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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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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光脸色紫黑,一副中毒之状,头脸汗湿,奄奄一息,意识到有人进来,她目珠微移,眉头轻轻皱蹙。

    听到脚步声,普度转头来看一眼,识礼的起身,侧站在旁。

    大奶奶远远在门口看,并没靠近。子素睁大了眼睛,仿佛要把这里头的人和景全印进眼里。

    曾几何时,噩梦萦绕,看见过这张脸,如今,熟悉而陌生。大奶奶忽然想起旧年以前在仙缘庵,自己如何在她手下做事,如何被她欺压,如何被她*。她悲叹:尘缘祸事,兜兜转转,天翻为地,地覆为天。谁能想到,有的人尘缘余末,竟这般凄凉情景。

    大奶奶伤感那些年遭遇的不公,伤感与纯光仍有师徒之情。她徐徐前进,碎步惊怯。

    到床前,大奶奶转脸望住普度。

    普度,多像那年自己进仙缘庵的样子,怯怯弱弱,一副生怕做错事的样子。可又不同,此女看起来比自己淡然心定,倒看不出有多少的伤心。

    大奶奶的眼睛胀涩,抿笑道:“你师父晨早吃了什么?”

    普度勾下头脸,眉目向地,轻声回道:“师父每日晨早只喝三碗水,不吃它物。因近期身子不爽,精神气儿不如前了。老夫人怕她病重,让她位餐时刻定量进食。近日以来,除了养身子的药,每日晨早要吃两碗斋饭。”

    大奶奶心里“呵”的笑,自己暗道:是了,是纯光师父的为人习惯,晨早只喝三碗水。

    那年,大奶奶进仙缘庵避难,托了几层关系,终于让纯光发善,收她为徒弟。师徒之间,严厉是有的,演变最后成为仇人,世所难料,到底,纯光也对自己好过。就以每日晨早三碗水为食而言,纯光曾给大奶奶说:“清心寡欲,罪身才得久存永健,男子浑浊肮脏,女子清澈如水,女子应以水为头,以水为始,欢迎新日。让身心通透洁净,才能看清世间万物。”

    可惜啊,纯光空有一肚子的理论,她自己的做作,如此浑浊不堪,不远说仙缘庵那些小事算计,只说庒琂逃难仙缘庵时的遭遇,可见纯光思想并没那么纯洁高尚。实是表里不一的假善人。

    普度又说:“今儿一口气吃了两碗,或许吃急了,觉得肚子疼。竹姑娘还没走远,赶回来看她,才进屋呢,师父她就倒下了。”

    大奶奶假意好心问:“请大夫没有?”

    普度摇头。

    大奶奶沉想:如此一来,说不上是竹儿有心投毒,怕是老太太暗中动手脚,想致她于死地。毕竟,这人留在庄府终究是祸害。再者说,或许老太太早看见她与北府勾结起来了。

    此刻,大奶奶不愿意再作推测,对普度道:“你师父汗湿了一床,该进些茶水为好,你看渴得唇干乌紫,你去热壶茶来。”

    普度道:“师父喜欢吃清水。”

    大奶奶道:“那你去热清水吧!”

    普度点点头,转向脸面看了一眼纯光,这便离去了。

    等普度一走,大奶奶再往床前靠近一步,歪起头脸,打量床上的人。

    纯光还未到病入膏肓之时,虽然奄奄一息,目光还能移动,虚弱的灵光还是有的。

    大奶奶打量一会子,再竖正头身,转向子素,对子素端一回礼,道:“我有几句话想跟师父说,请姐姐帮我去门口接应一下小师父的茶水。”

    子素知道大奶奶有话跟纯光说,或猜测大奶奶想对纯光做出什么事,她果断的应了,转首出去。

    望子素步子轻快,消失在屋中,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她需要重整思绪,寻找话语,或许啊,此次见面,该是永别了。

    如今,永别之境,该说一些永别的话语才好。

    大奶奶提起裙子,临在床边,也不加以犹豫,侧身坐下,同时,掏出手绢子,俯身凑近纯光,伸手替她擦拭额脸上的汗水。

    纯光的嘴唇微微发抖,不知是毒发疼得厉害,还是大奶奶擦拭的手劲儿重了。

    大奶奶一面擦一面道:“师父觉着冷?还是疼得难受?”

