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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人弈凡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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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深秋的早晨,寒风格外地凛冽。天空中常年弥漫的云气也似凝结成了冰坨,懒洋洋地漂在天上,一时半刻也不肯动上一动。龙垂县上的居民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外出的人们无不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即使如此,仔细观察之下还是能发现一个个露出的眼眶中,深藏着寒风吹出的泪珠。

    一间不起眼的小院落里有个青石小桌,小桌两边各放置了一个木制小凳,一老一少穿着厚厚的棉布大衣相对坐着,正是青云爷俩。

    自从听了昨夜的故事后,小青云对天人弈法已是心驰神往。这大清早刚吃完早饭,便又想听爷爷讲他拜访灵山道场的故事,却不料爷爷竟取出了几件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物件来。

    小青云好奇地打量着小桌上的物件,那是一张刚盈尺的木质棋盘,上面刻画的图案与传说中仙碑上的一般无二,棋盘左右两边上各放置了一个圆形小筒,其内分别装着黑白两色的棋子。

    青云边向小手呵着哈气边问道:“爷爷,这是什么呀?”

    爷爷用手轻轻抚摸着有些陈旧的棋盘,半是敬畏半是痴迷道:“这是围棋的棋盘和棋子。围棋是一种在中原地区非常盛行的棋盘游戏,自从我与你王爷爷结伴寻访灵山道场后,便和它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青云迷惑地眨了眨眼,问道:“爷爷的意思是,这个棋盘游戏与天人弈法有关联?”

    “嗯,起初爷爷也以为围棋不过只是凡人间的游戏,真正的得道之士应该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后来承蒙一位高人指点才知道,这围棋竟是圣人根据仙碑演化的形式和规则仿造而成,乃是推演天人弈法绝佳的器具,只不过单纯的推演是不足以产生伟力的,还需要推演者自身拥有强大的灵性才行。”爷爷笃定地回答道。

    青云甚是惊讶,打量了一下模样古旧的棋盘棋子,但实在是没看出有何神奇之处,不禁发问道:“这棋盘棋子有这么神奇?”

    爷爷闻言微微一笑:“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有千年古谣为证——碑上玄机,其名道德。天人曰弈,凡人曰棋。洞彻其理,至于神明”。

    吟唱罢,爷爷继而解释道:“古谣中所谓的‘道’便是一个天地本源的概念,象征着一切事物之始,承载并发扬着世界孕育和演化的规则。而‘德’的本义是上升,象征着一种向上的,止于至善的追求,也指仙碑演化世界、造化生灵的伟大功绩。”

    “道德在人们心中一直是向上的、本源的终极。后人为了追求道德,参悟至理,发现了用灵性搭建沟通天地之桥梁的方法,称其为‘天人弈法’。于此之后,为了推演天人弈法,圣人们又发明了围棋。所以说凡人棋道与天人弈法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小青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爷爷继续说道:“棋盘上的图案是模仿仙碑所刻画。纵横各有十九道实线,共交三百六十一点,合周天度数;八方之中分设星位,中央设天元,乃合九宫数极;黑白两色棋子各领一方势同水火,乃是分阴阳;行棋有先后,交替落子,循环往复,如天地分昼夜,此乃定次序。故而棋局有化天地于盈尺之奥妙。”

    小青云虽然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强大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说道:“那爷爷快点教我怎样下棋吧!”说完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竟颇有棋士风范。

    爷爷宠溺地看了小青云一眼,笑道:“青云莫急,在学习具体技法之前,尚需了解棋道的规则和礼仪。”

    于是青云点了点头,认真地听爷爷讲起棋道规范。

    “古时开局有座子制,即是开局之前先在四角星位上交错设黑白棋子各两颗,然后白棋先行。而如今流行的对弈方法一般都是空盘开局,黑方先行。只有很少一部分灵山道场之中还在传承着古老的座子棋。自古以来棋道以达者为先,弱者向强者请教时执黑棋先行,切记第一手要下在右上角。”

    爷爷此时用拇指与中指拿起一颗黑子,已经很粗糙的手自然地拈出了兰花之形,变换间黑子已经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其余三指自然而展如苍鹰振翅,随后将黑子轻轻地下在了右上角右侧的“小目”上。

    “还要记住,棋局如战场,以右为尊,为示敬意还需将对方右侧位置让出。这种敬意不止是献给对手的,更多的是献给棋道的,所以现在很多的大棋士在贴子执黑时也会用上敬手,正所谓——心存敬畏,方成大圣”……

    这一讲便是半天过去了,讲的人是声情并茂、畅快淋漓,而听的人也是专心致志、频频点头。真是一对让人好生羡艳的师徒和爷孙。

    到了正午,太阳终于肯露出脸来。阳光艰难地挤走了快凝成冰坨的云气,给大地带来了一丝温热,借此提醒着人们冬天其实还没有到来。云州的天气就是这样,地处大熙王朝最北部,紧靠着东边的连云山脉和北部的群山,一年四季有半数的时间都像是冬天。如果不是百姓们都能领取官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柴取暖的话,这里恐怕早就荒无人烟了。

