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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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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袁崇焕上任快一个月了。

    除了在银子上差点,其他的崇祯皇帝都说到做到,只要提出来,无不照准。这些天,平定叛乱,布局人事,事情都很顺利。

    九月十三日,上午巳时,袁崇焕正在府衙里办公,中军来报,说是皇太极的使者求见。

    袁崇焕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命中军带来人进来。

    来人袁崇焕认识,还是上次和谈时,皇太极派来的那个特使,此人叫纳吉海。

    见礼已必,纳吉海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说道:“我家大汗听说大帅复出,特遣小人前来道贺。”

    袁崇焕点了点头,而后打开了书信,信中没什么实质内容,无非是些客套话,看来皇太极要说的话都在纳吉海的肚子里。

    “我家大汗天心仁厚,一向主张双方罢兵,使百姓免遭涂炭,但贵国能与我家大汗共此盛事的唯大帅一人而已。听说大帅复出,大汗欣喜万分,故遣小的来见大人。”

    “大汗天心,圣朝皇帝又何不如此?但和亦有道,请你家大汗归还辽阳、沈阳、抚顺、铁岭、开原五镇,本督既罢兵休战,两地百姓即可安居乐业。”袁崇焕淡淡地道。

    “大帅所言,正和我家大汗心意。大汗也想划定疆界,但不能按大人说的办。合理的疆界应该是****以大凌河为界,我朝以上叉河为界。大金取消“天聪”年号,****给铸大金国印,****给大金讲和的礼物数额也可重新考虑。”纳吉海立即答道。

    这都是扯淡,但还是得扯,袁崇焕沉吟片刻,道:“你先下去,我会上禀朝廷,然后再议。”

    纳吉海下去后,袁崇焕又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开始给皇帝写奏章,禀明此事。

    纳吉海的住处自然得由袁崇焕来安排,出了帅府,纳吉海与街上的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对视一眼,那个商贩冲纳吉海微微点了点头。

    纳吉海的住处离帅府不远,就隔着两条街,当纳吉海进入院中的时候,一个军官从拐角中走出来,向院子里眺望了两眼,然后转身迅即离去。

    不多一会儿,那个军官骑着战马,冲出了宁远,向山海关疾驰而去。

    ―――――――――

    水没有喝一口,马没有停一步,天擦黑的时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左良玉进了京城。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幼时父母双亡,由其叔抚养。左良玉身材高大魁梧,力大过人,乡邻都称之为红脸大汉。虽未曾上学,但聪颖过人,自幼习学武艺,尤善弓射,娴熟左右开弓,堪称百发百中。从军后,左良玉不仅勇武,而且多智多谋,现已晋升为辽东车右营都司。

    上个月宁远兵变,本没他什么事,却被袁崇焕以没有管好所辖士兵,参与兵变为由给撤职了。

    兵变?就他妈该兵变!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当兵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饷钱,有道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管?他才不管呢,偷着爽还爽不过来呢。

    但谁曾想,就因为这,他一个堂堂的朝廷高级武官,一睁眼就成白人了,这多年拼死拼活的全他奶奶的白忙活了。

    左良玉今年才二十九岁,还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年纪,何况官职还比较低,权力不大,所以到现在家业也没有攒下几个,却突然一下子就成了白人,你叫他又如何能甘心?

    被宣布撤职的那一刻,直如晴天霹雳,清醒过来后,左良玉怒发欲狂,恨死了袁崇焕。

    原本,左良玉是很钦佩袁崇焕的,当兵的,不论别人怎么说,打胜仗是唯一的道理,谁能打胜仗,当兵的就愿意跟着谁。但在袁崇焕宣布撤他职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左良玉对袁崇焕没别的,只有恨,只有无穷无尽的恨。

    左良玉愤怒极了,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很清醒。

    他没什么背景,又是一个小小的都司,京城里没人,一个都没有,所以唯一的出路还是在这里。被撤职后,左良玉没有离开,他想找个机会,希望可以让袁崇焕回心转意。

    左良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极聪明,很有政治敏感性,今天偶然听说皇太极派人来跟袁崇焕和谈,他立刻就感到机会来了。

