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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黄昏的太阳, 我们却把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

    ——雨果 《巴黎圣母院》

    司芃从没好好看过这个光彩氤氲的城市。她好多年都没离开过定安村。当然在这之前, 她也去过很多地方, 但只是双眼睁着,看过而已。她从不放在心上。

    可她现在想把这些景物, 像画面存储一样, 一帧一帧的存在脑海里。唯恐脑容量不够大。因为这些, 都和凌彦齐有关,都和她人生里最美好最痛快的一段时光有关。

    她太晓得凌彦齐为何会日日带她纵情享乐。

    有时在外面玩得昏天暗地还不够, 深夜里两人像做贼一样越过客厅,窜上楼梯。声音再轻,也瞒不过小花。它“喵喵”叫两声, 司芃过去摸它,朝它嘘声,两三次后, 它的喵猫声愈加轻柔。

    但偶尔还是会被卢奶奶发现。凌彦齐轻轻往上走, 司芃重重往下走:“姑婆你还没睡吗?”

    “下班回来了?”卢奶奶问她。

    “是啊,不好意思又吵到你了。”司芃骗她, 说这个月先在酒吧做兼职。虽是夜班,但薪水比在奶茶店里打工要好。也不知卢奶奶信不信。

    她腿没全好, 便想让司芃出去工作,应该是不乐意她和凌彦齐这样厮混。

    可那又能怎样?姑婆,我越来越管不住自己了。道声晚安后, 司芃也窜上楼, 一进主卧, 凌彦齐便从背后抱住她。

    “你不是说要和姑婆坦白?”

    “没坦白,她也愿意让你住下来陪她。”

    “那你明天早上打算怎么办,还和在酒店一样,一大早就溜掉?”

    凌彦齐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这样挺好,感觉像偷情。”

    司芃耸着肩笑。这日先是玩了攀岩和射击,后又跳了两个小时的舞,还喝了不少酒,她浑身都没劲,情愫也没法来得激烈亢奋,它偶尔也会想变成楼下的小花猫咪。

    她任他推到床上,任他脱衣,任他揉搓,任他折叠。完事后,喘着气咬着嘴唇说:“你不是一点点坏。”

    “你喜欢就好。”凌彦齐把司芃搂到怀里,完事后她的脸庞涌上来淡淡的绯红色,被面上薄薄一层的肌肤覆盖,像是上了妆。有粉晕,更显出肌底的白,像是初下的雪雕成的模样,愈脆弱、愈动人。

    他想搂紧她,摁到自己身体里去,又怕这禁锢的决心太强,弄碎了她。

    “姑婆很喜欢你。”他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画着圈。

    突然冒出这一句,司芃没跟上他的意识。“嗯?”

    “我怕我坦白了,她知道你我的关系,会觉得我对你不好。不坦白,就当她不知道这一切。”

    “你哪里对我不好。”

    “我心里知道。”

    就这样瞎玩,也不全是开心,有时候在舞池里扭着扭着就觉得忧伤。再加上夜夜晚归,偶尔还不归,总会吵到卢奶奶。编借口,编到让她以为是在哄昔日的阿婆。

    五年了,以为走了很远,结果还在原点,还在为男人着迷到如此地步,让她泄气。

    懒劲一来,司芃也就不想这样夜夜寻欢。白天又晒。更是不愿离开小楼。

    凌彦齐更不愿意离开她。

    他再无心思应付彭嘉卉。两人保持着一个星期见一次面的频率。就只吃个饭,随便聊几句最近发生的事,看电影听歌剧打网球等一应正常的交友活动,能免都免。

    他自觉,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在两人独处时还保持绅士礼仪。

    最亲密的也不过是八月份卢思薇的生日宴上,彭嘉卉挽着他的胳膊,他正式把她介绍给在场的家庭成员,以及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她在那种场合展现出来的优雅大方,比他要瞩目。所有人都说,卢主席有眼光。潜台词是——谁都知道不是他挑的。

    一位平常不怎么来往的表舅还语重心长地说:“彦齐啊,这女朋友不是挺好的嘛,模样身材、能力家世,样样不错,还要出去寻欢作乐?要收心了。”

    凌彦齐当面只浅笑:“谢谢表舅关心。”心里却说,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收心,好吧。

    彭嘉卉的表现真是里里外外的好。凌彦齐说她有心计去捕获外公的心,她也不生气,只说:“彦齐,你误会我了。”又摇头,“算了,相互不了解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之后,便再也不提那天的事。但她终于记起她还有个父亲叫彭光辉,说:“彦齐,你要有时间,和我去见见我爸吧。”

