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汉阙 > 第155章 经组织研究决定

第155章 经组织研究决定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刘子雍作为大鸿胪属官,参加过前几日接待姑墨使者的事务,他特地让译者详细询问了使者经过,那姑墨使者似是受了恐吓,对任弘赞不绝口,声称姑墨幡然醒悟都是任谒者的功劳。

    但从姑墨人口中,刘子雍却抓住了一个破绽。

    “姑墨人说任弘持节而见姑墨王……”

    刘子雍看向相府厅堂内的众人:“但众所皆知,任弘此番只是护送乌孙使者归来,此外绝无使命,故天子不曾赐节!必是其伪造!”

    常惠却大笑起来,他对此事早有预料,遂取出一封帛书来,呈送到丞相、御史大夫杨敞面前:“义阳侯傅介子前日来信,说任弘在西域翻越天山时不慎摔倒,闪了腰。”

    “故而行走需要手杖,蛮夷小邦之酋首不识上邦礼仪,加上姑墨王为其臣子所缚,惊慌失措下,将任弘的手杖看成了节杖,何足怪哉?据我所知,一些西域小邦,还以为所有汉使都是博望侯呢。”

    此言引发了一阵哄笑,辛武贤等校尉们都知道这是傅介子那厮胡扯,却都毫不在意。

    刘子雍却冷笑道:“所以常君认为任弘不是矫制?”

    常惠回过头:“绝不是,傅介子已将事情前因后果以驰骑送回,任弘从头到尾,都是以利害劝说乌孙王、姑墨王,从未假借天子之言游说。”

    却不曾想,这是刘子雍设下的一个陷阱,他哈哈一笑:“全凭利害?那张胜当年在匈奴时也是如此么?”

    提及此名,常惠面色顿时一黑。

    张胜,这是常惠,还有跟随苏武出使的众人永远忘不掉的名字。

    那是孝武皇帝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匈奴且鞮侯单于刚继位,自降身份,称汉天子为“丈人行”,欲重启和亲,于是苏武使匈奴。

    恰逢匈奴内部有人密谋政变,想要杀死单于和丁零王卫律,再一同降汉,当时使团的副使张胜也参与了进去,暗中协助此事。

    结果事泄未成,张胜倒是贪生怕死投降了匈奴,反而牵连了苏武、常惠他们,被匈奴羁留整整十九年!

    刘子雍抓住了常惠的命门:“张胜当年也是出于利害,自作主张啊。而任弘与之相同,他奉使有指,要护送乌孙使者入朝,却置之不顾,偏偏去做了其他事情,便是违令矫制!”

    常惠肃然道:“张胜害了苏典属国与吾等,而任弘救了困在轮台渠犁的数百将士,为大汉惩罚了龟兹,联结了西域,护送乌孙使者的使命也未落下,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如何能相提并论。”

    “没错,这就是矫制大害与矫制不害的区别!”

    武帝朝后,儒法合流,循吏通儒术,而儒生也习律令,刘子雍虽然是贤良文学,却也通《大杜律》。

    “矫制无害,罚金四两,不必削职,可受薄赏,但封侯万万不可。”

    “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我相信大多数人在外私自做主,只会像张胜那样招致的祸患,不利于国,而得不到任弘这样好的结果。”

    刘子雍大义凛然地说道:“为了堵上此疏漏,为了让往后使者不争相效仿,任弘受一点小委屈又何妨呢?”

    辛武贤听得恼火,手又习惯性往腰上摸去,还是没摸到剑柄,只起身大喝道:“别人受委屈,有功而无赏,不是你刘博士受委屈,当然无妨,任弘若不封侯,岂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将士们流血流汗立了功,却被几个儒生几句话说没了,谁还愿意为国赴难,让汝等这些贤良文学去么?”

    眼看又要掀起新一轮对骂,靠南墙郎官们就坐的地方,却响起了一阵大笑:

    “刘博士此言差矣,别说任弘不算矫制,就算他真是矫制,也无伤大雅!”

