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遇恶嫖芳子动杀机 训淫夫津梅闹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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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一直惦记子昂那一皮包里的钱，但见子昂又将钱拎去牡丹江了，心里便不安起来。她是看子昂和家人住的房子，虽比一般人家富有，但看所经营的米铺，不象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和他在妓院里说的多有不符，担心子昂当时是夸大其词骗了她，也后悔在牡丹江那么轻信子昂的话，简直是财迷心窍了。她想追上子昂要个说法，又怕子昂当初就诚心骗她，这时索性与她翻脸不认帐，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尤其想到子昂在来的路上说他已杀了近藤四郎，心中不禁恐惧，仿佛掉进无法解脱的泥潭。
子昂自然不知若玉此时的心事，听婉娇说罗家也出了命案，尤其懿莹下落不明，立刻又心急如焚了，并没顾及若玉怎么想，只说“等我回来的”，便拎着那只装钱的皮包走了。
若玉每天看似和婉娇、顺姬、芳子有说有笑，其实她一直都是寝食不安的。夜深人静，她愈加后悔没在牡丹春将那一皮包银元留下，反倒跟着底细不详的人逃出这么远。虽然在牡丹春留钱就得放走婉娇，但她没想到他们逃出来会这么容易，早知如此，何不自己带钱逃离牡丹春。可眼下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一块银元不给她又奈如何，越想越懊悔，但也只有盼着子昂回来履行诺言，想想该怎么求他履行诺言。顺姬和芳子的汉话说得都不好，别人听懂听不懂都会笑，便孜孜不倦地跟着若玉、婉娇学，似乎忘了过去不幸。
大家都喜欢吃芸香炒的菜，子昂妈便象喜欢香荷一样喜欢她，吃饭的时候甚至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总是让她和周米两家人一起吃，还不停地轮流往她和香荷的碗里夹好菜。毕竟他是婉娇的儿媳妇，她得管子昂叫舅，管香荷叫舅母，又都看她懂事、勤快，便谁都不计较。虽然子昂不在家，但他们相处得和睦，好像原本就是一家人。
这时津梅出了西屋，直接进了中间屋，见婉娇、若玉、顺姬、芳子和丽娜都在炕上。婉娇这时正依着火墙想心事，若玉正教丽娜剪纸花，芳子和顺姬在一旁看得认真。见津梅开门进来，大家都抬起头看她。津梅更感惊诧，五个女子，年纪有大有小，却个个俊美亮丽，忙做自我介绍。婉娇忙坐直身让她炕上坐，但她只和她们寒暄几句后便出来了，心中又多了许多疑问。
返回西屋，她没有帮母亲和香荷、芸香干活，回到爹妈的屋里，见宝来斜躺在炕上，正有趣地看着两个女儿逗猫玩，便上前悄声道：“子昂带回好几个女的，就一个岁数挺大，那些都不大，长得都可俊了！说是来避难的，子昂咋认识的？你说子昂会不会和她们有啥事儿？”宝来问：“比你还好看？”津梅认真道：“别闹，和你说真格儿的，跟咱小妹和老妹儿绝对有一比！”宝来眼一亮，好奇道：“除了我小姨子，还没见过比我媳妇儿长得俊的呢！”津梅生气地捶他一下道：“你个缺德鬼！”宝来不介意，又笑问道：“我去看看哪？”津梅挖苦道：“你个大老爷们儿看啥呀？别看了拔不出来。”宝来玩笑道：“拔不出来？她们是仙女儿咋的？就是仙女儿，也都是子昂带回来的，咱去问候一声，不显得和子昂近乎吗！子昂知道了也得领咱情，到时咱和他张句嘴，他还能驳咱面子？”津梅觉得宝来说的有道理，便同意带宝来去中间屋。
两个女儿也要跟着，津梅脸一沉道：“别欠儿，老实儿待着！”宝来又玩笑地问津梅：“你真带我进去？不怕我被仙女勾跑了？”津梅又捶打他道：“德性吧，把臭美你的！你要真有那张呈，我还巴不得你滚蛋呢！”宝来嘿嘿地笑着，随津梅一同出了屋。
