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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 1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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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静在刚嫁到客商时, 是过了几天好日子的。

    客商死了原配,三十多岁的汉子,又能够每天搂着年轻的身体, 即便两人没多少情分, 可尽兴之后对方静总有几分怜爱。

    不仅让方母住在自己家中, 还给方静置办了好几身绸缎衣裳, 银镯子银簪子也是买过的。

    可东西都摆在明面上, 方静又不懂得藏私。

    客商前头刚发葬,婆母就伙同大姑姐、小姑子闯进她的屋子, 把值钱东西抢走了。

    那时候方静面皮还薄,带着寡母, 又是外乡人, 怎能抵得过婆家人多势大?

    只能任人宰割。

    这些年,方静着实吃了些苦头。

    经过这次教训,方静长了心眼, 觉得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比银子更重要,到手的银子自然是捂得紧紧的, 而没到手的银子也要想方设法抓在手里。

    如今,单是糊窗纱就要二三十文,如果再买油盐酱醋, 再去买米买面,岂不要花费百八十文?

    这无异于是要了方静的命。

    母女俩人被蚊子扰得几乎一夜没合眼, 直到天色发白, 蚊子总算偃旗息鼓, 两人终于沉沉地合上了眼。

    萧砺约莫辰初时分回来的。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邻居家中传出孩子们快乐的喧闹声,而他家中仍是静悄悄的,连丝炊烟都没有。

    因为静,更显出院子跟屋舍的破败。

    加之没有梧桐树和芍药花,窗框上没有了粉白的绡纱,那份荒芜与凄凉便格外明显。

    可分明,不久前家中还充满了生机。

    杨桂跟薛大勇在院子里奔跑,大黄撒着欢儿跟在后头,杨萱或者在厨房忙碌,忙着坐在石凳上做针线,偶尔抬起头斥一句,“慢点跑,看摔着。”

    又想起相距不远的榆树胡同。

    刚拿到钥匙的时候,他陪杨萱去看,屋里屋外满地狼藉满目疮痍,可今天一早,睁开眼就是桂花树浓密的树荫,如伞盖般,映出一室青翠。

    心情无端地就好起来。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芍药花虽然开败了,可水缸里养得莲花正当季。

    缸里已换过水,枯枝败叶早就拔掉,只留下莲叶田田莲花亭亭,给院子增添了几分颜色。

    杨萱似乎就有这个本事,只要她在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就多了家的温暖与温馨。

    就好比饭桌上,因没有当季的花朵插瓶,便折了两根竹枝用陶土罐养着,有种不同寻常的质朴拙致。

    萧砺再度环视下四周,从怀里掏出荷包,取出两角碎银放在桌子上,牵上马,扬长而去。

    杨萱也还没醒,盖着薄毯睡得正香,束发的绸带不知何时松了,麻花辫散开大半,乌压压地堆在枕畔。

    春桃隔着帐帘轻声唤道:“姑娘,姑娘,该醒了。”

    杨萱翻个身,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辰初三刻,”春桃应着,已伸手撩开帐帘,勺在床边银钩上,“姑娘不是让人牙子巳初过来,再磨蹭就迟了?”

    杨萱“腾地”坐起来,“大人呢?”

    春桃笑道:“大人一早就醒了,吃了笼包子,喝了碗米粥,说先去衙门看看,待会就回来……对了,大人的被褥没有搬过来,要不要去椿树胡同拿一趟?”

    “不用,不要了,”杨萱不假思索地说,“夏天盖不着被子,等抽空重新做。”

    她原先做的那套,让方母用了,萧砺现在睡的是松枝的床。

    那些东西犯不着往这边搬。

    春桃应声好,“那我把西屋收拾出来,西屋的床还在,就是没有垫子,实在不行多铺几床毯子。”

    杨萱抿抿唇,“他住内院不好,要不把竹韵轩给大人住,反正阿桂他们只是白天在哪里读书。”

    “有什么不好?”春桃诧异道,“以往都是这么住的,而且姑娘除服之后也应该跟大人把亲事定下来了。”

    “谁说要嫁给他?”杨萱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昨晚跟萧砺的谈话被听到了。

    春桃反问:“姑娘不嫁大人,还要嫁谁?前两天,我说给文竹姐做两件小衣裳,文竹姐不用,说姑娘马上要除服,该给准备几身鲜亮的衣裳,又提起姑娘跟大人的亲事,总归明年是要办的,就不知道哪个日子好。”

    杨萱无语。

    敢情不管自己应不应,在别人眼里,她跟萧砺已经算得上是未婚的夫妻了。

    不由叹口气,抬眸瞥一眼春桃,“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还说不合适,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春桃笑道:“姑娘看别人的事情看得明白,怎么轮到自己就糊涂了。先前凡事有太太操持,现在谁能替姑娘张罗?再者,即便能找到个人品家世都好的,也未必能有萧大人这般上心。”

