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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重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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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都梁古城有一特种行业,从业者说得文雅点是替死人入殓,用都梁土话说叫“背尸汉”。各行各业都有它的场地,背尸汉也不例外,他们聚集在城南的城墙脚下,都搭建了可遮阳避雨的简易茅棚。“黄泉路上无老少”,都梁无论谁家死了人,无分老幼,也不管是吊死或难产死,都要来这里请背尸汉帮忙为尸体洗澡,更换衣服和入殓。逢上那些短命死的,还要负责背到郊外乱坟岗掩埋。

    这班背尸汉中有一位劳顺民,此人无父无母,自小在城里乞讨为生,长到十五六岁,认识了背尸汉王辛卒,于是入行成了王辛卒的搭档。王辛卒生性狡诈,喜欢占便宜,在行业中几乎没有合得来的搭档,于是就把劳顺民拉下水,王辛卒自从有了搭档,重活、脏活都推给劳顺民。

    在都梁背尸行业中,最负盛名的要算朱子湘,据说他有不少“绝活”,还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传到他这一代,少说也有二百多年。

    背尸也有绝活?回答是肯定的,此处按下不表,单说劳顺民虽然老实,但什么都有个限度,同仁见他吃亏太多,加之也厌恶王辛卒,就对他说:“你能吃亏,何不去给朱子湘当徒弟?没准他会教你绝活,王辛卒他是没啥本事的,就知道占便宜。”

    劳顺民想想也有道理,他找到朱子湘说了他的意思,朱子湘果然满口答应。他又向王辛卒提出分手,王辛卒暴跳如雷,大骂他忘恩负义,这一点劳顺民早料到了,也做好了准备,任凭王辛卒破口大骂,他也不顶半句嘴。

    王辛卒自知无法挽回劳顺民,过一段时间,火气也就消了,但这事一直让他窝火,特别是一个人干不方便的时候,更是恨透了朱子湘。

    再说劳顺民跟了朱子湘,做事很是卖力,但让他感到不快的是,朱子湘总是不教他“绝活”。这话传到王辛卒耳朵里,王辛卒窃喜,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兆头,他希望让劳顺民再回到身边来。他私下对劳顺民说,朱子湘根本没什么绝活,无非装神弄鬼罢了。劳顺民耳朵软,相信了王辛卒,从此消极怠工,朱子湘也听之任之。

    民国十七年农历五月十五,太阳很毒,背尸汉们坐在各自的茅棚里等生意。中午时分,朱子湘肚子饿了,要劳顺民去买几个烤红薯回来充饥。劳顺民说:“要去一起去,中午反正没生意。”朱子湘明白劳顺民是不愿听自己的驱使,就说:“你留在这里,还是我去一趟。”

    朱子湘前脚刚走,王辛卒就从隔壁茅棚出来对劳顺民说:“你留在这,当心你师父买坏红薯给你吃,我们一起跟上。”

    劳顺民于是和王辛卒来到镇南阁的烤红薯摊,朱子湘已经挑好了红薯,他见劳顺民来了也不多问就把一只最大的红薯递给了劳顺民。三个人准备返回时,劳顺民突然肚子不舒服,就把手里的烤红薯还给朱子湘,说:“你帮我捎回去,我去一趟茅坑。”

    “懒人屎尿多,荒地杂草多。”王辛卒见劳顺民走远了,就不怀好意地问朱子湘,“朱师父,你这徒弟还勤快吧?”

    “还行吧。”朱子湘不愿意搭理王辛卒。

    王辛卒冷笑道:“你真会打马虎眼,都在一起我又不是聋子、瞎子,劳顺民从来就是好吃懒做,当初他跟着我的时候也是怕苦怕累,可有人偏说我占了他的便宜。朱师傅,你现在该尝到味道了吧?”

    朱子湘只是笑笑,不愿多搭腔。两人回到城墙脚下,朱子湘发现他的茅棚里躺着一个十几来岁的男孩,就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躺在我的棚子里?”

