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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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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的又来了?”谈一二眼见着白释言抱着一张棋盘,天不大亮就笑嘻嘻的坐在了他的小茅屋门前,倒是恁的安静,也不急着唤谈一二起身,只是翘腿仰躺着,叼着一根不知哪里寻来的青草杆,无所事事的仰望着天空。

    “前辈,您日日独自窝在这深山里,竟唯有那只略伶俐些的鸟儿能陪您说说话,我怕您寂寞呀!”白释言倒是一副善解人意、颇有道理的样子:“长此以往,只怕您都会找不着舌头在哪里了。”

    “要你操些子闲心。”谈一二发现自己总容易被白释言这个毛头小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来陪我派遣寂寞吗?你这是日日来扰我清静!”

    “您不是最爱下棋么?”白释言嬉笑着扬了扬手里自己带来的棋盘。

    “可我不喜欢跟臭棋篓子下棋。”谈一二瞟了白释言一眼:“你虽日日来寻我对弈,可摆明了一颗心思,全不在这棋盘之上,日日被我杀个片甲不留,有些甚么意思?”

    “那是因着您棋艺高超,而晚辈我学艺不精,这可怪不得我。”白释言振振有词。

    “是这样么?”谈一二虽则发须皆白,一双老眼却并不昏花:“那你日日攥在手里摩挲着的那块玉佩,又是个甚么讲究?”

    这段时日以来,白释言发现,每一个人都很忙。

    与沛国联手、起兵反宁的日子眼看着一天天近了,白释乐日日躲在那军帐之中钻研阵法,操练精兵,除了每日上朝与处理奏折,竟已是许久连自己的寝宫也未曾回过,所以就连白释言也是许久未曾见他了。况且,同样渐渐逼近的还有白释乐与顾迩雅大婚的日子,白释乐自己不得空,便似要把整个安王宫的宫人都发动了起来,整日里寻来了天下最珍贵的珠翠配饰、绫罗绸缎,呈到顾迩雅的面前任由她捡选,所以顾迩雅终日里也是不得闲的,裁制嫁衣、挑选珠饰,搭配的婚鞋也是其上的一颗珍珠都不能大意的、要由顾迩雅亲自过目,甚至礼堂里的红烛,龙凤和鸳鸯的花样也要顺着顾迩雅的心思。

    安国前段日子经受的磨难与考验也是太多了,每一个人内心都期盼着这样一件久违的喜事。所以安王宫里的每一个人,此一番都是抱着十成十的热情,每日端着各色大婚的准备物件,在安王宫里奔走不休,个个都似不得一刻的闲暇,平日里朴素端庄的安王宫,也渐渐在这一番忙碌中张灯结彩起来。

    全世界好似只剩下了白释言这一个闲人。

    再没有人对他有期盼、有要求。连他自己也是这般。

    当个闲人不好么?白释言自嘲的笑笑:这不正是自己从前最想要的么?

    所以他每日里背了棋盘,不惜花上数个时辰的时间上山下山,找谈一二对弈。反正他现在甚么也没有,唯一多的就是时间。

    时间不算甚么,只是谈一二为了防着他人打扰,所隐居的这一座深山着实崎岖难行,无论白释言走了再多次,总有嶙峋怪石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割伤了了他的膝盖或手掌——令白释言觉着奇怪的是,为何他现在都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呢?

    就似每一个深夜,他也再感觉不到一丝的困意。仿佛突然之间,身体所有的感官统统失了灵。世界或还是那个旧的世界,只是白释言再也不能感觉到这一切。

    也是因着睡不着,每日里天不大亮,更为准确的说应是夜半时分,白释言便独自一人起了身,也不唤橙澈来服侍,便悄悄更了衣,溜出安王宫,开始沿着那陡峭山路攀爬。冬日里的夜尤为漫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白释言的眼前都是被一片不见五指的黯黑笼罩,可这又有甚么打紧?

    反正即便日出了,自己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见着谈一二后,听得他的一番发问,白释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攥着的玉佩,终是忍不住问道:“前辈……依您之见,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该牢牢抓在手里,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管不顾么……”

    白释言说着,声音渐渐越来越低,仿佛不是在发问,只是陷入了自己的一番纠结和沉思,任何人也救他不得:“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谈一二自是洞明了这一切,并未曾想着真正能给他一个答案:“这世上又哪里有甚么对错呢?任何东西太过用力的抓在手里,只会像沙子一样流逝得愈发快些。只是那流逝之后,或许手里还残存着一点温度,又足以成为某些人救命稻草一般的慰藉呢?”

