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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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蔡锷毕竟是自己的昭威大将军,蔡宅这样鸡飞狗跳,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自己作为领导,若要不闻不问,倒落了下乘。而且蔡锷虽然“私事不谨”,但还是很有影响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民国的政治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与自己一心就成。他于是派王揖唐和朱启钤两人前去调停、慰问,顺便看看是不是真有其事。

    两位袁系亲信来到棉花胡同,刘侠贞正坐在案旁静静哭泣,旁边老太太气咻咻地说:“你放着明媒正娶的太太不要,偏要找那不干不净的烟花女子,我看你蔡大将军英名一世,胡涂一时!侠贞跟着你这么多年,里里外外谁不说贤惠?现在你翅膀硬了,腰板儿粗了,敢打媳妇了,还要把她撵走!你把我也撵走,大家都干净了。”

    蔡锷是出了名的孝子,此时也口不择言:“母亲,妇人有三从四德,儿子和小凤仙情投意合,她却丝毫不能容让,这吃醋的女子,儿子不要也罢。”

    老太太很倔强:“侠贞是我的儿媳妇,是蔡家的正室,除非我死了,谁也不能改变。你们情投意合也罢,海誓山盟也罢,我是不会让那个狐魅子进门的。她要是来,我和侠贞都回云南去!这里的位置让给她。”

    看着蔡大将军吃瘪,两人心里暗笑。不过表面上还是要劝的:“世家母消消气,松坡只是一时胡涂。他的孝顺是出了名的,您老这样做,不是让松坡难做吗?”作为男人,是很体谅男人的苦处的:“只是娶妾,哪里又说到要休妻?嫂(妹)子也别上火,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无论是假戏真唱也罢,自污也罢,蔡锷是真的对小凤仙动了心,形势也不许他有任何改变。僵到最后,老太太发话了:“我也不让你为难,北京冬天湿气大,我的老寒腿又发作了,还是回云南养腿要紧。你是政|府的大将军,我也不敢让你陪我养老,只要侠贞和孩子们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就行了。眼不见心不烦,我走之后,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老人家很坚决,也很有个性,发起火来不是一般的大。她一边安排人去车站买票,一边与媳妇孙子们打点好行李,蔡大将军是知道母亲的性格的,深知此举已经刺痛了她,但想到这样也好,自己将来无后顾之忧了,便假意地劝。

    是不是真心,还有比自己老妈更了解儿子的吗?本来老太太还是一番做作,现在也真的上火了。蔡锷一转念,便示意王揖唐和朱启钤,请他们帮忙劝劝。

    本来是抱着看热闹心思的两人碍于情面,只得假惺惺地上前劝了几句。可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婆媳两个,再也没给外人面子,二话不说,雇车就走。

    直到蔡锷也离开虎口,在云南举起反袁大旗后,一般人才恍然大悟,这是他们母子、夫妻,还有小凤仙使出的一条苦肉计,唯一不同的是,蔡大将军是有心,妻母的反应是无意。因为无意,才显得更真实,才能够骗过各方。

    蔡锷无奈跪送,并托王揖唐代转一笔不菲的路费,算了尽了儿子之情。不管怎么说,家人都已安然离京,这给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减轻了许多负担。

    王揖唐和朱启钤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向袁世凯作了说明。看蔡大将军深陷温柔乡而不能自拔,原本对他很介意的老袁最终大大松懈了对蔡锷的戒心。当然为了示好,老袁还是设法摆平了云吉班的诉讼事宜----向民国排名第一的昭威大将军叫板,还真没有王法了?至于如何做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也。反正蔡老太太前脚刚走,云吉班后脚就撤回了状子。

    到了11月,袁世凯的称帝准备达到了**。蔡锷认为,是时候行动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自然十分谨慎。还好有小凤仙作为幌子,他可以安心在家里装做醉生梦死状。

    袁世凯对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在蔡大将军携小凤仙出去看戏的一日,趁机派人扮成盗匪闯入蔡锷家中,翻箱倒柜,以探虚实,结果一无所获。

    普通盗匪,怎么可能如此坦然地进入有相当于现代中|央警卫团把守的将军府偷东西,而且还没拿走任何一件值钱的?在蔡锷的严词责问下,袁世凯只得从监狱里提出几名犯人当替罪羊而枪决,才搪塞过去。自此,他认为蔡锷真的沉湎于酒色之中,从而放松了监视。

