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强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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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被顾贵妃带进宫且重用了这样多年, 红鸾言行举止都是极为出挑,甚至胜过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在顾柔嘉的记忆里,红鸾似乎永远都是带着笑、从容不迫的样子一看就极为可靠。现在她来得太急,鬓发凌乱,脸颊带着惶急的酡红, 一看就觉得急迫非常。

    正因对红鸾秉性十分清楚, 是以顾夫人心中只觉惶急,生怕在宫中的大女儿出了什么岔子, 脸色陡然白如金纸,死死的看着红鸾,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面面相觑, 虚扶了红鸾一把, 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 起来再说也不迟。”

    咬着下唇, 红鸾这才起身, 接了明月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她脸上汗津津的泛着亮光, 看来失态已极。将气息喘匀了, 她才低声道:“陛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就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方才到了娘娘宫里, 说要依着当年聘娘娘入宫为妃的例子, 将二姑娘也聘进宫去, 让姐妹俩作伴,免得娘娘思念家人。娘娘唬急了,令我赶紧出来通禀一声儿,趁圣旨还不曾拟出来,赶紧想个法子转圜……”

    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蹙眉。皇帝素来纵情声色,尤爱美人,顾家姐妹皆是容色倾城的姑娘,他起了色心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只是自安定长主进京之后,皇帝收敛了许多,再不肯将那垂涎顾柔嘉的心思摆在明面上来。今日又不知怎么了,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竟是铁了心要聘顾柔嘉入宫?!

    沈澈薄唇抿得好紧,他早就知道皇帝对嘉嘉贼心不死,只怕找着机会就要上演一场闹剧。只是在现下听了他要比着顾贵妃的例子聘嘉嘉为妃,沈澈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涌出怒意来。

    终有一日,他要叫这好哥哥死在他手上!

    哪怕心中杀意滔天,但沈澈还是对顾柔嘉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来,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纳入掌中,沈澈柔声安抚:“别怕,我不会放开你。”

    “我不怕。”方才的欢欣仿佛让顾柔嘉飞上了云端,现下红鸾的话又将她狠狠地摔在了谷底,顾柔嘉脸儿苍白毫无血色,还是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来,带了些决绝:“倘若……他当真要我进宫去,我有的是法子跟他鱼死网破!”

    沈澈淡淡摇头:“真要鱼死网破,也是我去与他鱼死网破,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些,再难都有我在前面顶住,嘉嘉只需要站在我的身后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说罢,大手紧了又松,指尖轻抚顾柔嘉的小脸,全然是抚慰之意。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顾柔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的惶恐骤然被抚平,变得一片平和。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顾柔嘉知道,沈澈永远都会护在她前面,如一棵大树,为她遮风避雨。

    厅中顿时安静如许,如一根针落下也能听见。不想众人都不说话,红鸾愈发急切,暗想出宫来时顾贵妃那焦灼的神情,更是哑了嗓子:“求诸位赶紧拿个主意吧,如今陛下已然着礼部拟旨了,要是圣旨一出来,可就是覆水难收,再无半点转机了。”

    唇角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来,沈澈并不多言,就要往外面去。寿王妃忙不迭叫道:“小九回来!他本就不待见你,你现下去了,叫他知道你和顾丫头正议亲,岂不是更记恨你?你在此静候消息就是,一切自有我和你姑祖母。”

    “谢叔婆美意,只是要与嘉嘉成亲的是我,并非是叔婆与姑祖母。”沈澈向寿王妃施了一礼,“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将她护住。”

    他神情冷冽如同冰雪,淡然之中又是执拗的坚持。寿王妃还想说甚,被安定长主按住手:“这话倒也不错,要是连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都守不住,小九也枉费你我两把老骨头的一番心思了。”

    因事态紧急,几人也不再言语,径直朝宫中去了。顾老爷和顾鸿影自是前去送客,顾夫人脸上毫无血色,如同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顾柔嘉担心母亲的身子,忙将母亲扶回屋躺下,自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握着母亲的手,只觉得那手凉得厉害,好像全身的热量都给抽干了一样。顾柔嘉心中愈发难过,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嘉嘉素来是福泽深厚之人,今日长主和王妃都在顾家,有她二位在,皇帝就是当真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敢轻易在长主跟前造次。”

    只是,哪怕安定长主和寿王妃足以弹压住皇帝,但于皇帝而言,沈澈这个弟弟的存在本就是如鲠在喉,加之此番强聘自己不成,这些账都会被他悉数算在沈澈头上。尽管沈澈再不是那个养在深宫如同透明人的先帝九皇子,但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若成心寻衅,只怕沈澈应付起来也未必能得好。

    皇帝醉心声色美人而疏于朝政,如此君王,迟早激起民变!

    顾柔嘉兀自沉思,慵懒垂在额前的碎发被人拨开,她回神,温顺的捧住母亲的手:“娘……”

    “世人都当咱们家里既富且贵,你父亲在朝中任要职,哥哥新科解元、年轻有为,宫里还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当是烈火烹油的盛况,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顾夫人声调波澜不兴,好似方才被惊得脸色发青的根本不是自己,“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姐姐在宫里,就从没有过舒坦日子。咱们家的富贵,就跟卖女儿得来似的。早些年卖了你姐姐,换来如今的模样,现下再卖了你,来日只怕就是大燕一等一的世家,连寻常天家子弟也不敢与咱们家争锋了。”

    母亲话中轻嘲,让顾柔嘉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摩挲着母亲的手,顾柔嘉全然是心酸:“娘亲又何苦说这些?姐姐与我都是明白的。何况现下还未曾有定论,还请娘亲宽心,沈澈不会舍弃我的,我总是比姐姐有福些。”

