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遏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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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公馆的时候本欲去寻覃夕，却有家仆告诉他早早睡下了。
而留心经过他那间房时发现门缝底下的灯还隐隐晃晃有些亮，每走近一步都闻得到丝丝分明的鲜血味。
想他恶战过一场，个性又狷介不已，心中实在不忍亦就作罢了。
是夜，陆公馆上上下下都歇了，我亦是在客房里潜心坐禅。
连日来种种事件接踵而至，只觉心内交错绞杂的疲惫和不安一点一点蚕食着。唯有这样万籁寂静的深夜里，能叫我找到些许的归属之感。
却终归在一阵分节有力地叩门声中化作了虚妄。
我听那人竟然径直越过最外层的大门来叩着正屋的门，不由稀奇：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陆公馆不是随意谁都能来来去去的地方。
好在我的屋子开了窗斜下角就是门厅，便探身出去小张一张。
下面是个拄着单拐披着玄色长斗篷的男人站着，那半截空空荡荡的右裤腿外头还有一块颜色更深更暗的印迹，显然那伤还是个新的。
于是更奇怪了，半夜三更一个新晋的瘸子跑来陆公馆做什么。
这时那人亦发现了我，他头往我所在的方向略抬。
脸是夜幕遮着看不太清，那对眼睛却是在熟悉不过，狰狞犀利异常。乍见故人，我不过与之对视几秒身上便猛得凉了一凉，颇是伤神。
是那傅家的士官保镖，叫我险些丧命的“铁兄”！
他来做甚？总不该是为了半截腿寻仇来的吧？
又一转念，我那日匆忙之间喂他服了“半日魂”，发生的事应是不记得了才是。
这时，他收了目光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交给了前来迎客的陆一竹，又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才一拐一拐费力周章地走出去了。
我赶紧跟出去，在楼梯上与陆一竹撞了个满怀。
“竹师兄好。”我抬头道：“敢问傅家的人来做什么？”
“月师妹怎么知道是傅家的人？”陆一竹的性子与他师父一脉相承。
我却不得不答，“交过次手罢了。”
他阴郁着脸，拿了信封递给我，说道：“本就是给方师伯的信，还是劳烦月师妹转交为妥。”说罢就拖沉着步子下楼去了。
我朝着他的背影努一努嘴，看了眼手上的信。
是一封薄信，上面几个字“宛居方娘子启傅宅”，用得竟是隶体。看那笔画波磔之间端庄大气里带着几分秀美阴柔，好似出自女子之手。单这几个字而言，唯有师父一手簪花小楷能与之平分秋色了。
傅家虽不是城中第一富甲，却果是藏龙卧虎之处。
这信又出自谁手？
只得速速送到师父手里让她过目才是。
再回身上楼，到师父房门口告了声，她示我意后方进了门。
进了门，闻到甜丝丝的味道，见到小几上放了一小瓮水养着原只的几枚木瓜和雪梨，色泽十分清新。师父的做派总归别具一格。几边是一盆浅粉色杜鹃花，亦是开得妩媚丰盛。
再掀开帘子，见到师父也在一方锦垫上微闭双目禅坐，便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那信封。
师父抬了抬眼皮看了眼上面的字，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搁着吧。不早了，月儿你早些休息。那酥梨很是润肺，拣些去吃吧。”
我称好，就把信压在小狻猊炉下面，再拿了两个梨也就去休息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打算把梨送给覃夕顺带看看他情况，却遇到帮他整理内室的家仆，手上抱着一个红绸包从他房里出来。
覃夕人却不在，一问才知他天光微亮就出去练功了。
我瞧了瞧那绸包，蓬蓬松松的，像是装了棉絮一类的东西，还透着些当归三七的甘味。
打发了那人走后，不禁叹了一叹，先前责他作风狠辣，这会又有些怪不起来了。
还是进了他的房，把两只梨放在床头上才便依例到师父房里去请早安。
