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巧安排转移女抗联 惊欢喜重现师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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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小年这天，子昂将藏在林老汉家的最后一名伤员唐冬梅女扮男装后安全带进龙封关山庄。之前头两个月，他已先后将尹丹凤、金菊花和江丽华、崔胜男四人分两次女扮男装后带进龙封关的山庄。头一次是将丹凤、菊花带回，她俩都是上身受伤，伤口一愈合便可自如行走。但丽华、胜男行走还有些吃力，容易被人看出腿有伤，直到进入了冬月才行走自如些，便也戴上狗皮棉帽，穿上羊皮袄和高腰毡靴，随子昂乘马车、火车、马爬犁进了龙封关的山庄。
将丹凤、菊花接进山庄前，子昂又腾出一个屋院来。惠民本来和懿莹住一屋院，后来被丹凤、菊花拉过去，说懿莹应该和她自己家人一起住，实际是说不要妨碍她和子昂的事。丽华、胜男和冬梅先后进庄以后，就住在丹凤、菊花、惠民对面屋，三人睡一炕，比林老汉家的蜂窖舒服多了。
虽然留在山庄的雇工都是老实本份人，但子昂还是担心外人知道山庄内藏有女抗联，便不让丹凤、丽华等人露面，她们平日便只在两个屋间和院内走动，不得外人进入，每日三餐也由专人送进去。懿莹的母亲、奶奶、嫂子已和庄内的人熟悉，作为罗家正式一员，又和子昂有着特殊关系，她便无需戒备山庄里的人，每日出入芸香、多日娜、芳子、顺姬、文静等人的屋唠嗑、玩纸牌。
看着子昂为搭救自己的战友很辛苦，懿莹很感动，便也常去他的屋，看他画的那些画，与他说说话，但一被他扯到他俩之间的话题时，她就把话题差到别处去。他每次都想借机抱她、亲吻她，但她偏偏不给他机会。他不止一次被她打一把推一下，他也只是厚着脸皮一笑道：“你是我的。”她不和她理论，继续若无其事地叫着“子昂哥”，问他一些和他俩之间无关的话。
又是大年临近，大家正忙着炸年点、贴门神、挂灯笼，孩子们提前散放起鞭炮时，雪峰和子君带着一个中年女子来了。中年女子也穿着身穿皮袄，看其相貌，端庄美丽。与子昂对面后，雪峰说：“你看我把谁请来了？”子昂定睛一看，不禁惊讶，原来是小学教他绘画的启蒙老师穆岚，惊喜道：“呀，老师！”说着奔过去。
穆岚先伸过手来说：“你好啊子昂，难得你还认得我；要不是雪峰和子君，我可真认不出你了，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英俊！”
子昂双手紧握老师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道：“老师说笑话了！小时俺可怕您了！那年你上哪去了？我还去北平找过您呢！”见周围没有外人，雪峰小声介绍道：“咱老师也是做抗联工作的，现在是我和子君的上级。”
穆岚和子昂都惊讶。穆岚惊讶她的这个小学学生竟曾去北平找过她；子昂惊讶他的这个二十年想见见不到的老师竟和他的妹妹、妹夫在一个抗日队伍里。
子昂忙让老师和雪峰、子君进屋，就近进了懿莹的屋。懿莹、文静、亚娃、芳子这时正围着地中间的方桌玩纸牌，顺姬在懿莹旁边帮着看，这时见子昂领进三个身穿皮袄的人，忙都停下手；雪峰、子君有认识的，但穆岚谁都没见过。
子昂忘记自己让文静、亚娃、顺姬、芳子等没事过来陪懿莹开心，但也不很忌讳，向她们介绍穆岚道：“这是我的老师，真正教过我的。”大家又忙起身，除了懿莹外，一边叫着“老师”，一边施着万福礼，又对雪峰、子君打招呼：“回来了。”穆岚惊讶道：“呦，还都行这礼呢！”又问子昂：“这都谁呀？咋都跟仙女儿似的！”子昂犹豫一下，笑道：“不瞒老师，都我媳妇儿。”
穆岚更加惊讶。懿莹冲子昂道：“别瞎说，她们是，别把俺也算上。”子昂笑道：“梦里早就算上了。”懿莹不再反驳，低头不语。
穆岚用着异样的眼光看子昂说：“你真是胡子呀？咋这么霸道？”子昂辩解道：“俺可不强男霸女。我这些媳妇儿，可都是欠了好几辈子的，是我欠她们的，还是她们欠我的，说不清，反正这辈子我是不想再欠了。”子君忙捅一下哥哥道：“哥，你说啥呢？”雪峰笑着对穆岚说：“道儿上俺俩都没好意思跟你说，怕说了你多想。你这学生，啊不，我这舅哥儿可不是他从前了，能耐老大了，给俺两两口子娶了那么多漂亮嫂子，这还不算全呢！”子君又打下雪峰道：“别欠儿！要唠唠别的。”
穆岚对子昂妻妾成群简直无法接受，自言自语道：“我的天哪！”见子昂的媳妇们面面相觑，忙温和道：“噢，没说你们，你们接着玩儿吧，我们去别处说说话儿。”
子昂便领穆岚、雪峰去了对面屋。子君留下来，打量着懿莹问：“你是新来的？”亚娃说：“她就是懿莹。”子君讶惊道：“噢！早听俺哥唠过你，他找着你了？”说着去拉懿莹的手，亲切地问：“听俺哥说，你也参加队伍了。”懿莹也知道子君是抗日的，欣喜地邀请道：“上我屋里说吧。”又对顺姬她们说：“你们玩儿吧，我陪她去唠唠嗑儿。”说着拉子君出了屋。
子昂带穆岚、雪峰到了对面屋说：“这几天外头一直刮大烟儿炮，道儿上冻够呛吧？脱鞋上炕吧，薅个被子盖上暖暖，待会儿吃饭也甭下炕了。”她说：“这山里是比别处冷，这脚冻的现在还疼呢！”他担心地问：“别是冻伤了吧？我这儿有缓冻脚的草药，你先泡泡吧。我给你打热水去，把药往里一倒就行。”
