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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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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二年,六月初五,袁崇焕于双岛擅杀毛文龙。

    接到这个消息,皇太极愣了好半天,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毛文龙被杀,那就意味着他彻底被推上了由范文程一手设计的战车,再没有丝毫退路。否则,一旦任由袁崇焕彻底完成对东江的整合,那他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到时,宁远是悬在胸前的尖刀,而东江则是悬在背后的利刃,防线也就由原先的一条变成了两条,那他们哪还有余力做别的事。

    缓过神来后,皇太极下令召开最高军事会议,成员是八大旗主,外加一个汉人范文程。

    八大旗主分别是正黄旗皇太极、镶黄旗豪格、正白旗阿济格,正蓝旗莽古尔泰,镶白旗多铎,正红旗代善,镶红旗岳托,镶蓝旗阿敏。

    绕过宁远,由蓟镇三协突入关内的计划已经在上一次的最高军事会议上达成了共识,但那时只是达成了共识,真正能不能做还是未知数,而这一次的最高军事会议则不同,它要议定的是具体的行动方案。

    八大旗主中,看事情看得长远的,看得周全的不多,他们大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一听去关内抢东西,眼睛都冒绿光,何况又是当家人皇太极倡议的,反对的声音自然大不起来。

    大贝勒代善是众人之中最为忧虑的,但他再怎么忧虑都无效。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行动之前最最重要的是保密,否则,不要说被人迎头痛击,就是行动无法进行,对他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所以绝不容有失。

    防止泄密的方向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宁远,一个是东江,最后一个是蒙古人。宁远和东江都还好说,最危险的还是蒙古方面。

    由于连年战乱,辽河以西至锦州大凌河一线基本没什么人烟,其间只有走私的商贩来往两地,但在共识达成之后,就开始对这些商贩进行控制,情报不会从这个方向泄露出去。

    至于东江,那就更好控制了,东江在最南面,哈刺慎三十六家在最北面,两地相隔数千里,阻断起来更容易,更简单。

    所以最危险的还是哈刺慎三十六家,如果他们给袁崇焕通风报信,那就危险了。但此次行动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行,接下来的就是把事情做得更缜密,更周全,力争做到万无一失。

    会议结束后,一道道军令秘密发出。

    表面上,整个大金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整个大金国都在动了。

    ------

    在王承恩眼里,皇帝变了,那个一年多来,每天都忧心如焚、焦头烂额的皇帝不见了,而那个刚入宫时,铲除阉党的果决睿智的皇帝又回来了。

    龙书案后,崇祯端然独坐,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布着一点血丝的眼眸内闪动着幽幽的冷光。

    有句话说“每临大事有静气”,意思是遇到大事不能冲动,要冷静,崇祯就有这种特质。第一次表现出这种特质当然是在铲除魏忠贤,铲除阉党的时候,而现在则是第二次。每逢这种时候,崇祯的头脑特别清楚,不管多愤怒,他都不会激动,这和平常的时候绝然不同。

    当看到袁崇焕的奏疏,知道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时,崇祯震骇,他简直无法相信,袁崇焕竟然连手握重权大将军敢擅杀!

    震骇过后,崇祯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袁崇焕想干什么?在袁崇焕眼里,他这个皇帝算什么?

    “传钱龙锡。”忽然,崇祯冷冷帝命令道。

    天怎么这么热?

    天热,钱龙锡的心更热,自从保荐了袁崇焕之后,他便很少有能安枕的夜晚。袁崇焕尽管在辽东干的有声有色,但他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非常清楚,皇帝对他是一天比一天更疏远,分水岭就是袁崇焕不听他的话,上疏跟皇帝要内帑充军资。

    皇上已经好久没有召见过他了,自然就别提单独召见,现在突然传召,钱龙锡每走一步,心就惊一次,肉就跳一回,感觉不好到了极点。

    一走进大殿,钱龙锡立刻就不热了,非但不热了,反而冷了起来。

    让钱龙锡由热转冷的是皇帝的那双阴冷的眼眸。

    腿怎么有些哆嗦?钱龙锡强自镇定向龙书案走去,但还没等他站稳,一份奏疏就被崇祯扔到了他的脚前。

    “这是怎么回事?”崇祯冷冷地问道。

    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钱龙锡弯腰把奏疏捡了起来,展开一开,脑袋就嗡的一声响,身子一晃,差点没一头栽倒。

    “钦命出镇行边督师、兵部尚书臣袁崇焕谨题为恭报:岛帅逆形昭著,机不容失,便宜正法,谨席藁待罪,仰听圣裁事。”

    袁崇焕竟然杀了毛文龙!