进只见师父仍是昨夜的姿势静坐，一宿未眠。
香炉下的那封信已经不见了。连带许是半夜换焚了沉水香，清幽温甜之味绕萦于室，亦覆盖了之前的淡淡果香。沉水香沉静内敛，焚之去秽，忘诸浮世。
于是我亦立于师父身旁良久，她不言我不语。
终于，听她依依开口，“覃夕呢？”看似覃夕今日连请安都不曾来。
“一早就练功去了。”
“嗯。”她也不追究，只吩咐道：“月儿替为师去把炉灰清了。”
我依言端了香炉告了退到楼下水房去清洗。
开了炉盖，见除了香灰外还有些散落不一的纸灰，烧得极是干净。
我把灰拨到槽里，预备拿水冲走，眼一尖看到一片未烧完全的小纸片。捞起来看，上面就一个被水化开了大半的隶体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一个“敏”字，看样子是写在信角上的，有可能是署名之类。
也没有细想，就让它同灰一道随水冲走了。
把狻猊香炉洗了送回去，途径大厅见到师父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款款下楼。
“我要出去一趟。”师父抚了抚手腕上的小叶檀佛珠串，交代道：“告诉你师伯，傍晚我会自行回来，不必担心。”
“要不要徒儿陪师父一块去？”我问道。师父并不常来城里，更不要提单独出去了。
“不用了，你伤势愈得不彻底，还是好生歇息吧。”师父轻轻一笑，掠过我径直出门了。
我目送师父背影出门，她走得不徐不疾，后发髻上挽着一朵小小浅粉杜鹃，花瓣倚风盈动。远远望去那粉色浅得发白，还配着她一身素缟，总觉得周遭一派丽丽春guang里显得有些不合适宜。
这时小臂被人柔柔揽住，偏首一看，是梅来了。
“师伯这是做什么去？”梅亦望了眼，眉心小小一夹。
我改姿势挽了她的手，“不知道。不过她吩咐了，一会你跟陆师伯说声，师父说她傍晚自己会回来。”
她浅笑着颔首，“一齐用早点吧？梅子蒸糕，吃吗？”
“怎么一清早就吃这么甜？”我笑着拉了她一起去客厅。
陆一竹后脚拿着张报纸进来，边走边读，随后随意拉住个家仆压声说道：“去命人买只花圈属老爷的名送到傅宅去。”
“怎么今日才送？”梅听了纳罕问道，“傅家老爷总大去了有十几日了。”
陆一竹一言不发，把报纸摊到我手里就走了。
低头一扫，上面某条：“傅氏今日大殡”。
我犹犹豫豫，仍是一惊。（未完待续）
我回到公馆的时候本欲去寻覃夕，却有家仆告诉他早早睡下了。
而留心经过他那间房时发现门缝底下的灯还隐隐晃晃有些亮，每走近一步都闻得到丝丝分明的鲜血味。
想他恶战过一场，个性又狷介不已，心中实在不忍亦就作罢了。
是夜，陆公馆上上下下都歇了，我亦是在客房里潜心坐禅。
连日来种种事件接踵而至，只觉心内交错绞杂的疲惫和不安一点一点蚕食着。唯有这样万籁寂静的深夜里，能叫我找到些许的归属之感。
却终归在一阵分节有力地叩门声中化作了虚妄。
我听那人竟然径直越过最外层的大门来叩着正屋的门，不由稀奇：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陆公馆不是随意谁都能来来去去的地方。
好在我的屋子开了窗斜下角就是门厅，便探身出去小张一张。
下面是个拄着单拐披着玄色长斗篷的男人站着，那半截空空荡荡的右裤腿外头还有一块颜色更深更暗的印迹，显然那伤还是个新的。
于是更奇怪了，半夜三更一个新晋的瘸子跑来陆公馆做什么。
这时那人亦发现了我，他头往我所在的方向略抬。
脸是夜幕遮着看不太清，那对眼睛却是在熟悉不过，狰狞犀利异常。乍见故人，我不过与之对视几秒身上便猛得凉了一凉，颇是伤神。
是那傅家的士官保镖，叫我险些丧命的“铁兄”！
他来做甚？总不该是为了半截腿寻仇来的吧？
又一转念，我那日匆忙之间喂他服了“半日魂”，发生的事应是不记得了才是。
这时，他收了目光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交给了前来迎客的陆一竹，又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才一拐一拐费力周章地走出去了。
我赶紧跟出去，在楼梯上与陆一竹撞了个满怀。
“竹师兄好。”我抬头道：“敢问傅家的人来做什么？”
“月师妹怎么知道是傅家的人？”陆一竹的性子与他师父一脉相承。
