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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梅花公馆手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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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我和一大群人同时通过斑马线过路口,一直向南去。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被诗人和音乐家称为“钢筋水泥丛林”。既然是丛林,就会有猎人和猎物。

    我怀疑,百晓生也是猎人,而他猎杀的目标却跟大多数人不同。

    “他要什么?”我在脑子里回忆他的眼神、笑容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如果说其目标是冰儿或是连城璧,那有点牵强。他看着别人的时候,视线通常是越过对方的脸、头顶,一直望向对方的背后。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目光极其远大的人,不仅仅着眼于一人一事,而是放之四海,胸怀天下。

    昔日百氏家族创立“百晓生”这一名号和职业,其野心极大,就是要通晓江湖中所有门派的秘密。虽然以“百晓”为名,但求的却是“千晓万晓、无所不晓”。这份追求,旷古烁今。

    百晓生出现在济南,不可能是为做善事,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过了山大路、解放路交叉口之后,我沿着路的左边向南,很快就到了著名的济南名吃三点把子肉附近。

    “米饭把子肉”算是当下济南的成名小吃之一,与甜沫、油旋齐名。经营这一美食的店家,目前以“三点把子肉”“超意兴”“薛氏三八”为首,三家的营业额加起来,市场占有量超过百分之八十。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极嗜吃把子肉,尤其是“三点把子肉”在趵突泉北路的分店开张之后。不过,随着体重直线飙升,我就严格控制饮食,才渐渐远离这种济南人离不开的美味。

    为避开美食诱惑,我笔直向前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店里的情况。

    靠街的玻璃窗后面,忽然有人向我挥手。

    我停下来,定睛望去,坐在桌前的竟然是冰儿。

    这种偶遇,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推门进店,走到冰儿的桌前。

    “要吃什么?我请客。”冰儿说。

    她是留洋归来的时尚美女,出现在这种本土味厚重的店里,多多少少有些扎眼。很明显的,柜台后面的三个店员一直向这边望着,还不时地交头接耳。

    我缓缓坐下,开口之前,先望着冰儿和气地微笑。

    表面看,我们算是谈得来的朋友,而且还有红袖招的“托孤”交情。可惜,看到连城璧传来的视频后,我已经看到了冰儿的半张底牌,对她有了戒心。

    “早餐吃过,午饭还早,什么都不想吃。”我坐定了,才慢慢回答。

    “呵呵,我请客,不吃可不行——”冰儿向着柜台上挥手,“两份坛子肉,两份海带,嗯,还有两碗米饭浇汤。”

    见她点了餐,我也只好客随主便,起身去柜台边,拿了两只碗,盛了两碗甜沫回来。然后,我又去把冰儿点的餐放进托盘端回来。

    “出国那么久,最怀念的就是济南的把子肉。”冰儿笑着说。

    她没有拿捏做作,把肉块放进饭碗里,用勺子碾碎,然后连肉带饭,大口开吃。

    我小口慢咽,脑子里急速转着,思索冰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从山大路、科技市场、解放路一直走过来,脑子里虽然没有刻意确定目标,潜意识中,自己的脚步却是向着山大路南头的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去。

    连城璧已经将那里包下,此刻她应该就在大厦里议事。

    我走到这边来,完全属于下意识的行为,如果没有冰儿中途拦截,只怕会一步一步地一直走到南头去。

    我试着捋顺自己的思路,原来,我明知会陷入秦王会、丐帮之间的纠葛之中,仍然不愿及时抽身,为的就是在地下秘道里听到的唐晚的声音。

    镜室下潜,那秘道是我跟唐晚唯一能够通讯联系的方式。

    我若远离秦王会、丐帮、连城璧、红袖招、冰儿等人,也就相当于放弃对唐晚的寻找,此生必定含恨而终。

    “怎么不吃?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像昔日的水泊梁山好汉们一样?”冰儿抬起头,含笑注视我。

    这一刻,她清纯无比,眼神明澈,胸无城府一般。

    “看着你吃就好了,国外的洋快餐和牛排吃久了,伤肺伤胃,后患无穷。回到国内来,一定要按照咱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慢慢调养,达到天人合一、与时俱进的养生状态,这样身体才会阴阳和谐、畅快运转。”我并非有意卖弄,说的只是实情。

    中国与西洋的国情有别,国人的体质更是迥然不同。西洋人喜欢冷餐、牛肉、红酒、沙拉,而国人则喜欢热菜、白酒、汤水、药膳。这是数千年来的地域差别造成的,胡乱修改生活习性,等于逆天而行,有害无益。

    “嗯,我记住啦。我姐托孤,但我可没有赖上你,也不需要你时刻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冰儿吐了吐舌头。

    我看不透她,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相约不如偶遇,偶遇就是有缘。正好,我刚得了一本好书,送给你看。”冰儿拿起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裹在塑料袋里的书。

