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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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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上海的街市灯火通明,仍然是一片繁华,隐约传来《夜上海》绵柔的歌声。杨安心中忽地冒出了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街犹唱后庭花”。其实,杨安并没有感觉到这是自己自傲的想法。在这种环境下,杨安没有想到自己也在这里享受着大上海的夜宴。

    宴,还是一样的丰盛,玉盘珍馐。酒,还是流行的红酒,香味独特醇馥幽郁。

    在林家,逢年过节,林家老爷子都会让小孩子饮少量黄酒,杨安、小荷在家都饮过温热的黄酒。小荷是女孩,每次饮的量很少,杨安是男孩,加之林家人都宠着他,只要母亲不管,都会饮不少。前几年,林家老爷子看着饮了几两黄酒的杨安,都会开心的说:“还是儿子好,小小的个子还能饮这么多黄酒。”小荷听后就嘟着嘴只喊“爷爷偏心眼。”

    以前,杨安饮完黄酒,都不会有吃米饭和主食的想法,出门风一吹,顿生微醉的感觉,美美睡上一觉就好了。去年,出走到汉口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和师傅喝过白酒,白酒太辣喉,像一串火流过喉、嗓、肠、胃,又容易醉人,醉后头轻脚重、脑胀头痛,这种感觉杨安确实不喜欢。然而从未喝过红葡萄酒,看着赵怀远开始斟酒,杨安心中跃跃欲试,但是冷淡的个性让他在表情上仍然如故。

    福伯是北方人,又是练家子,酒量很好,年轻时好酒,常年外出护卫林修,已是老江湖,也知道喝红酒没有什么,想到杨安这两天的变化,觉得杨安都长到大人的个头了,心里对这个男孩竟生出了一种期待,这时对在斟酒的赵怀远说道:“怀远少爷,给小安、小荷一人来一杯洋酒。”赵怀远心如电转,迅速对福伯回应道:“好,福伯,您老叫我少爷就见外了,就叫我小远吧,这样亲切,嘿嘿。”赵益清看着儿子的表现满意地笑了笑。

    酒水都已斟好,杨安、小荷、小海子面前还倒有一杯可口可乐。在白天的时候,杨安第一次看到电轨车车体上面可口可乐的广告。午餐的时候,杨安第一次喝这种饮料,也没想到是那么个怪味,但感觉真好,又甜又爽。

    餐前关于局势的话题有些沉重,甚至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晚宴,在赵益清的欢迎辞中开始。赵益清竟然有意地用上海方言语调说了两句欢迎辞,大家都还听得懂,教授的热情与幽默让氛围一下好转过来。杨安眼神光顾着赵益清、林小诚和张一浦他们,学着端起高脚杯,轻轻地微微转动杯子,一次只饮一小口。林小荷饮酒的姿态十分优雅,半杯酒过后,竟然有微醺的样子,双颊酡红。

    杨安看着对面剑眉姐身边的小荷,不知道她和剑眉姐小声说着什么,清丽脱俗的小脸上飘着红云,笑靥如花,娇美动人,让人怜爱。杨安怦然心动,竟然生起了一丝男女爱恋的情愫。这个半大的小男孩第一次心生这种感觉,那么美好、那么幸福,深深陶醉其中。然而,这种陶醉非常短暂,几乎是一过性的,这陶醉犹如夏末的凉风,一吹而过。这阵令人舒爽的凉风过后,心底竟不由地生起一阵自卑、自惭。在这一刻,他想到自己的出身,想到了当初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来到林家,把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连白天有时都会觉得孤单寒冷。正是因为小荷的出现,犹如一只吉祥的小鹿跃到跟前,让他从封闭的内心找到了一线残存的童趣。在这之后的几年,他总觉得小荷是自己关闭的窗户中射进的一缕阳光,正是有了这缕阳光心里才会透亮。想到了如荷般纯洁的小荷,这时,杨安更加讨厌自己的冷淡,觉得自己内心太冷太暗。自从小荷进入他的生活,他总想着去改变这种冷淡。然而,每每想到改变时,心灵的底色又很快湮没了快乐的因子,他的心灵犹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拨。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他的这种内心,他的内心既企盼阳光,然而面对阳光,却又有一种自惭自卑的感觉,这种感觉抵制着自己去生出那种男女爱恋的美好。这时,杨安心情没有了躲藏,没有了平静,竟然有一种自我压抑、难以喘息的感觉,神色顿时黯然。