    青云一上午的棋道学习暂且告一段落。用过午饭后,爷爷便要外出工作了。

    大熙王朝开国二千四百余载,体制已经十分健全。九州四十五郡三百六十县,几乎各处都有官府开办的学堂。只要是本地的孩童,一定年纪后都会去官家的学堂读书。并且官府只收取一点和知识相比微不足道的费用。

    青云的爷爷张史自家道中落之后,为填补日常生活的开支,故而受聘于当地的学堂,当起了塾师。

    在大熙开国之前的诸侯割据时期,学在官府才是一种常态。直到先圣以塾师的身份开创了私人讲学的先河,教育之风才得以泽被九州。

    大熙开国后又有圣人训导,教以:“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此后官家便在各地陆续开设学堂,实施一定程度的普及教育。而具备一定学识的塾师们也都受聘于官家学堂,终于有了正统的身份。为了纪念先圣功德,凡是在官家学堂讲学之人,皆冠以塾师称谓。

    云州天空中常年云气弥漫,难见天日。天气自初秋始寒,仲春方才有所回暖。因此秋冬之际的官家学堂只于中午阳光最盛之时,云气稍散之际,开堂讲学一个时辰。等日头下沉,天气转冷后,便不得不结束课业,各自回家取暖。

    张史完成了当天的讲学后,去集市买了些食物,便回到家中,继续给小青云讲解棋道知识。

    时光如流水般过去,一晃已入了深冬。一日黄昏,青云爷俩如往常一般对坐在炕上下起了棋。

    “啪”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只见小青云有模有样地拿起一颗黑棋,颇为自得地下在了棋盘上。下完之后还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爷爷,神情很是得意,险些哼出了小曲。

    “爷爷,你算错了吧?这回你这颗子被我阻渡,连不回去了,你再看你左边这块棋也没有两只眼,这可怎么办呀!”

    小青云说着说着,嘴角直往上翘。心想,“已经和爷爷学围棋四个月了,还要被让九个子,而且每次都被杀的丢盔弃甲,实在是太丢人了,这回可算是抓住机会一雪前耻了,等爷爷投子认输,下局一定要求提升到授八子!”

    爷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从容地拈起一颗白子,落在了之前那颗白子小尖的位置——切断。

    小青云的目光紧紧跟着爷爷那悠闲、从容的手,最后落在了那切断的位置。定睛一看,顿时惊得“呀”了一声,紧接着不由发出一阵哀嚎——又完了……

    爷爷笑道:“这棋势名为‘金鸡独立’,乃是两边不入气之型。你的这几颗子‘棋筋’已经死了,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小青云险些掩面而泣,好不容易谋划了半天,引君入瓮。哪知道最后竟变成了引狼入室,不仅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付之东流了,还要再搭上自己一块肉。这局眼看是没指望了,提升到授八子的梦想也自觉地变成泡沫,并且“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破了。

    小青云心痛之余脑海中回荡起了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吃一堑长一智”。不禁又回想了一下——自从学会了规则,开始和爷爷下棋之后,平均每天至少要吃十堑,可是智长没长自己实在是不敢打包票。越想越觉得委屈,小脑袋也耷拉下来了。

    爷爷见状抬手摸了摸青云的头,柔声安慰道:“青云不要灰心,这棋道玄奥无方,其变化何止万千。每一个名动天下的棋手,无不经历了无数次折戟沉沙。古人云: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所以棋道不光需要天赋,还需要强大的韧性,只要你一直能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我想终有一天这棋坛之上会有小青云的一席之地。”

    小青云知道爷爷在安慰自己,也懂得爷爷讲的道理,只是还是有些难过地问道:“爷爷,青云学了快四个月了,明明也很努力,却还要被你让九个子,青云是不是很笨啊?”

    爷爷哈哈一笑道:“青云可莫要小看这九子大关,你只要能在一年之内突破,爷爷都会感到十分欣慰的。而且只要突破了九子关,后面的进步就会很快,至少在三四子关之前不会有太大的瓶颈了。”

    小青云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呀?”

    爷爷耐心解释道:“九子乃是授子之极,授超过九子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是初学者和已经步入殿堂的棋手差距却远不是九颗子所能弥补的,所以说从初学到有实力闯九子关还有着不小的距离,因此青云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灰心。”

    小青云听完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担心自己智商的问题,又好奇地问道:“那爷爷在大熙王朝算是高手吗?”

    爷爷轻笑一声,答道:“我和你王爷爷从寻访灵山道场后才与棋道结缘,那时爷爷是弱冠之龄,起步已是很晚了。但是经过多年的努力,爷爷还是达到了中原地区中游偏上的水平。回乡之后,又自悟三十年。虽然年老算力必然有所下降,但是对棋道的理解却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力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不谦虚地说,爷爷现在的水平在整个大熙王朝凡俗之间,应算得是上等了。”

    小青云听得双眼精光直闪,才发现爷爷竟然是一个隐于世间的棋道高手。看爷爷的眼神顿时变得如同看一件稀世的珍宝一般,方才落败的沮丧则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如此,小青云往后的训练愈发努力了,以致于在学习棋道后不足半年的时间便成功突破了九子大关,让爷爷好生惊叹。而后小青云的进步速度果然不出爷爷所料,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了八子关。

    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棋坛新星将在这大熙王朝云州的一个偏远小镇中冉冉升起。只是不知这被凡人棋道所钟爱的心,能否找到通往天人弈法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