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t\t五

    那是二月一个星期天下午,天上飘着雪花。

    包法利夫妇、奥梅先生和莱昂先生,一块去离永维镇半法里的一条山谷里,参观正在建设的一座麻纺厂。

    本来以为会很有趣的这次参观,却再乏味不过。奥梅倒是滔滔不绝,向大家介绍未来的这座麻纺厂的重要性。

    爱玛挽住奥梅先生的胳膊,微微靠着他的肩膀。她转过头,看见夏尔站在那里,帽檐一直拉到了眉毛上,两片厚厚的嘴唇哆嗦着,使他那张脸更显出一副蠢相。甚至他的背,他那一动不动的背,也让人看不顺眼。就是他的大衣,在她看来,也和他的人一样,俗不可耐。

    爱玛这样打量着丈夫,气不打一处来,但却从中尝到一种反常的乐趣。正在这时,莱昂朝她走了一步。由于寒冷,他脸色发白,看上去一副文弱的样子,更加柔嫩动人。他的领带和颈子之间,衬衣领子稍稍松开,露出皮肤;一绺头发盖住了耳朵,只有耳垂露在外面;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凝望浮云,在爱玛看来,比群山环抱中倒映蓝天的湖泊,还要清澈迷人。

    这天晚上,包法利夫人没去邻居家玩。夏尔一走,她感到孤孤单单,下午的对比又在心头涌起,那样清晰,几乎就在眼前。不过,那毕竟已成记忆,可望而不可即。她躺到床上,瞧着壁炉里通亮的火,下午的情景又在眼前晃动起来:莱昂站在那里,一只手折弯细细的手杖,另一只手牵着安静吮着冰块的阿达莉。她觉得莱昂可爱,不想他根本办不到。于是,又想起他别的时候别的姿态、他讲过的话、他的声音和他的整个人,不知不觉;像要与人接吻一样,嘴唇前伸,喃喃说道:

    “是的,可爱!可爱!……他在爱吗?”她问道,“爱谁?爱我啊!”

    莱昂爱她的一个个证据,一齐展现在眼前,她的心突突跳起来。壁炉里的火焰放出的亮光,在天花板上欢快地摇曳。她翻身仰卧,舒展双臂。

    接着,她连连哀叹起来:“咳!要是老天爷肯这样安排该多好!为什么不呢?有谁阻拦吗……”

    半夜时分,夏尔回来了,她佯装刚睡醒。夏尔脱衣服弄出响声,她就抱怨偏头疼,过了片刻,又懒洋洋地问他晚上玩得怎么样。

    “莱昂先生很早就上楼歇息去了。”夏尔答道。

    爱玛禁不住露出了微笑,心间充满新的奇妙感觉,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傍晚,时新服饰商勒乐来看她。这位店主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勒乐出生于加斯康,在诺曼底长大,所以既像南方人爱饶舌,又有科地区人的狡猾。

    勒乐先生小心翼翼拿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肩、几包英国针、一双草编拖鞋,还有四个椰子壳蛋杯,是由囚犯精心镂刻的。然后,他手扶桌子,伸长脖子,探着身子,半张着嘴,两眼随着爱玛犹豫不决的目光,在货物上溜来溜去,还不时用指甲掸一掸完全摊开的丝披肩,像是要掸掉上面的灰尘。披肩被掸得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声,上面金色的闪光片,在薄暮青幽幽的光辉中,星星般闪烁。

    “多少钱一条?”

    “要不了几个钱,”勒乐答道,“要不了几个钱,也不必急着就给。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好了,我们又不是犹太人!”

    爱玛考虑片刻,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勒乐先生毫不介意地说道:

    “不要紧,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和太太们我向来是谈得拢的,只有和我自己家那口子除外。”

    勒乐说着,把东西重新装进纸盒,轻轻带上门。

    爱玛叫女用人用托盘把晚餐送到卧室,让她坐在火炉边吃。她细嚼慢咽吃了好长时间,因为她心情很舒畅。

    “我真老实!”她想到那些披肩,自言自语说道。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莱昂来了。她忙站起来,从五斗柜上需要缲边的布里顺手拿起一块。当莱昂进来时,她显得正忙着呢。

    谈话没有一点生气。包法利夫人经常一句话说了半截就打住。莱昂呢,显得非常拘谨,坐在壁炉边一张矮椅子上,手里转动着象牙针线盒。爱玛只顾穿针走线,不时用指甲在布边上打褶子。她不说话,莱昂也默不作声,仿佛被她的沉默迷住了,就像往常被她的谈话迷住了一样。

    “可怜的小伙子!”爱玛暗自说道。

    “我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啦?”莱昂暗自问道。

    然而,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说他最近要去卢昂为事务所办事。

    “你订的音乐杂志就要到期了,要不要我帮你续订?”

