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相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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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大燕开国, 太/祖皇帝明白贤臣的重要性,特特定下严规,除战火重燃之外,秋闱、春闱、殿试皆按三年一次的定例举办,不可有半点耽搁。因此, 解元、会元、状元并不如前朝般罕见, 但顾鸿影此次连中二元,让多少人动了心思, 笃定他在殿试中定然能够大放异彩。

    且不说这位顾会元考得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仅凭顾贵妃是他亲姐姐, 他就不可能会被冷落。退一万步讲, 哪怕皇帝陛下驭龙宾天了, 九王妃可还是他的亲妹妹。九王得民心、得臣心,更有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妻的厚爱, 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得不多忌惮几分, 遑论旁人。

    故而, 顾家这几日极是热闹,前来登门祝贺的人不在少数, 个个满脸堆笑, 好不热切。只是相比来人的热切, 顾鸿影的反应可谓是冷淡到了极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日为了李家二郎的事, 顾鸿影和温含芷大吵了一架, 顾鸿影又急又气, 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过了,要给温含芷道歉,却被闭门不见,第二日又说温含芷病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偏偏温含芷气性上来,绝不见他。一来二去,顾鸿影心中烦闷至极,虽不得不应付着来人,但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人颇有几分尴尬。

    这日里,前来拜会的一人只是笑着与顾老爷说:“会元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年轻有为,来日定然是栋梁之才。常言道大登科金榜题名日,小登科洞房花烛时,不知顾大人和夫人可有为会元说亲事?”

    本朝男子婚娶本就晚于女子,哪怕是二十余岁出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何况顾鸿影科举才得了些好,顾家二老也并不急在一时。心知此人是动了心思要为儿子说亲,顾家二老正欲回绝,魂不守舍的顾鸿影已然跳了起来:“难道我已然很老,再拖下去就娶不到媳妇?”

    东花厅中坐满了人,杨太傅今日也亲自到了,加之郑轶也在,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顾鸿影这突如其来的怒意源自哪里。说话那人脸上青红交加,也不敢得罪顾家,只得讪讪的坐着。顾老爷略沉了脸:“鸿儿,你今日吃了酒,脑子还昏沉着,还不赶紧下去?”

    接连几日怏怏不乐,顾鸿影哪里有心思与这些人说笑,应了一声,又起身向那人行了一礼:“顾某今日吃了酒,难免犯浑,若是言辞间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宽恕。”

    哪里不知这话甚是推诿,但顺坡下驴才是共赢局面,因而他只是面带关切的说道:“既是如此,还请顾会元先行休息,不要败坏了身子。”

    顾鸿影应了一声,也只寻了个僻静之所自己待着,脑中翻来覆去全是温含芷那日含泪的样子,想到她如今对自己闭门不见,分明是恼了自己,心中更不是滋味。那日的争执就是因“议亲”二字生出来的,他要是能坦然的应了这要给他说亲的事才怪呢。不觉身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顾鸿影转头,却见是郑轶:“郑兄怎不在厅中坐着?”

    后者神态肃敛,紧紧地看着顾鸿影。尽管和顾鸿影一起长大,如今更是有同窗之谊,两人本就亲厚,原本郑轶是要和顾鸿影一起参加秋闱、春闱的,但上遭杨太傅生辰,他在杨家轻薄顾柔嘉被沈澈打成了重伤,错过了秋闱。看着曾经的好友连夺二元,郑轶满腔嫉恨,所有人都说他的天赋远胜于顾鸿影,倘若他没有受伤,如今哪里有顾鸿影什么事?

    可惜他不能与顾家翻脸,不仅不能翻脸,面上还必须做出一派恭贺的样子。拢在袖中的手捏得青白一片,郑轶勉强堆出笑容来,行至顾鸿影身边坐下:“顾兄今日怎么了?如今连夺二元,何等的欢喜,怎的还与人发了火?”

    “好端端的,说什么议亲不议亲的,我很老么?”顾鸿影没好气的说道,想到温含芷,心中郁卒。郑轶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顿时想到顾柔嘉。如今他怎会不明白,京中盛传的顾柔嘉和陆剑锋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沈澈与顾柔嘉,陆剑锋与沈清,这被京中盛传的璧人,好生能耐。他眼里恨意浮动,几乎要喷了出来,只是顾鸿影心神不宁,全然没有注意到。半晌后,郑轶低声说:“顾兄年岁也不小了,倒是也该娶亲了。”

    “我娶什么亲?”顾鸿影当即叫了起来,“我还有心思娶亲呢!阿芷跟我吵架后再也不肯理我,我只愁着怎么将她哄回来,可她不肯见我,我纵是有一肚子话也不知该向谁说去。”

    虽然明白妹妹不再喜欢郑轶,但顾鸿影和他自幼的情分,又怎会轻易摒弃?因而顾鸿影并未对郑轶设防,略显暴躁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更是苦涩了。郑轶“嗯”了一声,知道顾鸿影八成是对温含芷动了心,只是这棒槌似的好兄弟懵然不知自己的心意,这才如此苦涩。转念一想,倘若是顾鸿影就这样为儿女情长所累,殿试必然落败,待三年之后自己参加殿试,定让顾鸿影再无翻身之日!