她已经脱下鞋，脚上穿着白布袜，一边上炕一边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冻疼点儿，要泡等晚间睡觉的，我先这么暖和一下。”他看着她的脚说：“我这还有她们织的厚袜子，这布袜子就甭穿了。”说着又从被格上拽下一张被给她盖腿脚上。她说：“炕挺热乎的，还用盖被呀？”他给她整理一下被说：“盖着吧，这样暖的快。”她欣慰地笑着说：“还怪会照顾人儿的。对了，你小时候就挺懂事儿。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给老师洗过脚呢！”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但他一直没有忘记给她洗过脚，这时见她提起此事，心中又一丝惬意掠过，笑道：“不怕老师生气，有时您的模样儿我都记不准了，可您的脚我一直没忘，我一直认为您的脚是世上最美的花儿。”她顿时难为情道：“说啥呢你？”雪峰也觉得子昂说得过口，又不好介入，忙转身出去了。
子昂却不以为然，对她说：“这有啥呀？我天天给我这些媳妇儿洗脚，我都当成是花儿。”她红着脸说：“我可是你老师。”他恍然道：“哦，我就是这么说说，没别的意思。”她打岔道：“你这些媳妇儿可真都跟花儿似的，好好疼她们吧。”
他嘿嘿一笑道：“疼，都疼。她们洗脚的事儿，差不多都我做，有时你不做人还不高兴呢！反正我也好这口儿，洗就洗。那天都洗完都半夜了。”她忍不住乐了，说：“你真挺怪的，不是得啥病了？”他一愣道：“啥病啊？我就是老也没想明白，女人脚这么长着挺好的，过去人咋就喜欢弄成那样儿？问题是它不好看，真跟咸菜疙瘩似的。我妈现在一唠这个心还突突呢！其实我每次给媳妇儿洗脚都想，亏了有让妇女解放的，要不这好端端两朵花儿岂不又给摧残了！咱就不说咸菜疙瘩，那得疼成啥样儿？难怪那些小脚儿的都会说，小脚儿一双，眼泪一缸。”
她点点头说：“噢，是这样。难得你能为女人着想。中国妇女千百年来，一直就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是封建礼教和世间陋习。现在是不提倡妇女缠足了，可中国女性还有很多方面需要解放。咱就说妇女婚姻，女人必须得贞洁，可男人就行妻妾成群？妇女还远没从男尊女卑枷锁中解放出来。”
他心里不禁一震，问：“老师是在说我吧？”她说：“这事儿在中国仍不失为一种国风，你不过是男尊女卑的效仿者。”他反驳道：“不对，我不认同男尊女卑，在我这一概是女尊男卑，特别母亲是最尊贵的。真的，在俺们这些兄弟中，不论谁过生日都不提自己过生日，都是给母亲作大福，因为儿女的生日，就是妈的苦日。不说吗，男人车前车后，女人产前产后，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做儿女的不能光想着庆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得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那可是妈冒着生命危险把咱带到这世上的！所以每年给妈作一次福是应该的。”
她惊喜道：“噢，你这儿都兴这规矩？”他说：“兴也不是大兴，也就我拜的这些哥们是这样。这是我大哥他爹想出来的。我这大爹是大清朝的秀才，可考举人时没使银子就落了榜，一来气就再也不考了，寻思靠教书养家，结果又把老家的一个大户给得罪了，就从山东来东北投了亲戚。要说为女人着想，还得说是我这个大爹。他写一个《女人谣》，等我让你看看，就是为女人报不平的，我是挺赞同。”她说：“我挺赞同你们给妈作福的，这对天下做母亲的确实是个安慰，也是对女性的一种尊敬。你给媳妇儿洗脚我也不反对，就是你娶这么些媳妇儿不太好。”他虽心里不快，但又不忍和他对立，又嘿嘿一笑道：“那咋整？留一个，剩下的都休了？”她也笑道：“那倒不必，国风如此，岂是你一人可以改变的？保持对媳妇儿都好就行。你也别说女尊男卑，能做到男女平等就很不易了。”
他借台下阶道：“这个老师放心。我对她们都一样，不打不骂，谁要不听话，那是我教妻无方，错儿都在我，我自个儿扇我自个儿嘴巴子。”她笑道：“行了行了，说的比唱得好，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你咋不让人教夫有方呢？”他又一愣问：“这也不行？那女人也太矫情了吧？”她又笑道：“你看你看，狐狸尾巴露了吧？”他急了，说：“啥呀老师，我咋又成狐狸了？”
她显然有意改造他的根本观念，但也看出他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封建基因不是她一时能改变的，便说：“和你开个玩笑。中国绝大多数妇女还都是封建礼教的驯服者，毕竟这个世界是男人主宰的世界，凡是男人继承下来的，她们就得逆来顺受。相对来讲，你的这些媳妇儿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有你这个大男人给她们洗脚，她们之间在你跟前也算是平等的，毕竟有些封建观念在中国文化里就占居着主导地位，比如儒家和道家互相呼应的天对男，地应女，天尊对应男尊，地卑对应女卑，这恐怕是我们谁多无法改变的法则。”
听她提及儒道，他深有感悟地说：“我在这拜过一个道家师傅，要让他讲，这就是天道地经，但天道在于德，地经在于度，人与人之间，适度就是德。”她沉思片刻点点头说：“看得出，你想法挺多。我这次来，是想听听你对抗日救国的想法。之前听雪峰和子君唠过一些。不客气地说，你爱美女，但也很爱国。”他笑道：“其实你不用分开说。要按天地之说，咱这个国家就是大美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播种，丰收，养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但可惜当下无道多强盗，中华屡遭凌辱，不外是天德柔弱，天威不振，也就是国不强大，必遭外敌入侵。我也抗日救过国，可惜政府都不抵抗，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雪峰头两次来都跟我说起他们参加抗日队伍的事。我现在能做得就是经商赚钱，队伍上需要，我竭力援助。”