    奏疏是经过内阁送上来的,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双手颤抖着,钱龙锡把奏疏读完,最后,袁崇焕写道:“……但文龙大帅,非臣所得擅诛。便宜专杀,臣不觉身蹈之。然苟利封疆,臣死不避,实万不得已也。谨据实奏闻,席藁待诛,惟皇上斧钺之,天下是非之。臣临奏不胜战惧惶悚之至。”

    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钱龙锡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般情况下,臣子举荐人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即便推荐错了,有了严重的后果,举荐的臣子一般也不会因此就负上多大的责任,但崇祯不同,虽然最终的决定是他自己下的,可一旦出了纰漏,崇祯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什么责任,他只会恨选中的人辜负了他的期望和举荐的大臣欺骗他。

    真倒血霉了,他怎么摊了这么个皇上?

    “皇上,臣对此事实是一无所知!”跪倒在地,钱龙锡急切地辩白道。

    冷冷地盯着钱龙锡,半晌,崇祯平静地道:“你们内阁去议吧,拿个结果出来。”

    这是何等的大事,内阁会议连夜召开,但钱龙锡、韩邝、李标等几位阁臣却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语。

    这话没法说。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对朝中大多数人而言那是大快人心之举,尤其是对袁崇焕和毛文龙都看不顺眼的,那真是狗咬狗一嘴毛,更是愉快到了极点。但这至多是私下里的,三五好友之间才能见到的真性情,而在明面上,没有人会说一句话,因为谁都还不知道皇帝的态度。

    朝中的大臣就这几百人,基本没有秘密,你知道的我差不多也知道。

    前些日子,京城里有一个传言,说是毛文龙屯军皮岛,对建奴的威胁极大,奴酋皇太极视之为心腹大患,如锋芒在背,一向欲除之而后快,但却苦无良策,因为他们没有强大的水军,跟本奈何不了毛文龙,正好袁崇焕欲与女真人媾和,于是皇太极就提出条件,以斩杀毛文龙作为议和的先决条件。

    这本是无稽之谈,没人会当真,但这件事出来之后,这个传言可就厉害了。

    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必定是犯了天颜,但如果定个袁崇焕杀将媚和,必将天下震动,什么后果,没人可以料想得到,而且崇祯一旦后悔,确定这件事的人必遭严惩;可如果确认不是,皇上对此事的震怒又明摆在那儿,何况不管有什么理由,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都是犯下必死之罪。

    总之,在没有确知崇祯的态度之前,内阁绝对发不出这个票拟,即便耿直如成基命,在这件事上暂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人人都在观风色,大臣们是,崇祯也是,而在这些人中,自然也跑不了温体仁。

    对于毛文龙,温体仁没什么感觉。虽然都是浙江人,但也仅此而已。魏忠贤得势时,毛文龙巴结的是魏忠贤和阉党的一众要员,和他基本没什么关系。

    至于袁崇焕,温体仁也无所谓喜,无所谓恶,和毛文龙差不多,但现在,渴望袁崇焕倒大霉的劲儿,他不会弱于任何人。

    只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那些人是对袁崇焕本人怀恨在心,但温体仁不是,他恨的不是袁崇焕,而是东林党,袁崇焕不过是目前搞垮东林党最好的由头。

    自从钱谦益那件事后,温体仁算是和东林党结下了死仇,这个结是不可能解开的,所以不论是出于泄愤,还是现实的考量,打垮东林党都是必须的。

    只是搞一个或者几个东林党人容易,可目标要是整个东林党,那就难了。温体仁从来不怕难,越难他的劲头反而越足,截至目前为止,他发现最好的机会就在袁崇焕身上。

    要整个搞掉东林党,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法子就是翻案,把逆党的案子给翻过来。因为东林党重新得势,就是因为阉党逆案,如果能翻过来,那也就意味着东林党必然再度失势。

    现在朝中和阉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有机会,这些人是决不会闲着的,而他的任务就是给这些人创造这个机会。

