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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八章·长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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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有长生之歌,由深海鲛人而唱。

    闻曲者,得之长生。

    此曲以七弦为歌,一弦为生/极/乐,二弦为絮中语,三弦为悲依苦,四弦为碧海潮生月,五弦为万里江山海,六弥为别离相思子。

    其七弦,为鲛人珠中寒。

    生/极/乐是生之极/乐之事,絮中语是低低叙述之语,悲依苦是世间千愁万苦。

    碧海潮生月是那碧海天上月,万里江山海是那江山不尽,别离相思子是那南国摇曳坠落红豆中的长情千思,爱恨别离。

    鲛人珠中寒,是鲛人一生中唯一一颗温热滚烫的泪水。

    有人曾说过,一曲长生歌,唱之了一生。

    而那鲛人少女与渔家少年的故事,便戛然而止于这一曲长生歌之中。

    渔家少年带着那枚鲛人的落泪为珠,千里迢迢奔波到王城的中心贩卖,幸遇一商贾识珠买下。

    此后渔家老妇病情愈重,鲛人少女日日泣泪为珠,交予渔家少年,药香涩渺,却依旧无力回天。

    鲛人珠乃无价之宝,那些珠子于皇城中兜兜转转,呈到了鸿安王室的面前。

    终是利欲熏心,兵甲南下。

    碧姬记得,那天是在水生奶奶逝后的第十日。

    真相是,在那一个星子稀落的新月之夜中,鸿安士兵依照王嘱屠了村。

    水生唤醒她,带她向月明星稀的海边跑去,沉碧在一片天朗风清闻见了渔家少年身上的血/腥味。

    “快走吧,快走吧…”渔家少年的眸子在夜色漆黑下依旧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明亮至极,“回深海去吧……”

    “跟我一起走。”沉碧拽住他湿透了的袖子,遇水而化的鱼尾搁浅在雪白的石子地上,熠熠生辉。

    夜色朦胧下,水生的额畔止不住地落下大颗大颗的冷汗,血/腥味也逐渐加重。

    “你受伤了!?”沉碧诧然地伸手在他身上查找着伤口,却被水生握住双手。

    水生道:“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你快走,快走……”

    “为什么!?只要你说愿意。”沉碧皱眉望他,“只要一句愿意,我能给你长生。”

    沉碧又笑道:“与我在一起的长生。”

    话未完,沉碧便望见水生身后的渔村燃起万千烈焰,金戈银影闪烁刺眼,鲛人的微笑亦凝固在唇畔。

    水生还在絮絮叨叨道:“他们来了,快走……”

    烈焰映照中,少年的唇瓣苍白异常,腹部的伤口暗红一片,血液汩汩不止。

    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不清了,却依旧固执地把鲛人往水里推去。

    “走啊…走啊……”

    “没事的,没事的……”沉碧握住水生颤抖的手,把他揽入怀中,唇齿相依,低声唱出一首乐曲来。

    天边月与夜中星熠熠闪烁,细碎的荧光自周围的海水中缓缓升起,直点亮了这整片海岸。

    世人皆道,鲛人之声,蛊惑万物也。

    兵戈声由远及近,却终止步不前,焚村的士兵们皆惊怔于那海边鲛人的美丽。

    鲛人肤色苍白如雪,夕雾鲛绡在海风中细碎浮动着,那碧蓝鳞片的鱼尾半浮半沉在一片星子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水中,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微卷的银发泛着极清浅的月白蓝光,随着点点荧火之光曳落而下,铺满白岩,耳鳍上晶珠环绕,随着她的歌声盈盈作响,轻垂而下的月白双眸不似凡色。

    她怀中的少年确是已了无声息。

    月明星稀,终有兵者恍神而回,举刃而上,割下了少年的头颅。

    那颗头颅从鲛人的怀中滚落下来,在石子地上跌跌撞撞着染红了满岸的血。

    曲未尽,却已弦断。

    鲛人那夜杀的,是那些依照王嘱而来鸿安士兵们。

    可怜人是可怜人,无所怜却是无所怜。

    初升的朝阳带着朦胧的晓光,幻化漫漫尘埃落定天地。

    海边的渔村满地狼藉,尸骨成堆,腐败的恶臭交织着浓郁的血腥,一同于这碧海咸湿中浮浮沉沉,霜华尽空。

    渔村尽屠,尸横遍野。

    鲛人的双手白骨森森,血迹斑斑。

    沉碧摇曳着一尾碧蓝,如幽灵一般行走在满目狼藉的村落中。

    沉碧垂下眼睛,从凌乱的麻绳与干草掩盖之后的瓷缸中望见一个踡缩其中的孩童。

    鲛人记得他,那个孩童曾给她送过花与海螺。

    鲛人女子洁白如霜般轻薄丝亮的鲛绡染着鲜血污浊,其下那条碧蓝鳞片的鱼尾倒是行不沾泥,依旧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微卷的银发极长且苍白地曳落而下,再无幽蓝光泽。