    其实,这并非一本书,而是一个有着木板封面和封底的线装笔记本。

    我心里一惊,因为这种用木板来做封面、封底的本子是日本人的发明,而且流行于1840年到1960年间。

    最早使用这种记事本的是太平洋上的海盗,他们驾驶大船在海上来回劫掠,普通的本子淹水之后,就会粘在一起,无法阅读。于是,海盗用木板和牛皮制作本子,就算船翻了沉了,本子也会因为木板的浮力作用,一直漂在海上,最终能被打捞上来。

    八国联军入侵时,由海盗组成的日本军队将此类记事本传入中国,上面记载着侵略军的收获,也同时成为他们的罪行实录。

    我记得读二战战犯史书时,经常看到战犯侵华罪证里有这样的记事本存在。

    看到它,我联想到济南城在日**蹄下遭受践踏的日子,情绪禁不住有些低沉。

    塑料袋是透明的,所以我把记事本接到手里,立刻看到了封面上“梅花公馆手记”这六个字。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冰儿解释。

    我纠正她:“这不是书,这是一个记事本。”

    冰儿笑起来:“对对,我在国外,电子书、手稿、纸质书、网络文档不分,刚刚顺嘴说错了,它就是一个记事本,不是说。不过,如果把里面的内容拿到出版社去,那里的编辑一定会如获至宝,求着我把它出版成纸质书,然后大火大卖,行销全球。”

    老济南人都知道,日寇占据济南时,在城内建造了数个“公馆”。名为公馆,实际就是日本间谍活动中心,或者是军方私设的公堂牢狱,不知有多少正义的商贾、平民、乡绅屈死其中,至今未能讨还公道。

    当时,其中一个公馆也是以梅花命名的,其性质与所有公馆大同小异。

    “看看吧,一定对你有启发。”冰儿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急于打开塑料袋,反而把它推到一边,先低头喝甜沫。

    冰儿并非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刻意安排的“偶遇”,大概就是为了向我介绍这本“梅花公馆手记”。

    不谦虚地说,我熟读过济南二战历史,对这个时间段发生在济南的大小军事战斗、政治倾轧斗争、商号经营案例、名人生死沉浮都有一定的了解,称得上是半个“济南百事通”。

    所以,我认为这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我应该并不陌生。

    “你这人……这里面提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知道吗?如果它跟你没关系,我就不会拿来给你看了啊?哎呀,你这人哟,不但不表示感谢,还装得这么高冷……好了好了,拜托拜托,求求你翻开看看它里面的内容……我托人找了好久,又花了两根金条,才把它弄到手的呢!”冰儿皱着眉,故作生气。

    之前,在于秦王会的会晤中,闻长老曾出价三十根金条求购“魇婴之术”的核心技术。现在,为了一个记事本,冰儿又能出两根金条的高价,可见她和闻长老背后一定有大财团支持,资金绝对不是问题。

    “你给我一个大秘密,我能用什么还你的情?如果我还不起,那还是不看罢了。”我说。

    我对冰儿的态度过于冷淡,连柜台里的两个年轻厨师都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猛地哼了一声:“哼,有什么了不起,装高尚谁不会?让你看就赶紧看吧,装什么装?还得人家美女跪下来求你吗?”

    我哭笑不得,他是厨师,我和冰儿是顾客,彼此之间只有买与卖的财务关系。好端端的,他要替冰儿出头,也不该把邪火发到我身上才是。

    “啊?你不会真的想要我跪下来求你吧?”冰儿借着那厨师的话继续发挥。

    我看看她,又看看那厨师。

    “好了好了,我跪下来求你看,总行了吧?”冰儿起身,离开座位,绕到桌边来,作势要向我下跪。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腕,苦笑着告饶:“我看,我看,我看行了吧?千万别说‘下跪’二字,折煞我了。”

    冰儿的手腕很凉,她整个人似乎从内而外散发着寒气,这种“内寒”体质,十分少见。

    “好,你看,我等着听你的意见。”她抽回手,坐回到座位上。

    我打开塑料袋,抽出记事本,平摊在桌面上。

    记事本的封面是由中、日双语写作,除了汉语的“梅花公馆手记”六个字,下面还有日语的相同意义文字。

    我翻开木板,下面的内页已经泛黄,但纸质依旧坚韧硬挺,可知这种纸张在制造之时,加入了大量的棉麻材料,使得它五分像纸,五分像布。

    内页第一张为目录,上面共有十二行字,也就是说,记事本里的全部内容分为十二章。

    我细看那些字迹,前面的十一行文字都是毛笔小楷,可见记录着有着深厚的书法根基。最后一行,名为“终章”,换成了纤细的钢笔字体,跟前面完全两样。

    “神相水镜大显其威”这八个字出现在目录的第九行,一扫之下,立刻刺痛了我的眼睛。

    “原来,冰儿要我看的就是它——神相水镜?”我心头震愕,马上向后翻,一直找到了第九十页的位置。

    那一页的最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小楷写着——“九章,神相水镜大显其威。”

