他已经习惯了凌双在身边的日子,因为习惯,所以忽视,因为忽视,所以没想过争取什么改变什么。忽然之间,这个鲜活的人,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触摸到她的体温,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变成了纸上跃动的字和电波,安子腾才体会到生命中某种东西被剥离出去的疼。这种疼叫相思,开在爱情土壤上的情花。

    但凌双从来没有表示过,她爱安子腾,在乎安子腾。安子腾想,有一种爱叫放手,只要她幸福。安子腾听从父母的安排,谈了两场恋爱,都是父母满意的,门当户对的,并且是坐办公室的。挑不出什么毛病,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工作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是按部就班的,恋爱也是按部就班的,安子腾有时感觉自己就是一部巨大的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每天只是一成不变地运转,偶尔涂点润滑油,也擦不出一点儿火花。

    凌双第一次听到安子腾谈恋爱的消息,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生活的希望都熄灭了。回过神来,发现,生活还要继续,人还要活着,那就好好地活着吧。凌双也接受了一个博士的爱情,以出双入对的方式告别过去。

    过去,被安子腾和凌双以不同的方式,折成纸鹤,放在记忆的角落。

    如今,凌双有房有车,外企白领,生活小资,常常用两只涂着艺术美甲的雪白手指,夹着一枝ysl,吐出幽幽的烟圈。朋友笑她装酷,只有凌双自己知道,她在掩饰,掩饰内心深深的荒凉。一个30多岁的独身女人的荒凉。

    为了爱,拼命奔波,奔波了十年,换来的是爱情的放逐。

    安子腾同样寂寞,没有爱的人群是无人的荒岛。一次单位举办的元旦聚会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安子腾醉了,醉得彻彻底底。他跑到无人的地方,给凌双打电话,痛哭流涕,说起那次初见,那场别离。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凌双的心很疼,十年的思念,十年的分离,十年的无奈,为什么不用十年来坚持?

    安子腾酒醒后,一上线,就看到凌双发来的信息:怀念不如相见。安子腾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中秋之夜,湖边,柳下,少女,清风,明月,少年。今宵酒醒何处?许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凌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联系上安子腾。

    她终于定决心,放下矜持,要回到他身边。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从机场出来,一路上,凌双都在幻想安子腾现在的模样,听他说长胖了,不知胖成什么样?凌双抿着嘴笑了。

    五尺长两尺宽,一座青石碑,碑上一帧黑白照片,温和亲切地笑着,一如当年。

    杨柳岸晓风残月,早注定一生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