    福伯先前让赵怀远给杨安、小荷倒酒原本就有锻炼杨安的想法,想让杨安这小子多经历些人情世故。酒喝到这个时候,正好该让杨安出手了,福伯看向杨安,发现了他的神情变化,并没有停下对杨安招呼:“安儿,福伯已经感谢了赵教授他们这番盛情。来,你也敬敬酒,谢谢这番款待。”杨安站起来,从赵教授开始敬酒,神情有些局促喊了声“赵伯伯”,或许是一向寡言,或许是因为个性使然,或许是还未从刚才的压抑中回过神,杨安停了一两息时间才又说道:“赵伯伯,谢谢盛情款待!”杨安已是初中生,饮酒的辞令在林家还是见识过不少,由于杨安的个性,林家人从未对此刻意训练,顺其自然,这是杨安的第一次。

    张一浦看到杨安这番表现,心中窃笑,即便是小地方来的,但也是初中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这小子的表现也太不经看了。其实,在这一刻,福伯和小荷二人满是惊喜,眼睛感觉一亮。之后,杨安的敬酒辞令虽然还有点生涩,但这个过程还算顺利。最后,杨安还端起酒杯对小荷说道:“小荷,谢谢你!”也许是站起来给大家敬酒,让杨安更加清醒,和小荷喝过酒,似乎有一种放下重物后的轻松。小荷端起酒杯,落落大方地向杨安示意一下,微笑道:“凿子,谢谢!”愉悦地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看着杨安敬过酒,福伯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臭小子终于开始长大了。凿子是怎么回事,小荷怎么这样叫他?”餐桌上人多,福伯把疑问暂时放在了心里。

    南京路上,四大百货公司这一段街市是最繁华的地段,而先施、永安这两栋姊妹楼无疑是这繁华街市上缀着的两粒明珠,两栋大楼精致的立墙上一排排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街市,几如白昼。结束晚宴的一行人,揖手告别,从这里坐着黄包车回家。杨安看着小荷挽着剑眉姐上了一辆黄包车,随后福伯让杨安带着小海子上了一辆黄包车,福伯和林小诚上了最后一辆车。小海子或许是累了,一上车就依在了杨安的怀里,杨安将小家伙搂得更紧了。看着街市上的行人,看着这繁华的街市,杨安回想起晚宴前的谈话,心中升起莫明的不安与担忧。回想起赵教授讲述“一.二八事变”导致数千家商铺受损,国军五万之众竟有近三成伤亡,杨安不知这一次虹桥机场事件会不会引发战火?这繁华的街市会不会毁于战火?早在去年,在汉口杨安就听师傅讲过战争的残酷,行走在这繁华的街市,晚风让杨安更加清醒,这时他对繁华没有了新奇、没有了留恋,只有深深的担忧。

    离家出走,让他更加感觉到家的珍贵。这次上海之行,更让他感觉到林家这个家庭的温暖,他不敢奢想对小荷的爱恋,但是他不想小荷身处不安全的境地,只有远离战火才能更加安全。杨安下定了决心,明天一定要找福伯说早点离开上海,他甚至还想让小诚哥和剑眉姐他们也离开上海,这样才能远离无情的战火,心灵才能更加安宁。一番思索,竟然让杨安生起一阵焦虑。带着焦虑,杨安一行的车影消失在这段繁华的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