    王辛卒发现这男孩很脏,像是饿坏了,就说:“朱师傅,你的福气来了,这孩子像是一个孤儿,老天爷给你送徒弟来了。”

    朱子湘说:“这孩子太瘦恐怕做不了事。”

    王辛卒说:“瘦才好呢,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将来他报恩为你养老送终。劳顺民算哪门子徒弟呀,你们相差不了几岁,将来谁养谁啊!”

    朱子湘想想也有道理,就说:“你别弄醒他我去买红薯给他充饥。”

    王辛卒说:“就让他吃劳顺民那份,我这就去帮你买一份过来。”

    王辛卒从朱子湘手里拿了几个铜板就返回红薯摊,刚好在镇南阁碰上了劳顺民。劳顺民见了就问道:“王辛卒你回来干啥?”

    王辛卒说:“朱子湘收了个新徒弟,一个男孩,你那份给那男孩吃了——不舒服吧,他有了新徒弟,你这老徒弟就要坐冷板凳。”

    劳顺民冷笑道:“谁不舒服了?他有了徒弟,我正想离开他呢。”劳顺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几分不快。

    王辛卒趁势说:“现在朱子湘不要你了,你回来我们一起干,孤掌难鸣,干我们这行有个帮手比没帮手好,今天一起去武陵井快活,我请客!”

    劳顺民听说去武陵井快活,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当即买了两个红薯,一边吃一边跟着王辛卒走。

    武陵井是都梁城的官家妓院,在小王城的西南,背尸汉们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职业关系比任何人更明白生和死是怎么回事,这就影响到他们的人生信条,认定活着就是不亏待自己,该吃就吃,该玩就玩,人一旦变成了尸体就万事皆休。背尸汉们只要腰包里有钱,是从来不吝惜的,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存钱。

    武陵井乃因此处有一口水井而得名。此井水旺,天旱三年仍巨泉如喷,暴雨季节亦清澈鉴人。据称此井源远流长,为仙人所凿,有诗为证——

    源头仙露白云连,浩荡春光有品题。

    阮肇刘晨何处去,桃花流水出山溪。

    此诗说的是武陵井与武陵源相通,春天有花从源中浮出。此桃花正是当年陶渊明误入仙境中的桃花。又有诗为证——

    当日仙源路已迷,武陵何事又名题。

    料想洞口春常在,流水桃花过此溪。

    说的是武陵井有此好水,自然引得墨客、骚人来此寻胜,就有人突发奇想,认为文人、骚客多好女色,在此开设妓院必定生意兴隆。不想,自明初之后,“武陵井”渐成了妓院的代名词。

    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王辛卒、劳顺民和粉头调情取乐总是过得很快,二人从武陵井出来时已经天黑。吃罢饭路过柳山路时,只闻得鼓乐齐鸣,鞭炮宣天,像是死了人的样子。王辛卒向旁人打听,才知道是萧轩亭死了。给萧轩亭入殓是背尸汉们千载难得一逢的肥差,王辛卒当即后悔不该带劳顺民去武陵井,王辛卒道:“劳顺民,我说你是扫帚星你可能不服,今天若不是请你来这里快活,揽到这一宗生意,我可以半年不去做事。”

    劳顺民道:“这个萧轩亭也真是的,哪天不死,偏偏我们今天不守在棚里他就死了!”

    “你总算是承认了,以前跟我在一起,你都是托了我的福分,你那哭丧相,讨米无人给!”王辛卒又扯住一个路人问道,“伙计,听说萧轩亭死了,你知道是谁为他入殓吗?”

    那路人道:“好像是朱子湘师傅吧。”

    劳顺民一听,就顿足后悔:“你还怨我,我看你才是扫帚星呢,不是你拉我去武陵井,我跟朱子湘也有一份财喜!”

    王辛卒冷笑道:“你就别做梦了,如今他带了新徒弟,就算你当时在场,他也不会要你。”

    两个人一路相互埋怨,然后分头回了家。

    次日吃罢饭,劳顺民来到城墙脚下,果见朱子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待在草棚里。

    朱子湘很快也发现了劳顺民,满脸堆笑说:“昨天你哪里去了?有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我收了个新徒弟,是孤儿,怪可怜的。”

    劳顺民没好气地说:“王辛卒已经告诉我,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分手,见你没有搭档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这下正好,以后你俩干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我们迟早会分手。”

    朱子湘说:“顺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合伙干。”

    劳顺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和王辛卒商量好了,以后我还是和他干。”说完后他感到出了一口气,内心平静了不少,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入王辛卒的茅棚里。

    王辛卒一见劳顺民就问:“你知道萧轩亭的装尸衣一共是多少层吗?”

