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王女韶华 > 第57章

第57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57章

    刚开始跟一群人一起坐着听讲的时候,沐元瑜感觉新鲜又亲切。

    她在云南读书时一直都是一个人,沐氏族人同她差不多大的子弟是有,但她刚开蒙时年纪小,滇宁王怕她不知轻重,玩闹里说话不留神泄了真身,所以一个伴读也没给她寻,后来她大了些,这项制度因循了下来,文武课都仍旧是她一个人。

    现在这样,她好像找着了上辈子上学时的感受。

    不过,这劲头没有维持多久。

    无它,所谓皇子们的精英教育实在是太——无聊了。

    朱谨渊先前给她介绍的是个大致的流程与礼仪,比如讲官们进来先领着诵读要学习的章节,而后再讲解释义,下午是练字,天气好的话也可能安排骑射之类,一般学堂也是这么教的,沐元瑜只没想到它实际进行的时候,和她以为的差远了。

    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先由讲读《孟子》的讲官上前,对着他们(主要是前排两个皇子)把要学的一节读了一遍,而后指导着朱谨渊和朱谨洵依次连读了十遍。

    是的,没有看错,就是十遍,一下折扣也不打。而且不干别的,就是这么干读。

    这一节书读完,讲官退下,换另一个讲经义的上来,目前讲的是《礼记》,讲官把要学的这节先宣读一遍,然后两个皇子照旧跟读十遍,其中有字音不清、句读不对的,讲官会指出来。

    读罢,讲经官员下去,换另一个讲史的来。

    原样程序再来一遍。

    沐元瑜差点被念叨睡着。

    她在云南上课可不是这么死板,她有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褚先生会停下来予以解答,在她学得深入一些以后,也会和她探讨一些问题。

    但也不能说讲官们的方法有误,有句话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文章多读几遍确实不坏,少年时机械记忆更好,这也是一种有效的学习方法。

    只是对于少年本性来说,这个年纪多是活跃,这么接连被往里生灌似的枯燥朗读,得努力压住性子才行了。

    据沐元瑜在后排的观察,朱谨渊和朱谨治就都很坐得住。

    看来生在帝王家也不容易。

    好在讲官们对伴读的关注相比之下要有限得多,在整个读书的过程里,都只站在最前排两位皇子的身边。这也很合常理,伴读伴读,重点在一个伴字,至于读不读,大半靠自觉,要是不能自觉,无法给皇子塑造良好的学习氛围,那也很简单,出去换人就是了,想给皇子伴读的好人家能排到通州去,不缺谁。

    沐元瑜虽没安伴读名头,只说一起读书,实际跟伴读也差不多,讲官并不来看着她也这么读,对她比伴读高一点的待遇,就是辅导皇子读完后会抽查一下她。

    讲经的官员就来请她诵读才学过的《礼记》一节。

    沐元瑜犹豫了一下,要站起来,讲官道:“请世子坐着便可。”

    她没坚持,就坐着把这一节念完了。

    她念得还算顺,除了中间口误磕巴了两下,别的没有什么错误。

    抽查的时候气氛要轻松一些,伴读们偶尔也是要被提问抽查,这个阶段没被抽到的伴读可以互相说个小话,讲官一般不会管,许泰嘉就往后一靠,低声道:“就这几段话还要结巴。”

    他做个自语的姿势出来,但近处的几个人是都听到了。

    朱谨渊轻咳了一声:“泰嘉,沐世子刚来,应当是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习学过程,你不要又调侃人。”

    许泰嘉还想说什么,但见沐元瑜埋着头没理会他,自己觉得有点没意思起来,撇了下嘴,不说话了。

    按说沐元瑜虽然有点磕巴,但应该可以算过关了,讲官却忽然眯了眯眼,望向她摊开在面前的书本,道:“世子,请借书一观。”

    沐元瑜:“……”

    做老师的是不是眼睛都这么尖?明明她两个同桌都没发现。

    讲官伸着手,她再不想给也不好装死,只好慢吞吞把书往前递去。

    朱谨渊心中好奇,不知这能出什么错——难道沐元瑜无聊走神在书上乱画了?就转身接到手里,帮她传递了一下,顺带着往书上瞄了一眼。

    他瞬间露出一个掩不住的惊愕表情。

    余下旁人都看见了,目光不由都汇集到了他手中的那本书上,并跟随着转移到了讲官身上。

    讲官接了书,低头一看,却并不如旁人预料的一般板脸,而是笑了,道:“果然。”

    将书合上,封面向众人一亮,问沐元瑜道:“世子是没带本经过来吗?”