灶房内，格格夫人带着芸香和香荷做饭，香荷在灶前烧火，格格夫人在刷锅，芸香则在菜墩前摘洗蘑菇。宝来一眼瞧见媳妇打扮的芸香，顿时愣住了，刚才他在屋里炕上听到外屋唠嗑互相夸长的俊，到底还是米家姑娘长的俊，并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一个做饭竟俊得超出他的想象。
见宝来看芸香的眼睛发直，津梅厌恶地搥他一下。宝来回过神来说：“噢，我当是香荷儿呢。”津梅更加反感道：“你瞎呀？香荷儿这不也在吗！”香荷只是抿嘴一笑，继续往灶火里添柈子，火光照着她白嫩的脸，更加艳美。
格格夫人埋怨津梅道：“你瞅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津梅说：“我老妹儿那么大个人他看不着？搁那瞪眼说瞎话！”又笑着对芸香说：“你别见笑，他是俺家掌柜的。”芸香不知怎么称呼，只是冲宝来点下头。宝来尴尬地看着芸香说：“你看您是客人，还跟着干活！”津梅立刻又训斥道：“你干哪？快滚，别搁这儿捣乱！”又笑着对母亲说：“妈，别着急，我马上回来帮你们。”格格夫人说：“你们歇着，坐一道儿车了，也不轻快儿。”津梅和宝来已经出屋了。
到了院内，津梅又训宝来道：“我看你一见着漂亮女人就闪神儿？我可跟你说，进那屋可不行直勾勾地看人家！也不怕人笑话！”宝来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不能啊！”随后进了中间屋，迈过大屋的门坎，宝来见炕上坐的都是美女，先对着婉娇一愣，又对着芳子和顺姬大惊失色。
芳子正平静地看着丽娜剪纸花儿，一见到宝来，也吃了一惊，美丽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随后便疯了一般，猛地从丽娜手里夺下剪刀，一边愤怒地喊着日语，一边下炕扑向宝来。宝来惊慌失措，转身便逃，一直逃到院内。
愤怒的芳子光着脚穷追不舍，嘴里狂喊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但津梅意识到宝来和芳子早就认识，彼此间还有让她疑惑的积怨。
米秋成正在守米铺，这时正手里端着一只茶壶从西屋走到米铺门前，见宝来神色慌张地窜出来，芳子在后面手持剪刀追赶，竟还光着脚，吃了一惊，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他第一感觉就是宝来可能是在那屋里对这个外国姑娘无礼了，不然他们怎会刚认识就这样，忙拦宝来道：“你着嘛？”不想宝来疯了一般，一把推开米秋成道：“你别管！”飞步到了大门前。
米秋成做梦也没想到三女婿会和他动手，顿时急了，手一扬道：“你狗日的！”茶壶随即飞向宝来，并击中了宝来的后脖颈，然后落在地上“叭”地粉碎，撒在地上的茶水，冒起一股热气。这是一壶新沏的茶水，热水显然烫了宝来的脸和脖子，就听他“唉呀”地叫了一声，忙用手去胡噜脸和脖子。趁此机会，米秋成两步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宝来的棉衣领子道：“兔崽子，你还跟我动手！”说着用力向后一抡。宝来要对米秋成做解释，但已身不由己，一边倒退着一边喊着“爹、爹、爹”，结果他“咚”地跌倒在地上。
芳子就在米秋成向后一抡宝来的同时怒吼着冲到门前，但她没想到米秋成一抡胳膊宝来又倒退着摔到院中心，就转身又奔宝来疯扑过去。
屋里的人这时都惊恐都冲出来。大黄狗也被搞懵了，立在自己窝前旺旺地叫。若玉不顾芳子手里举着剪刀，过来一把抱住她道：“芳子！求求你，这是他们家！”顺姬也扑上来，死死地抓住芳子握剪刀的手，嘴里喊着也谁都听不懂的朝鲜话。芳子便赤着脚，在若玉和顺姬中间疯狂地摇着身，伤心地哭喊着，大家都感觉到她心里装着莫大的委屈。
米秋成上前将宝来的一只胳膊反拧，宝来疼得大叫，叫了一阵才又喊“爹”。米秋成用膝盖一顶宝来屁股问：“倒底嘛事儿？”宝来哭求道：“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米秋成一听宝来这么说，意识到问题真就出在宝来身上，说：“屋里说去。”宝来不肯进屋，一边痛苦地挣着，一边继续哀求说：“爹，求您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爹！”米秋成并不答话，冷着脸，继续反拧着宝来的胳膊，宝来只得顺从地进了屋。这工夫，众女人将依然挣扎哭喊的芳子抬进了对面屋，依然哭喊不止。