    钱龙锡是老牌的东林党人,阉党逆案有大半的人是钱龙锡办的,而袁崇焕又是钱龙锡举荐的,到时如果袁崇焕出事,那就可以……

    温体仁深明这种政治斗争的艺术,他知道火是一点一点烧起来的,而整个事情的关键自然是在皇帝身上,所以有关袁崇焕的火不管大小,不管暂时看来有用没用,都是越多越好。

    温体仁一直含而不露,藏在别人注意不到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形势的变化,他对朝中局势的所有变化都可以说是洞若观火。

    搞阴谋,不出头,顺势而为方是高手,温体仁就是这样的高手。半年多以前,借着王永光等人搞出的那把火,温体仁又偷偷地往里边加了些薪柴。

    在确知袁崇焕不顾皇帝的戒令,私自与束不的在前屯之高台堡互市之后,温体仁辗转唆使人暗中使劲,在六月初,成功地让翰林院编修陈仁锡出使辽东,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真是太巧了,算算日子,陈锡仁也快回来了,这等于是在熊熊大火上又倒了一桶油。

    一如既往,温体仁还是没有动,他在等,他断定很快就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炮轰袁崇焕,另外,他还在等皇帝的召见。

    崇祯早就对他的内阁失去了信任,如果真想听取什么意见,就会找他和周延儒去。现在他和周延儒才是崇祯最信赖的人,但两相比较,在崇祯的心中,他的分量还是远比不上周延儒。

    周延儒的条件比他好,状元出身,年纪又轻,相貌又出众,而且比他更无耻,崇祯爱听什么,这小子就说什么,而且周延儒此人也真是有两把刷子,不是饭桶一个。

    温体仁知道,周延儒将是他最大的对手,但现在还不是斗这小子的时候,一切得慢慢来,他相信他早晚能让周延儒这小子哭都找不着北。

    周延儒什么都好,但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张扬,聪明外露的太厉害,这小子早晚得栽在这个上。

    果不其然,温体仁算的很准,三天后,激烈的交锋就开始了。

    最先跳出来的是梁廷栋,紧随其后的是御史高捷和袁弘勋等人,他们这些人指责袁崇焕“擅杀大帅”、“斩帅求款”,并极力鼓吹毛文龙“牵制有功”,最后竟有数十人上疏请诛袁崇焕。

    为袁崇焕辩白的人当然也有,如兵科给事中钱家修、兵部职方郎中余大成等人,他们或是知道毛文龙的底细,觉得早就该处置毛文龙了,或是忧虑一旦处置袁崇焕,辽东必然乱作一团,局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朝堂上的辩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很多人都有即便理屈也不会词穷的本领,何况在这件事上,双手都有实实在在的着力点可以被对手攻击。

    骂袁崇焕的人,他们的弱处是毛文龙的东江到底起没起到牵制女真人的作用,因为有两个明证,他们无从辩驳,其一是努尔哈赤攻打宁远,其二是皇太极攻打宁锦。

    在这两次大战中,不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他们都动用了所能动用的绝大部分军力,但在这期间,东江显然没有起到丝毫的牵制作用。

    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应对的方法只能是转移焦点。

    而挺袁崇焕的人,他们的弱点是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确实没有道理,因为不论怎么说,你袁崇焕这么做,置皇帝于何地?

    这也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应对的方法也一样,还是转移焦点。这样一来,双方辨来辩去都是一个套路,最后自然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朝堂上的辩论没有结果,别的战场又出现了。在这个新出现的战场上,挺袁崇焕的人则一败涂地。

    这个新战场就是街谈巷议。

    这几天,温体仁称病不朝,他在家中密切注视着情势的变化。

    说实在的,温体仁对这几天情势的变化很满意,尤其是街谈巷议这一手更让他满意,这正暗合了他一贯的思路。像崇祯这种极其刚愎自用、又缺少历练的年轻人,潜移默化是达到目的风险最小,效果又最好的法子。因为这样逐渐加深印象,到后来,崇祯就会以为这就是他自己的看法,到时只要稍微加把劲,事情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事情的发展都很顺心,温体仁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崇祯最先召见的人是谁。

