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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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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时,鸟雀咿咿呀呀唱起小曲。裴晚天迷迷糊糊醒转,一只百灵站在窗棂上叫唤:“凡人,老板娘叫你起床干活啦!”

    裴晚天揉揉眼睛,再一次确认自己身处灵妖境,利落地爬起来穿戴衣裳。她习惯了日出而作,要不是昨夜睡得晚,这个时辰早该烧水砍柴了。

    窗外日色阴沉沉的,天边遥遥压着两块乌云。可能要落雨。裴晚天想到自家菜圃刚发芽的江/青菜,暗暗心疼。也不晓得要在灵妖境待到什么时候,等回洵西村,莫说菜圃,怕是田屋都被左邻右舍分完了。

    可惜她藏进米缸的半斤腊肉。

    刚想到腊肉,百灵鸟贴心地为上等客房送来饭食。主食有白粥,有馒头,两小碟菜蔬,还有一大盘烧鸡。狐族的餐食实在丰盛,穷苦少女裴晚天咽半天口水,敌不过馋意,半推半就啃下去两只鸡腿。

    裴晚天是抖着腿从二楼下来的。

    扶手不晓得是何材质,晶莹剔透,一碰就留个手印。裴晚天暗暗叫苦。她本以为天字房布置比别处奢华,哪成想客栈厅堂更夸张。处处壕气冲天,奢靡之态比客房有过之无不及。

    若是打碎什么稀罕物事,这辈子她算交代在这儿了。

    零樱正对一块连弧纹水银镜描眉,听见声响,抬眼望向裴晚天,责备说:“都什么时辰了,晚天,你可真惫懒。”她刻意画高眉峰,娇媚之色稍淡,透出些清爽的干练。

    裴晚天点头哈腰致歉。零樱招呼凡人过来,说:“以后你住楼下的通铺,饭食在后厨,饿了自取便是。二楼一共六间客房,平常没妖精入住,但要日日清扫。大堂容得下九桌食客,多是来喝酒的——你会酿酒吗?”

    “不会……”

    “没事,一教就会。擦桌布酒的活计以后归你。看见那道帘子没有?那是后院,四缕一直在后门,不懂的事问他,跑腿也找他。”

    “四缕?”

    “嗯。四缕,他名字叫驴,但原形是马,别唤错了。酒菜时价标在木牌上,等会儿你自己去记。天字房一晚一百妖石,次一等的一晚五十妖石……嗯?干嘛这样看我?”

    “零樱姐。”裴晚天挂不住笑,“您昨天跟我说,天字房两百妖石。”

    狐女递过去孺子可教的眼神:“对。记着,第一次来的妖精,不懂行情的,房钱酒钱往上抬一抬。碰见傻的,可以翻一倍。”

    方才沉眠的残魂兀自说:“君子所见,不谋而合。”

    裴晚天/朝他的方向瞪一眼,零樱奇怪道:“你眼睛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零樱姐,还有旁的吩咐吗?”

    “就这些,其他的慢慢教给你。”零樱抿唇笑了笑,柔声说,“今天不用干活,你站到门口去。别太殷勤,冷淡点。”

    裴晚天不明所以,乖乖绷起脸走到客栈门边。她这具壳子才十四岁,稚气有余,盛气不足,拉去做门神,半个小鬼也吓不住。

    很快裴晚天明白了零樱的用意。她一个凡人杵在那儿,客栈门口登时妖来妖往,络绎不绝。有只狗妖竖着耳朵打客栈门前走过四次,裴晚天冲他看去,狗妖“嗷”的一声蹿进客栈,边奔边嚷嚷来两壶陈酒。

    狗妖嗓门太大,裴晚天揉揉生疼的耳朵,冷不防下裳被扯了一下。她低头,一只白兔妖趴在脚边正嚼动门牙。四目相对,小白兔扑朔四脚滚下石阶,叫唤说:“哇……娘,娘亲……凡人好可怕!”

    母兔赶忙扑腾过来将女儿搂进怀里,肚肠街一阵鬼哭狼嚎。

    夜话里精怪生猛的形象全幻灭了。

    原来她这张脸,吓得住妖。

    最后好奇心战胜了怯意,奔着观赏凡人来喝酒的妖精越来越多。零樱在内忙得脚不沾地,才两个时辰,客流大概抵得上往常半个月的量。

    如今寄人篱下,裴晚天不大敢偷懒,纵然腿脚酸疼,仍在兢兢业业招揽客妖。奇形怪状的妖精走了又来,她悄悄靠上墙角调整站姿,无声地跟残魂搭讪,说起原形、年龄一类问烦的话。

    “那只妖怪变化跟凡人好像,你看得出他的原形么?”