    眼前是白释言苍白如玉的一张脸,谈一二的脑中却蓦然闪过了老师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庞:自己年轻气盛之时,一剑亲手取了世上最亲的老师的首级,当时觉得为了天下、不可不为,现在想来,又是对是错呢?

    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当真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这一疑问不止在谈一二的心里,也在白释言的心间盘桓不去。

    若年轻的梨庭,面前展开的道路还未曾有太多阻碍,还有那去遵从本心的机会,自己当真该成全了她么?

    白释言这样沉吟着,把手中的玉佩又攥了攥紧。

    光阴如流水。无论人心愿或不愿,终于,时间还是来到了白释乐和顾迩雅的大婚前夜。

    顾将军府。顾迩雅闺房。

    床榻之上,顾迩雅犹自辗转难眠——这该是她在这房里,度过的最后一夜了。

    这里寄托着她自幼长大的全部回忆。四岁之时,顾将军把战场上俘虏怀里收缴的彩色玻璃珠儿赏了顾迩雅玩耍,那时还不懂得谦让为何物的白氏兄弟瞧着稀奇,一路追到顾迩雅的房里来要抢,三个小娃娃互不相让好一番吵嚷哭闹,惹得将军夫人和安王后一阵好笑;六岁之时,顾迩雅着了很严重的风寒,吃苦药吃得实在是怕了,皱着眉说甚么也不愿再吃,还是那最贪嘴的白释言,竟舍得把外来使臣送来的糖葫芦分了顾迩雅,然后和白释乐一起守在顾迩雅的床边,瞧着顾迩雅就着那点甜、吃下了一整碗药去;八岁之时,顾迩雅第一次学工笔,在这房里闲来无事之时,完成了第一幅完整的工笔画——画着草丛中的一只灵巧小黄狗,只是刻意把那狗儿的脸画成了白释言的样子,惹得白释言气急败坏,拿着毛笔追赶着顾迩雅要在她脸上画猫儿胡须,才算扯平;十二岁之时,顾迩雅眼瞧着其他娴静的世家小姐姐们,都已会得细细描了图样、再绣成了香囊送予心上人,自己嘴上说着这都是不入眼的玩意儿、自己可是随着爹爹骁勇上战场之人,夜里回了房却也偷偷学着她们的样子,苦熬一整夜绣了一对鸳鸯的香囊,却被艺苑奇问道为何要绣两只母鸡,到底也没好意思送给白释言去……

    童年的这些子趣稚往事,想着想着,顾迩雅悄悄的笑了;可笑着笑着,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又默默的哭了。一颗泪划过了她的眼角、落在那绣花枕上,在一片寂寥的极静之夜里,顾迩雅只觉得平日里那根本听不到的泪珠落下的声音,在她的心里振聋发聩。

    因为她发现,为何想着想着,回忆里其他人的身影,都渐渐退却不见,逐渐模糊了起来。

    剩下白释言一人,在嬉笑着追赶她,在斜眼瞟着说她手笨,在顽闹了一天后不知不觉安稳入眠,那安静的脸庞褪去了玩世不恭,是小时候一般至为诚挚动人的模样……

    回忆里,竟然只剩下了白释言。

    可明日一早,将与自己步入礼堂、从此一生的人,竟然不是他。

    突然,顾迩雅听得了一阵小声叩响她闺房窗扉的动静。

    她有些讶异,今夜里,合该任何人都知道不应来扰着她的安眠。

    不过想着自己也是辗转无法入眠,顾迩雅还是起了身,推开了窗子——

    眼前的那一张脸,竟与她方才不断回忆的一张脸,完美的合而为一。

    那一瞬间,顾迩雅觉着自己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子冲动:如若这张脸上的嘴唇微微翕动,简单说上一句“跟我走”,那顾迩雅只怕当真会愿意甚么都不再管、不再顾。

    然而悄然立于顾迩雅面前的白释言,却并没有说出顾迩雅满心期盼的那三个字。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问:“可愿对弈一局?”

    顾迩雅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仿佛是在害怕明早之后、便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一般。

    想来这种害怕也不无道理:明日之后,即便再见,两人也是完全不同的身份了罢。

    顾迩雅点点头,白释言便轻轻的笑了一下,轻巧的翻身跃过窗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房里的地面之上,如数十年来的每一次,悄悄溜入顾迩雅的闺房,为着看一本安王和将军都不让翻的鬼怪话本子,为着贪嘴一根将军夫人和安王后都嫌太脏、不让吃的街边糖棍儿。

    这一次悄悄溜进来,白释言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每一次,透着云淡风轻的轻巧。

    只是两人心里都知道,这一次,是为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