    纯光抖得更厉害了,原本定定压在枕头上的头,如今也微微摇晃起来。

    大奶奶道:“我听说师父中毒了,说是遭人投了毒。可我看着,不像有人给师父投毒,倒像师父身心内外浊物凝结,如今浊物化毒侵蚀心骨所致。师父莫要怪错了人。”

    纯光狠狠睁大眼睛,脸色紫黑泛红,看得出来,她在憋一口气儿。

    大奶奶又道:“师父要说什么么?我知道师父有话想说。”

    是的,纯光憋了一口气力,是想说一句话。当下,说了。

    纯光道:“送……送我回仙缘庵,就算我死……也要死在大师父……那屋里。”

    大奶奶“呵”微笑,道:“师父身体已经受不了折腾走路,还是静躺在此地为好。世人说:天地为家,才能与神灵境近。师父为何到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大师父那间屋子?我要说,不是吃毒食害了师父,而是小小一个仙缘庵的权位毒害了师父。”

    纯光道:“你……你是慧缘。”

    大奶奶的微笑脸面,僵住。是啊,她是慧缘,跟着庒琂一路隐匿在庄府的那个落魄的小尼姑。现如今,还有什么慧缘,眼前的她是庄府孙少奶奶了。这个少奶奶的位置,来得确实不易,也叫她日夜撕心裂肺。若不是纯光对仙缘庵使坏,仙缘庵能被血洗?自己还会跟庒琂逃来此地?还会嫁给东府那个疯癫大爷?她的一生,可不是被毁了!

    大奶奶真心不愿嫁,可恩惠于庒琂,被迫无奈啊。

    这些,都拜仙缘庵所赐,拜纯光所赐。

    纯光,曾经收留过她,给她安定,也曾经虐待自己,让自己无立锥之地。都是拜她所赐。

    大奶奶没回纯光的话,冷冷道:“去年,师父得了一枚金镶玉,听说师父拿到山下去卖钱,折得银子购回一件寿衣。寿衣可还在?哦,寿衣或许在吧,可惜师父自个儿没能穿上。但我想问,师父把那枚金镶玉卖去何处?”

    大奶奶心里的怨恨,如天地鸿沟那么深,对于纯光虐待自己一事,可以不挂心不怀恨,但是那枚金镶玉,是她母亲给她的,被纯光夺去。那时候,纯光为了保住自己在仙缘庵的位置,巴结伯镜老尼,使出的苦肉计。这出苦肉计,却拿大奶奶的思念之物去抵押。

    思想前情,怎不叫大奶奶毒恨?

    纯光颤抖的嘴,颤抖的头,被子里颤抖的身子明明告诉大奶奶,她知道大奶奶的身份了,也怕了。

    纯光几乎挣扎出最后一丝力气,昂起脖子,道:“没良心的贱人!”

    大奶奶从床边站起来,道:“良心。我对你的良心随那枚金镶玉去了。我曾经多么感恩于你,也敬畏于你。万万没想到,你对我赶尽杀绝,到了这里,你仍然不肯放过我。”

    纯光道:“我没想过要加害你,都是她,她带坏你了。我赶尽杀绝之人,是她,并非你。”

    大奶奶道:“又有何区别?我跟姑娘,同船遇难人,理相护相惜。姑娘待我如那年你待我这般,救我于危难之间。而不同是,姑娘在危难中仍抓住我的手,让我不要涉险,更不会加害我。你呢?处处为自己着想,不顾一切保住你在仙缘庵的地位,还要我跟你沆瀣一气,论带坏,无人能及你。罢了,你我师徒缘分,终究烟消云散。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庄府的大奶奶,你,是我庄府客死之人。”

    纯光喘息,良久。

    大奶奶又道:“你也不必有侥幸挣扎的心。在这府里,除了你我,姑娘知道你的身份,我们的身份外。老太太是知道的。自然不会让你出去,跟不会找大夫来瞧。无论你病重,中毒,定局了,你作好归西准备吧。作为昔日的徒弟,我会为你默哀。算了我们师徒一场情分。今日我告诉你这些,想让你去的安心,去得明白,是其一;其二,我还是想知道,那枚金镶嵌你卖给谁了?”

