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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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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时, 杨萱刚把饭端到厅堂的桌子上。

    饭极简单, 一盆面疙瘩汤,一盘蒸红薯还有小小一碟腌渍的酸豆角。

    看上去很寒酸。

    见到范直,杨萱来不及吃,立刻吩咐春桃把饭菜端下去,拿抹布擦干净桌子,又飞快地沏了茶,将范直让到首位就坐。

    小太监把手中包裹捧到桌面上, 便识趣地退到门外。

    范直打开包裹,里面是只一尺见方的黄杨木匣子,再里头又有四只小匣子。

    杨萱垂手站在桌旁, 目瞪口呆地看着范直将四只小匣子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竟然全是印章, 足足十六只。

    材质有寿山石, 有青田石,有象牙, 有黄杨木;而形状有圆形、有方形、有椭圆的,还有扁的。

    杨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听范直道:“这些印章均为圣上亲笔手写,找宫里能工巧匠精心刻成,分为劝学篇、向善篇、孝亲篇和报国篇。印章交给你, 所得盈利就按上次所说, 圣上占六成, 你占四成。”

    杨萱点点头, 应声“是”, 伸手拿起一只方形印章。

    印章四周饰以精致繁复的云龙纹,字体像是古篆,杨萱隐约能辨认出“少年”两字,猜想可能是“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句子。

    不管是云龙纹、螭龙纹还是夔龙纹,都是皇家器物才能用。

    如此一来,完全不可能有人敢仿造印章。

    那就是说,不管纸笺卖到多么昂贵,别人也只能瞪眼看着。

    杨萱默默盘算着,眸中不由绽放出动人的神采。

    范直瞧见,沉声道:“杨姑娘虽然被圣上器重,可也得记着圣上毕竟是国君,君心难测。若是以后面圣,须得谨慎应对。”

    杨萱神色一凛,恭敬地回答:“多谢公公教诲。”

    范直指指印章,“都收好了,别遗失一个两个的,没法对圣上交差。”顿一顿,压低声音,“老四最近天天回家?”

    杨萱也跟着压低声音,“有时回,有时候不回,这又两天没回了。”

    范直“嗯”一声,“你告诉他,武定伯那边,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杨萱听着名字熟悉,像是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只点头答应了。

    范直没多耽搁,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带着小太监回宫,正赶上御膳房的掌事太监拿着菜单子请圣上楚洛点菜。

    兴宗皇帝传下来的规矩,御膳房每顿要准备九九八十一道菜,做成之后呈上菜单子请圣上挑,挑中哪道就摆哪道。

    启泰帝在世时,每顿都要选三十六道菜,楚洛不太在意,往往朱笔一圈,随意圈出二十几道摆上来。

    在等待御膳房摆饭的空当,范直上前复命,顺嘴提了句,“老奴去时,杨姑娘也刚把饭摆出来。”

    楚洛随口问道:“吃的什么饭?”

    范直笑笑,“一盆疙瘩汤,几块蒸红薯,还有碟小咸菜。”

    “就这个?”楚洛抬起头,诧异道:“不是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进益?”

    范直答道:“老奴也不明白,老奴瞧那餐具也很简陋,就是市井间的粗瓷碟子,几十文钱一套。真没想到杨姑娘这么节俭的人,肯拿出一两千银子盖典房。”

    楚洛看着面前官窑出的青花瓷缠枝牡丹盖碗,沉吟片刻,将司礼监太监刘全叫了来,吩咐道:“传朕的口谕下去,往后御膳房准备三十六道菜即可,摆多了也是暴殄天物。还有后宫,除去皇后那里之外,各处用度均减少三成,衣裳首饰不用天天换,朕没那闲工夫看。核算一下,一年下来能省多少银两?”

    一开口就裁减这么多,事先也没半点端倪啊。

    刘全连声应着,眸光有意无意地在范直身上停了片刻。

    范直低眉顺目地站着,神情波澜不惊。

    刘全领命下去,过得小半个时辰,将数目字算出来,等楚洛用完膳,颠颠呈到案前来,“启禀圣上,御膳房每年能省一万八千两,各宫花费可省四万三千两。”

    合起来一年就省下六万多两。

    有这些银钱,何愁边陲将士粮饷不足缺衣少食?

    楚洛点点头,“从正月就开始,宫里严禁奢靡浪费。”

    范直插话道:“圣上,那上元节的灯会?”

    “灯会照旧,而且要大办,让黎民百姓都知道我万晋的富强昌盛!”

    杨萱完全没想到,因为自己凑合了一顿饭,从而让后宫妃子减少了三成的用度。

    她刚刚把武定伯的事儿想起来。

    前世,范直曾经在楚洛跟前夸了句武定伯府的茶盅精美,以至于隔天武定伯府就被抄了家,阖府上下尽都入狱。

    数日后,男丁午门斩首,女眷流放千里。

    而萧砺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时,挥剑斩杀了武定伯身怀六甲的儿媳妇。

    姚兰曾咬牙切齿地说萧砺一剑两命做事太绝,早晚不得好死。

    前世杨萱自然是深信不疑,因为萧砺就是因为巴结范直,四处查抄权贵从而声名鹊起,坐稳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现在杨萱却半点不相信。

    萧砺身上佩的是长刀,并不曾用剑。

    况且,他是范直义子,犯不上巴结他。

    可听范直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让萧砺网开一面,难不成萧砺真的跟武定伯有什么牵连?