    崇祯非常不喜欢臣下猜到他的心思,所以做事时往往会故弄玄虚,但实际上,他做的很多事都有迹可循。

    在朝里做官的,尤其是当大官的,很少有人不研究皇帝的,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会做些。如要论起对崇祯的研究,那温体仁认第二,就没人有丝毫的资格认第一,就是周延儒都不行。

    崇祯要是找人问什么事,温体仁发现其间有个规律。

    崇祯现在很少把大臣们召集到一起,往往都是单独召见,对越信任的大臣就越是如此。钱谦益那件事之后,有资格被皇帝召见问事的大臣分为三等,崇祯最信任的是周延儒,其次是他,然后就是阁臣。

    在召见这些人时,崇祯有个习惯,如果最先召见的是阁臣,那最信任的周延儒就会在排最后,如果最先召见的是周延儒,那最不受信任的阁臣就会排在最后,他总是排在中间。

    事情出来后,温体仁始终热切地期盼崇祯最先召见的是阁臣,这样他就会排在周延儒之前受到召见,但天不遂人愿,这一次崇祯最先召见的是周延儒。

    “老爷,周大人出宫了。”

    得知周延儒出宫后,温体仁又开始计算皇帝会在何时召见自己。还好,周延儒出宫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太监就到了。

    温体仁的心松快了不少,至少,周延儒没有让皇帝的心定下来太多,所以才需要这么急着听听他的意见。

    进到文华殿,一看到端坐在龙书案后的皇帝,温体仁心里就是一惊,他发现这一刻的崇祯可不是平日里那个焦头烂额的年轻皇帝,崇祯现在的神态和当初处置魏忠贤时的样子竟然极其相似。

    温体仁悚然而惊,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位皇帝。

    见礼已比,皇帝赐坐,温体仁把半拉屁股点在了椅面上。

    默然片刻,崇祯问道:“温卿家,你怎么看待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之事?”

    这一问,崇祯又和往日不同,以前崇祯关注的都是细节,却每每把整体给忽略了,但今天则不然。

    温体仁更是戒慎恐惧,他站起来躬身道:“皇上,此事实在干系重大,臣……”

    见温体仁面露难言之色,崇祯沉静地道:“卿是两朝老臣,忠贞体国,老成持重,故而问卿大事,望卿替朕分忧。”

    面色一整,温体仁决然道:“皇上,臣对此事一则以愤,一则以忧。”

    “呃。”崇祯轻轻呃了一声,然后问道:“不知温卿家所愤何事,所忧又为何事?”

    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愤然,温体仁道:“皇上,臣所愤者是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臣不知在袁崇焕心里,究竟置陛下于何地!”

    崇祯神色不动,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所忧又是何事?”

    温体仁道:“皇上,臣所忧者,是辽事糜烂,一旦治袁崇焕罪,臣不知何人可督师辽东。”

    “如此,”崇祯道:“也就是说温卿家不认为袁崇焕杀将媚和为真。”

    温体仁道:“皇上,袁崇焕为人极之嚣张跋扈,但如果说他杀毛文龙是为了媚和,那臣不敢相信。”

    崇祯人非但不蠢,反而非常聪明,只是一来年纪轻,又缺少必要的教育,更加之这副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才使得崇祯每每进退失据,什么事情都越弄越糟。

    如果因为那些街谈巷议,就把袁崇焕往通敌上扣,崇祯很难相信,这种话并不讨好,何况这事儿千万不能急,现在话里话外就是要把袁崇焕往嚣张跋扈,没把皇帝放在眼里上招呼,等到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这些话必然有发挥效用的一天。

    温体仁绝对相信,就是袁崇焕真的五年把女真人平了,以袁崇焕的为人和崇祯的秉性,袁崇焕也定然不会有善终。

    难得地,崇祯点了点头,问道:“温卿家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到了这时,温体仁知道崇祯早已有了定见,于是道:“皇上,毛文龙已死,辽东现在又需要袁崇焕,所以请陛下优旨褒答袁崇焕,同时传谕公布毛文龙罪状;再者,而今非常之时,对袁崇焕这等手握重兵之人,朝廷既要倚重,又需防范,所以请陛下重新派监军赴辽东军中。”

    皇帝倚重太监,这不是那个皇帝的癖好决定的,而是朝廷的体制决定的。皇帝和文官集团基本是对立的,官员既然不可信,那就只有依靠太监了。温体仁虽然没有看的这么深,这么透,但最终的结果还是看得到的。在他看来,崇祯早晚还是要大规模启用太监的,现在他提出来,一来暗合崇祯的心思,二来可以以此交好太监。

    默然良久,崇祯问道:“贤卿,依你之见,毛文龙到底该不该杀?”

