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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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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化石后宫诸妃,只知道皇上一连三晚召幸一个新册封的才人,而且中途一次没换过人,这算非常稀罕的事情,让她们很是议论了一阵。

    前殿众臣,只知道皇上挂着黑眼圈出来的三天,每天都有新诏令处理治水赈灾事宜,思虑周密,详尽可行,最后实施效果不能说完美,但至少,一出一入,为国家节省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也保障了整个京城的基本稳定。大家猜想,可能是找到先朝什么文书资料,记载了这方面的成例吧。

    周荣本人,很有些奇怪,为何先前没注意过曲念瑶这一号人物他似乎在杨妃处也曾见过她一两次,朴素的穿戴,粗黑的皮肤,当时还想,大约是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时间久了有些感情,才没有被换掉吧。可没料到,上个月偶然再看到她,却是十分惊艳,极俊秀标致的一张面孔,身姿修挺,举止大方,让他忍不住问她的名字。

    当她吐气如兰地答出三个字“曲念瑶”时,他突然感到浑身为之一震。

    念瑶

    他仔细看她的脸,她不像她。

    但是闭上眼睛,单只这名字,竟好像有那么一点温暖的慰藉。

    当晚他就拥她入怀,册封为五品才人。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次治灾的事情上,她帮了大忙,将晋国对付洪灾的方略,一条条地娓娓道来,许多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怎么处理的问题,都讲得头头是道。

    而且,在他用了她的进言而取得偌大成绩之后,这个女子也是很安静的,言语间丝毫没有炫耀居功的意思,反让他说是查看了先朝的史书,安享众多的溢美之词。

    但他周荣不是不知投桃报李的人,熙德二年年末,才人曲氏晋为三品婕妤。

    曲念瑶接到降旨封赏后,第一个反应是兴冲冲地去告诉万素飞。

    万素飞的房门开着一条小缝,她敲了几下没人应便推门进去了,看见素飞和衣歪在枕头上,不由笑起来,大概是太累了,就这么睡着了,于是过去想给她披件衣服。

    不料,走近一看,却发现后者的眼角有泪痕,浑身微微发抖,含混不清地呓语着什么。待曲念瑶听清,不由吓了一跳,不知是该叫醒她还是默默走出去。

    正在这时,睡梦中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惊醒过来。

    **

    白雾,白雾

    万素飞在一片茫茫中仿佛无止境地走,却突然发现,站在一阙宫殿的中央。

    云母屏,鲛绡帐,玉炉里升起袅袅沉香。

    好像是有些熟悉的地方

    然后,白雾里传来男子的笑声,接着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形。

    是二十**岁的男子,皮肤很黑,可线条明朗而坚决,有种不可言传的味道在。

    是他?他没死?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

    可是,似乎有些奇怪,她在他的脖子上,从来都是秋千一样晃荡,可今天,脚是可以挨到地的。

    他连忙给她擦眼泪,抱起她,抱到水精的床上,贴着她的耳朵安慰“兮儿,别哭了,朕不是回来了吗?”

    兮儿?

    她突然骇异,这是她母亲的名字:虞兮。难道他认错人了?

    于是她惊惶地想推开他“帝君我不是我是素飞。”

    帝君?

    这是哪来的奇怪名称?她不是一向叫他父皇的么,为什么这次死活都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

    而他也很讶异“兮儿,你发烧了么?素飞才九岁,素飞在那里呀。”

    于是她抬头望去,真的,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那正是九岁的万素飞。

    而看看自己的身上,长长的曳地宫裙,颈间一枚荡漾着淡淡光芒的玉坠,身材高挑,腰身窈窕,胸前已经有了起伏,那一刻,她感到给雷击中,是的,她是个大人了,万素飞才九岁,她不是万素飞!那她是谁?

    她惊惶地想找镜子,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在身边一声声唤着她“兮儿”让她最后也迷惘了。

    也许,她真的是虞兮吧,大晋皇帝最宠爱的虞辰妃

    于是她紧紧环上他的脖子,也回应地在他耳边呢喃着“四郎”

    她隐约记得,母亲都是这样叫他的可这记忆又让她搞不清楚,她不就是虞兮本人么,为什么记得是别人这样做?