    宁远不是消息闭塞之地,在京城和宁远之间往来的人很多,他们有官面的,也有商人。左良玉知道朝中对袁崇焕不满,希望袁崇焕倒霉的大官不知有多少,而这就是个机会,一个既可以泄愤,又可以捞到好处的好机会。

    确认了消息确实是真的之后,左良玉立刻出城,他清楚,这个情报有没有价值,全在于要赶在朝廷知道之前,也就是袁崇焕上奏此事之前。

    路上,左良玉就把事情想了个通透,也就是把这个情报卖给谁,他要把情报送给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和袁崇焕不对付,这是前提;王永光是吏部尚书,歪歪嘴就可以决定他的升迁荣辱,这是关键。

    入得城来,左良玉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王永光的府邸。

    左良玉不是雏儿,知道这个门口守门的给个七品官都不换,他也真下本,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给守门的俩大哥买碗茶喝。

    门子很有职业道德,拿了这么多钱,当然要把事情办利索。他们是见不到王永光的,还要通过总管才行,门子给了总管十两银子,然后把左良玉的要求详细说了。

    左良玉的要求很简单,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拜贴,所以他就要求门子,在禀报时,一定要说辽东都司左良玉拜见尚书大人。

    这很重要,因为事先没有把礼物送过去,王永光很可能不见他。

    送礼是有套路的,绝不是抬着银子,拿着珠宝直接过来那么简单。那太俗,也非常危险,这种事只有在强大的魏公公当政时才短暂出现过。现在强大的魏公公走了,事情就又恢复了常态,恢复了高雅。

    送礼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常见的还是送画。

    京城里自然有很多经营字画古董的古玩店,这其中有些店还兼营点别的副业,替人送礼。

    想要送礼的人先找到这样的古玩店,说明想送大官多少银子之后,古玩店的老板就会告诉他应该送一张某画家的画。

    收下银子后,古玩店老板会到那位大官的家里,用这笔银子买下这位官员收藏的那幅画,然后再将这幅画交给那个想要送礼的人。

    到时,只要这位想要送礼的人捧着这幅很雅致的,没有丝毫铜臭味道的礼物登门,完璧归赵,送礼的事就高雅地完成了。

    这一刻,不要说左良玉没银子,就是有,时间也来不及,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王永光对袁崇焕有足够的兴趣,会因为“辽东都司”这个头衔见他一面,而如果再进一步,要是王永光对“左良玉”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那就更好了。

    对兵变的处理结果,砍的那些大兵和吏部没有关系,但处理的官员自然要给吏部做个报备。如果王永光对袁崇焕足够感兴趣,就很可能记住他的名字,那样一来,王永光见他的机会自然就会大增。

    稍微有点遗憾,王永光虽然对袁崇焕极有兴趣,但就是因为太有兴趣了,所以现在对袁崇焕的事是能避则避,因为袁崇焕现在太他姥姥的风光了,他受不了那个刺激。

    王永光不知道左良玉是谁,但一听管家说到“辽东都司”四个字时,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下令让来人进来,他要见一见。

    左良玉的外貌和气度都是很打人的,王永光也不例外,尤其是这等人物一进来,立刻跪倒在地,给他大礼参拜,王永光第一眼就对这个辽东都司有了好印象。

    “小人左良玉参见尚书大人!”趴在地上,左良玉一面咣咣磕头,一面中气十足又诚惶诚恐地高声说道。

    王永光更满意,他道:“你起来回话。”

    “谢大人。”左良玉起身,叉手谢道。

    又看了一会儿,王永光问道:“你叫左良玉?”