    听此一问,温体仁心怀大好,看崇祯的神色,他可以断定,崇祯没有这么问过周延儒,要不然不会这么犹豫。

    大局已定,温体仁的心情分外轻松,分外兴奋,但仍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躬身道:“皇上,毛文龙该杀,也不该杀。”

    “此话何意?”崇祯不解地问道。

    崇祯现在不那么深沉了,而这也就是说对他的心防越来越轻了,温体仁的心情更好,他不急不徐地说道:“毛文龙不听将令,空耗数十万粮饷,观望养敌,实是该杀,但皮岛兵将多是其旧部,袁崇焕将其处死,今后恐生变故,所以不该轻易杀他。”

    这话听起来确实言之有物,但实际上说跟不说一个样,温体仁对袁崇焕的功过留下伏笔,不管今后形势怎么发展,他都没有说错。

    沉默了一会,崇祯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问道:“处置毛文龙,袁崇焕为什么不事先奏报?其后又为什么非杀毛文龙不可?难道真如袁崇焕所言事出紧急,迫于无奈这么简单吗?”

    温体仁打了个沉儿,随即马上做了决断,现在只要不说袁崇焕想谋反,崇祯就不会立即处置袁崇焕,为了保险起见,能给袁崇焕多穿一只小鞋,还是多穿一只为好。于是,他说道:“袁崇焕不事先奏报,一如他在奏章中说的,是怕走漏消息,但臣以为,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更重要。”

    “什么原因,讲!”

    “袁崇焕可能怕皇上不同意他的计划。”

    看着脸色铁青的皇帝,温体仁不禁暗自得意,他这句话有正反两层意思,每层意思都会把袁崇焕向死亡拉近一步:如果毛文龙真的该杀,那袁崇焕显然认为崇祯是个不值得信任的昏君;如果毛文龙不该杀,那袁崇焕即便不是杀将媚敌,也是为了争权夺利而肆无忌惮地擅杀大将,丝毫也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崇祯别的能耐没有,但听话听音这类小聪明却从不缺乏,看到崇祯额头暴起的青筋,温体仁赶紧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好一阵子,崇祯方才将情绪平稳下来,说道:“温卿,还有什么话都尽管说,朕看重的就是你在朕面前不说假话,敢于得罪天下人的忠心。”

    “谢陛下隆恩,臣以为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而不将其解至京师问罪,可能是迫于无奈,但更可能是怕毛文龙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威胁到他。”

    温体仁这话说得同样含而不露,却杀机森森,紧紧扣着上面的思路。如果毛文龙有罪,而崇祯却不严惩,显然还是认为崇祯是个昏君;如果毛文龙有功无罪,那将他解至京师,袁崇焕岂不是自讨苦吃?总之,袁崇焕里外都不是好人。

    温体仁走了,留下了心血翻腾的皇帝走了。

    崇祯提笔在手,准备写下对袁崇焕奏折的批文。

    虽然早已有了定见,但真要写这个批文时,怒火又从心底泛起。这股怒火和对其他人的怒火不同,既深而重,又参杂着一丝丝其他的莫名的东西。

    忽然,嘴角现出一丝狠戾的笑纹,刷刷点点,批文一挥而就:“毛文龙悬踞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复提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叵测,且通夷有迹,犄角无资,掣肘兼碍。卿能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布置……听便宜行事。”

    几天后,崇祯又给兵部下了一道谕旨,重申他对袁崇焕斩毛文龙的看法:“朕以东事付督师袁崇焕,固圉恢疆,控御犄角,一切阃外军机听以便宜从事。岛帅毛文龙悬师海上,开镇有年,动以牵制为名,案验全无事实,剿降献俘,欺诳朝廷,器甲刍粮蠹耗军国……近乃部署夷汉多兵,泛舟进登声言索饷,雄行跋扈,显著逆形。崇焕目击危机,躬亲正法,据奏责数十二罪状,死当厥辜。大将重辟先闻,已奉明纶,仍著安心任事。”

    随着这道谕旨,监军太监也到了宁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