    沐元瑜有点讪讪地还是站了起来:“我不知殿下们的课程进度怎样,所以只带了这本集注。”

    其实她那天去看朱谨深应该问一问,只是当时光顾着惊讶他为何到庆寿寺去了,忘了这一茬,等过后想起来,朱谨深毕竟在反省期,不好为这点小事左一趟右一趟跑去打搅他,只好罢了。

    她想着上学第一天,讲官不至于挑她的理,就先只往书袋里揣了一本必用的《四书集注》,打算着若讲到别的,先和别人凑合合看一下,等明天就知道该怎么带书来了。

    不想皇子们上课是这个流程,气氛十分端肃,左右都是新同学,其中一个还莫名和她不对付,他们的书案中间又是隔开了一点距离的,方便讲官上前指导,她要移动凑过去未免有打乱秩序之嫌。

    换讲到别的章书时,她就只好继续摊着《四书集注》往下冒充了。

    别人都没留神,这讲官可能是更为熟悉自己的课程,隔着一张桌子硬是发现了。

    现在他把封面亮予众人,笑着问她:“世子的书经可是都已能通诵?”

    这个“诵”可不是诵读的诵了,而是背诵的“诵”。

    许泰嘉僵了脸,一声也不吭了——人家那磕巴哪里是不熟悉,是对着四书背五经,一不小心背串了,偏他当人不学无术,多嘴去嘲。

    沐元瑜并不想出这个风头,道:“并没有,只是先生说的这一节我恰巧是学过的。”

    讲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将书还给她,又请她坐下。

    沐元瑜不太自在地落座——因为书堂里各个方向的目光都盯过来,大概是先前吃了她土霸王的洗脑包,现在反差出来,都不习惯了。

    早知老实承认没带书得了,她其实还是想尽量低调一点的。

    此时皇子们的三个十遍都已读完,伴读们也抽查过了,第一堂课暂告一段落,学生们可以休息一刻。

    讲官们退入偏殿喝茶润喉,沐元瑜则叫人围拢上了。

    薛筹先向她竖大拇指:“沐世子,真人不露相啊!”

    沐元瑜和他打诨:“哪里,凑巧而已,我在云南也不能成天玩耍,多少总是要念点书的嘛。”

    她要转移焦点,就转身指后面的江怀远和齐恒简,跟着笑道:“真人在这里呢,这两位秀才都考得了,四书哪一章不是烂熟于心?我这样的,也就只好和许世子比一比了。”

    旁边的许泰嘉足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冷箭,浓眉竖起道:“你什么意思?要比就比,我怕你?哼,会背一节书了不起了,心地冷酷,书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要说的是纨绔骄横乃至阴险狡诈沐元瑜都能理解——冷酷是什么鬼?

    她对谁冷酷过了?

    她一头雾水:“许世子,你这抱不平替谁打的?”

    她原先有一点以为许嘉泰作为朱谨深的伴读,是为了她曾冒犯过朱谨深才对她这样,可以她对朱谨深干的事,怎么也和“冷酷”扯不上关系吧?

    许泰嘉绷着脸,却有点自悔失言的样子,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朱谨洵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目光来回望着他们,此时打圆场道:“你们可是有了误会?现在不方便说就罢了,等下了学再好好说开来,都是同窗,不要吵架。”

    朱谨渊也在望着他们,不过目光显得深思许多,所以没有及时说出劝架的话来,让弟弟抢了先,只得跟在后面也劝了两句。

    两个皇子纡尊开解,许泰嘉有天大的气也不好发了,这一日余下的时光,就还算太平。

    只是到下午下学时,许泰嘉飞快走了,显然没有跟她把话说开来的意思。

    沐元瑜也懒得管他,来日方长,许泰嘉要成天这么别扭着,她是不会怎样,他得先把自己别扭出毛病来。

    收拾了书本笔墨,她拎着书袋同江齐二人一起往外走,这两个人倒是好相处,开始对她有点小心翼翼的,发现她本人跟传闻里的不那么一样,就放开来正常说话了,一路出了几重宫门,互相告别。

    然后,沐元瑜就让一个人堵上了。

    李飞章李国舅爷。

    他从宫门外自家的马车里蹦出来,好似痴心女子终于逮着了浪荡的负心汉,劈头向她问道:“终于等着你了!我为了谁揍华敏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参我?!”

    他真是心里苦哇,抱心目中选定的未来储君大腿抱不上,想低个头抱一抱能抱上储君大腿的人的大腿,仍旧没抱上不说还被反踹了一脚!

