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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 2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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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 天还没亮,红花他们家的门就咚咚咚的让人敲个不停。

    “来了!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宝贵打着哈欠, 一边裹紧棉袄一边往大门走。现在天亮得晚,这个时候也该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一大早就来叫门。

    吱哑一声他拉开门,见门外是个挽着包袱、抱着孩子的高壮妇人,看着脸熟。

    “你是……?”他打量了几眼,好像见过……

    “宝贵大哥!”这妇人很爽快的笑着招呼他,她一叫人,他就想起来了!

    “七斤?哟!这可有两年多没见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宝贵伸头往屋里喊,“红花!红花!七斤来了!”一边转头对她说, “快进来!快进来!”

    七斤抱着孩子大步跨进来, 就着屋里的灯,宝贵看得更清楚了,也怪不得他认不出来,这人跟两年前比可真是老得多了。几年前七斤没嫁人时, 他去找红花见过她几次, 后来听说她嫁了人,三奶奶就让她先去生孩子,生了孩子再回来。结果她刚嫁人时跟红花还有来往,后来似乎是一直没生孩子才渐渐断了消息。

    红花还曾经在他面前为她发愁,女人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她后头有三爷和三奶奶护着也不行啊。

    看她今天抱着孩子过来,看来是没事了。

    红花在听到宝贵的声音时就胡乱披上棉袄往外跑, 鞋都只穿了一只,掀开门帘子往外一站,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就看到七斤抱着孩子挽着包袱站在门前,要笑,一咧嘴却是眼泪先滑出来。

    “红花姐……”七斤哽咽的喊道。

    红花眼中含泪的大骂道:“你个死丫头!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也不送过来!”宝贵关上门过来劝,“好了,好了,就要过年了,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容易七斤妹子来了,还不快请人家屋里坐着去?”

    红花推他去烧水做饭,然后转身接过七斤怀里的孩子说:“这是你儿子吧?看着还不到一岁?叫姨!”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进屋。

    里屋烧着大炕,炕上还有两个光屁股的男孩,一个大些,有七八岁,一个小些,刚四五岁的样子,都已经醒了,正撅着屁股在炕上打闹。

    红花把七斤胳膊里的包袱拿下来放到炕桌上,拉她坐下才回身在两个小子的屁股上一人给了一下脆的,骂道:“起来了就赶紧穿衣服!想生病吃苦药是不是!”

    七斤把她的儿子放在炕上,解开他身上裹着的小被子让孩子透透气,看看尿布脏了没。听见红花骂孩子就抬头劝道:“别吵,别吵。”然后就站起来去帮红花给孩子穿衣裳。

    红花推她坐回去,又快手给她倒了碗茶,手在铜壶上试了下说:“还是温的,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路上累了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见三奶奶。”那边大的已经自己穿好了,虽然棉袄裹乱了,腰带也系歪了,可是好歹也算把衣裳裤子都给套在身上了。他穿好了转头就去给弟弟穿,小弟弟张着两只手站在炕上,哥哥说伸手他就乖乖伸手。

    红花见两个小的能自己照顾自己就开始叠被子,收拾了好支桌子。七斤听到要去见二姐,心中打起鼓来,握着杯子也不喝,眼睛跟着红花转来转去的,半天才说:“红花姐,我想回去侍候奶奶。”

    她心里其实没底,几年前她出门时,二姐说让她先顾着自己的日子,等生了儿子想回来还回来。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二姐还要不要她。

    红花跪在炕上抱着被子往墙角柜子上摞,头都不回的说:“你要是不想回去,我才要打你呢!”七斤听了她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脸上有笑模样了,她赶紧把水喝完,撸起袖子帮着红花把被子摞起来,把炕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支好桌子。

    外头宝贵在那里喊:“饭好了!过来端!”

    她跟着红花出来,见红花的两个儿子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拿着小鸡鸡腆着肚子撒尿,还比谁撒得高。

    红花一见气得脱下鞋就要砸过去,骂道:“说过你们多少回了!不许在外头把肚子露出来!回头着凉拉稀,喝苦药灌死你们!”

    两个小的嗷嗷叫着跑到灶下,躲在他们爷爷的背后,老头子正蹲在地上拿根柴禾捅灶眼,见两个孙子跑到他身边,笑呵呵的说:“不怕,不怕,有爷爷在呢!”

