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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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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这就自己埋下的伏笔吗?

    华月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小童,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沉淀在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干净、透亮、偏褐色迎着光就像一块剔透的琉璃。

    一瞬之间,恰似故人来。

    “你叫什么名字?”华月萝蹲下身,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问他,然而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不小心就让自己尾音颤抖了。

    “祭朗……”小童抱着膝盖,脊背紧紧靠着大树,快将自己缩成一团了。而他那双眼琉璃一样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华月萝,眼中防备不安,以及隐隐约约的期许。

    “祭朗吗?”华月萝重复了一遍小童的名字,伸手想要去抚摸小童的脸。然而一下子撇过脸去,华月萝的手只得停在半空中。可她并不会介意,她收回手,温柔且小声的问他:“你愿不愿做我的徒弟,让我来照顾你?”

    祭朗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女人,她看上去和他在鸿鹄峰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衣服那么干净,皮肤那么白,说话时也不带奇奇怪怪的音调。她就像一朵云一样洁白轻盈,所以她在停落的时候他以为看到了月中仙娥,可是她却在他惊艳的时候,轻而易举杀了那两个他以为最强大的人。就像他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这个仙子一样的女人杀死了这两个。

    所以祭朗本能的害怕了,来自于弱者对强者的敬畏。可这害怕中还有一丝不可忽略的,不断在他脑海中翻腾的念头。如果……如果他也可以变成这样……

    “我可以变强大吗?”小童盯着华月萝,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当然可以。”华月萝笑了开来,再次朝着小童伸出手,这一次小童没有躲,华月萝成功抚摸到了他的脸。小小的小童,在这么多年的苦劳下一张小脸已经不再白净,摸起来甚至还有一点粗糙。华月萝目露怜惜,轻声的与他说道:“我会好好的教导你,让你变得像我现在这样的强,甚至是超越我的强大。”

    “但是……”华月萝话锋一转,缓缓道:“你要听我的话,不要做不好的事情好不好?”

    小童其实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在他充斥的对强大的渴望让他认真的点下了头。他终于放下防备,伸出手握住华月萝的衣袖,小声问她:“那……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会。”华月萝温柔道,目光始终在他眼部徘徊。

    太像了……这双眼睛让她根本无法挪开视线,无法拒绝。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小童像一只投林的鸟儿一样一把扎进了华月萝的怀中,让脸埋进了华月萝胸口。华月萝微愣,本想推开她,但是想到那双眼睛反而将他紧紧抱住了。

    “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华月萝抱着祭朗,郑重的说道。然而她并没有看祭朗,而是看着祭朗身后那轮挂在空中遥遥不可及的明月。

    忽然间,她落下了一行泪。

    “你怎么哭了?”在她怀中的祭朗一抬头便看见了她的眼泪,于是疑惑的问他。

    华月萝低下头来看他,摸了摸他的头,含泪笑道:“我太高兴了。”

    “真的吗?”祭朗不相信,又问。

    “当然。”华月萝点头,将挂在脸颊的眼泪擦了干净,依然温柔的看着祭朗。

    直到很久以后,祭朗都以为华月萝那天流的眼泪真的是为了他。

    祭朗看着这个眼中泪光点点的大姐姐,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华月萝的掌心。是几颗包着糖纸的糖,因为放太久了已经半化了,从糖纸的缝隙流出了粘腻的糖精。

    “这是我攒了好久的,是最好吃的糖。给你吃,吃了就不想哭了。”小孩认认真真的说着,眼睛却舍不得从自己的糖上面移开。

    华月萝看着手中的糖,笑容更加复杂。

    “好孩子,我不吃你的糖。”华月萝将糖还给了祭朗,又道:“这糖不是最好吃的,以后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糖。”

    “还有更好吃的糖吗?”祭朗瞪大眼睛问,一时没有忍住剥开一颗自己的糖,塞进了自己嘴巴中。

    “当然有,不但有更好吃的糖,还有其他好的东西。”说着华月萝将祭朗抱了起来,笑道:“在这之前,我先带你回家。”

    “回家?不行的……”祭朗慌了,挣扎着要从华月萝怀中跳下去,焦急道:“我要回鸿鹄峰的,不然会挨打的。”

    华月萝叹了口气,轻拍着祭朗示意他安静下来,缓缓道:“傻孩子,你现在是我的徒弟了,何必害怕一个区区鸿鹄峰呢?”

