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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年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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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太守晏珣,是个儒雅的中年美男子,他生而体弱,不能习武承继其父志,但也是个聪敏之人。

    他精明能干,打理太原郡政务井井有条。

    对外有晏祖父,对内有晏珣,父子二人同心协力,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齐朝中,倒为太原郡撑起了一片天,让治下百姓能暂享太平。

    数十万百姓对太原晏氏感恩戴德,晏家人亦深有荣焉。

    可惜如今晏祖父一朝战死,晏辞却未及长成。治下百姓惶惶,晏珣悲恸之余,心弦绷紧,在外虎视眈眈的强敌不少。

    本来晏氏有两支,互为一体,依仗着西河晏氏,太原郡未尝没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乃至血脉之情,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珣来不及疑惑痛心,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若所料不假,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他的族弟,西河太守晏庆,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说是与晏珣要事相商。

    他笑语晏晏,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珣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珣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珣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珣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珣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珣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珣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网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珣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珣的允许。

    难道晏珣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珣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珣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珣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珣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书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书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珣外书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

    “阿姐?”

    晏辞习武耳力也非常好,他也听见了,就在父子二人抬眼的功夫,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响后,再次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四五年纪的少女,一身素麻裙裾,仅一支乌木簪束发,她鸦发翠眉,雪肤绛唇,容貌昳丽,虽年少,但已难掩国色。

    来人正是晏蓉。

    她十分平静地说:“父亲,我愿远嫁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