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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绿衣人便躬身施礼,请严绿和何太玄下船。另有几个年轻的绿衫弟子上前来抬着还困渔网中的老顽童也下了船,跟在几人身后,一路往幽谷之中行去。

    这绝情谷本是公孙绿萼的生身之地,故而严绿一进入谷中,便忽然觉得心潮澎湃,一股莫名的熟悉和感动油然而生,仿若原本属于那公孙绿萼的身体对这山谷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一般。

    然而没走上几步,她忽然便觉出了事情有些不对。这些弟子引着她走的并不是去往印象中水仙山庄方向的路。她十几年前曾在这谷中生活过数月,又曾用心筹划过出谷路线,自然对这谷中的地形极其熟悉。

    眼见着众人领的路偏移了正道,她不由得暗暗生疑。然而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显露出自己同谷中的渊源,便不动声色,由着他们带着己方三人继续前行。心中却已经暗自戒备,暗暗蕴了一口真气在丹田,只待情况有什么不对,便可迅速应付。

    何太玄静静跟在她的身边,她偶尔转头看时,见他虽然眼中微带疑惑,但她不说,他便不问,只是总在不远处,默默守候。

    严绿心中微微一动,朝着他淡淡笑了笑,见他也回了自己一笑,便放下心来,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约莫行了小半顿饭功夫,几人已经到得了一处庄园之外。院墙青白相间,建造的甚是宏伟,然而看着砖石木材却尚新,似乎建成未逾十载。

    严绿离开谷中,算来已经十三年有余,自然是从来没有见过这处庄园。她正在略觉讶异之时,却忽然听得前面引路的众弟子一起齐声施礼道:“见过二师兄。”

    她定睛看时,却见前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绿衫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地一面朝着他们三人施礼一面道:“诸位贵客驾临,请恕咱们有失远迎了,敝庄主正在厅中等候,请诸位这边请罢。”

    原来众人不觉已经到了庄园的正门之前。严绿抬头一看,见那大门上面高悬的匾额,却正是题的“水仙山庄”几个大字,虽然字体同原来庄上的不同,匾面也崭新了许多,但这名字却是一模一样的。

    她心中十分诧异,面上却依然不露声色,跟着众人举步进门。经过那中年男子身边时,却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微微一顿。她向来对这些细节之处极其留意,便不由得也多看了那人一眼。

    这一看可不打紧,竟然给她认出,此人便是当年驻守渡口的其中一名谷中弟子。因着她彼时花费了很多时间偷偷从他驻守的渡口溜出谷去,故而对他的长相印象颇深。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但他的面貌依稀还可辨认,她记得他当时排位并不怎么高,怎地现在竟然已经是二师兄了。

    再看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而且一路走来,清一色的大都是些年轻的男弟子,一个女弟子,甚至是婢女都没有见到。庄园迁址,谷中人事也全非,这些年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严绿十分疑惑不解,正想着的功夫,已经跟着众人一齐进了厅中。等到见到端坐在上座的那人,她不由得浑身微微一僵。

    但见那厅中,雕花的红木椅子上,端坐着的却不是公孙止,而是一位中年的妇人,虽然容颜略显憔悴干枯,但仍依稀可以见到一些年轻时候美貌如花的影子。

    她身着一身绿衫,做工甚是考究,手里正端着一杯茶,慢慢啜饮,腰板拔得很直,面上却略有不耐之色,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之后,方才缓缓抬起头来,颇有些傲然地问道:“怎地这么久才到?”

    出谷擒拿老顽童几人中,最年长的那个中年男子忙上前一步回禀道:“谷主请恕罪,这几位功夫实在了得,弟子们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半日。”

    这妇人虽然生的不错,但柳眉微微竖起,面上自然便带了些彪悍凶狠之气。她扫视了众人一圈儿,正欲发作,却忽然见到了站在一旁的严绿,不由得浑身微微一震,目光在严绿脸上略停了停,微微有些发愣,良久方才道:“既然来了,便都是客,还是先看座罢。”

    众弟子便请严绿几人落座,另有家丁上前奉上了清茶,那妇人并未怎么出声吩咐,他们又静悄悄地退去了,当真是令行禁止,治庄严谨,颇具威仪。

    老顽童仍裹在渔网里,他一路上只忙着在渔网中打秋千玩耍,这时候本就觉得累了,又见这妇人一脸凶巴巴的,便多少有些沉不住气,也不理会请他落座的众弟子,只一屁股坐在厅中地上,冲着那妇人大声嚷嚷道:“你便是这甚么山谷的谷主么?”

    那妇人冷冷一笑道:“不错,我便是此间主人,江湖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你是甚么人?”

    严绿只觉得浑身略略有些颤抖,却莫名有些心安。原来这妇人果然便是裘千尺,也即是公孙绿萼的生身之母。十多年未见,原来,她却是安然无恙,这么说,那柔儿想来确是给自己除掉了,那后来却是发生了何事?公孙止呢?怎地这绝情谷主变成了她了?