    红花带着七斤进来,听见了就说:“爹,你别老惯着他们!都不成样子了!”一边说一边瞪着躲在人后的两个儿子。

    老头子笑着护孙子,说:“他们还小,小孩子火气旺,没事。”

    宝贵把稀饭盛到碗里,把馒头捡出来,再把咸菜拿出来,催道:“一大早的事多!让这两个小的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老爷子一手拉一个,把小孙子带出去了。

    “跟爷爷走,爷爷带你们去吃糖包包。”两个小的撒欢,“嗷!嗷!吃糖包!”

    红花端着早饭和七斤回屋里吃,宝贵见他爹真打算带着孩子出去吃,扬声喊了句:“爹!你身上带钱了没?别只让这两个小的吃!你也在外头吃了再回来吧!别再省着那点钱,回来吃剩的!”

    老头子摆摆手,也不知道听到没。

    宝贵在灶下随便吃了点就出去了,要走前在院子里喊了声:“红花,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你别锁门,爹带着孩子出去了!”

    屋里的红花支着身子高声应道:“我知道了!你走吧!”听见大门响了声才又坐下来,一边让七斤吃,一边说:“快吃。”

    两个边吃边聊,七斤把这两年的事都跟红花说了。

    “那家人,哼!要不是瞧着三奶奶和三爷的面子,只怕早就不想要我了!不就是怕我生不出儿子吗?姑奶奶我生出来也不给你家带!等着瞧!我就不让我儿子认他奶奶!”七斤像是恨极了,咬着牙骂道。

    红花也把米妹的事给她说了。“她比你有福,刚嫁过去一年就怀了,头一胎生下来是个丫头,第二胎才是儿子。就是精不够!刚怀上就让她男人的嫂子过来求着三奶奶把身契给赎回去了。活脱脱就是个白眼狼!她也不想想看!三奶奶就缺她那点赎身的钱?从她进吴家就没亏待过她!要不是太太和姑娘心慈,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赎身钱一分没多要她的,奶奶还给了她不少东西,够买十个八个她了!她进吴家时才十四,好吃好喝的养了她十年,正是用着她的时候,她过舒服了就跑了!”

    红花想起来就生气,七斤劝她说:“好了,别为那种人生气!其实我早看明白了,我们这种丫头算什么啊?街上一抓一大把,要不是后头有三奶奶护着……”她压低声音,凑近红花说:“婆家会拿我们当回事?”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这话红花信,当初她生不出孩子来时,就是因为她还在二姐屋里干活,宝贵他爹才不敢太过分的。

    她舒了口气,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要说三奶奶想要什么样的丫头买不来?她能记着咱们,是咱们的福气!”米妹生了女儿后,虽然婆家人没说她什么,可是她也过了一段不那么舒服的日子。生了孩子躺都不敢躺,当天就下床做饭干活了,别说坐月子了,连喂孩子吃奶都要赶紧回屋喂完赶紧再出来干活。等她生了第二个孩子,幸亏这回是个儿子了,可是她丈夫的弟弟也长大了,想找个活干,好说媳妇。她男人家有三个儿子,就她的丈夫和大哥有活干,爹娘都有病,不说吃药,干活赚钱是不行的,家里又添了几张嘴,还要给小弟弟攒钱娶媳妇,一下子家底都给掏空了。她这时又想起二姐来,带着东西过来看红花,想请她在二姐面前说情,她想回去做个婆子,还想跟二姐讨个人情,给她的小叔子也找个事干。

    红花把她拦在大门外,抓着她的东西就给扔出去了,兜头啐了她一脸。

    “这会儿你想起奶奶来了?白眼狼!滚!!”

    说了一通叹了一通,红花见外面天也不早了,收拾了碗筷就拉着七斤去见二姐。

    走到半路,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七斤要拉着红花避开,红花却站住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青萝。”

    她一说红花也站住了,走近点看,拦在青萝前面的男人是天虎。瞧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不知道在跟青萝说什么。

    红花拉着七斤轻手轻脚的闪到暗处,就听见前面不远处青萝冷冰冰的说:“你让开。”

    天虎就笑,不让。

    红花和七斤勾着头看,看见青萝见他不让路就绕开他走,他长脚一伸,又挡在她前头。青萝看着是气得人都隐隐发抖,天虎还是笑嘻嘻的挡着她的路。

    红花捂着嘴笑,拉着七斤从另一条路走了。

    七斤也看出来了,惊喜的问她:“这两个是……”