    春桃还有未出口的话。

    以前杨萱是大儒之女,自然也寻个门当户对的,现在却顶了个犯官之女的名头,纵然杨萱千般好,在有些夫人太太眼里,还是瞧不上眼。

    再者萧砺上头没有双亲,杨萱少了层管束,自己就能当家作主,多么逍遥自在。

    杨萱沉默片刻,想到既然已经应允萧砺,多说其它也没有用处,遂笑:“你给我盛碗粥,端一碟咸菜过来,别的就不要了。”

    刚吃完饭,就听蕙心颠颠禀报,说李石求见。

    杨萱很意外,但正好有事跟他商量,便吩咐蕙心请他进来。

    李石是跟李山一起来的,两人没进屋,在桂花树下站定。

    李山抬头望着浓密的枝叶,笑问:“这棵树有年岁了吧?”

    “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我曾祖父栽的,至少七八十年。”杨萱答应着,让兰心沏一壶茶过来,摆在石桌上,上下打量着李石。

    才两个月不见,李石完全变了个人。

    原本他肤色都不算白,如今更是黑炭似的,乌油油的,一张嘴那口白牙甚是显眼,干净整齐。

    杨萱叹道:“这阵子辛苦你了,工地上怎么样?”

    “还行,”李石“呵呵”一笑,“累确实是累,但干得挺顺当,跟工部和户部几处衙门也搭上了线。今儿找姑娘有两件事,一是公事一是私事。”端起茶盅“咕咚咚”喝了大半盏,掂起茶壶续上,“先说公事,这后三排的房舍也差不多了,就等着吉日上梁,接下来姑娘是想把另外五排房子盖起来,还是盖我那边的房子?”

    说着铺开图纸。

    杨萱的十五亩地原本打算盖十排,五排三开间院子,五排两开间小房,中间隔着一条丈余宽的街道。现在前面五排已经盖妥当了。

    而李石的地紧挨着杨萱,跟杨萱的规划一样,也是盖十排典房,余下的地盖两排三进的宅院和两间铺面。

    从图上来看,先盖谁家的都行,但李石既然这样问,想必有他的考虑。

    杨萱便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石已经思量过,当即道:“我打算先把三进宅院和铺面盖起来。铺面简单,有个五六天就能完工,宅院要麻烦些,盖一座至少得一个月,现在天太热,只能趁早晚凉快的时候干……而且,进了八月,有些匠人得回去秋收,怎么也得耽搁十天八日的,然后十月底天就冷了,不一定能干……这么估摸着,到年底能盖出三座宅院。”

    听起来只是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儿,可里头总像隐藏着别的。

    杨萱很认真地听。

    李石七拐八拐终于说到正题,“冬月前把宅院盖成之后,我回江西一趟再带几个人过来,趁着正月空闲,把宅子收拾收拾,三月里跟春桃姑娘把亲事办了。”

    杨萱蓦地瞪大双眼,“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要成亲?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李石侧头看眼李山,笑答:“我家里说我跟大哥两人商量着来,我们以后打算留在京里,别处的房子不好买,不如自家盖的舒服结实。三座宅院我跟大哥一人一座,剩一座等家里有人上京暂时有个住处……家里离得远,父母年纪已长,腿脚不太方便,我本来打算请个媒人提亲,又怕媒人说不清楚,两头传话别传岔了。姑娘和春桃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要是谈得拢成,赶紧把事情定下来,要是谈不拢,姑娘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杨萱“噗嗤”笑了。

    难怪李家会让李石打理庶务,还放心给他近万两银子拿到京都来,不提别的,只这张嘴皮子就很利索。

    既然李石摆出开诚布公的架势,杨萱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论起家世,春桃是高攀了三爷了,她本是我身边的丫头,跟着我五六年了,这两年又是相依为命地过,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可论人品,春桃却丝毫不比三爷差。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三爷既然上门求亲,想必认可春桃的身份,以后不管处得好还是处不好,都不许拿春桃的出身说嘴。”

    李石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我明媒正娶回去的妻,落她的面子也是落我的面子,夫妻一体,谁脸上都不好看。”

    有了李石这句话打底,以后的事情自然就容易得多。

    杨萱虽然不曾说过媒,可前后两世加起来活了二十七八年,听说过不少量媒的事儿,心里总还是有谱的。

    不大工夫,两人已经从定亲说到下聘,又谈到婚期亲迎上。就像李石适才所说,但凡杨萱所提要求,他完全没有异议。

    两人正说得热闹,萧砺回来了。

    李石跟李山忙起身见礼,众人寒暄过几句,蕙心引着人牙子进来了。

    人牙子三十七八岁,穿着秋香色袄子姜黄色罗裙,收拾得非常利落,看到院子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吓了一跳。

    她做得这行生意没少出入富贵人家,可大都是夫人太太出面挑,最多旁边跟个男管事。

    这家可好,院子当间站着三个大老爷们。

    到底是挑干活的丫头还是暖床的丫头?