    劳顺民摇头:“没有闲心去问,反正跟我没关系。”

    王辛卒说:“一共是十三层!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料子,尤其是一件貂毛内衣,是他大儿子从外省带回来的,当时的价格不低于两千大洋!这种东西可是个宝物,再寒冷的天气有它在身上,只要穿一件很薄的外衣都会不冷。”

    劳顺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萧家人也舍得陪葬吗?”

    王辛卒说:“他家也不是没钱,再说了,这貂毛衣是萧轩亭在世时的心爱之物,他的儿子哪有舍不得的道理!另外,老东西有一个从不离手的玉镯子,是正宗的蓝田玉,价值不可估量。”王辛卒说得唾沫飞溅,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的绿光……劳顺民听了后更为气恼,说:“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一个大男人,没见过有你这么啰嗦的!”

    王辛卒望着劳顺民半晌,他的脸上露出坏笑,说:“你不舒服了是不?”

    劳顺民生气道:“我烦着呢,你还幸灾乐祸!”

    王辛卒扮着鬼脸,怪腔怪调:“别人吃饭你饿着,别人买春你站着,别人发财你穷着——可怜啊,可怜!”

    劳顺民终于被惹毛了,扑过去与王辛卒扭打。王辛卒早有防备,一下就把劳顺民按在地上,问道:“你现在服输吗?”

    劳顺民咬着牙说:“我不服输!”

    “好,我会教你服输!”

    王辛卒突然目露凶光,腾出一手直捣劳顺民下身,疼得劳顺民当场惨叫:“我服输,我服输!”

    王辛卒这才放了劳顺民,待安静下来了才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劳顺民见王辛卒一脸认真状,就问道:“什么事?”

    王辛卒说:“非常重要的事,你答应了我才跟你讲,不答应我找别人。”

    劳顺民想都没想就说:“那我还是答应你。”

    王辛卒再叮嘱一遍:“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劳顺民说:“不反悔就不反悔,你这么精明的人,你能干的事我也干得。”

    王辛卒于是与劳顺民耳语。劳顺民听后叫了起来:“这是犯规矩的事,我不干!”

    王辛卒冷冷道:“你已经答应我了,这事不干也得干,由不得你!”

    劳顺民见王辛卒一脸凶相,泄气道:“那就跟你一同入地狱算了,现在我真后悔答应你。”

    王辛卒冷笑道:“你不下地狱,还有谁下地狱!”

    回头说民国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对谭小苦来说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平日最怕死人的他,却与死人“亲密”接触两个时辰。

    萧轩亭老人长年体虚多病,因这几天高温持续不下,导致中暑身亡。死前上吐下泻,伺弄这样的死人其恶心恐怖的程度就可想而知。

    主事人走后,卧室里只剩他和朱子湘二人,朱子湘揭开罩尸布,一具难看的老人尸体就呈现在灯光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在朱子湘经验丰富,随手用罩尸布擦干死人脸上的脏水,再从床单上扯下一块布把死人的眼睛蒙住……任何事大凡怕过头之后就不知道怕了,谭小苦也正是这样,当朱子湘把死人扶起来,他就知道帮忙给死人脱衣服了。随后,萧家下人拿来一个澡盆,盛满水,朱子湘就把尸体放入盆内扶稳,然后让谭小苦用毛巾仔细擦洗尸体……相比之下,给尸体洗澡不算太难,最麻烦的是给死人穿衣服——行话叫做“装尸”。尸体是软的,软得一点也不听摆弄,每穿一层衣都要费尽周折。按照都梁风俗,给死者穿衣必须是崭新的,多少按死者家境来定,分三、五、七、九、十一、十三层。谭小苦碰上的第一个死者偏偏是个大户人家,家人为他准备了十三套衣裤,都是上等的料子,价格极为昂贵,这么多衣服,按风俗必须一件件穿上,旁边还有家人守护,想偷工减料都没有机会。