进了屋，米秋成松开宝来问：“嘛事，老实说！”宝来哭丧道：“爹，我就不明白，这帮窑姐儿咋都跑咱家来了？”米秋成一愣，问：“你说嘛？她们是窑姐儿？”随即怒视着宝来问：“你逛窑子了？”宝来又跪地哭求道：“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米秋成的眼里要冒火，大声骂道：“我日你祖宗！”随即抡起左右巴掌，叭叭地打在宝来的脸上，打的宝来哭爹喊妈。
子昂爹妈、格格夫人和津梅、香荷等也都来到这屋来，一同上前阻拦米秋成。米秋成一边在众人中挣扎一边冲宝来怒吼：“你个王八犊子，我闺女哪块儿配不上你？是给你们张家泼米泼面了，还是在外面偷野汉子啦？你他娘的有钱没处花去逛窑子！”津梅也什么都明白了，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气愤地也冲向宝来，使劲在他身上捶打道：“你个不要脸的！”宝来已经被打急了，这时眼里露出凶光，一把将津梅推倒在地骂道：“去你妈的！”起身冲出屋去。
米秋成更恼了，冲着包围他的人们瞪眼怒道：“你们弄我干嘛？”大家这时也都对宝来愤怒了，听米秋成这一吼，几乎同时松了手。
米秋成追出屋去，见宝来已经跑出了大门，知道追不上了，气得立在院中喘嘘着。这时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他没去过妓院，但妓院里的事他听人讲过，窑姐和嫖客之间就是个买卖关系，她们就是指这个挣钱的！如果这个外国姑娘真是窑姐儿，就不该在乎那种事，她该在乎的就是钱，可再在乎钱，也不至于这么伤心欲绝，想必里面定有其它缘故，便回屋吼道：“去，叫个会讲中国话的来。”
若玉过来了，一再向米秋成道歉。米秋成不耐烦道：“你甭跟我来这套，说说究竟嘛事儿？这咋还出了窑姐儿了？”若玉只好说：“不瞒您说，这里就我是窑姐儿，她们都不是。这个芳子是被日本人骗到窑子来的。被那日本人祸害够了，就让她当头牌儿接客。你们许是不知道，点头牌儿得花大钱。可芳子死活不接客儿，那个日本人就把她脱光了绑起来接。她拢共就接过一次客儿，这位客爷儿就是你家这个姑爷儿。他也挺趁钱，那天他出了二十块现大洋，要不他能乖上芳子？芳子那天就是被脱光了绑在棍子上，被你家这个姑爷儿玩儿了一把。芳子那天嗓子都哭哑了。后来老板怕她死，就先不让她接客儿了。再后来，你家老姑爷儿把俺们一块儿救出来了。芳子最恨的就是你家这个姑爷，她就想杀了他，然后她也不活了。”
大家都明白了，痛恨宝来的同时，也很同情芳子。但米秋成认为她们毕竟是从妓院出来的，就这样留在家里怕传出去不好听，便问若玉道：“你们还有嘛打算？家里已经不消停了，你们也不能总待在这儿！”
若玉出来就是为了子昂答应她的那笔钱，可眼下子昂不在跟前，不知他是真有急事，还是有意躲避自己，心中不安起来，哭道：“我打算去五卡斯，可你家老姑爷不让俺们走，他还该我不少钱呢；我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帮他救的人，现在一毛都没不给我，我哪都去不了！”说着哭得更伤心。
米秋成心烦意乱，又不好对若玉发火，见津梅和她的两个孩子还在炕上哭，瞪眼吼道：“叫唤嘛，哭丧呢？都给我憋回去！”顿时哭声都止住了，若玉也被吓得不敢哭了。米秋成又单对津梅说：“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回他们老张家！这个王八犊子！等我逮住他的，我非打折他腿不可！”说完出屋又去米铺了。
津梅和两个女儿在这屋又呜呜地哭起来，芳子在对面屋哭得嗓子已经哑了，其他人也都忐忑不安的，她们都盼着子昂早点回来。
子昂妈一面安慰津梅，一面又不时地去帮着照看芳子。虽然她开始因为芳子是日本人而很少接近她，但此时她的情感发生变化。晚间，她回到自己屋里和老伴说：“这日本人连他们自个儿国家的人也祸害！那闺女嗓子都哭哑了，怪可怜的！”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担心女儿也会这样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便叫着女儿的名字也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周传孝只是一边叹息，一边闷闷地抽着烟袋。