    尽管严绿心中如波涛汹涌般无法平静,她却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裘千尺同老顽童说话。只听老顽童拍手笑道:“原来你叫做铁掌莲花?这名字好玩儿,铁掌上开的莲花,好玩儿!不过你说你叫裘千尺,怎么不说你叫裘千丈呢?”

    他只当玩笑话来说,自然是想起了旧时那个四处招摇撞骗的老骗子裘千丈了。然而他还没有笑完,就听那裘千尺冷声道:“我大哥便是叫做裘千丈,怎地,你这老头儿识得他么?”

    这一来,老顽童倒是吃了一惊,干笑了两声道:“你是他妹子?不像,不像,你这样的,怎么会是那老骗子的妹子?”

    裘千尺勃然大怒,身形一晃已经到得了老顽童身边,伸手“啪”、“啪”就是两耳光,然后又闪身回到座椅上。这一连串动作十分迅捷,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老顽童身在渔网中,躲避不及,竟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他当即一愣,继而躺在地上翻滚道:“啊哟,你这女人好是凶恶,作甚么打我的脸?”

    裘千尺冷声道:“你若再对我大哥口出不逊,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她依然如同之前一般恶言恶语,然而严绿却已经发现,她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竟似是方才动那一下便令她十分疲累,可看她的身手,却俨然是个高手,如此矛盾,真是十分出奇。

    裘千尺不着痕迹地缓了一口气,方才转头朝着身边几个弟子问道:“你们可看清了,前几日来谷里胡闹的就是这老头儿么?”

    那几个中年弟子道:“正是,弟子们看得清清楚楚,来谷中带走东西的便是这位老前辈。”

    裘千尺啐了一口道:“甚么老前辈,瞧他这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哪似个前辈的样子。废话少说,快把东西交出来罢。”

    老顽童装傻道:“甚么东西?我没拿,甚么都没拿。不信你们来搜?”

    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三下两下将自己剥得赤条条的,最稀奇的是他还身在渔网中,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裘千尺和严绿自然扭过头去不看,众弟子检查一番后回报,确实如老顽童所言,东西并不在他的身上。

    严绿扭头转身回避,因着心中有事,有些走神儿,动作略大了些,不小心便将腰侧碰到了椅子的扶手。她略略回过神来,却忽然觉出了外袍的衣袋之中似乎有甚么物事。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悄悄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甚为坚硬的小包。

    她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原来,这老顽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将赃物转移到了她身上。低头一看,果然正见到他暗暗给自己使眼色,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没等说话,就听那裘千尺道:“这么多人都看见东西是你拿了,既然不在你的身上,必然就是在跟你一起的人身上了。”

    老顽童一听便急了:“你这凶婆娘好不讲理,我脱光了还不算,难道还要他们两个也脱光了给你看不成?”

    裘千尺冷笑道:“这有何不可?只怕他们做贼心虚,不敢脱了。”

    老顽童更是焦急,嚷嚷道:“喂!凶女人,小白是男娃娃也就罢了,小绿可是女娃娃,你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她的衣服啊。”

    裘千尺听得个“绿”字,浑身忽然一颤,盯住老顽童道:“你说她,她叫甚么名字?”

    老顽童奇怪地道:“什么甚么名字?你是说小绿么?小绿便是叫做小绿了,你认得她?”

    裘千尺颤抖地道:“她……她,叫小绿,小绿……绿儿,为甚么不是叫萼儿呢?是了,她是绿儿,萼儿已经死了。她……她死了。我的萼儿,她,已经死了。”

    原来她心中激动,将老顽童说的小绿,听成了“肖绿”,又从这里自动联想她的小名儿也该叫“绿儿”,甚而想起了自己名叫绿萼的女儿。当年五岁的公孙绿萼在谷中失踪,想来对她打击颇大,故而听见风便是雨,听见个“绿”字,便联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盼着女儿在生的念头先入为主,竟越看严绿越觉得是女儿复生,竟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裘千尺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然在场的人除了老顽童和何太玄之外,却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而她话虽然是这么说,一面自我否认,一面却仍是用眼睛死死盯住严绿看,似乎要在严绿脸上看出一个洞来,身体也颤抖得愈发厉害,竟似连坐都坐不稳了。

    严绿在江湖中浸淫历练,虽然不过十余年的时间,然经历颇多,竟似比前世二十多年中加起来还要丰富多彩。

    这神雕本就是至情至爱之书,兼之她曾目睹了陆家夫妇生死相随之爱,程陆姐妹、武家兄弟间的浓烈亲情、小龙女同杨过的暗生情愫,再加上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同何太玄已然情丝萌动,故而她的心绪也渐渐生变,虽然性子依然冷淡,但早已经不再是昔日冷漠无情,宛若机器一般冰冷的特卫严绿了。

    那裘千尺从严绿身上依稀见到了公孙绿萼的影子,情绪愈发激动。严绿眼见情势不好,又似乎是母女天性使然,不忍心见到绿萼的生身之母如此难过,正想将东西还给她,顺道安抚她一番,却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又惹咱们谷主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