    红花摆手说:“三奶奶说了,让咱们都装不知道。”都不愿意瞧着青萝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天虎看着是不正经,可为了青萝也是干等了这么多年不娶媳妇。青萝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可他就是能缠上来。连张妈妈都说一个锅配一个盖,也就天虎这样的能制住青萝。

    青萝其实也不是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松这个口。早几年前天虎他爹,他弟弟都穿上了她做的衣裳,连桂花都有,就是不给天虎做。

    红花笑道:“三奶奶说了,要是今年天虎还不能让青萝答应,她就作主了。”说笑着两人进了三房的院子,张妈妈现在年纪大了早上醒得早,正把一盆水泼在院子外头,看见红花后头跟着个人进来就眯着眼睛问:“这是谁啊?”

    七斤还有些胆怯,走近扶着张妈妈说:“张妈,是我,七斤啊!”

    张妈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喜道:“是七斤啊!你个丫头可算肯回来看看了!这是你的孩子?把孩子给我,你进屋去见奶奶吧。”说着她就从七斤怀里把孩子抱过来,逗着说:“小家伙也不认生啊,是个有福气的!”

    在屋里二姐正坐着梳头,段浩方还没起来,她过去叫他:“快起来!一会儿就要走了!”硬是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把衣裳往他怀里一扔,说:“快点,咱们还要先去跟爷爷说一声呢。”

    昨天晚上他跟段老爷和段浩平喝到半夜,这会儿觉得屋子都是歪的。

    “要不咱们下午再走吧,我这样上了车一会儿就该吐了。”他慢吞吞把衣裳往身上穿,说道。

    二姐对着镜子照,不当一回事的说:“就是下午走,你坐在车上还是会吐的。都知道今天要走昨天晚上还喝到半夜!活该!”

    段浩方一边穿鞋一边懒洋洋的笑:“那不是二哥说要先祝贺敬泰的好事嘛,他不能去,就先拉着我喝了呗。”

    二姐过来夺了他手里的鞋蹲下给他穿,没好气道:“那你就照死里喝?你还能不知道二哥那个人?他就是想喝酒了!别说是敬泰的儿子满月,就是天上的月亮是圆的,他都能找出个借口喝酒!”

    段浩方噗哧笑了,段浩平自己舍不得出酒钱,就找这个找那个借着各种理由喝酒,拖着别人请客。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是抓着段浩守,可是前一段他跟段浩守在老太爷面前闹翻了,段浩守就不来了,他抓不着人,肚子里的酒虫怕是早就叫翻天了。

    因为他不肯把在外面跑生意赚来的钱给段浩守,他还是在老太爷面前把他给告了。老太爷趁机就说日后段家的铺子没段浩方的份——是只没他一个人的份,可不是没三房的份,还让他把这段时间赚的钱都交出来,然后就说:“日后你是赚是赔,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别想着家里会替你撑腰!你既然这么能耐,日后我的房子、铺子和地就都没你的份!你就是在外头饿死了,也别回来哭!”老太爷当着段浩守的面这么跟段浩方说的。

    段浩方跪下哭得昏天暗地,然后走了。

    段浩守却傻了。这家里的房子、铺子、地,只要不分家,那本来就没段浩方的份啊。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再说什么叫段浩方日后饿死都不关段家的事?那他老婆呢?他的儿子呢?

    他这么问,老太爷瞪他,骂道:“关昌伟他们几个什么事?我还没咽气呢!你就想把家给分了?你就不管我的重孙子了?”

    段浩守连忙跪下说不敢,等老太爷走了他才想明白。原来确实是‘段浩方’饿死不关段家的事,他的老婆儿子饿死了还是关段家的事的。

    这、这叫什么事?这能叫罚他?

    一下子把段浩守给气得几个月脸都是黑的。

    段浩方回来也挺生气的,他赚的钱本来就是老太爷拿大头,这下可好,剩下的也让他给拿干净了。他一生气,就说要带着二姐和孩子回去参加敬泰儿子的满月,家里也快过年了,算上路上的时间,要想在过年前赶回来是非常急的。

    老太爷得了好处心里高兴,不但没生气,还送了大礼,叫二姐好好在娘家玩几天。二老爷本来想趁机给段浩方小两口垫个砖,见老太爷这样立刻转了口风,也送了大礼来,笑眯眯的说二姐的弟弟是个好孩子,替他带声好啊。

    七斤跟着红花进来,二姐一时没认出来,倒是段浩方先认出来,笑道:“这不是七斤吗?来看你们奶奶的?”