    “是,嘉嘉比晏如有福多了。晏如那时若有长主和寿王妃为她斡旋……”顾夫人长叹一声,抚着顾柔嘉的脸庞,后者搭上母亲的手,笑得很乖。顾夫人还是笑了笑,喃喃自语一般,“为娘起初不愿你与天家有任何瓜葛,只愿你平安一生就好。只是如今来看,九王哪里都好,待你也真心,娘本该放心了。谁想他又从斜喇里横了出来,要将你也聘入宫中。你姐姐当年也正在议亲,他二人就像你与九王一样,两情相悦,来日若成了夫妻,必然是举案齐眉的。他专好这样棒打鸳鸯的事,我顾家是个棒槌,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抢走我们家的女孩儿?!”

    当年顾贵妃入宫之时,顾柔嘉还是懵懂的年龄,对于有些事一知半解,只知道姐姐似乎的确是在与人议亲,后来姐姐就进宫做了贵妃。看着母亲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脸色,顾柔嘉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当日不得已舍了顾贵妃入宫去,如同一把刀捅进了心窝,痛得鲜血淋漓,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言不由衷的说着“谢主隆恩”。

    *

    从皇帝甫一踏入寝殿,说出要聘顾柔嘉进宫为妃的话后,顾贵妃就觉得心中恨意汹涌,巴掌大的小脸失去了全部血色,数度想要拔下发中的金簪,刺入皇帝的喉咙里。

    偏偏有人丝毫不知趣,笑意温存的将顾贵妃揽入怀中:“你进宫日子久了,也是想家的,让小娇客也进宫来与你作伴,朕定然会好生待你们姐妹。”

    伏在皇帝怀中,听得他缓慢得好似再无半点活力的心跳声,顾贵妃静默的握指成拳,纤细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她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恨不能十指此刻就能变成利爪将皇帝撕碎。

    当日选择入宫,用一己之身换得顾家繁荣昌盛,顾贵妃从来没有后悔过。不后悔,却不想妹妹走上自己的路。因此,她宁愿狠心不见顾柔嘉,也不愿让顾柔嘉有半点可能被皇帝看中的机会。后来安定长主回京,她才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到底,皇帝不敢在长主跟前放肆,更不敢在长主心中留下自己醉心声色的印象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顾贵妃强抿出一个笑容来:“待妹妹进了宫,她年轻鲜妍,陛下心中自然就没有臣妾这个人了。偏生还要巴巴的来告诉臣妾,就是想要臣妾吃醋,臣妾可不依了。”

    她似是撒娇,让皇帝满足得了不得,大笑道:“朕竟不知你这小丫头这样酸,你陪在朕身边也快要十年了,朕哪里会忘记你的好?况且你妹妹还需要你诸多调/教。”

    “妹妹在家中素来是骄纵惯了,只怕冲撞了陛下。”哪怕再恨,顾贵妃也很清楚,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整个顾家都将会覆巢之下无完卵。因而,她只是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恨意掩饰得很好,极尽所能笑得妩媚,尽力为红鸾争取时间,“说来,陛下今儿怎的忽然就生了心思,要聘妹妹入宫来?可不许说是怕臣妾想家人,往日怎的不见陛下这样心疼臣妾,怕不是当真嫌臣妾老了,这才生了要妹妹进宫来的心思。”

    “晏如正是花信之年,最是风华正茂。”皇帝哈哈大笑,眼角堆出了几层细密的皱纹来,“晏如深得朕心,很是清丽婉约的女子,如那月宫嫦娥一般,朕是又怜又爱,恨不能将你日日带在身边。”

    顾贵妃顺势摆出笑脸:“既是如此,怎的又嫌臣妾不好,要妹妹进来代替臣妾?”

    “正是因为晏如太好,朕这才生了心思。”看着眼前清丽动人的小脸,皇帝喉结滚动着,恨不能当即便拉了顾贵妃云/雨一番。只是转念又想到了顾柔嘉,他就又心猿意马起来,那小娇客看来娇俏无比,跟顾贵妃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韵,要是能与姐妹俩共赴巫山……如此想着,皇帝咽了一口吐沫,笑道,“朕今日动了心思,一为晏如思亲之故,其二么……晏如可信鬼神命数之说?”

    “自然是信的。”饶是心中不齿,顾贵妃也不得不做出温顺的模样来,但凡皇帝有半点为了她,又怎会生出要嘉嘉入宫来的心思?皇帝眼里,女人就是物件,只消得这物件美,不拘是玻璃珠子还是稀世珍宝,统统都要收入囊中,若是哪一日蒙了尘、失了光鲜,也就弃如敝履,再不见当日许下的甜言蜜语。

    眼见得顾贵妃愈发乖顺,皇帝的心情也愈发的好了,大笑道:“晏如既信,朕也放下心来。待礼部拟好旨意,迎小娇客入宫后,朕再行赐封,自是要让你姐妹二人做这宫中只在皇后之下的尊贵女子。”

    他笑得畅快,顾贵妃的脸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了,深深呼吸着才能压下去几欲狂暴的恨意。正值此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吉祥的声音很有几分模糊:“陛下,安定长主、寿王妃与九王殿下齐齐进宫来了。”

    皇帝原本心情大好,一听这话,脸陡然拉长,显而易见的不豫。不消顾贵妃细想,他已然迎出门去,沉声道:“朕不过纳一个妃妾,竟也足以惊动姑祖母和叔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