    “鸿鹄峰很厉害的,那个黄长老打人可疼呢!”祭朗小声道,当真乖巧的没有再乱动了。

    “黄长老?”华月萝冷笑一声,不屑道:“你可知他的手是怎么断的?”

    祭朗摇头,好奇的盯着华月萝。

    “是我打断的。”

    “啊?大姐姐你好厉害啊!”祭朗闻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还差点把含在嘴里的糖整个吞了下去。

    华月萝笑了笑,揉了揉他本来就乱糟糟的头,“要叫师父。”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华月萝的徒弟,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师……师父!”

    月光温柔的洒在师徒而人身上,华月萝踏夜雾霜露行走在亮如白昼的月夜中。眨眼之间,倦还峰已到,那棵参天的绣鸢树静静的院落在随风而舞,一切一如从前般。

    华月萝将祭朗放下,由着小徒弟跑到绣鸢树下对着漫天的鸢鸟哇哇大叫。她看着这棵昔年与那人亲手种下的树,忽然间想起了一首寓意并不好的诗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师兄,绣鸢树已长成,酒已酿好。你,何时回来与我共赏?何时回来与我共饮?”华月萝呢喃道,一只鸢鸟停到了她发间的玉簪上。冥冥中,似乎对她无声的回答。

    “师父,你在说什么?”祭朗抓着一只鸢鸟,歪着头不解的问华月萝。手中的鸢鸟扑哧了几下翅膀,在他掌心回还成了四片散落的花瓣。

    “没什么。”

    华月萝摇头,拉起祭朗的手走向风清月白院中一直无人的居住的房间。房间的物件很简单,只有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华月萝拂袖将物件上的灰尘化去,又引来院外的活水倾入木盆中燃气沸腾,很快水在她的干预下又很快由热便温。

    整个过程在一片氤氲的蓝光中,看得祭朗目瞪口呆。在鸿鹄峰的时候,他要做完这些,几乎要累死累活一个晚上。

    “你先洗澡,洗澡之后就去睡觉。衣柜里面有衣服,你随便那一件讲究着晚上穿。我明天再去给你寻适合你的衣服。”华月萝道,说完将烛台点亮放在木床的旁边转身要走。

    “等……等一下。”祭朗叫住了她。

    “嗯?”华月萝停下脚步,疑惑的回答。

    “谢谢师父。”祭朗踌躇了一会儿,突然给华月萝深深鞠了一躬。

    “傻瓜。”华月萝笑骂了一句,温柔道:“师徒之间,不必有谢谢两字。”

    说罢,她离开了祭朗的屋子,在她衣摆消失的一瞬间,房门无声的合上了。

    祭朗脱光衣服泡在温暖的水中,湿润暖和的水汽在屋中结成雾。他抱着一身疤痕的身体蹲在不大不小的木桶中,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像梦一般。

    这样想着,他突然害怕了,发狠着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子。

    “嘶——”祭朗触碰到旧伤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很快笑出了声,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神采。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他有了一个师父,有了一个能一个人睡觉的大房子,还可以洗干净的热水澡了。

    华月萝在绣鸢树下找到了当年埋下的绣鸢酒,取中其中一坛出来。一打开封泥,清冽的酒香就溢满了整个风清月白院。

    微微淡蓝色的酒水映照出天上的月光,显得清透澄澈。华月萝就着酒坛猛饮了一大口酒,由于她动作太快了,大量的酒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浑然不觉,饮了一口酒之后便飞身坐到了绣鸢树最大那根枝条上,倚着树干抱着酒盯着天上的月亮发起呆来。