    如此想着,郑轶唇角扬起自得的弧度来,假意劝了顾鸿影几句,这才往东花厅中了。东花厅中又多了不少人,均是向顾老爷道喜,几人皆是官场朋友,好不热闹。郑轶只垂手立于一侧,拳头握得好紧。一直以来,他都不得不依附于顾家,想要凭借顾柔嘉倾心自己这点,得到顾贵妃更多的襄助。若非事情渐渐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他现下定然……暗想顾柔嘉笑靥若花的样子,郑轶心中愈发愤慨,对沈澈是又妒又恨,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哪怕他至今也不明白顾柔嘉为何对态度大变,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是沈澈抢走了顾柔嘉,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顾柔嘉。只是现下沈澈如日中天,而他毫无功名傍身,哪里对付得了沈澈?

    “轶哥儿在想什么?”不觉耳边传来人声,郑轶忙抬头,却见杨太傅和颜悦色的立在身边,那厢顾老爷被一群朝臣围着祝贺,好不热闹。郑轶忙向他行了一礼,极为恭顺,又免不得笑道:“杨妹妹往日受了惊吓,现下身子弱了些,听闻前些日子又病了,不知如今可大安了。”

    “阿蓠好了许多,只是身子到底不比往日。”杨太傅如常般温和儒雅,颇有高士之风,行止合度,风雅至极,“说来,若是轶哥儿不曾受伤,如今这连夺二元之人,只怕就不是鸿哥儿了,你天赋远胜鸿哥儿,若非那日受了伤,如今也不至于……”

    他话中似是叹惋,郑轶脸上闪过刺痛神色,只低下头去:“是晚辈无福。”

    “无福?轶哥儿可不是这样乐天知命的人。”杨太傅含笑,目光中许有期待之意,“良禽择木而栖,轶哥儿明白不是?”

    郑轶浑身一颤,抬头看去,见杨太傅笑得依旧风雅,但那目光中闪烁着森森寒意:“老夫唯有阿蓠一个女儿,娇俏可爱,谁让她受惊成了现在这缠绵病榻的样子,老夫就要谁的命。轶哥儿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顾伯父即使有心照拂于你,也是杯水车薪,毕竟身份所限,总不能让你顾伯父去打九王的脸。”

    为了履行对好友的承诺,顾老爷一直对郑轶照拂颇多,加之顾柔嘉喜欢他,顾老爷一直是将他当做女婿来对待的。但现下沈澈和顾柔嘉已是夫妻,顾老爷必然不能再像往日亲厚,否则,沈澈这正经八百的女婿怎能容了郑轶的存在。更不说,九王沈澈本就不是个大度的,朝中皆知,此人杀伐决断,心狠手辣至极。

    看着郑轶阴晴不定的脸色,杨太傅犹似器重的拍拍他的肩:“轶哥儿,良禽择木而栖。老夫教得出皇帝,自然也能教得出你。”杨太傅的声音透着历经世事的中正平和,全然是自信态度,屋外的阳光那样好,东花厅中显得晦暗了一片,杨太傅正好立在这光影交汇之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无端让人觉得诡谲。他搁在郑轶肩上的大手暗暗加了一把力气,笑得愈发儒雅了。

    *

    足足十日后,这前往顾家去道贺的人才渐渐少了,因温含芷避而不见之事,顾鸿影急得抓耳挠腮,万不得已请了妹妹和齐雅静出面去劝,只是温含芷像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见顾鸿影。眼见这新科会元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得毫无精神活力,灰溜溜的回了衡山书院,那模样活像打了败仗的败军。