    “是,大人。”

    “你是辽东都司,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眼含悲愤,左良玉恨恨地道:“大人,小的现在已经不是都司了。”

    “哦,怎么回事?”王永光的兴趣更大了,这个左良玉来找他一定和袁崇焕脱不了关系,他不愿意知道袁崇焕有什么好事,那坏事自然就更渴望知道了。

    左良玉道:“大人,就在前几天,因为兵变时,小的没能约束部下而被袁崇焕以此为由免了职。”

    看了左良玉一眼,王永光问道:“那又如何?”

    左良玉再度躬身,同时放低声音,道:“大人,小的发现袁崇焕与奴酋皇太极有勾结。”

    “什么?”虽然知道这都是鬼话,但意识决定屁股,王永光本能地就大感兴趣。

    “大人,小的已经确定无误,袁崇焕正在与皇太极商量什么。皇太极的使者都到了宁远,被袁崇焕藏了起来。”

    一听说是这事儿,王永光大为泄气,他道:“京城里现在也在传这事儿。”

    “什么?”左良玉吃了一惊,虽然他说这事儿用了个“藏”字,但实际上,袁崇焕并没有刻意隐瞒,所以他知道皇太极的那个使者今天刚到,可京里为什么就已经传开了?

    一连串的想法一闪而过,左良玉随即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他知道王永光一定怀疑他挟愤报复,所以就用这种传闻来诋毁袁崇焕。

    上前一步,左良玉抱拳躬身,肃容道:“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愿拿项上人头担保,而且,过不了一两日,袁崇焕关于此事的奏疏必到。”

    左良玉最后的这句话一击中的,王永光自然清楚其中的关窍,他问道:“那个特使是什么时候来的?”

    左良玉道:“大人,什么时候来的,小人不知,小人只是今天才发现,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

    对左良玉的回答,王永光很满意,这个家伙确实是个人才。这个回答非常聪明,首先是把自己的责任摘了出去,不论日后事情如何发展,左良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捏造。其次,这个回答又极为阴毒,这很容易会给皇帝陛下留下无穷想象的空间。

    思量片刻,王永光问道:“你认为袁崇焕在奏疏里,会怎么说?”

    真是个老狐狸,一点话柄都不留,而这在另一方面也是考验他。左良玉先在心里赞一个,然后道:“大人,小的以为袁崇焕会在奏疏里说皇太极的特使今天刚到。”

    这小子果然聪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因为这才是关键所在。但,慢着,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左良玉为什么如此肯定,袁崇焕会在奏疏里说皇太极的特使今天刚到?

    用不着什么推理,王永光也立刻肯定左良玉清楚,这个皇太极的特使确实是今天刚到。但既然是今天刚到,京城却为什么先有传闻了?王永光狐疑地向左良玉看去,但这一次,这小子就不那么聪明了,一副完全不理解的模样。

    和左良玉最开始的反应一样,王永光也立刻就把这个给忽略了。但虽然这样,王永光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寒意,这个计策真是太阴毒了。王永光比左良玉看的又深了一层,知道这个计策一环套一环,是如何的绵密。

    沉思半晌,王永光道:“左良玉,在皇帝面前,你也是如此说吗?”

    左良玉沉声道:“大人放心,就是脑袋掉了,小人也是这个说法。”

    王永光问道:“你住哪儿?”

    左良玉道:“回大人,小的来的匆忙,还没有找落脚的地方。”

    王永光道:“这样吧,我跟总管说一声,让他给你写个条子,你先去馆驿里候着。”

    左良玉躬身谢道:“谢大人。”

    王永光道:“去吧。”

    左良玉去后,王永光又沉思良久,然后来到书房,开始给皇帝写密奏。

    ――――――

    皇上的心情不好。

    崇祯虽然总是想要表现的城府深沉一些,稳重一些,但限于年纪,更主要的是现在不必像以前那样,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时时刻刻自然都会谨小慎微,所以心情好不好,众人都能看得出来。

    皇上的心情好不了,这么多烂事,放谁头上都好不了。钱龙锡心下惴惴,这两天京里的风声他也听到了,却再也不敢写信给袁崇焕问一下。

    心中有鬼,才会怕夜半的敲门声,钱龙锡心里也有个鬼,所以一见崇祯心情不好,他的心也立刻跟着惴惴。

    果不其然,草草处理一些事后,崇祯宣布退潮,但把钱龙锡单独给留下了。

    就剩他们两个人,崇祯反倒平静了不少。注视了钱龙锡片刻,崇祯忽然问道:“京师近日盛传,说袁崇焕正与皇太极讲和,这事儿你知道吗?”