    鲛人叹了口气,月白双眸落泪成珠。

    颗颗珍珠落地轻越,溅声响亮,却是逐渐远去。

    远方隐约模糊地传来幽幽袅袅,朦胧凄美的螺声。

    最后的生者终于泣不成声。

    鲛人回到与渔家少年初遇之地,于海风习习,白岩砾珠之中,沉碧在一片杂乱之中拾出一方玉白的海螺。

    她双手持螺,居于岩上,低低奏响曾经的华乐曲章。

    然后沉碧便遇见了一个奇怪的道家少女。

    那坤道少女笑意盈盈,道,她叫白执离。

    然后在她问她的名字的时候。

    沉碧轻轻晃了晃尾巴,道。

    我叫……碧姬。

    郎君乖舟去,悠行雁荡荡。

    留姬一人,独活此世。

    半透明光泽的天水碧琉璃棺面乍然裂开细碎的冰缝,冰蓝的水液细细流淌了满地的黑岩与织金银丝的流苏长穗地毯,月白鲛绡的丝纱如夕雾般摇曳在纯金底座的一串银珠珞上。

    碧姬幻化而来的双腿中一腿仍沉于水中,另一腿则顺势缥润玉纤地倾踏上柔软厚实的地毯,碧姬负手打了个呵欠,圆润泛银的指甲扣在一只纤长柔荑上,带着细细碎碎的银链与海色的琉璃晶,另一手则穿过大片的惑心花,拈了一枚切割完美,硕丽波光的红宝石搁到自己清浅胭脂色的唇畔。

    “真是大手笔啊……”

    碧姬活动活动了身骨,站起身来,柔软的腰肢扣着一袭鲛绡薄纱,身姿曼妙。

    “恶心的味道…”碧姬嫌弃地把那枚红宝石扔回那些开得盛丽的惑心花中,“还有深海玄铁的锁链。”

    极冰的触感,沉甸甸的重量,确是只有深海才有的玄铁。

    碧姬捻开额间水珠,也没再添加精力去幻变为人类的模样,只抖落了身上的万千水珠,微卷的银发泛着极清浅的月白蓝光,极长地曳落于地,悄到好处地搁在拖地的鲛绡月纱中,耳鳍晶珠垂落铛响,细细缀下一打子的银片与垂晶,玉颜上一双月白双眸宛转灵动,盈盈闪烁。

    碧姬悠然走了几步搁开香炉中早已冷却的紫末,笑道:“竟然是紫檀香么?”

    【辞语录:“十二神器之中,末之紫檀香,流落世间万年,寓意着生离死别,可寻旧时之物,带来今日之人。”】

    “唉?还剩蛮多的?”碧姬拨动着炉旁嵌银紫漆的红香扁盒,望见三个各式的织丝锦囊,各装着一块紫薇花云盘的香块,“拿走给执离去。”

    捻了锦囊,碧姬正欲上门前而去,足畔便踢到一块参差不齐的铁块。

    “嗯?”

    碧姬垂首望去,只瞧见棺后隐隐约约的一片狼藉,望之让人生惊。

    碎落的金块金屑混杂着各色的宝石珠玉碎片,银片成坠,搁落于地,机械齿轮般的铁块铜环在地上折射出闪烁的银光,极寒极冽。

    再往后看,是一个人。

    一个躺在角落里破破烂烂的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机械人偶。

    碧姬走近那里,俯身垂首望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那机械人偶破烂衣服里露出来的机械,碧姬会险些以为,那是一个真正的人。

    那人偶实在太像一个真正的人了,连肌肤的光泽和垂落的发丝都如真的一般。

    那机械人偶看样子是个裏着破烂白布的少女,身材娇小,发丝微卷,未加打理地垂下。

    五官秀丽,轮廓分明,杏眸月唇,正安静沉睡着。

    “偃师?”碧姬点了点那少女的颊侧,收回手。

    “该走了。”

    碧姬足尖轻盈,越过四周黑海,踏至门口,门口原有一把锁,碧姬只从外观来判断,便知这是一把极其复杂的机关锁,雕成了喜鹊招飞之势,也不知是在哄/骗谁。

    不过如今,这把锁是开着的,能创造出这把锁的人断断不会犯出这样低级的错误。

    装锁而不锁。

    缘时间不多,碧姬也无暇顾及了。

    原以为还会有几个守卫,谁知推门而出,入目却是一片空荡荡,琉璃窗栏外已近沉日入夜,天高云淡,飞鸟滑翔之景之态。

    碧姬行至走廊尽头的漆门,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并且似乎还伴有几声凄厉的鸟叫声。

    漆门重些,并不好推,碧姬试了多次也才开出一个小口子,方才侧身欠欠挤了出去。

    一出来,便看见慌忙逃窜的人群和其中的金灿灿的金甲武士。

    有一雍容华贵的妇人逃至她身侧,望见她的样貌,更吓得面色青白交加,又逃了回去。

    碧姬叹了口气,在人群中行了几步,方瞧见一方会厅,头顶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中央有两只火红火红的大鸟。

    “哎?”碧姬正思索着,偏头又瞧见人群中一身黑衣,站得笔直,十分显眼又亮眼的莫喧,忙不迭跑过去笑道,“莫喧你在啊?”

    莫喧面无表情:“……???”

    碧姬知道他一惯是这个表情,又笑问道:“执离呢?”

    莫喧没说话了,从容不迫地后退半步,从后方把面具少年打扮的白执离拉了过来。

    “诶诶??绎心你拉我干嘛?”白执离正拿了面具/亢/奋,冷不丁被他拽过来,方想开口问几声,又一下愣怔住了。

    白执离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鲛人对着她笑道:“我带特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