我却不得不答，“交过次手罢了。”
他阴郁着脸，拿了信封递给我，说道：“本就是给方师伯的信，还是劳烦月师妹转交为妥。”说罢就拖沉着步子下楼去了。
我朝着他的背影努一努嘴，看了眼手上的信。
是一封薄信，上面几个字“宛居方娘子启傅宅”，用得竟是隶体。看那笔画波磔之间端庄大气里带着几分秀美阴柔，好似出自女子之手。单这几个字而言，唯有师父一手簪花小楷能与之平分秋色了。
傅家虽不是城中第一富甲，却果是藏龙卧虎之处。
这信又出自谁手？
只得速速送到师父手里让她过目才是。
再回身上楼，到师父房门口告了声，她示我意后方进了门。
进了门，闻到甜丝丝的味道，见到小几上放了一小瓮水养着原只的几枚木瓜和雪梨，色泽十分清新。师父的做派总归别具一格。几边是一盆浅粉色杜鹃花，亦是开得妩媚丰盛。
再掀开帘子，见到师父也在一方锦垫上微闭双目禅坐，便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那信封。
师父抬了抬眼皮看了眼上面的字，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搁着吧。不早了，月儿你早些休息。那酥梨很是润肺，拣些去吃吧。”
我称好，就把信压在小狻猊炉下面，再拿了两个梨也就去休息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打算把梨送给覃夕顺带看看他情况，却遇到帮他整理内室的家仆，手上抱着一个红绸包从他房里出来。
覃夕人却不在，一问才知他天光微亮就出去练功了。
我瞧了瞧那绸包，蓬蓬松松的，像是装了棉絮一类的东西，还透着些当归三七的甘味。
打发了那人走后，不禁叹了一叹，先前责他作风狠辣，这会又有些怪不起来了。
还是进了他的房，把两只梨放在床头上才便依例到师父房里去请早安。
进只见师父仍是昨夜的姿势静坐，一宿未眠。
香炉下的那封信已经不见了。连带许是半夜换焚了沉水香，清幽温甜之味绕萦于室，亦覆盖了之前的淡淡果香。沉水香沉静内敛，焚之去秽，忘诸浮世。
于是我亦立于师父身旁良久，她不言我不语。
终于，听她依依开口，“覃夕呢？”看似覃夕今日连请安都不曾来。
“一早就练功去了。”
“嗯。”她也不追究，只吩咐道：“月儿替为师去把炉灰清了。”
我依言端了香炉告了退到楼下水房去清洗。
开了炉盖，见除了香灰外还有些散落不一的纸灰，烧得极是干净。
我把灰拨到槽里，预备拿水冲走，眼一尖看到一片未烧完全的小纸片。捞起来看，上面就一个被水化开了大半的隶体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一个“敏”字，看样子是写在信角上的，有可能是署名之类。
也没有细想，就让它同灰一道随水冲走了。
把狻猊香炉洗了送回去，途径大厅见到师父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款款下楼。
“我要出去一趟。”师父抚了抚手腕上的小叶檀佛珠串，交代道：“告诉你师伯，傍晚我会自行回来，不必担心。”
“要不要徒儿陪师父一块去？”我问道。师父并不常来城里，更不要提单独出去了。
“不用了，你伤势愈得不彻底，还是好生歇息吧。”师父轻轻一笑，掠过我径直出门了。
我目送师父背影出门，她走得不徐不疾，后发髻上挽着一朵小小浅粉杜鹃，花瓣倚风盈动。远远望去那粉色浅得发白，还配着她一身素缟，总觉得周遭一派丽丽春guang里显得有些不合适宜。
这时小臂被人柔柔揽住，偏首一看，是梅来了。
“师伯这是做什么去？”梅亦望了眼，眉心小小一夹。
我改姿势挽了她的手，“不知道。不过她吩咐了，一会你跟陆师伯说声，师父说她傍晚自己会回来。”
她浅笑着颔首，“一齐用早点吧？梅子蒸糕，吃吗？”
“怎么一清早就吃这么甜？”我笑着拉了她一起去客厅。
陆一竹后脚拿着张报纸进来，边走边读，随后随意拉住个家仆压声说道：“去命人买只花圈属老爷的名送到傅宅去。”
“怎么今日才送？”梅听了纳罕问道，“傅家老爷总大去了有十几日了。”
陆一竹一言不发，把报纸摊到我手里就走了。
低头一扫，上面某条：“傅氏今日大殡”。
我犹犹豫豫，仍是一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