    却是常侍骑杨恽,他看别人争论,嘴巴痒得不行,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

    御史大夫杨敞顿时暗道不好,果然,一直装糊涂的王老丞相忽然不瞌睡了,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堂内众人也统统朝自己看来。

    “不是我指示他说的。”杨敞欲哭无泪。

    杨恽却丝毫不在意父亲被众人瞩目,而是侃侃而谈道:“我听说过一段前朝旧事,说来给诸君听听。”

    “孝武皇帝时,令博士徐偃使行风俗,徐偃矫制,竟让胶东、鲁国私自鼓铸盐铁。御史大夫张汤弹劾徐偃矫制大害,法至死。”

    “当时徐偃是这么为自己争辩的。”

    “他说,《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专之可也。”

    “而孝武皇帝则让终军诘问,终军说:‘古时候,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所以使者有不专断权变之宜;可如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徐偃分明是在大汉封域巡视,却称之为出疆,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徐偃词穷而受诛,这件事,贤良文学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和刚才常惠被刘子雍拿张胜举例说事,犹如揪住了尾巴一样,如今一听徐偃之名,贤良文学们都别开了脸。

    哪能不知道,徐偃可是被反对盐铁专卖的贤良文学们,视为为此事业牺牲的第一位先烈呢!

    杨恽继续道:“徐偃虽诛,但他的话却很有道理,我又在陛下身边听大鸿胪教授《公羊春秋》,里面也有这样一句话,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贤良文学中,通《公羊春秋》者不乏少数,这句话没错吧?”

    孝武皇帝表彰六经后,曾经辉煌一时,百家争鸣的子学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不再有百家之别。

    论述九流十家渊源时,还敢把道家放第一位的《史记》就是子学时代最后的绝唱。

    经学时代已经来临,势不可挡,大汉朝野,不管是将军、使者、官吏,都会学一学诗书春秋,或作为跻身的敲门砖,或作为自己某些行为的遮掩。

    当年酷吏张汤就深蕴此道,他往廷尉署里招了很多通儒经的士人,给严刑峻法包装上了温情脉脉的外壳,遇上想要放一马的人,就故意让人以春秋决狱,高抬贵手。

    杨恽对《春秋》也十分精通,只是他将其当成史书来读,而非经典。

    “西域与中原异俗,足有数千里之遥,任弘奉命护送乌孙使者,遭遇龟兹伏击,安危之势,呼吸成变,难道龟兹人刀架在脖子上,还要先派人回来请示不成?所以在域外的使者,应当有专断权变之宜!”

    方才刘子雍挥舞着汉律想要给任弘戴一个“矫制不害”的罪名,如今杨恽则拿起《公羊春秋》作为武器刺向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子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候,那九江郡祝生嚷嚷了起来:“谁说西域是疆外?”

    “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域诸邦曾经向孝武皇帝称臣,亦是大汉疆域也!”

    这会你们怎么想起来了!

    杨恽发现贤良文学比自己想象中更不要脸,笑道:“那汝等为何又说任弘擅开边衅呢?明明是平叛!身为人臣,见到叛逆可击也不击?”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贤良文学是半步都不会相让的,他们开始轮番上阵,与杨恽就那段公羊春秋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争论起来,各种引经据典,听得对面的校尉们直打哈欠,却插不上嘴。

    直到御史大夫杨敞制止了争执。

    “止!”

    杨敞黑着脸,宣布今日集议到此为止。

    “诸卿及校尉、议郎、博士、郎官畅所欲言,气氛谦和,议得很不错。”

    御史大夫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

    “史官已将今日之言记录下来,由大谒者交予陛下及大将军过目定夺,诸位且散去吧。”

    贤良文学们这才气冲冲地起身,这场架他们吵得意犹未尽,唯独桓宽从始至终都在默默记述,未发一言。

    祝生有些责怪地问他:“次公明明有大才,方才为何不出言与那杨恽诘辩?莫非是怕他是御史大夫之子?”

    桓宽摇头:“我当年连真正的御史大夫桑弘羊都没怕过,岂会怕杨恽?”

    “只是今日所谓集议,哪怕吾等赢了,对最终结果也毫无裨益,说了也没用啊。”

    桓宽自从贤良文学在盐铁会议被大将军辜负后,不再像从前那般天真,开始掰着指头对祝生道:“此番集议,只是丞相和御史大夫主持,大司马大将军不来也就罢了,前将军韩增、右将军张安世、后将军赵充国这三位中朝大官也不见踪影。”

    “而九卿中的几个实权人物,太仆杜延年、大鸿胪韦贤、典属国苏武、卫尉范明友、宗正刘德皆未到场。”

    朝中实权大佬基本不愿与会,只是负责给诏令盖戳子的丞相和御史大夫带着一群小虾米在这争论,双方就算争破头,有意义么?

    桓宽收起笔墨,叹息道:“真正能拿主意的人不在这,我多说几句话,说得再有道理又有何用?或许就在吾等争议时,诸公早已在内朝定策了!”