香荷在对面屋听见婆婆哭，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过来劝道：“妈，别哭了。妹妹一定没事儿的。”婆婆止住哭说：“但愿老天爷保佑。”忽然又说：“香荷儿，你说我咋就觉着这芳子和顺姬，就是老天爷故意安排让子昂领回来的哪？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看的呀？”香荷不解地问：“妈，让你看啥呀？”婆婆说：“你说俺子君到今儿也没个音信，那老天爷能不知道吗？老天爷可是有眼的，咱可不能昧着良心！都是爹生妈养的孩子，想让人家照顾咱的孩子，咱也得好好待见人家的孩子。你看芳子和顺姬，一个在日本，一个在朝鲜，都被骗出这老远，爹妈指不定也急成啥样儿呢？都是孩子，真怪可怜的！”说着下了炕道：“我还得过去看看她们，也不知给芳子送的饭吃了没？”香荷便陪着婆婆去了若玉、芳子、顺姬住的屋。
这时这见房里住着六个人。大小两间屋，芸香、丽娜睡小屋，婉娇和若玉、芳子、顺姬睡大屋。本来婉娇和芸香、丽娜都睡在西屋的右间，可津梅带着自己男人和两个女儿一来，便觉得该把这屋给人家让出来。宝来嫖妓的事情败露后，格格夫人想晚间和哭了好几起的三女儿、外孙女们一起睡，主要是安慰津梅，婉娇便主动提出自己和芸香、丽娜也去中间屋睡，让芸香带丽娜睡小屋，自己去大屋和若玉、芳子、顺姬一起睡。格格夫人没有阻拦，似乎她也是这么想的。
芸香每天都干很活儿，一到睡觉时间便躺下休息。丽娜依然和她亲，见她进小屋铺了被褥躺下，就也跟着钻进被窝。
大屋的油灯还点着，整条炕上已经铺了四套被褥，除了芳子静静地躺在被褥内，其余人还都没脱衣服，都默默地守在芳子身边。她们都被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搅得心神不安，尤其米秋成看她们的眼光是冷冷的，令她们感到这温暖的屋内如同数九寒冬一般。芳子闭着眼睛，但眼皮已哭得红肿。
见子昂妈和香荷进来，三个还没有躺下的都显得有些拘谨。子昂妈见地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一盘两样炒菜，粥里有只羹匙，菜上放着一个杂和面饽饽和一双筷子，便关切地问婉娇：“芳子还没吃饭呢？”婉娇说：“没有，已经两顿没吃了。”子昂妈叹息着坐到芳子身边，爱怜地抚摸着她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道：“可怜的孩儿呀！”说着又想起女儿，便哽咽起来。
芳子惊愕睁地开眼睛，见子昂妈正看着她流泪，既感激又委屈，便又哭起来，嗓子是沙哑的。子昂妈索性抱着芳子哭道：“孩儿呀，咱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这样劝着芳子，她倒哭得伤心。芳子如同见到亲人，也哭得愈加伤心，其余人也都跟着抽泣。
哭了一阵，子昂妈直起身，让香荷将粥碗端过来，问：“是不都凉了？”若玉忙说：“我刚馏过。”子昂妈一边往起扶起芳子一边说：“来，闺女，起来吃点儿东西，老不吃饭哪成？”怕芳子听不懂，从香荷手里接过碗，指着饭说：“吃点儿饭，噢！”芳子很明白，感激地点下头，然后坐直身子，泪莹莹地望着子昂妈，那眼神就象女儿望着久别重逢的母亲。
母亲用羹匙喂她，芳子吃了两口，又伸手接过碗和羹匙自己吃。母亲忙又让香荷将菜盘端过来，往芳子嘴里夹着菜，芳子就着眼泪往下咽。母亲又难过了，疼爱地为她擦着泪说：“别哭，噢！”话一出口，一旁的顺姬也失声哭起来，随即婉娇也哭起来。芳子吃不下去了，将粥碗往炕边一放，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又沙哑地痛哭。接着，婉娇和顺姬也都扑到母亲身上，哭成一团。香荷和若玉也在落泪，在小屋刚入睡的芸香和丽娜也被哭醒了。