    她要不提,凌彦齐都以为,这位原曼达董事长是被她活埋了。

    那个上午彭嘉卉开车,驶出S市,一直往D市东边的鹿原山开,开到山腰才停下来。凌彦齐下车一看,此处远离尘嚣。

    “这儿有家疗养院,我爸在这里静养。”往里头走,看见一栋三层小楼,外墙爬满常青藤。彭嘉卉停下,指了指:“就这儿,进去吧。”

    正门入口是一条窄而长的玄关,通过它才到客厅。客厅里有女佣在打扫,听到脚步声:“哟,小姐来了。”

    “我爸呢?”

    “刚吃过饭,在楼上休息。”

    三楼的一间卧房里,凌彦齐见到彭光辉,第一印象还挺意外。几年前他在电视上见过他,儒雅的中年富商模样。此刻穿一身暗灰色的睡袍,半躺在床上看书,骨瘦如柴,两个鼻孔都插着氧气管。床边还立着24小时医疗监护设备。

    “爸,我来看你了。”语气冰冷。到了这里的彭嘉卉,终于卸下那副甜美的外貌。她把凌彦齐拉过去,“这是彦齐,我之前电话里和你聊过。”

    彭光辉坐直,伸出手和凌彦齐握手:“你好。”

    “彭叔叔好。”

    “妈妈是卢思薇?为何还姓凌?”

    “改名字很麻烦,我不太乐意改。我妈也觉得,不姓卢,做起事来还方便些。”

    彭光辉看他身后的彭嘉卉一眼,哼哼笑:“有人倒是很喜欢改名字,身份换来换去的。”

    凌彦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想你已日薄西山,又惹人嫌弃,彭嘉卉这个名字,自是没有郭嘉卉来得好。

    他没什么和彭光辉聊的,彭嘉卉也没什么和父亲聊的。呆不到二十分钟,两人便离去。

    凌彦齐想,估计以后不会见面了。车子在山路上盘旋,他看车窗外,层峦叠嶂,景色是好。只是离市区远了点,万一要医疗救治,一时间也送不下去。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狠心绝情,那都是遗传。

    “我们给他配了医疗团队,能保证他日常的看护需求,万一真有紧急状况发生,会有直升机从那边过来。我不可能天天来看他,但是该做的我都会做。”彭嘉卉指了指不远处山谷中的一块平地。

    “我承认你说的,我对他们都没什么感情。但我也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恶人。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独子,你的妈妈全身心地爱你,你当然不需要用手段去获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会像你,而是像我,用点手段,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论是曼达,还是我外婆和我妈留给我的遗产。”

    对啊,这样公开地谈论多好,他们之间,不适合披着温情脉脉的面纱。

    “那你是早就知道信托设立时的领取条件?”

    “知道。我外婆死后没多久,黄宗鸣律师就带了文件过来找我。我的人生轨迹确是按照那些条件,一样一样去做的。念书,选个我妈喜欢但却不能从事的专业,创立自己的品牌和事业,努力让他们看到我在一点点地活出不一样来。这样做很过分吗?彦齐,追逐金钱,就这么让你不齿?我倒是想追逐感情,可他们谁给过我感情?”

    凌彦齐望向车窗外叹气:“我对你没意见,但也不可能喜欢你。我只是不想再欺骗你,必须说出真实感受。我们对这场婚姻的预期最好能够一致。在这里面,我们都不追逐感情。”

    “好啊,合作愉快。”彭嘉卉靠向椅背,脸上的笑容颇有些耐人寻味。

    她和新加坡那边的关系大有进展。收到戒指后,主动打电话过去,说:“请外公来接电话,”郭义谦接了,她迟疑十几秒,一干人都等得心焦了,她才叫了声“外公”。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心里也很矛盾。”

    听郭柏宥说,老爷子立马就老泪纵横:“你这兔崽子,总算肯回家了。”

    有了这句话,一时间,郭家所有人都乐意接纳这位被他们忽视二十多年的亲人。

    郭兆旭夫妇来S市出差,行程紧凑,都要抽半天去彭嘉卉的工作室看看。一起陪同的卢思薇,很满意看到甥舅重聚的场景。回来就质问凌彦齐是不是玩昏了头,连正事都忘了做。

    “什么正事?”

