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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曾盘算着要逃脱自己, 但别说逃脱的出口, 我连自我认识的入口都还找不到。

    ——森山大道 《迈向另一个国度》

    “站住,那个女人呢?”

    凌彦齐在楼梯处站定,不确定的语气:“还在她宿舍吧。”

    卢思薇心里不好受, 她暗自发过誓, 自从儿子去新加坡,再也不能打他。本来做错的人是他,该受惩罚的也是他,可这巴掌打出去, 倒是她的内心更受谴责。

    “你什么打算?”

    凌彦齐反问:“我要做什么打算?”他脸露讥笑,“我又没强迫她。”

    “你之前认识那个女人?”

    “昨晚才是第一次见。豪仔没跟你们说么?”

    “他说,没出事前, 你和她就看对了眼。”

    “对啊,所以才会去帮忙。”他挠挠鼻尖,“本来不就是去寻欢的?”

    “你知道那女人姓什么?做什么?”

    “关我什么事?”

    真是酒后乱性?卢思薇不信:“你什么意思?”

    “妈,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现在酒醒了, 我知道自己冲动, 我也很懊悔,就当我玩了次一夜情,别揪着不放, 行不行?”凌彦齐揪着眉心, 靠向栏杆。

    短暂的沉默后, 卢思薇再开口:“你就真的那么不喜欢嘉卉?”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女朋友。你有欲望有冲动, ”卢思薇真没想到, 还没来得及和儿子讨论天海的前景,便要讨论他的性冲动,“你该去找她,可你宁愿去找一个妓/女。”

    “你怎么知道她是妓/女?”

    “那个叫刘勇的,就是沙南一带的鸡头,和他有冲突的女人,十有八/九也是这一行。”

    她的语气轻蔑到无以复加,如刺扎在凌彦齐心中。但再想,稍感松慰,她还不知道司芃的真实身份。更也许,她不屑去找。

    卢思薇再说:“阿康也跟我说,叫我不要在女人的问题上管你管得太死。只要你和嘉卉结婚,我不介意你在外面养女人。”

    起码在这一刻,她知道他确实不开心。

    凌彦齐抬起头看她,轻笑一声,多少有点不以为意的样子。

    “但不仅是你喜欢,也得我点头。条件不高,身家清白、性子温柔简单就好。”

    “知道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又透露不出凌彦齐的情绪。

    “昨晚这种事,没有第二次了,你最好记住,不要逼我对你用手段。”看他颓废的神情,卢思薇又说,“上去洗澡吧。”

    凌彦齐叹气,遵命。心想幸好被辅警看到,当成一则风流轶事。无人去深究他和司芃的关系,也算暂时逃过一劫。

    凌彦齐走后,司芃睡到下午三点才起来洗漱穿衣,然后出去随便吃点东西。手机有提示,咖啡店的银行账户上收到况哲打过来的六万五千元。她便想着,该如何把这钱给分了。

    她发信息给盛姐:“麦子怎样?”盛姐是麦子表妹。当年司芃一去咖啡店,盛姐后脚也跟去了。况哲还埋怨,说咖啡店又不是慈善机构,龙哥怎么可以再三塞人进来。

    “在医院。孩子保不住,引产了。”

    “没了?”

    “没了。”

    “哦。”司芃把那点食之无味的饭菜扒到嘴里,喝了口水,再问,“在哪家医院?病房号?我过去看看。”

    司芃把六万五千块全取出来,放包里背着。去医院的路上看见一家医疗美容院,进去问了声:“能不能洗纹身?”她把手腕上的纹身凑过去,“几年前还洗过一回。”

    “可以打激光,你的纹身面积不大,打几次就差不多了。”

    下午美容院里没什么顾客,美容师直接给司芃打了激光。还好,也不是很疼,每打一针,像是橡皮筋在皮肤上弹跳。

    “打完后会痛啦。”美容师说,“会起水泡,然后结痂,也会痒,可千万不能挠,也不要沾水。只要不是疤痕体质吧,一个星期就好啦。”

    再去医院,病房门前的走廊上随意站着两个平头男子,司芃低头快速走进去。病房里除了麦子眼睁睁地躺在床上,连个看护都没有。

    她转头看到司芃,哼笑一声,又看天花板。司芃把在路边买的几只玫瑰插进花瓶里,她又回头看这娇滴欲翠的花苞儿。

    “你来做什么?”这几年,无论当面还是背地,麦子说过司芃坏话,当然也承认使过绊子。可这女人就像个闷葫芦,从不理会。也没道理现在会过来看她笑话。

    “我把咖啡店关了,店里那些设备,我托人卖了点钱。本来应该给龙哥,他不在,我就给你。”她拿下包,想把那几沓钱都给麦子,又想起外面站着的两人,问:“是便衣吗?”

    见麦子点头,司芃踌躇,又把包背回去。麦子却误会她,哼哼地笑几声。将心比心,她要在司芃的位置,有钱难道还不留着自己花?

    看来拿这么大包钱来是失策。司芃从裤兜里取出短夹,掏出一张银行卡,迅速塞到她枕头下面,低声说:“十万块,存我卡里了,密码是141516。等你出院,自己去取。”

    她起身要走,麦子突然开口:“等等,咖啡店关了,你去哪儿?”

    “哪儿不都可以?”

