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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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病就这样如期而至。没有预约,但我知道,每年的这个阶段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有的时候,不发生便显出静寂之后的可怕,后面的喧嚣便会接踵而至。

    电话是在晌午十二点钟响起的,姐姐在电话的那头,声音有点哽咽,诉说着母亲突然之间的抽搐与虚汗淋漓,还有之后的眩晕。我听着,冷静的让自己感到骨子里的冷酷。我知道,母亲是中风的症状。姐姐的意思是将母亲送到我这儿的医院,住院。

    我没有答应。因为她中风了,必须就近治疗。同时,我知道自己缺乏准备。虽然,我也知道,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必须毫无准备地应对所有的变故。就如一切都毫无准备之下,一向强健的父亲在胃痛的折磨下,仅仅半年就销声匿迹。

    母亲终于中风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在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可是,虽然是暑假,我身边的有着一系列的鸡零狗碎。这些事,我又不能放在一边,再说,我又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我心底里替自己解释。

    解释归解释,心里颇有些不安。这么多年了,每逢暑假,母亲就会生病,病倒住院。姐姐开着一家小吃店,平常的忙乱是期望中的欣喜。可这下,母亲的病,添加的忙乱,是苦恼。

    四点多钟,姐夫打电话跟我说:“桂子,是你妈,不是我妈。我们总不能看着她不管吧?”我悄然将电话机挂下,心里平添了更多的郁闷,母亲往昔的点点滴滴便在自己的头脑中回旋。我知道,我还是想保留自己的孝心,为母亲分担一些忧愁或者疼痛。我对电话那头的姐夫说:“我知道,是我的妈,我明天去看护她。”

    第二天,我乘车去姐姐所在的小城。汽车辗转,我打了几个电话,清楚了母亲所住的医院,打的到达医院门口,发现医院的门面不是很大。在六楼的走廊,我见到了母亲。

    看到了我,她赶紧哭起来,眼睛有些肿胀,她喋喋地叙说昨日的惊险。“幸亏你姐夫、姐姐,把我送到医院,要不,咱娘俩可能见不到面了。”我看着她清晰的神志,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下了。因为我的到来,姐姐赶紧离开医院赶往自己的小吃店。

    医院里挤满了人,中风的人居然这么多,年纪轻的也不能幸免。

    在等待中,姐姐在两点半左右才把饭送来。她带着欣喜中的抱歉说:“饿坏了吧?今天的生意实在太好了。是你带来的福音。”母亲听了喜出望外地应和:“是啊,是啊。幺姑娘带来的福气。”说实在的我的肚皮早就唱起了“空城计”贴了墙的肚皮,叽里咕噜地向我提醒“饿了”要知道这么晚,我应该自己去买一点充饥的东西。我只能责怪自己的吝啬。

    母亲在盐水的支持下,没有觉得饥饿。她满足地看着我的狼吞虎咽。

    刚吃到几口,护士来了。

    “506号的病人可以移到病房间去了。”说话间,我们忙不迭地换着铺盖。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原来是我的小姐姐。她问了母亲的一些情况,然后就挂机了。

    时间在我母亲的唠叨中走进了昏黄的夜。

    母亲再三地问我的小姐姐打电话说了什么,我在毫无准备下告诉她小姐姐的原话——妈好点了吗?那要住几天医院啊?哪儿来那么多钱啊?

    母亲听完很是愠怒:“就知道钱,我都这个样子了,真没良心。”

    我看到母亲红晕的双颊,突然发现,母亲这次的病,使她变了许多。我急忙打住话题,谈到小姐姐的不易。您看,儿子也老大不小了,本来买一辆重车运运砖头也是一个好的营生,可是,儿子和老子之间就没来由地闹崩了,最后,车子也卖了,人也不见了踪影。这家还像个家吗?

    母亲静静地听着,安静了一些,随后说:“这些,都是她自找的。”我突然有些恼怒与悲哀:“妈,小姐姐的今天,你们做父母的是有责任的。”“有责任?她那个时候是自己同意这门亲事的。”母亲更有了一些怒火。“妈,你应该知道,小姐姐当时只有十五岁。”我说“十五岁,您说,她都懂些什么?”