    我迫不及待地阅读那一页上的内容,当然,内容也是中、日双语。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战车碾过,轱辘全都被雪埋上。每个班派出两人,不用携带枪械背包,全程跟随推车。随队的中国向导说,自他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地之间,全是沉甸甸下坠的雪片。联队长下令,今晚就渡河,直扑济南城。就是在听到那命令和军号之后,我看到了传说中的中国奇术师的镜子,那镜子至少有六米高、十米长,把浮桥南头全都堵住。镜子旁边站着一个人,用左手扶着镜子,右手提着一把红缨鬼头刀。那人并非多么高大健壮,但孤身一人立在桥头,迎风冒雪,面向北方,就像中国文化里的门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有士兵都愣住,大家竟然都忘了举枪射击。我不关注那一人一刀,只看着镜子。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神相水镜,据说是一面能够改变时间和空间的魔镜。中国奇术鬼神莫测,一切传说都是半真半假,所以我对它‘改变时刻’的能力半信半疑。不过,我并没有即可禀告联队长,作为一个随军参谋,我人微言轻,就算好心去报告,最多也就是换来一顿叱责。秋鹤联队长是个多疑而小气的人,容不下比自己聪明的人。”

    这是那一页的全部内容,最下面两行被括号括住,里面的字体稍小,应该是对这一页的总结和注解——“我犯了一个错误,害死了秋鹤联队长和一百二十名天皇麾下的忠勇士兵,该死,真该死!”

    我心头松了口气,从注解看,这队日寇被那扶镜提刀的人独力全歼,当是抗日战争史上的大捷,可喜可贺。

    国人全面爆发抗战是从1937年著名的“七七卢沟桥事变”开始的,有具体资料记载的、单场战斗全歼日寇超过百名的并不太多,基本只要看过史料的人都能数得过来。

    根据我的记忆,日寇由北平南下,直到渡过黄河占领济南,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如果有一次全歼日寇一百二十人的激战,至少济南史料中应该明确记录才对。

    这册子的执笔者应该是日本人,即他自己表明的身份,一个不受重用的随军参谋。按照封面上“梅花公馆”的题目可以猜到,他并没有在黄河之战中丧命,而是顺利地逃过一劫,跟随大部队进了济南,并且见证了日寇控制济南的八年罪恶。

    我抬眼看看冰儿,她正直直地盯着我,大概是在揣摩我的心思。

    “如何?够吸引你吧?”她得意地笑起来。

    “这册子哪里来的?”我问。

    冰儿长叹:“说来话长,过去的一年半多时间,我并没老老实实待在美国和欧洲,而是悄悄去了日本,通过各个渠道的朋友,找到了森源浩二的后代。哦对了,森源浩二就是这册子的主人,一个有正义感的医疗专家,在当时的身份为文职随军参谋。我费了很大力气,从他孙子手上买到册子,同时还有几张当年的黑白照片。按照常理,文字和照片就能证明当年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怪事。可是,我读完册子后,感觉整件事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根本违背了人类的正常思维,怎么也解释不通。所以,我就把册子和照片带回国内来,一边旅行,一边参详。直到今天,我都无法通过这两样东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正常的故事,所以就拿出来,权当是抛砖引玉,等你做出精彩解析。”

    那随军参谋的名字并不重要,册子里的内容既然是出自他的真实记录,那么一定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笔所书,没有半点虚假。

    “照片呢?”我问。

    冰儿摇摇头:“你先别着急,看完这一页后,你是不是很有兴趣读完剩余的部分?也很有兴趣探求神相水镜的真相?另外你是不是并不排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交叉互见的叙述方式……”

    对我而言,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二字。

    我连连点头:“没错,我肯定同意,所见即所得,存在即合理。换句话说,我像你一样,相信这册子里的每一行字。”

    其实,日寇入侵时,部队里有很多文化水平不低的人,能够用顺畅生动的文字记录部队所到之处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就像当今作家们写的旅行散文一样。

    通过阅读这些,就能逐渐拼凑出当时国内大小城市被战火波及后的惨状。

    冰儿打开背包,又取出一个塑料袋,倒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共有六张,全都是五寸黑白照。

    即使对比现代化的拍摄作品,那些黑白照片也并不逊色,构图严谨大方,明暗对比自然。由此可见,这位森源浩二具有一定的摄影水平,不是随手乱拍的。

    这六张照片表现的是三件事,每两张为一组。

    摞在最上面的照片拍的是大雪肆虐中的大河浮桥,其总长度按照图中的大部分参照物估量,大概在四十米左右。

    日寇搭建浮桥过河时,肯定会选择河水流速平缓的位置,那样工兵队搭桥时就会容易一些。

    浮桥是由舢板、木筏连接而成,上面铺着木板,十分简陋。

    有份史料中说过,为了阻止日本人渡河,韩主席的队伍已经预先将黄河北岸的船只全部凿穿,然后在河滩上架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种被动的防御手段让人不禁想起北宋汴梁城失守的案例,当时宋军也是烧毁船只,企图借助黄河天堑阻挡金人战马铁蹄。没想到,一夜北风之后,黄河结冰,坚如磐石,金人根本不用任何船只,径直飞马渡河,直逼汴梁城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即使国民党在船只环节上做了预先防范,也没能挡住日寇的工兵队巧匠们。从照片上看,浮桥虽窄,但所有战车都能顺利渡河,国民党造船、焚船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引起了老百姓的极大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