她又问：“听雪峰跟我学，你也拉了队伍？”他说：“还算不上拉队伍。有两个亲近人，都是占山的。现在占山的日子也都不好过，不祸害百姓，不给日本人做事就很不错了。正好我这也真需要守庄儿的，就把他们都拉到我跟前儿了，吃的穿得用的，都我这头儿给罩着。这镇上有个治安大队，大队长叫田守旺，和我岁数差不多。他家和我老丈人家是老街坊。我没认识我这个媳妇儿之前，他就相中我媳妇儿了，可我媳妇儿她家都没相中他，两家老人也掰了，田守旺跟我也结了仇。这田守旺有个堂兄原来是东北军的，日本人占领东北后就跟着归顺了日本人，现在好像还在长春，说是给满洲皇帝警卫官。田守旺那年也投靠他堂哥去了，在长春混了两年又回来当的治安大队长。本来除了日本军营就有一个森林警察所，所长是我结拜的二哥，可五年前，我老丈人死在一个日本人手里，我二哥就带人替我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倒让日本军营不放心了，把警察所变成了治安大队，大队长的位子直接就给了田守旺。田守旺一直想找我的麻烦，但我他整我也是靠着日本人，我就逢年逢节都给日本人送猪肉，送豆油，面儿还是朋友。我二哥虽然不得日本人重用，可也分管一片儿，我这块儿就归我二哥管，这样田守旺还是拿我没办法。但办法都是人琢磨的，谁知田守旺还能琢磨出啥道道儿？拉我跟前儿这两伙人，原来一伙是宁安的，一伙是珠河的，都和鬼子交过火儿，后来都打不动了，现在加一块堆儿也就剩下二百人。我养这些人，主要是防着田守旺，急眼我就把他给绑了，前脚儿给他家送票儿报山号，后脚就撕票，日本人到时也没招儿。再有现在可哪都有拉杆子的，我这还有马队到处送货，光指那几个炮手，根本不不当事儿。从开张到现在，已经被人劫了好几回了，有两回到现在也不知是哪个绺子的，好在人马都活着回来了。”
她看着他说：“你现在真是大家大业了。岁数不大，家可不少。还说没拉队伍，光媳妇儿就有一个班了吧？”他只是嘿嘿地笑。她嗔怪道：“还笑呢，我都不知咋说你了！真想不到你能变这样儿！你整小我一旬呢，今年才二十九吧？你说你小小年纪，咋也这么封建？”他不屑道：“国都亡了，还啥封建不封建？早知亡国，又何必民国？什么解放？倒不如封建。”见她皱起眉头，他一怔道：“老师，学生给您丢脸了。”她说：“刚才不说了吗，也不能全怨你，现在娶三妻四妾的男人是不少，可我咋也没想你也能这样。”他难为情道：“学生没出息，可我也不全是为了男女那点事儿。”她笑着说：“那还为啥事儿？你小时可就有那个劲儿。这次我回奉天，遇见？老师了。你还记得她吗？”子昂点头道：“记得记得，那年就是她把您的画夹子交给我的。”忙又转了话题道：“老师您等会儿。”说着出屋，很快拿回那个画夹让穆岚看。穆岚见子昂当年幼稚地为她画的画像还留着，她去北平前在上面写的那席话也依然清晰，只是多些水滴的痕迹，不禁更加吃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子昂说：“我还背着它去过北平呢。”穆岚点头说：“我听雪峰说了，你中学还没毕业就去北平深造了，还挺有成就。现在事儿多了，是不也不动画笔了。”子昂有些得意道：“老师还没看我画室呢，看看就知道了。”
子昂带穆岚去他画室。一进画室，她被满屋的一幅幅画技老练的油画惊呆了，但她更被对面墙上那幅“心中有佛自是佛，当下无道我为道”的对联所吸引，问：“那是谁的句子？”子昂说：“我自各儿的。”她一怔，又端详了一会儿对联说：“看来你品质还不坏，但你已经目中无人了。”他忙说：“老师，我永远是您的学生，也永远听您教诲。”她欣慰地笑了，开始欣赏他的画作，连连称赞，尤其看着那幅《挤羊奶》说：“这幅好！真是没想到！”接着说：“那年我们在一个老乡家照顾伤员，那老乡家就养了只奶羊，下了两只羊羔。老乡跟我们和我们挺亲，想把羊奶都留给伤员喝，结果有一天羊羔没看住，裹了母羊的奶，被老乡一脚把羊羔踢开了，当时羊羔就站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叫唤，那叫的声儿就跟个孩子哭着喊妈似的，我这心哪，真跟猫抓似的疼。我就把这事儿跟伤员们说了，结果有个伤员一听就哭了，说啥也不喝羊奶了，后来所有伤员都不喝羊奶了。真是，孩子吃自己妈的奶，本来是天经地义的，可这起码的权利却被别人武断地剥夺了。当时我就想到了咱们苦难的中国，真想用绘画的方式，把那个凄凉的场面表现出来，可当时没有那个条件，没想到你给画出来了，跟我当时构思几乎一点儿不差。”子昂得意道：“是老师没白教我。”她笑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师落后了。”他说：“老师是忙大事儿的，如果画幅画能救国，我情愿啥都不做了就画画儿。”