此后，每当吃饭时，子昂妈都先过来看她们，有时还和她们一起吃。米秋成很不理解，背后发着牢骚，格格夫人也心烦道：“别瞎操心了，就等子昂回来吧。”便都安静下来。（未完待续）
若玉一直惦记子昂那一皮包里的钱，但见子昂又将钱拎去牡丹江了，心里便不安起来。她是看子昂和家人住的房子，虽比一般人家富有，但看所经营的米铺，不象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和他在妓院里说的多有不符，担心子昂当时是夸大其词骗了她，也后悔在牡丹江那么轻信子昂的话，简直是财迷心窍了。她想追上子昂要个说法，又怕子昂当初就诚心骗她，这时索性与她翻脸不认帐，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尤其想到子昂在来的路上说他已杀了近藤四郎，心中不禁恐惧，仿佛掉进无法解脱的泥潭。
子昂自然不知若玉此时的心事，听婉娇说罗家也出了命案，尤其懿莹下落不明，立刻又心急如焚了，并没顾及若玉怎么想，只说“等我回来的”，便拎着那只装钱的皮包走了。
若玉每天看似和婉娇、顺姬、芳子有说有笑，其实她一直都是寝食不安的。夜深人静，她愈加后悔没在牡丹春将那一皮包银元留下，反倒跟着底细不详的人逃出这么远。虽然在牡丹春留钱就得放走婉娇，但她没想到他们逃出来会这么容易，早知如此，何不自己带钱逃离牡丹春。可眼下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一块银元不给她又奈如何，越想越懊悔，但也只有盼着子昂回来履行诺言，想想该怎么求他履行诺言。顺姬和芳子的汉话说得都不好，别人听懂听不懂都会笑，便孜孜不倦地跟着若玉、婉娇学，似乎忘了过去不幸。
大家都喜欢吃芸香炒的菜，子昂妈便象喜欢香荷一样喜欢她，吃饭的时候甚至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总是让她和周米两家人一起吃，还不停地轮流往她和香荷的碗里夹好菜。毕竟他是婉娇的儿媳妇，她得管子昂叫舅，管香荷叫舅母，又都看她懂事、勤快，便谁都不计较。虽然子昂不在家，但他们相处得和睦，好像原本就是一家人。
这时津梅出了西屋，直接进了中间屋，见婉娇、若玉、顺姬、芳子和丽娜都在炕上。婉娇这时正依着火墙想心事，若玉正教丽娜剪纸花，芳子和顺姬在一旁看得认真。见津梅开门进来，大家都抬起头看她。津梅更感惊诧，五个女子，年纪有大有小，却个个俊美亮丽，忙做自我介绍。婉娇忙坐直身让她炕上坐，但她只和她们寒暄几句后便出来了，心中又多了许多疑问。
返回西屋，她没有帮母亲和香荷、芸香干活，回到爹妈的屋里，见宝来斜躺在炕上，正有趣地看着两个女儿逗猫玩，便上前悄声道：“子昂带回好几个女的，就一个岁数挺大，那些都不大，长得都可俊了！说是来避难的，子昂咋认识的？你说子昂会不会和她们有啥事儿？”宝来问：“比你还好看？”津梅认真道：“别闹，和你说真格儿的，跟咱小妹和老妹儿绝对有一比！”宝来眼一亮，好奇道：“除了我小姨子，还没见过比我媳妇儿长得俊的呢！”津梅生气地捶他一下道：“你个缺德鬼！”宝来不介意，又笑问道：“我去看看哪？”津梅挖苦道：“你个大老爷们儿看啥呀？别看了拔不出来。”宝来玩笑道：“拔不出来？她们是仙女儿咋的？就是仙女儿，也都是子昂带回来的，咱去问候一声，不显得和子昂近乎吗！子昂知道了也得领咱情，到时咱和他张句嘴，他还能驳咱面子？”津梅觉得宝来说的有道理，便同意带宝来去中间屋。
两个女儿也要跟着，津梅脸一沉道：“别欠儿，老实儿待着！”宝来又玩笑地问津梅：“你真带我进去？不怕我被仙女勾跑了？”津梅又捶打他道：“德性吧，把臭美你的！你要真有那张呈，我还巴不得你滚蛋呢！”宝来嘿嘿地笑着，随津梅一同出了屋。
灶房内，格格夫人带着芸香和香荷做饭，香荷在灶前烧火，格格夫人在刷锅，芸香则在菜墩前摘洗蘑菇。宝来一眼瞧见媳妇打扮的芸香，顿时愣住了，刚才他在屋里炕上听到外屋唠嗑互相夸长的俊，到底还是米家姑娘长的俊，并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一个做饭竟俊得超出他的想象。