    钱龙锡不由得一激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问他知不知道传闻,还是问他知不知道袁崇焕与皇太极和谈的内情?

    心头惊慌片刻,钱龙锡随即就冷静下来,他相信袁崇焕,如果是真的,那袁崇焕的奏疏这一两天必到,袁崇焕决不会在这种事上失了分寸。

    对袁崇焕“守为正招,战为奇招,款为旁招”的战略,钱龙锡是高度认同的,所以传闻极可能是真的,但他不理解的是,袁崇焕上报此事的奏疏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这种事极端敏感,袁崇焕不会不清楚,可又为什么如此怠惰?钱龙锡相信这里一定另有隐情,但至于什么隐情,他想不出来,所以才觉得困惑难解。

    对这种传闻,如果真的明智,是跟本不必当回事的,但皇上既然问起,也就说明他对袁崇焕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钱龙锡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知道崇祯一开始是真的信任袁崇焕,但这种信任的基础并不牢靠,或者更准确地说,皇帝善变,不管一开始多么信任你,但随便一件小事觉得不满意,都会影响到这种信任。

    袁崇焕让崇祯不满意的,是袁崇焕管他要钱。崇祯本以为,既然给了袁崇焕这么大的权力,那就什么事都得搞定才是,怎么还来烦他?

    崇祯勤于政事,程度可以说是极罕见的,这极难得,但这位皇帝缺乏为人君的气度和智慧,这从一系列的事情上都表现出来了,而且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

    这可难办了,因为不能向皇上解释,一解释,就说明皇上不懂战略策略,而这,又是这位英主的禁忌。

    心思飞转,钱龙锡肯定地说道:“陛下,传闻不可信!”

    眉头轻轻皱了皱,崇祯跟着道:“贬将左良玉禀报,说建部的特使已被秘密安置在宁远,这难道不是真的?”

    钱龙锡咬着牙道:“陛下,既然是秘密,袁崇焕又怎会让左良玉知道,以至京师这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难道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陛下,以臣料想,想必贼酋见皇上知人善任,英明无比,顿生惧意,遂生企和之心,因此方才派人先到宁远探探路,试探试探;而我们备战需要时间,所以不管贼奴真情抑或假意,先与他们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反正对我方没什么坏处。如此一来,双方接触定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贬将左良玉定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因此京师才传闻四起。”

    见崇祯的脸色缓了下来,钱龙锡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如这等大事,袁崇焕一定不会隐瞒不报,但他为人精细,为了不让皇上劳心,没个一定之前,不大会劳烦皇上,但有了一定后,以臣料想,袁崇焕必定会如实奏报。”

    崇祯虽不置可否,但脸色明显轻松下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袁崇焕的奏章就摆在了龙书案上,内容与钱龙锡所言大同小异。但崇祯很细心,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时间不对。

    袁崇焕在奏疏中说,皇太极的特使纳吉海前天上午到的,可吏部尚书王永光好像是说这事儿已经喧腾好几天了。

    这是怎么回事?思索片刻,崇祯命王承恩下去查一查。

    消息很快就有了,事情确如王永光所说,确实有几天了。

    崇祯不解,他不明白如果是袁崇焕说谎,那说这种谎话又有什么必要?

    这种事是不好找袁崇焕核实的,但疑问留在了崇祯心里。这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在静静地等待开花发芽的那一天到来。

    崇祯做事有时候也怪,他对这件事未置可否,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