穆岚见他画的大多是他的媳妇们，说：“看来你对你这些媳妇儿真都挺好。”他说：“她们都是我心中的伤，就像是从我心里流出去的血。本来我就想娶文静，她长得挺象您。”见她有些不自在，忙说：“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我这个人，谁要对我好，我就总忘不了他的好。我认识文静那年我都十八了，她十七。一见面俺俩就都有好感，也很投脾气，还去过俺家好多次，我爹妈都愿让我娶她。可后来，她让她表哥给糟蹋了，就成了她表哥的媳妇儿。那次我大病了一场，发烧烧了好几天，活扒一层皮。以前是我没能耐，但我心里一直在疼，一直在流血。四年前我回了趟奉天，就把她抢回来了，她是我的！”穆岚笑着问：“那她在你媳妇儿中排老几呀？”他说：“我从不说我这些媳妇谁老几，就是我媳妇儿。其实她们都是我心中的伤，也是从我心中流出去的血。反正我已经这样了，那我就必须把她们夺回来，不然我总是伤不愈，血不足。开始她也不愿意，可现在她很开心，去年也给我生了个胖儿子。我敢说我在哪个媳妇儿面前都是好丈夫，没有一个我不疼的。她们之间现在也不闹，关系很好。懿莹也是我心上的伤。九一八之后，我去牡丹江找爹我娘和我妹妹，没多久认识了懿莹，也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家人已经答应把她许给我了，可为了抗日，我和她爹闹翻了。我要参加救国军，她爹不同意，要让我跟他好好做生意。她家是开棺材铺的，我就说一句她爹发国难财，她爹就跟我火儿了，说啥也不让我跟懿莹在一块儿了，转头就收了别人家的彩礼。那回我死的心都有，结果又大病一场，又活扒了一层皮。哪知道懿莹随后也投了救国军。她是去那里找我去的。我现在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就……咳，别提啦！后来她又投了抗联。今年秋天，她们队伍在刁翎那块儿打了败仗，差点儿也牺牲，是我把她救出来的，不算懿莹，还有六个，都是女抗联，现在都在我这儿，别人都不知道咋回事儿，对您我才敢说。”忽然又说：“老师也让我伤过心。但我是您的学生，就跟您的孩子一样，找到您，就象失散的孩子找到了母亲。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是我真正的老师，为父不妥，那您就是我的母亲，请受儿子一拜。”说着下地要跪，被她急忙叫住道：“你等等！”又看着他说：“子昂，听我的，这样儿不好。我懂你的心，还是叫我老师。”他也望着她，点头道：“我听您的。”又说：“晚间正式给您接风，咱就在这屋接，让我那些儿媳妇儿来陪您。”她笑着点头。
晚饭饭前，穆岚特意交待子昂，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包括他的媳妇们，但参加过抗联的可以在一起唠唠。他答应，立刻去告诉干活的，让她们摆完桌就去灶房吃饭，吃完饭也不用回这头收拾桌子，愿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随后又去告诉雪峰、景祥、懿莹、子君等说：“吃饭时先别提抗联的事儿，等我媳妇儿她们撤了再唠。”又说：“我媳妇儿啥样我知道，其实没事儿。但老师嘱咐了，咱别让她担心。”被告知者都领会。
厨娘、丫头们上完菜就都离去了，该上桌的各就各位。入桌的一共二十余人，只有子昂、景祥、雪峰三个男性，炕上地上都置了桌席。在女子中，除了穆岚、子君，各个都穿得华丽高档。子昂媳妇们都在地上坐板凳围一桌，但香荷、天骄固定来不了这场合。其他人则分两桌坐炕上。
子昂把媳妇们都安排在地上，显然不仅仅因为她们都是家人，也是为了让她们吃完先撤桌。毕竟都有孩子，要不是为了给子昂撑脸，她们自然愿意在各自屋里吃。但子昂还是为她们每人备了一盅酒，是用来一起敬老师的。
穆岚坐在炕头桌的上位，子昂、景祥、雪峰、子君、懿莹、冬梅、丽华陪坐，其余人围坐另一桌。子昂先开场，表明就是给老师接风，随后挨个介绍，再之后一起端杯敬穆岚。子昂也对媳妇们说：“这顿接风宴，最重要的就是这杯酒。你们也不用多陪，吃完饭就可以回屋了，我老师啥都不挑。机房我已经告诉了，今晚儿可以亮一宿电灯，你们就当三十儿，随便玩儿，但一点，告诉丫头们，都把孩子看住了，别弄得吱哇乱叫的。俺们在这屋多唠会儿，唠到啥会儿也没准儿。”芸香似乎听出了音，说：“你们谈学问，俺们听不懂。”招呼一桌姐妹说：“那咱快点儿吃，完了还玩牌。今晚儿分两伙儿，抓阄凑桌儿，把天骄儿也叫着。”多日娜说：“不抓阄，我分。”说着“你你你”的点了芸香、金瑶、芳子道：“咱四个一桌儿，让她们臭手一桌儿。”亚娃不悦道：“臭美你！俺还不愿和你玩儿呢，一整唧唧歪歪的！”又对芸香、金瑶、芳子说：“你仨合伙儿赢她！叫她的瑟！”芳子摇头说：“不带玩赖的。”金瑶说：“我赢她！”多日娜一指金瑶道：“你说的？好，你等着！吃饭！”说着先拿了馒头。
炕上两桌都看地上一桌在斗嘴。子昂招呼说：“咱吃咱的，不管她们。”穆岚笑着问子昂：“你得操不少心吧？”子昂说：“就这样，天天掐。还行，都不真急眼。”又笑着问：“老师又笑话我了。”穆岚遮掩道：“没有，这事儿我可管不了。”然后唠起山庄的买卖。
媳妇们吃了饭就都和穆岚告辞了，桌上的菜还剩许多。子昂这才对大家说：“她们走了，咱们该唠正题儿了。今天主要是说想听老师唠唠外头的事儿。老师是从共产党的大部队上来的，现在也做抗联工作。咱这儿有好几个抗联，都想知道外面的事儿，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掌。一听说抗联来了当官的，景祥、懿莹和冬梅、丽华、惠民等人都很激动，用力鼓掌时眼里还噙着眼泪。待掌声落下，景祥说：“那咱都是抗联的，老师现在就是咱的上级领导。我提议，咱先下地，一起给领导敬礼。”说着第一个下炕穿鞋。其他人也跟着下炕，穆岚想拦反被子昂拦在炕上。
包括子昂、雪峰、子君在内，地上十一人站成两排。景祥主动担起领头高喊“立正”和“敬礼”。穆岚还是下地穿上鞋，站在队伍对面，也眼含热泪地还着军礼，然后说：“同志们，你们的事，子昂已经向我汇报了。你们受委屈了！党和人们，也不会忘记那些，在艰苦的抗日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同志们！”然后想一一拥抱被子昂、景祥救出的包括懿莹在内的七名女抗联，不想第一个拥抱年纪最小的惠民时，其她六人一同将他搂在中间，哭声一片。子昂也无法控制情绪，又怕外面人听见，忙去插了院门和屋门。