    沐元瑜被他那一副幽怨的眼神看雷了,不想被他带歪,于是张口回道:“为了公道与正义。”

    李飞章气得倒仰:“你参我才是没有公道!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沐元瑜想也不想道:“不会。”

    李飞章:“……”

    他遭受到了会心一击。

    本质上来说,沐元瑜还是个愿意与人为善的人,所以她在给予了李飞章连击之后,意思意思地挽回了一下:“国舅爷,我参你,比别人参你要好,你再等等就明白了。”

    李飞章平静了一点——他出离的愤怒本也有五成是做作出来的,此时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踩着我给自己洗白了名声,还说是对我好?”

    沐元瑜反问他:“我有什么可洗白的?别人就当我是个土霸王,对我会有什么损失吗?”

    李飞章想了想,还真没有。

    什么人才需要好名声?

    文官。

    因为那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四书五经,礼义廉耻,都是读这些一步步考上来才出了仕,不论私下本来面目如何,明面上必须把自己往君子里靠。

    至于别人,比如勋贵、武将、外戚,乃至太监,不是不需要,是没有那么需要。

    这其中最大的差别,在于文官的名望是资本,是可以攒起来兑现的,而别人不能。

    好比武将,想升官就要打胜仗,没听说谁因为名声特别好而扶摇直升的——即便有,也不如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硬扎服众。

    至于李飞章这样的,他是外戚,那就是不能掌权,名声再好也一样,反之他再纨绔,只要不真干出杀人放火那样的大恶,那就照旧能做他的国舅爷。

    “那我要等多久?”

    李飞章这一追问,沐元瑜倒也想起来了,打量他一圈:“国舅爷,你还没挨罚呢?”

    李飞章登时垮了脸:“谁说没挨,我爹一年的俸禄都叫罚进去了,皇爷说了,这只是个开始,看那帮言官满意不满意,若是还聒噪,那就得接着罚!”

    沐元瑜点点头:“我说的意思就在这里了,你看后续罢。”

    嘿,还跟他打上哑谜了。

    李飞章不大满意,但也没再穷追猛打了——有后续就好,然后他才能跟朱谨深有后续么。

    打发走了李飞章,沐元瑜坐着马车悠悠回了家。

    在她的设想里,异地求学第一天,她的八大丫头们应该蜂蛹而出接着她嘘寒问暖才对,不想进了家门,只有鸣琴和观棋两个丫头出来了,情绪还好像不太高,默默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书袋。

    她仰脸问鸣琴:“怎么了?”

    鸣琴勉强笑了笑:“世子,等进屋里再说。”

    用不着到进屋,才迈进春深院,沐元瑜就明白过来了。

    院子里摆着一堆箱笼物事,有的半开着,露出里面璀璨的锦缎金玉等物,丫头们正在往屋里收拾。

    沐元瑜认得箱笼上的徽记,脚步顿了一顿,问道:“云南来信了?”

    鸣琴轻轻“嗯”了一声,陪着她上阶掀帘进屋,到里间把一封信拿给了她,望着她的眼神里满含着怜惜。

    沐元瑜接到手里,外面的大衣裳也顾不得脱,迅速低头看起来,她的目光在白纸黑字间飞速掠过,很快寻到了关键的那一段字句。

    ——金秋九月初二,柳夫人生子,取名沐元瑱。

    沐元瑜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瑱。

    她便宜爹的封号是滇宁王,云南的简称也是滇。

    这两个字如只是巧合,那是见鬼。

    滇宁王将自己的王名截了半边,与辈分用字组合成了他新儿子的大名。

    其用心不言自明。

    信是滇宁王妃写给她的,大概是顾虑她的心情,提到这个新儿子的语意淡淡,一语带过,更一字没有写滇宁王对此的态度心情。但沐元瑜只从这一个名字,已然再明白不过滇宁王的欣喜若狂之情,几乎有如亲见他的舔犊情深。

    沐元瑜捏着信,大概她为这一天已然等待了足够久的时间,以至于它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在片刻的心痛之后,很快进入了一种禅定般的平静里。

    她现在,是正正式式坐定了弃子的名分。

    唯一可庆幸的是,她这一颗弃子见机得快,及时脱离了滇宁王的掌控。

    她要将这优势保持下去。

    某个原本只是模糊的一掠而过的念头在此时清晰而明确了起来:她需要择一大腿而抱之了。

    权力在任何人的手中,都不如在自己手里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