    纯光喘息,挂笑,冷漠的笑。

    大奶奶又坐回床边,道:“常人说,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之人。你也算得福报了。”

    纯光道:“我死了,仙缘庵必定报官,届时,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大奶奶呵呵呵直笑,道:“师父,你还是这般一心所愿。我告诉你吧,你来庄府,本是见不得人之事,你觉得二太太她们会光明正大的邀你?你来时,可是从正门大院来的?不外说这些,就是关你在这里许久,府里的老爷们已作二手准备,你啊,仙游去了。如今仙缘庵掌院,大师父之位,易主儿了。要说是谁,告诉你无妨,是那年你处处压着的那位。可想到是谁?”

    纯光咬牙切齿道:“仙缘庵乃皇家设办的庵院,你们庄府别想一手遮天。你要是有良心,有悔改,快快请大夫来治我,送我回仙缘庵,我对你们的罪行一概不究。”

    大奶奶道:“事到如今,师父还要枉费心机,可恨,可怜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愿恶事不再流转。能就此终结,岂不是善缘善果?”

    纯光道:“你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好歹我们师徒一场。”

    大奶奶道:“师父身边有两个徒弟送,算不上死不瞑目。让师父回去了,他日我才死不瞑目了。”

    纯光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心。”

    大奶奶道:“从仙缘庵逃下来,进入这个深府,我的心,便也深藏起来了。多亏师父往年的教导,若不然,今日你我相见,必不是这样的情景。”

    大奶奶音停,纯光知再求也无用,便挣扎起身,要抓大奶奶。抓空了一回,身子倒在床上,毫无气力地吐气,呼唤:“普度!普度!”

    大奶奶坐在床沿边,头脸抬起,道:“师父不必叫了,缓下一口气儿,享受一会子吧。普度小师妹给你烧水去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回头我转告给小师妹。”

    纯光听闻,慢慢平复自己,静下来。少许,纯光道:“我死之后,你们要如何处置普度?”

    大奶奶道:“空门我今生难入,身在红尘中,我尽量向善吧;我不做恶,自然扬善处之。何况普度是师妹,我自然不会亏待她。师父放心,普度师妹在庄府,有我一日,我便保她一日,算我念你昔年帮过我,我报你的恩了。”

    纯光咯咯的笑道:“你要报我的恩,要么把你师妹放回去,要么把你师妹也毒死,让她陪我到佛祖跟前去。”

    大奶奶道:“师父累了,言语不由心。我当什么都没听见。师父知道我,如今一切变换,我的心也有不变的地方,应下来的事,我一定办好。如那年你打我,告诉我不能叫,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扰了佛祖。打得多狠啊。我答应你了,之后你打我,我从没叫唤一声。师父忘了?现下,师父没打我,没骂我,却留下一条长长的鞭子,比打骂我还厉害。小师妹便是那鞭子。我应下来,虽然疼痛,我决不食言。请师父安心。”

    纯光闭上眼睛,眼泪使劲儿往两边流泻。

    在普度端水进来前,纯光还问大奶奶:“你可否实话告诉我,你们跟庄府是什么关系?为何短短一年,你们一个是小姐,一个成了庄府大奶奶了?”

    大奶奶没回纯光的话。

    纯光得不到回复,恨毒在心,撂下半句:“不要以为若事无人知,我死了,还会留下信儿交给……”

    大奶奶释心一笑,道:“师父的心该从善。善始得善终。师父跟二太太勾结往来,托寿中居老太太跟前的梅儿传话,这事儿,我们都知道。”

    说完,大奶奶把梅儿丢开的纸拿出来,给纯光过目。

    纯光的表情,五味杂陈,双目僵硬,死死瞪帐幔。

    尔后,普度端来水,子素跟着她一同来。两人没走近床前,忽然听到大奶奶泪流满面地呼唤:“仙姑你醒醒,仙姑……”

    普度手里的水碗吓掉了,哐当一声,碎湿在地。

    大奶奶凄楚地起身,对普度和子素道:“仙姑登天极乐,圆寂了。”

    纯光至死,没能合眼。

    稍后,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听到竹儿的声音:“老太太慢点儿。”

    是呢,老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