    “求婚。”

    “你不是说,她很成熟,知道我是她最匹配的结婚对象。就算不求婚,也一样会嫁的。”

    可他还是在之后的一次约会上把戒指送出去,彭嘉卉也笑纳了。卢思薇听闻后,挑挑眉,便和郭兆旭的太太郭贺美娴商量订婚宴的时间地点。初步定在十一月初的狮城。

    不找金莲,是因为现在郭家态度明朗。

    彭嘉卉的这位大舅母上次陪着丈夫来S市时,亲口对凌彦齐和她说的,嘉卉的婚事,她会当成亲女儿的来办。

    等回到新加坡,嘉卉是要改姓的,改姓郭。

    姓彭,姓郭,意义完全不一样。凌彦齐的外公是这么说的。众人点头。

    意味着嘉卉能够拿到的遗产,不止是她外婆和妈妈留给她的。大鸣她也有份。虽然我们卢家不缺钱也不看重钱,但是结亲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资源互换,合作共赢。众人点头。

    嘉卉能得到郭家的这份认可,也是因为背靠财力雄厚的婆家。众人再点头。

    只有卢聿宇,望着对面漫不经心玩手机的凌彦齐,心里别有滋味。

    今年刚过三十的卢聿宇,几乎每天都加班,要到晚上十点后才回去。他已结婚,在和凌彦齐差不多的年纪,在家人的安排下,与一位国有银行省级分行行长的女儿结婚。

    在这之前,他有一个交往七年的女友,学生时代就坚持下来的感情,七年都得不到家人的支持。

    毕业后他一度在外面独立生存,和女友住在一间二十平的小单间里。有次得急性肠炎,半夜里疼得受不了,女友半驮着他出公寓,打车去医院急诊科。

    吊点滴时,他躺在女友的大腿上,瞧她累坏了的睡颜,以为自己能这样过一辈子。

    只这样过到第三年,他就受不了,回家认输,和家人挑中的女孩子相亲。他的妻子,在和他相亲之前,也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友。

    男友学历、能力、家世都不如她,自然也得不到家长的同意。所以刚大学毕业,便急着到处相亲。她也答应了,明白只有爸爸手握大权之时,她的人生才有更宽广的选择面。

    他俩确定关系后,都和前面的恋人分了手。

    女友也不意外卢聿宇骑驴找马:“早晚有这么一天。早分早解脱,抗战都只打八年呢。”分手一年后,她也结了婚,如今也有了小孩。

    这次分手并不像卢聿宇意想中那样,给他造成了不起的伤害。简直可以算平静地分手、平静地再恋爱,平静地结婚。就好像刹那间,所有和爱相关的情绪细胞,通通都死了。

    他的妻子也是,眼圈红几天,等到定制的婚纱一来,便欢天喜地去试穿。

    恋爱越走越窄,已入羊肠小径,婚姻却是人生迈向新起点的大道。人应该都会喜欢那些能带给自己利益的人。相处不难。

    他们结婚第一年,卢聿宇有岳父的钱袋子支撑,已从财务部的资金经理,升任集团财务副总裁。而他岳母隐形控股的建筑公司,亦荣登天海集团的甲级供应商。

    即便他妻子不工作,也不找他要抚养费,每年因天海业务带来的分红不低于三千万。

    婚后的日子也很平静。除了女儿出生那段时间,家里时常会有客人登门,会有欢声笑语。然而孩子的到来,还是无法阻挡她的父母渐渐活成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妻子不满他的晚归和冷淡,质问他是否移情别恋,外面有了女人?

    刚开始,卢聿宇沉默不语,后来吵得多了就烦躁,还觉得讽刺: “是你恋过我,还是我恋过你?”

    “难道我们结婚前,没有恋爱吗?”他妻子问。

    “只不过是给合法买卖披上一层感情的外衣罢了。”

    “我哪样比不过那个沈英杰。”沈英杰是前女友。

    “哪样都比得过,所以我娶你。”

    他妻子要哭。他劝她:“我以为你早就晓得,我们结婚的决定因素是条件,而不是感情。”

    卢家的亲人都住在一起,时不时还要搞家庭聚会,没人察觉到他们的婚姻危机。

    谈及卢聿宇,大家只说他事业心越来越强,做事越来越有章法。谈及他,必定要谈及凌彦齐。这么多年,他们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

    每次,都是他卢聿宇赢。可那又怎样?彭嘉卉一出现,他便知晓,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是天海的实控人。倒是另一个可能性更大,凌彦齐上位后,不可能像卢思薇一样重用他。

    他们虽是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感情却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