哭过一通后，大家又都上炕，已经不想再吃了。子昂让穆岚给大家讲讲外面的事，尤其讲她参加队伍的事，穆岚便先从她的家事说起来。（未完待续）
过小年这天，子昂将藏在林老汉家的最后一名伤员唐冬梅女扮男装后安全带进龙封关山庄。之前头两个月，他已先后将尹丹凤、金菊花和江丽华、崔胜男四人分两次女扮男装后带进龙封关的山庄。头一次是将丹凤、菊花带回，她俩都是上身受伤，伤口一愈合便可自如行走。但丽华、胜男行走还有些吃力，容易被人看出腿有伤，直到进入了冬月才行走自如些，便也戴上狗皮棉帽，穿上羊皮袄和高腰毡靴，随子昂乘马车、火车、马爬犁进了龙封关的山庄。
将丹凤、菊花接进山庄前，子昂又腾出一个屋院来。惠民本来和懿莹住一屋院，后来被丹凤、菊花拉过去，说懿莹应该和她自己家人一起住，实际是说不要妨碍她和子昂的事。丽华、胜男和冬梅先后进庄以后，就住在丹凤、菊花、惠民对面屋，三人睡一炕，比林老汉家的蜂窖舒服多了。
虽然留在山庄的雇工都是老实本份人，但子昂还是担心外人知道山庄内藏有女抗联，便不让丹凤、丽华等人露面，她们平日便只在两个屋间和院内走动，不得外人进入，每日三餐也由专人送进去。懿莹的母亲、奶奶、嫂子已和庄内的人熟悉，作为罗家正式一员，又和子昂有着特殊关系，她便无需戒备山庄里的人，每日出入芸香、多日娜、芳子、顺姬、文静等人的屋唠嗑、玩纸牌。
看着子昂为搭救自己的战友很辛苦，懿莹很感动，便也常去他的屋，看他画的那些画，与他说说话，但一被他扯到他俩之间的话题时，她就把话题差到别处去。他每次都想借机抱她、亲吻她，但她偏偏不给他机会。他不止一次被她打一把推一下，他也只是厚着脸皮一笑道：“你是我的。”她不和她理论，继续若无其事地叫着“子昂哥”，问他一些和他俩之间无关的话。
又是大年临近，大家正忙着炸年点、贴门神、挂灯笼，孩子们提前散放起鞭炮时，雪峰和子君带着一个中年女子来了。中年女子也穿着身穿皮袄，看其相貌，端庄美丽。与子昂对面后，雪峰说：“你看我把谁请来了？”子昂定睛一看，不禁惊讶，原来是小学教他绘画的启蒙老师穆岚，惊喜道：“呀，老师！”说着奔过去。
穆岚先伸过手来说：“你好啊子昂，难得你还认得我；要不是雪峰和子君，我可真认不出你了，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英俊！”
子昂双手紧握老师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道：“老师说笑话了！小时俺可怕您了！那年你上哪去了？我还去北平找过您呢！”见周围没有外人，雪峰小声介绍道：“咱老师也是做抗联工作的，现在是我和子君的上级。”
穆岚和子昂都惊讶。穆岚惊讶她的这个小学学生竟曾去北平找过她；子昂惊讶他的这个二十年想见见不到的老师竟和他的妹妹、妹夫在一个抗日队伍里。
子昂忙让老师和雪峰、子君进屋，就近进了懿莹的屋。懿莹、文静、亚娃、芳子这时正围着地中间的方桌玩纸牌，顺姬在懿莹旁边帮着看，这时见子昂领进三个身穿皮袄的人，忙都停下手；雪峰、子君有认识的，但穆岚谁都没见过。
子昂忘记自己让文静、亚娃、顺姬、芳子等没事过来陪懿莹开心，但也不很忌讳，向她们介绍穆岚道：“这是我的老师，真正教过我的。”大家又忙起身，除了懿莹外，一边叫着“老师”，一边施着万福礼，又对雪峰、子君打招呼：“回来了。”穆岚惊讶道：“呦，还都行这礼呢！”又问子昂：“这都谁呀？咋都跟仙女儿似的！”子昂犹豫一下，笑道：“不瞒老师，都我媳妇儿。”
穆岚更加惊讶。懿莹冲子昂道：“别瞎说，她们是，别把俺也算上。”子昂笑道：“梦里早就算上了。”懿莹不再反驳，低头不语。
穆岚用着异样的眼光看子昂说：“你真是胡子呀？咋这么霸道？”子昂辩解道：“俺可不强男霸女。我这些媳妇儿，可都是欠了好几辈子的，是我欠她们的，还是她们欠我的，说不清，反正这辈子我是不想再欠了。”子君忙捅一下哥哥道：“哥，你说啥呢？”雪峰笑着对穆岚说：“道儿上俺俩都没好意思跟你说，怕说了你多想。你这学生，啊不，我这舅哥儿可不是他从前了，能耐老大了，给俺两两口子娶了那么多漂亮嫂子，这还不算全呢！”子君又打下雪峰道：“别欠儿！要唠唠别的。”
穆岚对子昂妻妾成群简直无法接受，自言自语道：“我的天哪！”见子昂的媳妇们面面相觑，忙温和道：“噢，没说你们，你们接着玩儿吧，我们去别处说说话儿。”
子昂便领穆岚、雪峰去了对面屋。子君留下来，打量着懿莹问：“你是新来的？”亚娃说：“她就是懿莹。”子君讶惊道：“噢！早听俺哥唠过你，他找着你了？”说着去拉懿莹的手，亲切地问：“听俺哥说，你也参加队伍了。”懿莹也知道子君是抗日的，欣喜地邀请道：“上我屋里说吧。”又对顺姬她们说：“你们玩儿吧，我陪她去唠唠嗑儿。”说着拉子君出了屋。
子昂带穆岚、雪峰到了对面屋说：“这几天外头一直刮大烟儿炮，道儿上冻够呛吧？脱鞋上炕吧，薅个被子盖上暖暖，待会儿吃饭也甭下炕了。”她说：“这山里是比别处冷，这脚冻的现在还疼呢！”他担心地问：“别是冻伤了吧？我这儿有缓冻脚的草药，你先泡泡吧。我给你打热水去，把药往里一倒就行。”
她已经脱下鞋，脚上穿着白布袜，一边上炕一边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冻疼点儿，要泡等晚间睡觉的，我先这么暖和一下。”他看着她的脚说：“我这还有她们织的厚袜子，这布袜子就甭穿了。”说着又从被格上拽下一张被给她盖腿脚上。她说：“炕挺热乎的，还用盖被呀？”他给她整理一下被说：“盖着吧，这样暖的快。”她欣慰地笑着说：“还怪会照顾人儿的。对了，你小时候就挺懂事儿。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给老师洗过脚呢！”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但他一直没有忘记给她洗过脚，这时见她提起此事，心中又一丝惬意掠过，笑道：“不怕老师生气，有时您的模样儿我都记不准了，可您的脚我一直没忘，我一直认为您的脚是世上最美的花儿。”她顿时难为情道：“说啥呢你？”雪峰也觉得子昂说得过口，又不好介入，忙转身出去了。