    ……

    而另一头,等出了丞相府,将左右支开后,御史大夫杨敞也对儿子发了火:

    “你这好出风头的小孺子,以为我真的愚笨么?真正拿主意的人都不曾参与集议,你方才那些话,说了又有何用?”

    杨恽却笑道:“有用啊,帮大人表个态,省得回去又被母亲责怪。而任弘不管封没封侯,至少我杨家是看在上一辈的旧谊面上,帮过他一把了。”

    “你!”

    杨敞气得手指都在抖,杨恽却停止了嬉皮笑脸,肃然道:“更何况,大人能想到的,我还会想不到?”

    他甚至能猜出那些拥有实权的大佬们各自的倾向。

    “前将军韩增的亲信冯奉世也去了西域,他多半和六郡良家子出身的后将军赵充国一样,支持任弘封侯。”

    “典属国苏武就不必说了,他的意思,都通过常惠传达了。”

    “太仆杜延年虽家传律令,却一直主张清静无为,与民休息,少开边衅,盐铁之议就是他首倡的,贤良文学也是他招来的。”

    “大鸿胪韦贤作为帝师,是贤良文学们的领袖,这二人或许会支持贤良文学。”

    “倒是卫尉范明友乃是大将军女婿,以度辽将军击乌桓而封侯,按理说他该站在军功勋贵这边,但大汉不可能在东西方同时开辟战线,所以一直主张对匈奴左部用兵的范明友,或会乐意见到任弘无封。”

    “至于右将军张安世,宗正刘德这两位,一贯唯大将军之命是从,态度不明……”

    太史公书里那些朝堂政争,都是活生生的案例,杨恽从小研习,通晓古今,对朝中局势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反正比他老爹都要清楚。

    杨敞有些发愣,半响后才回过神来,感觉有些没面子,遂挥袖驱赶杨恽:“小孺子,身为卑官,却妄议朝事,迟早给我惹事。滚回家去,明日是休沐日不必入宫随驾,罚你在家中思过!”

    “诺!”杨恽大声应诺,等杨敞气呼呼地走了一段后,却发现儿子还悄咪咪地跟在自己身后。

    眼看父亲要炸毛了,杨恽挤眉弄眼:“我是想问,大人今日回家吃饭么?”

    “我都被你气饱了,吃什么吃!”

    “善,那我就对母亲说,大人嫌她亲下庖厨做的菜肴不好吃。”

    杨敞一下子就怂了,哭笑不得地回头:“恽儿,你是真的想要逼死老父么?”

    ……

    作为当朝御史大夫,杨家已经搬到了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的尚冠里,此里就在丞相府和京兆尹府以南,占地很大,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及宗室子弟,号称长安第一里。

    杨恽回家后,一夜无事,到了次日,因为是休沐,杨恽不必入宫,正在家中悠闲高歌,杨府却响起了叩门声。

    不一会,家监跑来告知:“君子,是张生来了。”

    杨恽不修边幅,闻言哈哈大笑,穿着一件薄薄的禅衣就出门,果然看到一个手持便面扇的家伙走了进来。

    “子高莫非是知道我在家思过,特来陪我?”

    子高便是杨恽的好友,在太仆杜延年手下做事的张敞,此人有两个癖好,一是喜欢为其妻画眉,每日必画。

    二是不管到哪,都带着一把便面小扇,据杨恽所知,连极冷的秋冬都拿着。

    当杨恽问他大冷天为何要带便面扇时,张敞回答说:“遮脸所用,遇到不想见,更不愿打招呼的人,用便面挡住,假装看不到他即可。”

    杨恽无言以对,张敞真是比自己还似狂生,虽也研习诗书春秋,却不拘礼节,故而二人志趣相投。不过也有区别,杨恽是眼高于顶,瞧不上腐儒俗吏,见谁怼谁。张敞却是和光同尘,风趣幽默,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

    张敞不由分说拉着杨恽就往外走,嘴里还道:

    “子幼,他来了!”

    “谁来了?”如今是深秋,外头有些冷了,杨恽来不及回房拿衣裳,只将家监的外袍抢来披上,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老爹要他闭门思过的话,却已全然忘到脑后了。

    “让近来长安朝野市坊议论纷纷的人,还能有谁?”

    张敞将便面往脖颈后一插,与杨恽勾肩搭背,大笑道:“当然是那个一人灭一国,单骑上天山,火牛破胡虏的任弘,他来长安了!”

    “人已入横门,将至未央宫北阙!”

    ……

    PS:第二章在下午,第三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