    入秋时分,蔡锷的喉炎又犯了,而且咳嗽不止,这可不是装的。作为关心,袁世凯也派了很有名的医生来替他看病,结论是严重的喉病,需要手术,而北京,是缺少这种条件的。有了这份证明,蔡锷理所当然地向袁世凯提出去天津养病。也因为这份真实的证明,袁世凯相信了他,当然还是要派人暗中跟着的,天津比之北京,对异见人士和军政要人的监控,丝毫没有一点松懈。

    临行前,蔡锷搂着小凤仙依依不舍。聪明的小凤仙,早就从种种蛛丝蚂迹中感觉到了什么,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轻声问:“松坡,这一去,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知己在侧,蔡锷不再隐瞒,他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只是离开北京绕道去昆明。等打倒袁世凯,你我还会相见的。”

    小凤仙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也不矫情,她对着蔡锷,一字一句地说:“你做的是大事,我一介女子,不能拖你的后腿。你放心,我会为你守口如瓶,直到你逃出生天。我别的能力没有,只能唱些小曲,给你送行。”

    她轻转朱唇,婉婉唱来。为防隔墙有耳,她的声音比之平时小了许多,压抑了许多。就因此,其风流婉转更胜平时,让人嘘唏不已。

    “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子饯,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酒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这是《柳摇金》的调子。

    “燕婉情你休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这是《帝子花》的曲幕。

    “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这是《学士中》的抒情,是励志言志了。

    唱到最后,小凤仙的声音开始呜咽起来,蔡锷也虎目闪出些泪花。离人泪,分别苦,中间更有痴儿女。分离,是最让人伤心的。他搂住小凤仙,两人沉浸在情绪中。

    许久,蔡锷在小凤仙耳边细语:“在北京,只有张汉卿可以信任,我也已把你托付给汉卿了。自今之后,京中将会有大事发生,如果汉卿能够离开北京,你就与他一道北上关外,那里也是安全之地。如果有机会,也可以辗转来云南。现在,只有委屈你呆在北京了。”

    小凤仙是女中豪杰,拿得起放得下,反催促蔡锷:“迟则生变,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蔡锷上车去天津,张汉卿送行。蔡锷拉住他的手说:“汉卿,北方之事就交给你了。你我将来南北呼应,不愁驱袁不成。只是你自己要小心点。”到底是长时间的交情了,到这个时候还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至于小凤仙之事,倒没有敞开了说,好兄弟心知肚明了,何必要说开呢?

    小凤仙哭得泪人儿似的,受她感染,红牡丹也湿了双眼。张汉卿默默地望着载着蔡大将军的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无语凝噎。与两女的伤离别不同,他知道,这一别,是两人的永诀!这是历史的必然吧?他想。还在蔡锷诊断出严重的喉病时,他就知道,命运已经向这位民国英雄召手,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出所料的话,一年之后,这位英雄就将因此而离世。

    与小凤仙猜到蔡锷英雄的身份不同,张汉卿知道了结局。这份明知不可能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是对谁都无法言明的。

    11日蔡锷借口去天津养病,来到梁启超家里,一番乔装打扮之后,他从天津港乘船来到了日本,然后再经神户南下**,在那里他会合了戴戡,最后经越南河内回到了云南。在这期间,也曾险些发生些不测,负责天津防务的陈仪就曾带兵在天津港赶上蔡锷,但因为两人有旧,似乎只是惊而不险。后来张汉卿一直拿此例告诫奉军及后来的人民军高层,说陈仪忠于国家,却无法做到勇于任事。陈仪一生未得重用,也是一件令后世史学界颇感兴趣的事。

    而梁启超这边也于12月16日以赴美治病为名离开了天津,来到上海,并与进步党另一领导人汤化龙会商,最终落实了进步党反对帝制的意图和具体方案。

    万幸的是,这一次袁世凯确实是过于掉以轻心了。在他看来,梁启超是一个文人,蔡锷手中又没有兵权,这两个人在一起,搞不出什么大事来,顶多是一起发发牢骚罢了。

    因此,袁世凯基本上没有去理会这件事情,而是放心大胆地筹备登基大典的事情,劲头十足地继续为称帝做准备。确实也是,当时那么多称帝的事情缠着袁世凯,对于这些还只是密谋的事情,他一时之间还真顾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