    “不用啦。”爱玛答道。

    “为什么?”

    “因为……”

    “那么你半途而废啦?”他又问道。

    “什么?”爱玛反问道,“音乐吗?咳!上帝,只好半途而废啦。你没见到我要操持一个家,要照顾我丈夫,有干不完的事情,尽不完的义务,哪里还顾得上音乐!”

    她说着看一眼座钟。这么晚了夏尔还没回来,她装出担心的样子,甚至连说了两三遍:

    “他这个人可好呢!”

    见习生很喜欢夏尔先生,但此时此刻看到爱玛对他如此深情,感到又意外又不是滋味。然而,他继续赞扬他,说人人都说他好,尤其是药店老板。

    “是啊,他为人挺正直。”爱玛又说一句。

    “的确。”见习生附和道。

    随后几天,情形都是如此。爱玛的言谈、举止,统统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注意到,她比从前更把家务事放在心上,每天准时上教堂,对女用人也管得比较严了。

    她把白尔特从奶妈家接了回来。家里来了客人,费丽丝黛就领她出来,包法利夫人撩起她的衣服,让客人看她的小胳膊小腿。她宣称自己爱孩子,孩子是她的安慰,她的欢乐,她的心肝宝贝。

    莱昂看到这情形,禁不住暗自说:

    “我真要疯了!怎能和她亲近呢?”

    在他看来,爱玛是那样贞洁,那样高不可攀。他放弃了一切希望,连最渺茫的希望也不敢再存。

    但是,这种自暴自弃,反而使爱玛在他心目中所占的地位更加不同寻常。她在他心头扶摇直上,超凡脱俗,冉冉升入仙境。

    爱玛日渐消瘦,面颊苍白,脸显得长了,头发乌黑,大眼睛,直鼻梁,步履像鸟儿一样轻盈,现在更经常默默不语。她那样忧悒又那样安详,那样温柔又那样持重,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冷冰冰的魅力,就像教堂里那馨香的鲜花,点缀着冰冷的大理石,令人禁不住打寒噤。就连其他人也经受不住这种诱惑,药店老板就常说:

    “这是一个才智超群的女性,就是嫁给县太爷,也没有什么不配!”

    家庭主妇们称赞她节俭,登门求医的人称赞她注重礼节,穷苦人则称赞她慷慨仁慈。

    但是,她心里充满欲念、愤怒和怨恨。她褶子平整的长袍下,掩藏一颗骚动不安的心;她那张爱面子的嘴,绝不说出内心的痛苦。她爱莱昂,却寻求孤独,以便更自由自在地思念他的音容笑貌。但一见到他本人,这种思念的乐趣就全给扰乱了。只要听见莱昂的脚步声,她的心就咚咚乱跳;及至莱昂来到面前,激动的心情立即冷却了。她自己莫名其妙至极,最后陷入了郁悒。

    莱昂每次离开她家,总是心灰意冷,却不知道他一出门她就站起来,目送他在街上行走。她关心他的行踪,窥伺他的表情,甚至有鼻子有眼地编造一件事,作为借口,去看他的房间。可是,爱玛越是意识到自己的爱情,就越是把它压在心底,不让它流露出来,而让它慢慢淡薄。

    肉体的欲望、金钱的渴求和感情的压抑,纠缠在一起,使她深深地陷入痛苦。她的思想不但不能从中摆脱出来,反而愈陷愈深,甚至处处自寻烦恼,增添自己的痛苦。一个菜没烧好或一扇门没关严,她都会气恼;她哀叹自己没有丝绒衣裳,没有幸福,哀叹自己幻想太多,居室太窄。

    最令她气不过的是,夏尔对她的痛苦麻木不仁。夏尔深信他使她幸福,这对她简直是一种愚蠢的侮辱;他由此产生的安全感,不啻是忘恩负义。请问,她如此忠贞,究竟是为谁?难道他夏尔不正是一切幸福的障碍,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此,爱玛把烦恼而生的种种怨恨,统统发泄到夏尔头上。她有时也想减轻这种怨恨,但任何努力只能使它愈积愈深。因为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反而进一步给她造成种种失望,越发扩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多次跃跃欲试,想与莱昂一道私奔,逃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去尝试一种新的命运。可是,每想到这里,她的灵魂里就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深渊。

    “况且,他不再爱我了。”她寻思道,“怎么办好呢?指望谁来搭救我,安慰我,来减轻我的痛苦?”

    她经常精疲力竭,胸闷气短,痴痴呆呆,低声啜泣,满面垂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