    人牙子暗自后悔没把相貌最出条的几个带过来,可她毕竟见过的世面多,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点头哈腰地问:“几位爷,姑娘,我把人带来了,是要叫进来还是在外头?”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杨萱。

    杨萱笑道:“进来吧。”

    人牙子偷偷瞟杨萱一眼,先把丫头们叫了进来。

    一排八个,站了三排,共二十四人。

    杨萱原本打算要四个丫头,可想想春桃说不定明年开春就得嫁出去,要补上她的缺不说,还得给她两个丫头带过去,至少得选六个。

    好在人牙子带来的都算本分,并没有特别狐媚相的那种。

    杨萱先把几个鞋面邋遢,指甲缝不干净的剔出去,李石剔出两个面相愚笨,脑筋不太灵光的。

    最后剩下十人,分两排站在大太阳底下。

    萧砺背着手,来回走了两趟,突然指着一人道:“把她送去见官。”

    杨萱大惊失色。

    人牙子也慌了神,连声问:“怎么回事,爷是啥意思?”

    只见那丫头“噗通”跪在地上,手里捧着对赤金耳坠子,“大人饶命……”

    人牙子一见,怒道:“你这死丫头,原来是你偷了老娘的东西,”冲过去“啪啪”就是两个嘴巴子。

    丫头哭喊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是没办法,我娘生了病,等钱救命……”探过头冲杨萱叫道:“求姑娘饶我一命,姑娘救命。”

    杨萱看着她,平静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忘记,秦笙就是因为被茉莉偷走贴身衣物,险些酿成大祸。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她不敢在身边留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

    丫头喊叫得越发大声,一边“咚咚”磕着头,额角很快见了血。

    萧砺见状,冷冷吐出两个字,“聒噪。”

    旁边两人上前摁住丫头双手,人牙子利落地把帕子塞进她口中,唤人拖了下去。

    其余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低着头垂着手,站得笔直。

    萧砺逐个问过话,挑出来六人,让她们在旁边等着。

    人牙子带的丫头多,婆子才八个,其中两个是二十出头的妇人。

    杨萱挑来选去,留下一个妇人和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又挑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

    合计着共十一人。

    小厮八两银子一人,丫头或四两或六两,妇人四两,那对夫妻合起来是十两。

    李山写了买卖文书叫各人签字摁了手印,春桃按数将银子交给人牙子,打发蕙心带他们离开。

    李石见杨萱忙碌,非谈话之际,便拱手告辞,“我先回去,姑娘若有疑问之处,随时叫我来,或者让我哥转达也成。”

    杨萱笑道:“也好,三爷就按照先前所说,上梁之后先紧着宅院盖,要是能再多找些工匠干活最好,实在不行,只能等明年。”

    李石点点头,又朝萧砺拱拱手,跟李山一道走出二门。

    蕙心送走人牙子之后,胆战心惊地回来,凑近春桃耳边低低私语,“刚才那个偷东西的,手被掰断了。街上围着好多人,吓死人了……那个人牙子,还带了四个壮汉,就在门口站着。”

    春桃道:“那是怕人跑了,凡是做人口生意,没有不养打手的。那个丫头是自作自受,不过你放心,手肯定没事,还得指望她卖钱呢,真要打断了,卖给谁?”顿一顿,警告道:“你也长个记性,以后可不能干这种偷偷摸摸背叛主子的事儿,否则也把你卖到人牙子手里。”

    蕙心连连摇头,“我可不敢,邵二爷说了,我这里若是犯了事,就找广平府我娘跟我弟弟算账。”

    春桃露出笑,“你不用担惊受怕,姑娘最厚道不过,你只要好生伺候就连累不到家里……往后多留神这几个刚来的,看看有没有心思不正的。”

    蕙心忙点头应着。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

    十一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院子当间。

    萧砺负手而立,声音低,却很清楚,“进了这个家门,各人除了当好自己的差事之外,只需要记得一点,要记得谁是你们的主子。”

    众人悄悄抬头,顺着萧砺的目光看去,适才那个长相俏丽声音柔和的姑娘坐在树荫下,手捧一盅清茶,正小口小口啜着,而她身后,另有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丫头轻轻摇着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