见宝来看芸香的眼睛发直，津梅厌恶地搥他一下。宝来回过神来说：“噢，我当是香荷儿呢。”津梅更加反感道：“你瞎呀？香荷儿这不也在吗！”香荷只是抿嘴一笑，继续往灶火里添柈子，火光照着她白嫩的脸，更加艳美。
格格夫人埋怨津梅道：“你瞅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津梅说：“我老妹儿那么大个人他看不着？搁那瞪眼说瞎话！”又笑着对芸香说：“你别见笑，他是俺家掌柜的。”芸香不知怎么称呼，只是冲宝来点下头。宝来尴尬地看着芸香说：“你看您是客人，还跟着干活！”津梅立刻又训斥道：“你干哪？快滚，别搁这儿捣乱！”又笑着对母亲说：“妈，别着急，我马上回来帮你们。”格格夫人说：“你们歇着，坐一道儿车了，也不轻快儿。”津梅和宝来已经出屋了。
到了院内，津梅又训宝来道：“我看你一见着漂亮女人就闪神儿？我可跟你说，进那屋可不行直勾勾地看人家！也不怕人笑话！”宝来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不能啊！”随后进了中间屋，迈过大屋的门坎，宝来见炕上坐的都是美女，先对着婉娇一愣，又对着芳子和顺姬大惊失色。
芳子正平静地看着丽娜剪纸花儿，一见到宝来，也吃了一惊，美丽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随后便疯了一般，猛地从丽娜手里夺下剪刀，一边愤怒地喊着日语，一边下炕扑向宝来。宝来惊慌失措，转身便逃，一直逃到院内。
愤怒的芳子光着脚穷追不舍，嘴里狂喊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但津梅意识到宝来和芳子早就认识，彼此间还有让她疑惑的积怨。
米秋成正在守米铺，这时正手里端着一只茶壶从西屋走到米铺门前，见宝来神色慌张地窜出来，芳子在后面手持剪刀追赶，竟还光着脚，吃了一惊，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他第一感觉就是宝来可能是在那屋里对这个外国姑娘无礼了，不然他们怎会刚认识就这样，忙拦宝来道：“你着嘛？”不想宝来疯了一般，一把推开米秋成道：“你别管！”飞步到了大门前。
米秋成做梦也没想到三女婿会和他动手，顿时急了，手一扬道：“你狗日的！”茶壶随即飞向宝来，并击中了宝来的后脖颈，然后落在地上“叭”地粉碎，撒在地上的茶水，冒起一股热气。这是一壶新沏的茶水，热水显然烫了宝来的脸和脖子，就听他“唉呀”地叫了一声，忙用手去胡噜脸和脖子。趁此机会，米秋成两步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宝来的棉衣领子道：“兔崽子，你还跟我动手！”说着用力向后一抡。宝来要对米秋成做解释，但已身不由己，一边倒退着一边喊着“爹、爹、爹”，结果他“咚”地跌倒在地上。
芳子就在米秋成向后一抡宝来的同时怒吼着冲到门前，但她没想到米秋成一抡胳膊宝来又倒退着摔到院中心，就转身又奔宝来疯扑过去。
屋里的人这时都惊恐都冲出来。大黄狗也被搞懵了，立在自己窝前旺旺地叫。若玉不顾芳子手里举着剪刀，过来一把抱住她道：“芳子！求求你，这是他们家！”顺姬也扑上来，死死地抓住芳子握剪刀的手，嘴里喊着也谁都听不懂的朝鲜话。芳子便赤着脚，在若玉和顺姬中间疯狂地摇着身，伤心地哭喊着，大家都感觉到她心里装着莫大的委屈。
米秋成上前将宝来的一只胳膊反拧，宝来疼得大叫，叫了一阵才又喊“爹”。米秋成用膝盖一顶宝来屁股问：“倒底嘛事儿？”宝来哭求道：“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米秋成一听宝来这么说，意识到问题真就出在宝来身上，说：“屋里说去。”宝来不肯进屋，一边痛苦地挣着，一边继续哀求说：“爹，求您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爹！”米秋成并不答话，冷着脸，继续反拧着宝来的胳膊，宝来只得顺从地进了屋。这工夫，众女人将依然挣扎哭喊的芳子抬进了对面屋，依然哭喊不止。
