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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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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 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 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 就说,“我背上疼, 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 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 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 “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 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