    二姐看着像是比她大了一辈的七斤,捂着嘴眼圈就红了。

    七斤也哭了,流着泪跪下给二姐磕了个头:“姑娘,我回来侍候你了。”

    红花从屋里出来,躲到了昌伟他们的屋里,见张妈妈正给七斤的儿子换上昌圆小时候的小棉袄,这么一打扮看着跟个年娃娃似的可爱,昌伟和昌福都记得昌圆小时候的样子,看见小孩子都觉得好玩就围在一旁,倒是昌圆,似乎觉得这小子抢了自己的东西,伸手就揪小孩的耳朵,红花笑着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怀里抱着。

    天亮了,二姐和段浩方吃了早饭,让张妈妈和红花照顾几个小的吃饭,对刚回来脸还是红的青萝说:“你给七斤找两件衣裳换了,一会儿咱们一起走,先让她穿我的旧衣。”青萝她们几个都没多的衣裳,也就二姐的衣裳多,七斤回来只带了一个包袱,回吴家是贺敬泰儿子的满月,她的衣裳都不合适。

    等见过了老太爷,几人就上了车往吴家屯去。路上走得快,人少车稀,地也都冻硬了,十天后到了吴家屯。虽然是冬天,村里也是喜气洋洋的。敬泰二十多了才得了第一个儿子,吴大山高兴,沿着村里那条大路摆了上百桌的席请全村的人。

    二姐抱着刚满月的小家伙坐在吴冯氏的屋里,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吴冯氏也是高兴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拉着小家伙的手轻轻摇晃着逗他。

    “孩子起名了吗?”二姐问。

    吴冯氏道:“没呢,你爹哪个都不满意,起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这都要抱出去见人了,再没个名字可就不行了。我就看他还能怎么折腾!”

    说着敬泰进来了,裹着外面的一团冷气跑进来,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对着二姐怀里的他儿子就是狠狠一口!

    小家伙哇的一声哭出来,干嚎不见掉泪。

    二姐看着立刻上手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骂道:“有你这样当爹的没?”她刚才可看见了!这小子不是在他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是咬了一口!

    敬泰嘿嘿笑着跳开,说:“我看他脸胖嘟嘟的就忍不住想咬!”

    “你个混小子!”吴冯氏扭头四处在炕上找东西打他。

    他嘻嘻哈哈的笑着跑出去了,外头都是人,他也是找着个空就溜进来看一眼儿子再出去。

    等敬泰出去了,二姐小声问吴冯氏:“敬齐那边是不是也该准备了?”敬泰儿子都生了,敬齐也快三十了,再不给他娶媳妇可就该让外人说闲话了。

    吴冯氏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说:“我都安排好了,人都相看过了。等到开了春就给他办喜事。”

    敬泰的儿子起名叫世生,吴世生。

    段浩方和二姐在吴家住了五天就要走,就这也怕赶不上在年前回到段家。这两年二姐回来的多,吴冯氏也不多留他们了,收拾了东西就让他们明天一早走。

    晚上躺在吴家的炕上,段浩方看着睡在他旁边的二姐,隔壁屋里就是他们的三个儿子。二姐现在越来越不怕他了,什么话都敢说,脾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燥,有时能把他给顶得上不来气,说要回娘家,套上车就走。

    要说他觉得是以前的二姐好,还是现在的二姐好,那当然是以前那个以他为天,事事以他为先,一点意见都没有的小女人更合他的心意。

    但这个是‘老婆’。

    他苦笑,老婆再不好,那也是老婆。

    二姐翻了个身,炕烧得太热,她卷着被子,腿伸出来,整个人都快露在外面了。段浩方给她把被子重新盖好,想起以前见过的她的那个四舅舅,穿着官靴的四舅舅,那拉车的马都是官马,那份气派,都不是县官老爷那种的人家能养出来的。

    要是在十年前,他只怕会激动死,没想到二姐她娘居然还有那么大个靠山。

    现在嘛……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她嫌热,又把手伸出来了,他伸手一摸,她的脖子上都是汗,干脆把压在被子上头的那床被子拿下去,这么热的炕盖一床也够了。

    现在,他却没那个劲了。

    二姐是他的媳妇,是他儿子的娘,是跟他盖一个被子的女人,这就够了。

    他见她不再踢被子,挨着她躺好,闭上眼睛睡着了。

    明天,就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