    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她真的很想这样喊他。仿佛之前有什么东西捂着她的嘴让她不能喊出来一样。

    这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整个身体都不由微微颤抖,纤指顺着他的鼻梁、喉结、锁骨一直向下。

    然而停在了胸膛

    突然感到手上有粘稠腥热的东西,整个人一哆嗦,拿出来一看,满手刺目的猩红。

    那猩红在他的白衣服上渐渐茵开,变成华丽的一片。

    “疼啊,素飞”他就那么看着她,表情诚恳而痛苦“真的很疼啊。”

    他拉开衣服,那里赫然一支金箭的伤痕

    她的幸福刹那间碎裂,猛然觉得血都变得冰凉,拼命想喊“不是我,不是我”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是的,她不是万素飞,万素飞不是在一边站着的么?她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光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还是一动不动,她害怕得去摇晃她,那头就突然掉下来了。

    颈子里没有血喷出来那是一具标本!

    然而,当她望向那掉下来的头颅,头颅也在看着她,两只眼睛黑洞洞、直勾勾地

    然后她就突然尖叫起来了。

    **

    万素飞喘息许久,才惊魂略定,抬袖擦擦头上的冷汗。

    看见床头挂着一件小吊饰,她苦笑一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那是一块琥珀,半透明的金黄中,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虫,小虫有着纤弱的淡绿色身体,两只晶莹的纱翅微微张开,翅膀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据说,这是因为在很久之前,小虫正要飞走那一刹那,一滴树脂滚落,将它困在这金黄的牢笼,凝固了它那一刻的形状,无论过多久,都会原封不动地保持下去。

    她的感情,也是这样吧。

    对许多女子来说,小的时候,父亲是天,是山,是浑身闪耀光芒的神灵,是她们全心依恋的第一个男子,然而,当她们渐渐长大,那神灵的光芒也不知不觉间消去,女儿们扑扑翅膀,飞向她们生命中另一个归宿,这本来,就像候鸟南飞,鱼儿回游,是神圣而自然的一个轨迹。

    然而,一只叫万素飞的小虫子,在张开翅膀的一瞬,世界上滚落了一滴树脂

    那一天的所有爱恨、抉择、惊愕、恐慌、愧疚、冲击、浓烈、偏执、逃避,在这一瞬都活生生地被困入一个混乱的梦境,成了一块琥珀化石,以最鲜艳的色泽,每一条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美丽而痛苦地一直存在着,让她在里面永远、永远也走不出来。

    “四郎是你喜欢过的人么”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吓得她一激灵,转过去看,原来是曲念瑶。

    曲念瑶本来是误入进来,想赶快退出去的,没想到万素飞一下子醒了,现在走的话也怕让人心生芥蒂,所以不如诚恳地都说开了。

    万素飞一惊,先是对内心深处被刺中的猛地一痛,继而一股火红从她脖子上升起,向两颊扩散。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念瑶看她如此,只道是说着了,忙道“你放心,我是无意中听见的,也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停了停,又道“我看你的心性,并不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为什么有喜欢的人,还要入宫来呢?”

    “死了”万素飞知道她误会,但也不想置辩,只凄然笑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哦”念瑶自知失言,一时有点接不下去话。

    “不妨,好久的事了”素飞看她尴尬,笑道,不过即使是她,有时也难免犯些欲盖弥彰的错误,于是又说“他跟现在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入宫来,只是因为孤身女子在外头很难活下去,扶你上位,也只是想在后宫找个靠山,今儿不过偶然梦到他,不然都想不起来了呢。”

    “是么?”曲念瑶淡淡笑笑,心内却早已明了,不胜唏嘘,原来这女子进宫来,处心积虑成这个样子,又是脸上留疤,又是曲尽心思扶持别人,所有的原因,竟然只是不愿接受其他的男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在这刀戟森森的地方,她何必要固守着那份永远不可能回头的感情?这般,真是比榆木脑袋还榆木脑袋了。

    她本想取笑一句,但终归心存厚道,没有点破,心里又泛上另一种酸楚

    偶承认这似乎是潜架构在弗洛伊德和达尔文上的世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