子昂却不以为然，对她说：“这有啥呀？我天天给我这些媳妇儿洗脚，我都当成是花儿。”她红着脸说：“我可是你老师。”他恍然道：“哦，我就是这么说说，没别的意思。”她打岔道：“你这些媳妇儿可真都跟花儿似的，好好疼她们吧。”
他嘿嘿一笑道：“疼，都疼。她们洗脚的事儿，差不多都我做，有时你不做人还不高兴呢！反正我也好这口儿，洗就洗。那天都洗完都半夜了。”她忍不住乐了，说：“你真挺怪的，不是得啥病了？”他一愣道：“啥病啊？我就是老也没想明白，女人脚这么长着挺好的，过去人咋就喜欢弄成那样儿？问题是它不好看，真跟咸菜疙瘩似的。我妈现在一唠这个心还突突呢！其实我每次给媳妇儿洗脚都想，亏了有让妇女解放的，要不这好端端两朵花儿岂不又给摧残了！咱就不说咸菜疙瘩，那得疼成啥样儿？难怪那些小脚儿的都会说，小脚儿一双，眼泪一缸。”
她点点头说：“噢，是这样。难得你能为女人着想。中国妇女千百年来，一直就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是封建礼教和世间陋习。现在是不提倡妇女缠足了，可中国女性还有很多方面需要解放。咱就说妇女婚姻，女人必须得贞洁，可男人就行妻妾成群？妇女还远没从男尊女卑枷锁中解放出来。”
他心里不禁一震，问：“老师是在说我吧？”她说：“这事儿在中国仍不失为一种国风，你不过是男尊女卑的效仿者。”他反驳道：“不对，我不认同男尊女卑，在我这一概是女尊男卑，特别母亲是最尊贵的。真的，在俺们这些兄弟中，不论谁过生日都不提自己过生日，都是给母亲作大福，因为儿女的生日，就是妈的苦日。不说吗，男人车前车后，女人产前产后，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做儿女的不能光想着庆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得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那可是妈冒着生命危险把咱带到这世上的！所以每年给妈作一次福是应该的。”
她惊喜道：“噢，你这儿都兴这规矩？”他说：“兴也不是大兴，也就我拜的这些哥们是这样。这是我大哥他爹想出来的。我这大爹是大清朝的秀才，可考举人时没使银子就落了榜，一来气就再也不考了，寻思靠教书养家，结果又把老家的一个大户给得罪了，就从山东来东北投了亲戚。要说为女人着想，还得说是我这个大爹。他写一个《女人谣》，等我让你看看，就是为女人报不平的，我是挺赞同。”她说：“我挺赞同你们给妈作福的，这对天下做母亲的确实是个安慰，也是对女性的一种尊敬。你给媳妇儿洗脚我也不反对，就是你娶这么些媳妇儿不太好。”他虽心里不快，但又不忍和他对立，又嘿嘿一笑道：“那咋整？留一个，剩下的都休了？”她也笑道：“那倒不必，国风如此，岂是你一人可以改变的？保持对媳妇儿都好就行。你也别说女尊男卑，能做到男女平等就很不易了。”
他借台下阶道：“这个老师放心。我对她们都一样，不打不骂，谁要不听话，那是我教妻无方，错儿都在我，我自个儿扇我自个儿嘴巴子。”她笑道：“行了行了，说的比唱得好，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你咋不让人教夫有方呢？”他又一愣问：“这也不行？那女人也太矫情了吧？”她又笑道：“你看你看，狐狸尾巴露了吧？”他急了，说：“啥呀老师，我咋又成狐狸了？”
她显然有意改造他的根本观念，但也看出他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封建基因不是她一时能改变的，便说：“和你开个玩笑。中国绝大多数妇女还都是封建礼教的驯服者，毕竟这个世界是男人主宰的世界，凡是男人继承下来的，她们就得逆来顺受。相对来讲，你的这些媳妇儿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有你这个大男人给她们洗脚，她们之间在你跟前也算是平等的，毕竟有些封建观念在中国文化里就占居着主导地位，比如儒家和道家互相呼应的天对男，地应女，天尊对应男尊，地卑对应女卑，这恐怕是我们谁多无法改变的法则。”
听她提及儒道，他深有感悟地说：“我在这拜过一个道家师傅，要让他讲，这就是天道地经，但天道在于德，地经在于度，人与人之间，适度就是德。”她沉思片刻点点头说：“看得出，你想法挺多。我这次来，是想听听你对抗日救国的想法。之前听雪峰和子君唠过一些。不客气地说，你爱美女，但也很爱国。”他笑道：“其实你不用分开说。要按天地之说，咱这个国家就是大美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播种，丰收，养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但可惜当下无道多强盗，中华屡遭凌辱，不外是天德柔弱，天威不振，也就是国不强大，必遭外敌入侵。我也抗日救过国，可惜政府都不抵抗，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雪峰头两次来都跟我说起他们参加抗日队伍的事。我现在能做得就是经商赚钱，队伍上需要，我竭力援助。”