    “也是,你又没有孩子拖累。”

    司芃想起陈龙的大女儿:“雨菲还好吧。”

    “好个屁,现在住老太婆那儿。”

    老太婆是雨菲亲奶奶。待她不好也是有缘由的,司芃清楚。陈龙有个小他五岁的弟弟,好多年出车祸死了,是人醉酒驾车。人抓到也判了,还赔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可老年丧子,陈龙妈妈过不了那槛,总认为是陈龙做了太多的孽,连累小儿子。不管陈龙平日里孝敬她多少东西,她从没给过好脸色,又怎会突然的喜欢起雨菲来?

    司芃也爱莫能助。麦子又说:“你要没什么事,等会帮我去接下雨菲。”

    她等着她继续说。

    “今天雨菲生日,老太婆肯定装什么也不知道。你带她去趟肯德基或麦当劳,她可爱吃炸鸡翅,要是方便,再多买一个生日蛋糕,给她……。”

    话未说完,麦子的脸偏向另一侧,司芃没回复,她不敢转头,再开口已是控制不住的抖音:“就看在陈龙的面上,她也是他的女儿。”

    “好。”司芃回答一向利落,她瞄一眼墙上挂钟,“去哪儿接?”

    “灵龙中英文学校,知道在哪儿么?”

    “知道。”灵芝区最好的私立小学,十年前的学费就要五六万一年,“今天不是周六吗?”

    “她在学校合唱队,过两天便是六一儿童节,要上台表演节目,下午在彩排。四点四十五分放学。”

    好久都没有回音。麦子擦把眼泪转头过来,想说声谢谢,司芃却不见了。

    她的心头空乎乎的,她恨这个女人恨了四年,到今天才知,那种恨一点都不值钱。

    已经四点二十了,司芃想,她得快点走,才能在四点四十五分到达灵龙国际学校。

    平日熙攘的学校门口,今日里冷清,所以发现陈雨菲并不难。从教室到校门口,十来米的路上,她一直耸拉着脑袋。已过肩的头发散了,没拿皮绳紮起来。穿粉色的形体服,下搭白色裤袜,不经脏,裤管上全是灰印。

    陈龙出事才过半个月,他女儿已从众星捧月中,摔到尘埃里。司芃走到跟前,唤她:“陈雨菲?”

    陈雨菲瞥她一眼,眼神冷漠而警惕。真不是十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司芃一愣,下意识地说:“你妈让我来接你放学。”

    小女孩哼哧一声:“我看上去像很好骗的那种小孩么?白痴!”她推开司芃:“一边去。”说完只往前走。司芃两步就追上:“你妈让我给你过个生日。”

    陈雨菲站住,面无表情地看她:“我不认识你,我妈没你这号朋友。”

    司芃掏出手机:“要不,你给你妈,哦,你妈在医院,给你盛姨打个电话,我是她咖啡店的同事。”

    陈雨菲和她表姨说几句,又把手机还回来,看司芃时,眼神里多了点狐疑和好奇:“你就是咖啡店那个婊……”赶紧改口,“女的?”

    “什么女的?”

    “我妈说的,我爸有好多女人,你是他养咖啡店的那个。”

    “算是吧。”司芃懒得和她说清楚,“你奶奶手机号码多少?我带你出去,得跟她说一声。”

    “跟她说干什么?”

    “你没按时回家,她会着急。”

    “着急个鬼!我巴不得气死她们。”

    司芃站住不走。陈雨菲凶她:“干嘛不走!”

    “不打电话回去报备一声,就不走。还有,你要再这么凶,拉倒,生日也别过了。”

    陈雨菲恨恨看着司芃。司芃不理睬她,点开手机玩游戏。过十分钟,这女孩才过来服输:“我奶奶经常接不到电话,打我婶婶的。”

    电话通知后,司芃才带她离开。陈雨菲又开始霸道:“你怎么给我过生日?”

    往年她过生日,可都是一场盛大的派对。司芃说:“你妈说了,带你吃几对鸡翅,买个蛋糕,就可以了。”

    “打发乞丐呢!是我过生日,吃什么得听我的。”对面广场正好有一家哈根达斯,陈雨菲飞奔过去,朝柜台喊:“给我一款小公主的冰淇淋蛋糕。”

    服务员愣住:“请问有预约么?”

    陈雨菲眉毛一立:“预约什么啊,我现在就要,你们现做。”

    司芃追进来问:“你要什么?”陈雨菲指向冷藏橱窗:“这个。”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那是我们为客户预留的。”

    那蛋糕不小,且全是冰淇淋,一个人吃不完。陈雨菲说:“不还有你嘛。”司芃摇头,说:“我今天不吃冷的。你换别的。”

    于是,陈雨菲朝服务员伸出两个手掌:“那给我十个冰淇淋球。香草、巧克力、抹茶、……”服务员望向司芃,司芃打断她:“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陈雨菲愤怒地放下手臂:“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淇淋了,今天不是我过生日!”

    “过生日也不是这个过法。两个冰淇淋球,你要什么口味。”司芃的决定也很粗暴,“我跟你非亲非故,这生日过不过,跟我真没什么关系。你要不听话,我何必给自己找事做?”

    这平静又陌生的话语,让陈雨菲立马镇静下来。那带点乖张讽刺的笑又露出来:“知道了,一个香草,一个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