进了屋，米秋成松开宝来问：“嘛事，老实说！”宝来哭丧道：“爹，我就不明白，这帮窑姐儿咋都跑咱家来了？”米秋成一愣，问：“你说嘛？她们是窑姐儿？”随即怒视着宝来问：“你逛窑子了？”宝来又跪地哭求道：“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米秋成的眼里要冒火，大声骂道：“我日你祖宗！”随即抡起左右巴掌，叭叭地打在宝来的脸上，打的宝来哭爹喊妈。
子昂爹妈、格格夫人和津梅、香荷等也都来到这屋来，一同上前阻拦米秋成。米秋成一边在众人中挣扎一边冲宝来怒吼：“你个王八犊子，我闺女哪块儿配不上你？是给你们张家泼米泼面了，还是在外面偷野汉子啦？你他娘的有钱没处花去逛窑子！”津梅也什么都明白了，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气愤地也冲向宝来，使劲在他身上捶打道：“你个不要脸的！”宝来已经被打急了，这时眼里露出凶光，一把将津梅推倒在地骂道：“去你妈的！”起身冲出屋去。
米秋成更恼了，冲着包围他的人们瞪眼怒道：“你们弄我干嘛？”大家这时也都对宝来愤怒了，听米秋成这一吼，几乎同时松了手。
米秋成追出屋去，见宝来已经跑出了大门，知道追不上了，气得立在院中喘嘘着。这时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他没去过妓院，但妓院里的事他听人讲过，窑姐和嫖客之间就是个买卖关系，她们就是指这个挣钱的！如果这个外国姑娘真是窑姐儿，就不该在乎那种事，她该在乎的就是钱，可再在乎钱，也不至于这么伤心欲绝，想必里面定有其它缘故，便回屋吼道：“去，叫个会讲中国话的来。”
若玉过来了，一再向米秋成道歉。米秋成不耐烦道：“你甭跟我来这套，说说究竟嘛事儿？这咋还出了窑姐儿了？”若玉只好说：“不瞒您说，这里就我是窑姐儿，她们都不是。这个芳子是被日本人骗到窑子来的。被那日本人祸害够了，就让她当头牌儿接客。你们许是不知道，点头牌儿得花大钱。可芳子死活不接客儿，那个日本人就把她脱光了绑起来接。她拢共就接过一次客儿，这位客爷儿就是你家这个姑爷儿。他也挺趁钱，那天他出了二十块现大洋，要不他能乖上芳子？芳子那天就是被脱光了绑在棍子上，被你家这个姑爷儿玩儿了一把。芳子那天嗓子都哭哑了。后来老板怕她死，就先不让她接客儿了。再后来，你家老姑爷儿把俺们一块儿救出来了。芳子最恨的就是你家这个姑爷，她就想杀了他，然后她也不活了。”
大家都明白了，痛恨宝来的同时，也很同情芳子。但米秋成认为她们毕竟是从妓院出来的，就这样留在家里怕传出去不好听，便问若玉道：“你们还有嘛打算？家里已经不消停了，你们也不能总待在这儿！”
若玉出来就是为了子昂答应她的那笔钱，可眼下子昂不在跟前，不知他是真有急事，还是有意躲避自己，心中不安起来，哭道：“我打算去五卡斯，可你家老姑爷不让俺们走，他还该我不少钱呢；我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帮他救的人，现在一毛都没不给我，我哪都去不了！”说着哭得更伤心。
米秋成心烦意乱，又不好对若玉发火，见津梅和她的两个孩子还在炕上哭，瞪眼吼道：“叫唤嘛，哭丧呢？都给我憋回去！”顿时哭声都止住了，若玉也被吓得不敢哭了。米秋成又单对津梅说：“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回他们老张家！这个王八犊子！等我逮住他的，我非打折他腿不可！”说完出屋又去米铺了。
津梅和两个女儿在这屋又呜呜地哭起来，芳子在对面屋哭得嗓子已经哑了，其他人也都忐忑不安的，她们都盼着子昂早点回来。
子昂妈一面安慰津梅，一面又不时地去帮着照看芳子。虽然她开始因为芳子是日本人而很少接近她，但此时她的情感发生变化。晚间，她回到自己屋里和老伴说：“这日本人连他们自个儿国家的人也祸害！那闺女嗓子都哭哑了，怪可怜的！”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担心女儿也会这样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便叫着女儿的名字也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周传孝只是一边叹息，一边闷闷地抽着烟袋。