    母亲有些黯然,突然她很不服气地说:“要怪也只能怪你爸,是他做的主。”我笑了笑,缓和了一下:“妈,其实咱们是没事瞎掰。要说呢,也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定,走进了这样的一个家庭。”“就是怪你爸,他做主,我又当不了家。我从来都舍不得打你们几个。”母亲说。“孩子必要的时候是要打的。”我说“不打,不成器。”“我又没有打过你,你不是照样成才了吗?”母亲说,叹了口气“只是你小姐姐,人又聪明,又能干,长得水灵,居然是这样的命。”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母亲接着说“这样的家庭难找。你小姐夫的妈都这把年纪了,幸亏双眼失明,还跑到外面去疯玩,她还说她的任务完成了,应该享福了,都变成了老妖怪了。”母亲显得悻悻然。“妈,别人的事不怪咱们,你也不要激动。”我看了看母亲清醒而激动的样子,说:“妈,困了吗?”母亲摇着头,将手伸向自己的颈部捶打起来,痛苦地呻吟起来。“我来帮你揉揉。”见此情景,我说。

    城里的夜是昏暗的,建筑群外是林立的建筑群。远处的灯光,五彩炫目。我关掉了日光灯,整个病房沉浸在朦胧中。

    人真的犯困。母亲或许也累了,有点迷迷蒙蒙地睡去了。我想,病魔在她的身体内部游荡,因为她的血压还在203/180之间游荡。我迷迷糊糊地在睡与醒之间逡巡。

    白天的时候,哥哥也曾打我的手机,母亲接过之后就哭了。我现在对于母亲的哭有点反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逐渐心肠变硬的开始?

    我听到母亲悉悉索索地起床的声音。我赶紧爬起来,头有点昏沉沉的。“我上个厕所。”母亲说。然后在床底下找着自己的鞋子。我将鞋子递给了她,她蹒跚着往里间的卫生间走去。我不放心,紧跟了进去,她却赶紧对我说:“快把门关上。”然后,自言自语地说“真倒霉,同病床的是个老头子。”我迷迷糊糊地,没有理睬她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坐了起来。我问她:“这么早,干什么?”母亲说:“你马上下去买点稀饭我吃,我饿了。”我看了看手机,只有四点多钟,于是就说:“等一等吧。”

    我又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见母亲似乎还没有醒,就悄悄地开门,下了五楼,都后面的食堂餐厅去买粥。

    当我再次踏进506的病房时,母亲已经醒来了。她看着我说:“你到哪儿去的?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当她看到我手中的早点时,惊讶地说:“这么早你就去买早饭啦?你饿了吧?”我微微一愣,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就说:“不是你叫我早点去买粥的吗?”“我又不饿。”母亲说。“那就先放在这儿。”我说“马上医生要过来。”

    等了一会儿,护士来了,问:“老太,今天觉得怎么样?”“还是那样。”母亲回答。护士依次放体温计,量血压,然后皱着眉头对我说:“不发热,但是血压还是降不下来。”忽然,她看见我买的早饭,叮嘱我说:“不能吃早饭,马上要去检查。检查完才能吃早饭。”我赶紧说“知道了”

    搀扶着母亲乘坐电梯下了五楼,然后要徒步走上三楼。人闹闹嚷嚷的,挤满了走道。母亲在我的搀扶下,挤进了等待检查的队伍。

    “朱根荣。”我听到了这个名字,赶紧搀着母亲走进了b超室。

    母亲在待检的担架床上躺下。我站在一边看着b超上主动脉的影像。红蓝色的影像加上一些音像效果,我仿佛觉得里面就是一场游戏。看着看着,医生在检验的单子上打下了这样的字样“左面主动脉梗塞”拿着这样的化验单,我陪着母亲走进了又一间b超室。

    这一次是黑白色的,变化不再吸引我。每年我都陪着母亲做过类似的检查,所以,这次我对影像没有多大的兴趣。

    “老太,你的肾脏好吗?”医生问。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滑稽。

    “我的肾脏没有问题。”母亲回答。

    医生不再言语,将打印好的单子递给了我。我搀起母亲,定眼往单子上一看“左肾萎缩”的字样赫然纸上。

    一切都检查停当,我知道,母亲的身体,我只能用“风烛残年”来形容。

    重新回到了506病房。那位81岁的病友关心地问:“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还是老毛病,就是血压降不下来。”

    母亲开始吃早餐,她分明是饿了,一会儿功夫,一碗粥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