    四十年了,无数个月凉如水的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有时候,华月萝会觉得尘如故骗了她。绣鸢酒并不好喝,她不管是浅酌也好,痛饮也好,都觉得这酒水中带着苦味带着酸味,一入喉就将她胃里泛酸,经不住呛出泪水。

    然而不管是她醉也好,清醒也好,近四十年的晚上她等候的人从未进入到她的梦中。每当这个时候,华月萝都会想起在琉璃仙境碰到摇落之前,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她大概猜到了,她那天看到的就是她一直在等的,尘如故的结局。可是,人都是感性的,她压制住了自己的理性,反复提醒自己催眠自己,他还没死,只是在某个地方迷了路。只要她愿意等,终有一天他会回来。

    四十年,过的时候觉得漫长,如今回想起来竟只如一场长梦。

    华月萝在树枝上半躺了下去,拂袖为自己的小徒弟设下一个隔音结界。在刚才的回忆中,她想起了摇落引她如雾中时唱的那一首歌,便轻声哼了出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华月萝来回哼唱着这首歌,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她本来是个讨厌一成不变的人,可是这四十年来,她总是在做同一件事情,无法自拔。

    酒坛‘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裂成了几半,没有喝完的绣鸢酒在地面上静静流淌。华月萝躺在树上,闭着眼睛,长长的袖子在风中荡漾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

    不管华月萝有没有睡着,在屋中的祭朗却毫无睡意。不知道是不是新床上铺的被絮太软,还是床角装饰的香囊太香,亦或是梨花木的枕头太高,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转,怎么都睡不着。

    知道他辗转间听到了院子里,自己新认的师父哼起了轻轻渺渺的小调子。那带着一丝凄凉的歌声就这样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连带着他这是还不太清的词。

    华月萝声音太轻太凄凉太温柔,祭朗躺着床上静静听着,不知不觉竟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的响午时候。

    祭朗在暖乎乎的太阳映照下睡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摆在床边的新衣服和洗漱用品。他洗漱完穿上新衣服,自己都忍不住在水晶镜前转了好几圈。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滑滑的、软软的、带着一股香气,一点不大一点都不刺皮肤。还是淡黄色的,他以前从来不敢穿浅色的衣服。

    祭朗穿好衣服后,研究了半天才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门一打开,微凉的风就轻轻的从他身上拂过。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他那白衣的师父坐在那棵奇异的花树下,笑盈盈的看着他,泛着金色的光芒打在那如仙姊一样的脸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光芒万丈。

    “快来吃点点心了。”华月萝招呼自己有些睡迷糊的小徒弟到身边来,将早就准备好的兔子型糕点递给他。阳光之下,小童的那双眼睛依然那么明亮。

    “恩恩。”祭朗开心的点头,拿起一块糕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张口咬下兔子的一只耳朵。咬下去之后,他的眼睛更亮了,三两下就将一个兔子吞进了兔子,然而快速的拿起了一个又一个。

    当他拿到第五个时候,华月萝伸手按住了他的小手。祭朗一惊,以为自己又犯了错,一下子收回手,满脸惊恐与委屈的看着华月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还微微发起了抖。

    华月萝一愣,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于是温柔的解释道:“不是不给你吃,等一会就会有人送午饭过来,我让她们多给你做了些肉食。你现在吃这么多糕点,等下就吃不下肉了。”

    “这样啊……”祭朗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便坐在白玉凳子上用胳膊撑着脸,乖巧的等着肉的到来,只是眼睛依然没有兔子糕点上移开。

    当一口肥嫩多汁的五花肉下肚时候,祭朗眯起眼,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原来不一样的,他已经是个可以穿好衣服吃好东西的小孩了,而且他还有了一个对他好的,很厉害的时候。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孝敬师父。祭朗一边吃得满嘴油,一边开心的想着。

    华月萝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动一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