    穿罢十三层衣服,对谭小苦来说,等于已经大功告成,接着就是戴逍遥帽、穿无忧鞋,这两项无须费多大工夫。谭小苦很清楚地看到,在快要完工的时候,主事人拿来一个黄灿灿的金徽别在死者帽上,又将一串银饰套在尸体的脚上,嘴里还念叨着:“头戴金,脚扎银。永保子孙万代业。”这时候,在下人的帮助下,朱子湘背起死人走向堂屋,在一片鼓乐声、鞭炮声和孝子孝女的哭声中,把尸体放入棺内……忙完了这一切,时间已经很晚,丧家为朱子湘、谭小苦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桌上摆着的都是谭小苦平时少见的大鱼大肉,但是他现在竟然没有胃口。

    半夜后,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回到大郎巷,虽然他倒头就睡着了,但整个梦里,他都是与死了的萧轩亭抱得紧紧的,分也分不开……醒来时天已大亮,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在外面吃了一碗面,就一起到城墙脚下等生意。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人,朱子湘主动和他打招呼,中年人像是一脸不快的样子。

    中年汉子走后,谭小苦问道:“师父,他是谁,为什么不高兴?”

    朱子湘说:“他叫劳顺民,我以前的徒弟。”

    “我还以为是师父的朋友。”谭小苦嘴上这般说,心下却犯嘀咕:这么简单的活计还什么师父、徒弟的,只要有力气,傻子都干得了。

    朱子湘看了谭小苦一眼,似乎明白他的心思,说:“你不要以为干这一行简单,这中间的玄机多着呢,我会让你慢慢明白的,过几天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谭小苦毕竟是初出茅庐,不会掩饰,不屑道:“不就是弄死人吗,有胆子就行了。”

    朱子湘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现在还是个门外汉,当然不懂。刚才那个劳顺民,他为了拜我为师对我孝敬着呢,等着瞧吧,你会慢慢明白的。”

    谭小苦说:“我看对你他好像也不是很礼貌。”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怕我以后对你好,把绝活传给你,他在吃你的醋呢。”朱子湘说。

    谭小苦听朱子湘把这一行说得如此玄乎,又说过几天要带他去“开开眼界”,内心既充满期待又感到害怕。

    按照都梁的风俗,老人去世后,时间最短的在家停三天,时间长的多达四十九天才能出殡,这样做为的是择一个与孝子生辰不相冲的“黄道吉日”。

    都梁城里的何半仙为萧轩亭择的吉日是第七天,因其大儿子萧子儒远在云南为官,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于是改为二十一天。

    萧轩亭出殡这天,都梁城万人空巷——这倒不是因为死者有多高的德行,而是其出殡的场面盛况空前,仅是送葬的吹鼓手就请了二百多人,热闹程度可见一斑。都梁市民都爱看热闹,这样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甚至在若干年后,这一场大出殡还会在街头巷尾代代相传。

    谭小苦没有去看热闹,师父让他留在家里,但朱子湘自己去了,并吩咐他今天不必去城墙那边等生意。

    朱子湘到午后才回来,回来倒头便睡,直到天黑才醒来。师徒二人吃罢晚饭,朱子湘就把一个布袋交给谭小苦:“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不要跟得太紧。”朱子湘说完就跨出了门,谭小苦在后面把门锁上了再远远地跟在后面。

    布袋很沉,谭小苦摸了一下,都是一些硬邦邦的家伙,具体是什么他来不及看,怕走丢了——因为师父在前面走得很快。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约五六丈远,朱子湘引着谭小苦笔直往东北方向走,出了城,再到猫儿桥,朱子湘才停下来。谭小苦走得气喘吁吁,这猫儿桥他熟,再过去三四里就是他的老家铜宝山。

    “师父,到了吗?”谭小苦不时用袖子揩着额上的汗珠问道。

    “到了,就这上面。”朱子湘抬手指了一下前面的山包。

    前面的山包叫猫儿山,是个坟场,谭小苦听说萧轩亭就葬在猫儿山上。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师父说的“开开眼界”是什么意思了,同时他也猜到,布袋里的家伙无非是铁铲之类的东西。