她又问：“听雪峰跟我学，你也拉了队伍？”他说：“还算不上拉队伍。有两个亲近人，都是占山的。现在占山的日子也都不好过，不祸害百姓，不给日本人做事就很不错了。正好我这也真需要守庄儿的，就把他们都拉到我跟前儿了，吃的穿得用的，都我这头儿给罩着。这镇上有个治安大队，大队长叫田守旺，和我岁数差不多。他家和我老丈人家是老街坊。我没认识我这个媳妇儿之前，他就相中我媳妇儿了，可我媳妇儿她家都没相中他，两家老人也掰了，田守旺跟我也结了仇。这田守旺有个堂兄原来是东北军的，日本人占领东北后就跟着归顺了日本人，现在好像还在长春，说是给满洲皇帝警卫官。田守旺那年也投靠他堂哥去了，在长春混了两年又回来当的治安大队长。本来除了日本军营就有一个森林警察所，所长是我结拜的二哥，可五年前，我老丈人死在一个日本人手里，我二哥就带人替我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倒让日本军营不放心了，把警察所变成了治安大队，大队长的位子直接就给了田守旺。田守旺一直想找我的麻烦，但我他整我也是靠着日本人，我就逢年逢节都给日本人送猪肉，送豆油，面儿还是朋友。我二哥虽然不得日本人重用，可也分管一片儿，我这块儿就归我二哥管，这样田守旺还是拿我没办法。但办法都是人琢磨的，谁知田守旺还能琢磨出啥道道儿？拉我跟前儿这两伙人，原来一伙是宁安的，一伙是珠河的，都和鬼子交过火儿，后来都打不动了，现在加一块堆儿也就剩下二百人。我养这些人，主要是防着田守旺，急眼我就把他给绑了，前脚儿给他家送票儿报山号，后脚就撕票，日本人到时也没招儿。再有现在可哪都有拉杆子的，我这还有马队到处送货，光指那几个炮手，根本不不当事儿。从开张到现在，已经被人劫了好几回了，有两回到现在也不知是哪个绺子的，好在人马都活着回来了。”
她看着他说：“你现在真是大家大业了。岁数不大，家可不少。还说没拉队伍，光媳妇儿就有一个班了吧？”他只是嘿嘿地笑。她嗔怪道：“还笑呢，我都不知咋说你了！真想不到你能变这样儿！你整小我一旬呢，今年才二十九吧？你说你小小年纪，咋也这么封建？”他不屑道：“国都亡了，还啥封建不封建？早知亡国，又何必民国？什么解放？倒不如封建。”见她皱起眉头，他一怔道：“老师，学生给您丢脸了。”她说：“刚才不说了吗，也不能全怨你，现在娶三妻四妾的男人是不少，可我咋也没想你也能这样。”他难为情道：“学生没出息，可我也不全是为了男女那点事儿。”她笑着说：“那还为啥事儿？你小时可就有那个劲儿。这次我回奉天，遇见？老师了。你还记得她吗？”子昂点头道：“记得记得，那年就是她把您的画夹子交给我的。”忙又转了话题道：“老师您等会儿。”说着出屋，很快拿回那个画夹让穆岚看。穆岚见子昂当年幼稚地为她画的画像还留着，她去北平前在上面写的那席话也依然清晰，只是多些水滴的痕迹，不禁更加吃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子昂说：“我还背着它去过北平呢。”穆岚点头说：“我听雪峰说了，你中学还没毕业就去北平深造了，还挺有成就。现在事儿多了，是不也不动画笔了。”子昂有些得意道：“老师还没看我画室呢，看看就知道了。”
子昂带穆岚去他画室。一进画室，她被满屋的一幅幅画技老练的油画惊呆了，但她更被对面墙上那幅“心中有佛自是佛，当下无道我为道”的对联所吸引，问：“那是谁的句子？”子昂说：“我自各儿的。”她一怔，又端详了一会儿对联说：“看来你品质还不坏，但你已经目中无人了。”他忙说：“老师，我永远是您的学生，也永远听您教诲。”她欣慰地笑了，开始欣赏他的画作，连连称赞，尤其看着那幅《挤羊奶》说：“这幅好！真是没想到！”接着说：“那年我们在一个老乡家照顾伤员，那老乡家就养了只奶羊，下了两只羊羔。老乡跟我们和我们挺亲，想把羊奶都留给伤员喝，结果有一天羊羔没看住，裹了母羊的奶，被老乡一脚把羊羔踢开了，当时羊羔就站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叫唤，那叫的声儿就跟个孩子哭着喊妈似的，我这心哪，真跟猫抓似的疼。我就把这事儿跟伤员们说了，结果有个伤员一听就哭了，说啥也不喝羊奶了，后来所有伤员都不喝羊奶了。真是，孩子吃自己妈的奶，本来是天经地义的，可这起码的权利却被别人武断地剥夺了。当时我就想到了咱们苦难的中国，真想用绘画的方式，把那个凄凉的场面表现出来，可当时没有那个条件，没想到你给画出来了，跟我当时构思几乎一点儿不差。”子昂得意道：“是老师没白教我。”她笑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师落后了。”他说：“老师是忙大事儿的，如果画幅画能救国，我情愿啥都不做了就画画儿。”
穆岚见他画的大多是他的媳妇们，说：“看来你对你这些媳妇儿真都挺好。”他说：“她们都是我心中的伤，就像是从我心里流出去的血。本来我就想娶文静，她长得挺象您。”见她有些不自在，忙说：“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我这个人，谁要对我好，我就总忘不了他的好。我认识文静那年我都十八了，她十七。一见面俺俩就都有好感，也很投脾气，还去过俺家好多次，我爹妈都愿让我娶她。可后来，她让她表哥给糟蹋了，就成了她表哥的媳妇儿。那次我大病了一场，发烧烧了好几天，活扒一层皮。以前是我没能耐，但我心里一直在疼，一直在流血。四年前我回了趟奉天，就把她抢回来了，她是我的！”穆岚笑着问：“那她在你媳妇儿中排老几呀？”他说：“我从不说我这些媳妇谁老几，就是我媳妇儿。其实她们都是我心中的伤，也是从我心中流出去的血。反正我已经这样了，那我就必须把她们夺回来，不然我总是伤不愈，血不足。开始她也不愿意，可现在她很开心，去年也给我生了个胖儿子。