    春闱放榜的余波刚过,陇右道则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去年沈澈往陇右道去,劝降了山匪,官府和百姓一起挖构造渠,今年虽和往日一样起了旱情,但沟渠已成,各州县从黄河引流,这数十年来第一次未曾受旱情影响。陇右道节度使和治下二十州刺史、各州县有功名者联名上书,叩谢皇帝天恩浩荡、九王施政清明,让沈澈在京中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饶是皇帝对这个弟弟看不顺眼已极,但不得不摆出勤政爱民的姿态,在早朝时大赞弟弟勤劳王事、为君分忧,乃是贤王。朝中尚有几位三朝元老,齐齐上书请皇帝论功行赏,封赐九王沈澈,皇帝无奈之余,只得赐圣旨,再赐沈澈汤沐邑三千,更特许世袭罔替,不再袭爵降品。大燕开国至今,也唯有寿王一人得了这世袭罔替的许可,现下沈澈成了第二个,京中众人闻风而动,纷纷前去结交,只恐自己慢了一步,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随着初夏渐近,日头也长了。这日沈澈休沐,为顾柔嘉备好了早膳,这才将她从床上抱起喂饭。伏在沈澈肩头,顾柔嘉还有几分惺忪,木然的吞咽。她也不知沈澈精神怎能这样好,但凡她小日子走了,定要被沈澈压着闹上好久,就是惨兮兮的装哭也不好使,他却每一日起得那样早,或是在外打拳,或是在外练剑,而后再去给自己准备早膳,给自己喂了饭,这才去当差。

    呆呆的朝沈澈怀中钻了钻,顾柔嘉把玩着他的衣带,轻声说:“如今夏日近了,我才知道你还有一个好处,身上这样凉,凭得他三伏天有多热,偎在你怀里,定然连风轮和冰盆都能省了。”

    “三月都尚未过完,就想着三伏天的事了。”沈澈笑了笑,见怀中顾柔嘉惺忪着睡眼,极是妩媚乖巧。他喉结滚了滚,低声笑道:“瞧你这小懒猫,不是没有睡醒么?怎的还有力气来扯我的衣带?”

    “我是没有睡醒,是你将我闹起来的。”顾柔嘉顶了他一句,又吃了一口胭脂米粥,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吃好了,我要睡觉了。”她说着,一面闭着眼,一面牢牢扯着沈澈衣带,欲盖弥彰的小模样诱人得很。沈澈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只将她抱起:“我看嘉嘉精神很好,既是如此,为夫且帮嘉嘉累一累,免得睡不着。”

    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顾柔嘉唬得忙睁眼,搂着他的脖子一叠声叫道:“我累着呢,不要你帮我。”只是她双脚碰不到地面,只得无助的扭着,哪里挣得开沈澈的怀抱。直至被他放在床上,顾柔嘉只待从他腋下钻出去,还没动呢,就被沈澈压在怀中,声音也凉凉的净是落寞:“嘉嘉这样嫌弃我?”

    “大尾巴狼,你当我今日才认识你么?”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见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蒙着一层笑意,雾蒙蒙的好看至极,她又缩了缩,勉强笑道:“沈澈,这样不好,你上回还说皇帝陛下白日宣淫极为不好,是败坏了祖宗家业的。”

    “他批阅折子时做那事,自然是有误国本。”沈澈修长的指尖轻抚顾柔嘉的小脸,“我今日休沐,又怎能算上败坏祖宗家业?旁人若说什么,也是我急色荒唐,和嘉嘉无关。”

    心知自己说不过他,顾柔嘉脸色胀红,唯恐叫人听去了,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出。好容易折腾完,沈澈这才抱了她去净房拾掇了身子。顾柔嘉累得小指头都不想动,只是伏在沈澈怀中睡觉,她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之际听得明月脆生生的说:“安定长主来了。”

    她陡然一激灵,连眼睛尚且没有睁开,就急急的坐了起来,口中说:“姑祖母来了么?”她起得太急,额头当即撞上了沈澈的下巴,疼得她“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睡意登时全消,捂着额头委屈至极。

    她这般孩子气,惹得沈澈轻笑,指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的痛处:“为夫给嘉嘉揉一揉。”顾柔嘉直摇头,伸手捂住脑袋:“撞得那样疼,定然肿了,姑祖母见了会笑话我的。”

    “姑祖母那样好的人,又怎会笑话你?”见她委屈得眼泪汪汪,沈澈既是好笑又是心疼,将她的小手拉下来,见红艳艳的一片,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好似多了一道血痕。沉默了半晌,沈澈抱了她到妆镜前,蘸了胭脂,在她的伤处画了一朵梅花。她本就是艳丽逼人,添了妆更是鲜妍艳丽,说不出的动人,沈澈这才展眉一笑,在她眉心啄了啄:“如此,嘉嘉可不怕笑话了。”又引了她起身,“姑祖母来,只怕是有事要吩咐的,咱们赶紧去听听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