    已经是深夜,正是六月初的节气,天上悬挂一弯新月,星星煞是明亮。田野里的主唱者仍是青蛙,间或夹杂着其他虫子的鸣叫声。

    朱子湘白天已经来过此处踩过点,他轻车熟路直奔新坟,就在离新坟不到五丈远的地方,他突然卧倒,后面的谭小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亦紧随其后卧倒……谭小苦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一冢高大的坟头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坐在坟头上干什么?莫非他知道今晚上会有人来盗墓?

    趴在前面的朱子湘坚持了半个时辰,但他发现坟头上的人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暂时放弃,他向谭小苦打了个手势,二人回头爬出了猫儿山……谭小苦第一次盗墓就扑了空,这种预兆对他今后从事这一行不知是吉是凶,那时他还小,不知道往这方面去想,直到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师徒二人默默回到家里,次日,朱子湘仍然让谭小苦留在家里,他一个人外出踩点。

    天黑后,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出门,让谭小苦感到意外的是,今晚的目的地仍是猫儿山。在离新坟不到五丈的地方,谭小苦看到昨晚那个人还坐在坟头上,他本能地就要趴下去,朱子湘一把拉住他,说:“别怕,我白天看清楚了,是个稻草人。”

    谭小苦跟着师父走近坟包,果然发现是一个稻草人。他放下布袋,朱子湘背靠着墓碑抽了几口烟,把工具从布袋里倒出来。

    接下来轮到谭小苦对着一个偌大的坟包发呆了——这冢坟少说也有二百担土,凭两个人的力量,一个晚上绝对不可能把这么多土移开。但在谭小苦的潜意识里,认为朱子湘应该有其他办法。

    新月下,谭小苦看到带来的工具十分简单——两把铁铲,一柄利斧,一柄钢凿,一把割锯,外加一葫芦茶水……谭小苦问道:“怎么弄呢?师父我力气小。”

    朱子湘说:“不用多大力气,你先帮我望风,等一会儿才叫你帮忙。”

    谭小苦于是在墓碑上一边望风一边看师父到底怎么掘坟。

    朱子湘把铁铲安上木柄,就在墓碑前掘将起来,他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是惯于此道的。不一会儿,他就掘了一个三尺见方、一人多深的大坑。这时,新掘出的土无处堆放了,就要谭小苦把布袋递给他,每装一袋,再递给坑上的谭小苦把土倒掉……大约忙了两个多时辰,谭小苦就听到铁铲碰着木头的梆梆声。朱子湘在下面点燃蜡烛,他叫谭小苦把钢凿、割锯和利斧扔下坑去。谭小苦下到坑内才发现,这个大坑到了两个人深处又向坟墓方向成“丁”字形掘了进去,这样就能靠近棺材挡板。

    工具下来了,朱子湘一个人忙不过来,谭小苦就帮着照明。

    萧轩亭的棺材是楠木制作的,十分厚实坚硬,但它难不住经验丰富的盗墓贼。朱子湘右手握斧头在棺材挡板的上首凿了一个小口子,再用锋利的割锯竖着来回锯动,不一会工夫,左边就锯开了一条缝,接下来右边又如法炮制,最后用斧头一敲——挡板开了,棺材洞开,刹时一股淡淡的尸体臭味扑面而来,朱子湘、谭小苦连忙掩鼻躲避……臭味不是太多,但还是出乎朱子湘的意外。萧轩亭虽然在家里停了二十一天,又值热天,但萧轩亭死时已经脱水,加之大量的陪葬物都很干燥,只要棺盖密封完好,三年之内尸体都不会腐烂。才葬了一天就有臭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棺内已经进了空气,尸体遭到腐菌的侵蚀……凭着多年盗墓的经验,朱子湘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时候不早了,朱子湘不等棺内的臭气散尽,双手就伸入棺内攥住了萧轩亭的双腿,然后发力猛拽,把尸体从棺内拖将出来……烛光下,朱子湘和谭小苦都惊呆了,拽出来的萧轩亭竟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