    杨萱思来想去始终半点头绪都没有。

    又过了两天,萧砺赶在杨萱歇息之前回了家。

    身上却不是杨萱给他补好的那石青色裋褐,而是换了身灰蓝色长衫。长衫像是刚从箱底翻腾出来的,上面带着因折叠而压出的褶子。

    杨萱极为诧异,却不愿再跟上次泼妇般的质问,遂压下心底疑惑,问道:“大人吃过饭没有?”

    萧砺不答反问:“你们吃的什么?”

    很显然就是没吃。

    杨萱道:“下午蒸的发糕,用干豆角炖了肉骨头,还剩下许多,我去热一热。”

    萧砺没客气,笑着点了点头。

    杨萱极快地生了火,先烧出一瓢热水,舀在脸盆里,又将饭菜架到篦子上,往灶坑里添了两根木柴。

    柴火径自燃着,她则兑好水,端进厅堂。

    萧砺单手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甚至疲惫,见到杨萱过来也未起身,浅浅一笑,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仍然递给杨萱。

    杨萱端着脸盆正要出去,无意中回头,瞧见有血迹从萧砺肩头渗出来,慢慢晕染开来。

    杨萱吓了一跳,将脸盆往地下一顿,水漾出来,溅得遍地都是。

    杨萱顾不得被溅湿的裙角,急步走上前,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萧砺装傻,“没事,就是连着两天没阖眼,有些困。”

    杨萱抬手在他肩头抹了下,沾了满手心的血,“这是怎么回事?”

    萧砺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不当心碰的。”

    磕着碰着只会青肿,怎可能出血?

    除非是有伤。

    萧砺越说的随意,杨萱越是心惊,颤着声道:“大人让我瞧瞧。”

    “不用,只是点皮外伤,”萧砺笑着握一下她的手,“饭好了没有,我饿了。”

    杨萱不动,直直盯着他,“让我看看。”

    萧砺无奈地笑,“都已经包好了,再说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

    他亲她的时候为什么不这么说?

    “萧砺——”杨萱沉着脸,厉声打断他,飞快从针线笸箩里摸出剪刀,不由分说将他衣衫剪开了。

    肩头果然包着雪白的细棉布,可仍有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雪地上绽开的殷红花朵,刺目得让人心悸。

    杨萱咬咬唇,问道:“瓷瓶呢?”

    萧砺道:“在屋里,随身带着不方便。”

    杨萱先到东次间寻出两条洗干净的棉帕,再去西次间把瓷瓶找出来,又另外点了根蜡烛,这才小心翼翼地剪开细棉布。

    棉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最里面那层经与伤口黏在了一起。

    杨萱轻轻扯一下,扯不动,遂捞起脸盆里的帕子,将棉布打湿,仍是扯不动,索性用力撕开。

    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就感觉萧砺紧紧地绷直了身体。

    想必是极痛的。

    可他却一声都没吭。

    杨萱将周遭污血一点点擦干净,寸许长的伤口便露了出来,窄却深,两侧皮肉往外翻着,汩汩渗着血。

    泪一下子滚落下来。

    杨萱抬臂用衣袖擦了擦,拔开瓷瓶上的木塞子,把药粉厚厚地洒了一层,再洒一层。

    眼看着血慢慢止住,这才用帕子包好。

    萧砺松开紧握着的拳头,回过头,盯着她眼眸瞧了瞧,笑道:“没事儿,真的,只是点皮外伤,两天就好了。”

    杨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半晌,抽抽鼻子,“大人就骗我吧,先说是碰的,又说皮外伤,皮外伤能把这么厚的棉布都洇透?”

    转身到萧砺屋里重新取了件衣裳出来,扔在桌子上,端起地上的脸盆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将水倒掉再回厨房,发现灶膛里的火已经灭了,好在饭菜仍是热的。

    杨萱用托盘端着送到厅堂,摆在桌子上,顺手将萧砺换下来的衣裳和沾血的棉布卷在一处。

    正要往外走,萧砺拦住她,“萱萱,先放着,待会我去烧了,不好让人瞧见。”

    杨萱没吭声,将衣裳扔进火盆里。

    火舌蹿动,卷着衣裳燃烧起来。

    而萧砺真正饿得狠了,将剩下的半盆菜吃了个精光,又吃了两块发糕,才放下筷子。

    杨萱倒半盏茶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前两天范公公过来,让我转告你,武定伯的事儿,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砺愣了下,默默地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茶,便要收拾碗筷。

    杨萱低声道:“大人歇着吧,我收拾。”

    萧砺拉住她的手,“萱萱,你可知道武定伯是谁?”默一默,续道:“他是我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