香荷在对面屋听见婆婆哭，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过来劝道：“妈，别哭了。妹妹一定没事儿的。”婆婆止住哭说：“但愿老天爷保佑。”忽然又说：“香荷儿，你说我咋就觉着这芳子和顺姬，就是老天爷故意安排让子昂领回来的哪？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看的呀？”香荷不解地问：“妈，让你看啥呀？”婆婆说：“你说俺子君到今儿也没个音信，那老天爷能不知道吗？老天爷可是有眼的，咱可不能昧着良心！都是爹生妈养的孩子，想让人家照顾咱的孩子，咱也得好好待见人家的孩子。你看芳子和顺姬，一个在日本，一个在朝鲜，都被骗出这老远，爹妈指不定也急成啥样儿呢？都是孩子，真怪可怜的！”说着下了炕道：“我还得过去看看她们，也不知给芳子送的饭吃了没？”香荷便陪着婆婆去了若玉、芳子、顺姬住的屋。
这时这见房里住着六个人。大小两间屋，芸香、丽娜睡小屋，婉娇和若玉、芳子、顺姬睡大屋。本来婉娇和芸香、丽娜都睡在西屋的右间，可津梅带着自己男人和两个女儿一来，便觉得该把这屋给人家让出来。宝来嫖妓的事情败露后，格格夫人想晚间和哭了好几起的三女儿、外孙女们一起睡，主要是安慰津梅，婉娇便主动提出自己和芸香、丽娜也去中间屋睡，让芸香带丽娜睡小屋，自己去大屋和若玉、芳子、顺姬一起睡。格格夫人没有阻拦，似乎她也是这么想的。
芸香每天都干很活儿，一到睡觉时间便躺下休息。丽娜依然和她亲，见她进小屋铺了被褥躺下，就也跟着钻进被窝。
大屋的油灯还点着，整条炕上已经铺了四套被褥，除了芳子静静地躺在被褥内，其余人还都没脱衣服，都默默地守在芳子身边。她们都被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搅得心神不安，尤其米秋成看她们的眼光是冷冷的，令她们感到这温暖的屋内如同数九寒冬一般。芳子闭着眼睛，但眼皮已哭得红肿。
见子昂妈和香荷进来，三个还没有躺下的都显得有些拘谨。子昂妈见地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一盘两样炒菜，粥里有只羹匙，菜上放着一个杂和面饽饽和一双筷子，便关切地问婉娇：“芳子还没吃饭呢？”婉娇说：“没有，已经两顿没吃了。”子昂妈叹息着坐到芳子身边，爱怜地抚摸着她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道：“可怜的孩儿呀！”说着又想起女儿，便哽咽起来。
芳子惊愕睁地开眼睛，见子昂妈正看着她流泪，既感激又委屈，便又哭起来，嗓子是沙哑的。子昂妈索性抱着芳子哭道：“孩儿呀，咱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这样劝着芳子，她倒哭得伤心。芳子如同见到亲人，也哭得愈加伤心，其余人也都跟着抽泣。
哭了一阵，子昂妈直起身，让香荷将粥碗端过来，问：“是不都凉了？”若玉忙说：“我刚馏过。”子昂妈一边往起扶起芳子一边说：“来，闺女，起来吃点儿东西，老不吃饭哪成？”怕芳子听不懂，从香荷手里接过碗，指着饭说：“吃点儿饭，噢！”芳子很明白，感激地点下头，然后坐直身子，泪莹莹地望着子昂妈，那眼神就象女儿望着久别重逢的母亲。
母亲用羹匙喂她，芳子吃了两口，又伸手接过碗和羹匙自己吃。母亲忙又让香荷将菜盘端过来，往芳子嘴里夹着菜，芳子就着眼泪往下咽。母亲又难过了，疼爱地为她擦着泪说：“别哭，噢！”话一出口，一旁的顺姬也失声哭起来，随即婉娇也哭起来。芳子吃不下去了，将粥碗往炕边一放，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又沙哑地痛哭。接着，婉娇和顺姬也都扑到母亲身上，哭成一团。香荷和若玉也在落泪，在小屋刚入睡的芸香和丽娜也被哭醒了。
此后，每当吃饭时，子昂妈都先过来看她们，有时还和她们一起吃。米秋成很不理解，背后发着牢骚，格格夫人也心烦道：“别瞎操心了，就等子昂回来吧。”便都安静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