    “猿猴。”

    “你呢?你的原形呢?”九执不答话,裴晚天在心底问道,“你真的有几万岁吗?几万年前凡界长什么样?”

    “跟现在没差。”

    “怎么可能,你又哄我哪。”

    “没有。”

    “只听过千年王八,妖怪能有万年寿命?”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

    “那你告诉我啊。”

    九执总不提他的来历,裴晚天问来问去,简直抓心挠肺。凡人的想象力异常惊人,裴晚天一度热衷为残魂编造闻者落泪的凄惨身世,绘声绘色翻来覆去地讲。瞎掰到后来,九执连嘲讽她的兴致都没有了。

    谈话陷入僵局,肚肠街那头突然来了只不怕人的黑猫,抻开四肢,抖落身子跳到凡人面前。他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说:“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裴晚天最受不了毛茸茸的小奶猫,她屈下膝盖,说:“好呀。”

    黑猫“喵喵”直叫,抬高右爪,露出粉嫩嫩的肉垫。裴晚天挑动指尖点点黑猫的爪子,触感极佳。奶猫乖顺讨巧,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顺毛摸油光水滑的脊背。小猫妖眯起眼睛,哼出极为受用的呼噜声。

    摸着摸着,猫妖蹭上裴晚天的肩颈,略为粗糙的舌舔了舔她的下颌。

    裴晚天正沉迷撸猫不可自拔,如雪皓腕突然闯进视线,揪紧猫妖的脖子往上提。黑猫挣脱不开,急忙亮出尖爪,吼出凄厉的惨叫。

    零樱冷声说:“再吵拔光你的毛。”

    威胁显然十分有震慑力,黑猫立刻乖如小鸡仔。

    零樱走远几步,卯足气力将猫妖扔了出去。毛将长齐的黑猫腿脚还不稳当,踉踉跄跄滚了半圈,可怜兮兮望向凡人。裴晚天忍不住求情说:“零樱姐,它那么小……”

    “小?那只种猫,方圆千里成年的三花都被他祸害过。”零樱肃起面容,告诫她新来的小伙计,“灵妖境长得可爱的,会卖萌的,一个都不要理,全是戏精。”

    “零樱,说话别太过分!你情我愿,灵肉交融,怎么能叫‘配种’!”黑猫起哄说,“你又坑人家新来的妖精,小心有妖告诉境主,封了你的黑店!”

    “你睁大眼睛看看,她是妖精吗?啊?”零樱揽过裴晚天的肩膀,“这丫头我罩的,别打她主意,听清楚没有?”

    “莫说这种话了,境主讲过,凡人也有妖权。”

    零樱挑眉说:“说够了?田种完了?八爷怎么养你个游手好闲的懒东西。”

    “我来说正经事的好吗?”黑猫高高翘起短尾。若是体态纤长的成年猫做来一定姿态优美,可惜他身子不过巴掌大,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八爷听说灵妖境来了个凡人,特意差我来看看。”

    零樱却不信他,说:“八爷超脱世外,怎会在意凡人?”

    “还不是灵田……的事。”黑猫含混一句,几下跳回裴晚天脚边,仰头说,“你会种田吗?”

    这可算问对了人。自从养母去世,裴晚天打理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已三年有余。别的不会,种田还算得心应手。只不知凡间种田和妖境种田是不是一回事,裴晚天犹豫着点点头。

    黑猫雀跃地喵喵叫唤,绕尾巴来回转几圈,说:“你能跟我去灵田吗?”

    裴晚天转而询问老板娘的意思,狐女思索片刻,问道:“真是八爷让你来的?”

    “真!真的不能更真!谁敢拿他老人家做幌子呀。”

    零樱对裴晚天说:“那你跟他去一趟。”

    黑猫叫得更加欢腾,碍着狐女面子,不好攀上凡人的肩膀,直接往街口走了几步。裴晚天亦步亦趋跟上,突然回头问零樱说:“带薪吗?”

    零樱斜睨她说:“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