我敢说我在哪个媳妇儿面前都是好丈夫，没有一个我不疼的。她们之间现在也不闹，关系很好。懿莹也是我心上的伤。九一八之后，我去牡丹江找爹我娘和我妹妹，没多久认识了懿莹，也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家人已经答应把她许给我了，可为了抗日，我和她爹闹翻了。我要参加救国军，她爹不同意，要让我跟他好好做生意。她家是开棺材铺的，我就说一句她爹发国难财，她爹就跟我火儿了，说啥也不让我跟懿莹在一块儿了，转头就收了别人家的彩礼。那回我死的心都有，结果又大病一场，又活扒了一层皮。哪知道懿莹随后也投了救国军。她是去那里找我去的。我现在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就……咳，别提啦！后来她又投了抗联。今年秋天，她们队伍在刁翎那块儿打了败仗，差点儿也牺牲，是我把她救出来的，不算懿莹，还有六个，都是女抗联，现在都在我这儿，别人都不知道咋回事儿，对您我才敢说。”忽然又说：“老师也让我伤过心。但我是您的学生，就跟您的孩子一样，找到您，就象失散的孩子找到了母亲。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是我真正的老师，为父不妥，那您就是我的母亲，请受儿子一拜。”说着下地要跪，被她急忙叫住道：“你等等！”又看着他说：“子昂，听我的，这样儿不好。我懂你的心，还是叫我老师。”他也望着她，点头道：“我听您的。”又说：“晚间正式给您接风，咱就在这屋接，让我那些儿媳妇儿来陪您。”她笑着点头。
晚饭饭前，穆岚特意交待子昂，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包括他的媳妇们，但参加过抗联的可以在一起唠唠。他答应，立刻去告诉干活的，让她们摆完桌就去灶房吃饭，吃完饭也不用回这头收拾桌子，愿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随后又去告诉雪峰、景祥、懿莹、子君等说：“吃饭时先别提抗联的事儿，等我媳妇儿她们撤了再唠。”又说：“我媳妇儿啥样我知道，其实没事儿。但老师嘱咐了，咱别让她担心。”被告知者都领会。
厨娘、丫头们上完菜就都离去了，该上桌的各就各位。入桌的一共二十余人，只有子昂、景祥、雪峰三个男性，炕上地上都置了桌席。在女子中，除了穆岚、子君，各个都穿得华丽高档。子昂媳妇们都在地上坐板凳围一桌，但香荷、天骄固定来不了这场合。其他人则分两桌坐炕上。
子昂把媳妇们都安排在地上，显然不仅仅因为她们都是家人，也是为了让她们吃完先撤桌。毕竟都有孩子，要不是为了给子昂撑脸，她们自然愿意在各自屋里吃。但子昂还是为她们每人备了一盅酒，是用来一起敬老师的。
穆岚坐在炕头桌的上位，子昂、景祥、雪峰、子君、懿莹、冬梅、丽华陪坐，其余人围坐另一桌。子昂先开场，表明就是给老师接风，随后挨个介绍，再之后一起端杯敬穆岚。子昂也对媳妇们说：“这顿接风宴，最重要的就是这杯酒。你们也不用多陪，吃完饭就可以回屋了，我老师啥都不挑。机房我已经告诉了，今晚儿可以亮一宿电灯，你们就当三十儿，随便玩儿，但一点，告诉丫头们，都把孩子看住了，别弄得吱哇乱叫的。俺们在这屋多唠会儿，唠到啥会儿也没准儿。”芸香似乎听出了音，说：“你们谈学问，俺们听不懂。”招呼一桌姐妹说：“那咱快点儿吃，完了还玩牌。今晚儿分两伙儿，抓阄凑桌儿，把天骄儿也叫着。”多日娜说：“不抓阄，我分。”说着“你你你”的点了芸香、金瑶、芳子道：“咱四个一桌儿，让她们臭手一桌儿。”亚娃不悦道：“臭美你！俺还不愿和你玩儿呢，一整唧唧歪歪的！”又对芸香、金瑶、芳子说：“你仨合伙儿赢她！叫她的瑟！”芳子摇头说：“不带玩赖的。”金瑶说：“我赢她！”多日娜一指金瑶道：“你说的？好，你等着！吃饭！”说着先拿了馒头。
炕上两桌都看地上一桌在斗嘴。子昂招呼说：“咱吃咱的，不管她们。”穆岚笑着问子昂：“你得操不少心吧？”子昂说：“就这样，天天掐。还行，都不真急眼。”又笑着问：“老师又笑话我了。”穆岚遮掩道：“没有，这事儿我可管不了。”然后唠起山庄的买卖。
媳妇们吃了饭就都和穆岚告辞了，桌上的菜还剩许多。子昂这才对大家说：“她们走了，咱们该唠正题儿了。今天主要是说想听老师唠唠外头的事儿。老师是从共产党的大部队上来的，现在也做抗联工作。咱这儿有好几个抗联，都想知道外面的事儿，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掌。一听说抗联来了当官的，景祥、懿莹和冬梅、丽华、惠民等人都很激动，用力鼓掌时眼里还噙着眼泪。待掌声落下，景祥说：“那咱都是抗联的，老师现在就是咱的上级领导。我提议，咱先下地，一起给领导敬礼。”说着第一个下炕穿鞋。其他人也跟着下炕，穆岚想拦反被子昂拦在炕上。
包括子昂、雪峰、子君在内，地上十一人站成两排。景祥主动担起领头高喊“立正”和“敬礼”。穆岚还是下地穿上鞋，站在队伍对面，也眼含热泪地还着军礼，然后说：“同志们，你们的事，子昂已经向我汇报了。你们受委屈了！党和人们，也不会忘记那些，在艰苦的抗日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同志们！”然后想一一拥抱被子昂、景祥救出的包括懿莹在内的七名女抗联，不想第一个拥抱年纪最小的惠民时，其她六人一同将他搂在中间，哭声一片。子昂也无法控制情绪，又怕外面人听见，忙去插了院门和屋门。
哭过一通后，大家又都上炕，已经不想再吃了。子昂让穆岚给大家讲讲外面的事，尤其讲她参加队伍的事，穆岚便先从她的家事说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