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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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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垣把图画捡起来, 满怀不悦:“何事!”

    “是陛下,”徐丁顾不上冒犯,声音绷紧压着一丝不安:“陛下不见了!”

    ***

    琉璃打开门跑了出去,却正看见抱着西洋钟一路寻来, 却因不敢擅闯而在廊下徘徊的东城。

    东城见她从范垣的书房跳出来,吃了一惊, 他手中还抱着那精巧的西洋钟, 忙迎上来道:“妹妹……果然在小四叔这里?我还以为他们看错了呢。”

    原来东城抱了钟回去后, 不见了琉璃, 他忙询问打听,却有个小厮看见范垣领了琉璃去了。

    东城心里狐疑,因知道范垣性子冷僻孤傲, 等闲不会让个小丫头到自己书房里去,他又不敢贸然打扰, 便悄悄地过来, 想先打听打听。

    谁知正在徘徊,就见琉璃跑了出来。

    琉璃当然不能回答他,但却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已经失态,此刻东城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瞧, 琉璃怕给东城看出什么来, 便竭力让自己镇定, 垂眸假意看他手里的西洋钟。

    东城见她瞧着自己的钟, 便笑道:“我可抱了一路呢,这东西看着小,实则还挺沉的,不如我陪着妹妹回房里看去?”

    琉璃点头,便同着他一块儿往自己的房中而去。

    一路上有些丫鬟婆子看东城抱着钟跟琉璃走在一起,一个个窃窃私语,又惊又笑。

    有人说道:“咱们小爷平日里就有些太纵了,如今遇上这位呆小姐,更是天聋地哑地对了眼了,他两人竟能玩到一块儿去。”

    东城全不以为意,也不再问琉璃为何去范垣书房一节,只同她说说笑笑,回到房里。

    才把钟放在桌上,正巧到了巳时,只听得“铛”的一声,挂钟的顶上开了一扇窗,一只金雀鸟踩在树枝上探头出来,咕咕地报时。

    瞬间这屋内屋外的丫头婆子们纷纷跑进来看稀奇,琉璃假装好奇的样子,实则心思早就飞了。

    自己赌气画了那张图,范垣会怎么想?

    当初在木板上画他的样子,一是因为被圆儿搅的没法子,所以特意画了范垣的样子提醒那小狗,但另一方面,她毕竟是个顽劣的少女,心里也有些玩笑捉弄之意,因为他每天都板着脸不近人情的模样,所以特画出来给他瞧,希图让他一笑,然而却全无恶意。

    只是范垣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他平静淡定的就像是没看见那副画,她反而被陈翰林给训斥了一顿。

    及至后来她想把画找回来毁尸灭迹,那画却又自己长腿跑了似的,起初琉璃的确是怀疑圆儿才是凶手,毕竟圆儿有一个特长,就是爱好刨土挖坑埋东西,许是给圆儿不知埋到哪个地方去了。

    怎么能想到,这罪证竟然给受害者好端端地偷藏了这么多年呢。

    琉璃有些担心。

    在跟少年范垣的相处之中,她可没少干这种促狭捉弄的事儿啊,而且最要命的是,其中大部分的所作所为她都已经忘了,但从今天的木牌子看来,范垣显然记得很牢靠。

    但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管是对他有多少亏欠,那……应该可以一了百了了吧。

    在众人围观那西洋钟,啧啧称奇欢呼的时候,琉璃却越想越是气闷。

    养谦没想到,自己进门的时候,会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

    桌子边上,东城跟琉璃坐在一处,周围小丫头们围站着,都在看桌上的那样铛铛乱响之物。

    那些丫头们见养谦进门,才慌忙行礼,纷纷都退了出去。

    东城早也站了起来,行礼道:“大哥哥,你回来了。”

    养谦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东城指着桌上的西洋钟道:“我给妹妹看这个呢,哥哥也来看看。”

    养谦歪头看了会儿,赞叹道:“我早听说过此物,没想到你竟有。西洋人的玩意,实在是稀罕。”

    东城道:“妹妹也很喜欢,我们在这儿看了半晌呢。”

    琉璃因见养谦回来了,早收敛了心事,也装作认真看钟。

    养谦望着她专注的样子,想到自己这次又是无功而返,便勉强笑问:“纯儿喜欢这个么?”

    琉璃看他一眼,点头。

    养谦道:“以后哥哥也给你弄一个,你说好不好?”

    东城忙道:“不用着急,这个就送给妹妹玩就是了。”

    养谦一愣,回头看向东城,却见他满面真挚。

    这西洋玩意自是精巧非凡,纵然是京师之中,也只有权宦贵戚之家才有一两件,东城这个报时钟一看就是极为昂贵之物,小少年竟如此慷慨。

    养谦忙笑道:“我不过是跟妹妹玩笑,这个就不必留在这里了。如此精细,留神弄坏了反而不好。”

    东城道:“怕什么,横竖妹妹高兴就是了,只要能让妹妹开心儿,坏不坏的倒是不打紧。”

    养谦心中一动,倒是被东城这句话感动了,这少年虽是娇生惯养,又有些被冯夫人纵容的任性,但是这份爱顾温纯的赤诚真心,却跟自己是一样的。

    因此养谦也并未再推让。东城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养谦送了东城后,叫人把西洋钟摆到堂下桌子上去,自己在琉璃身边坐了,问她今日玩的好不好等话。

    养谦道:“我今儿也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去了哪里?”

    琉璃自然不知道,纵然知道也不会回答。

    养谦道:“我去了灵椿坊的陈家老宅。见了那位陈伯。”

    琉璃万没想到,双眸微微睁大看着养谦,温养谦摸了摸她的的头,笑道:“你果然记得那个地方对么?哥哥因为知道你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很想或租或买下来呢,妹妹高不高兴?”

    琉璃的眼中微微有光,像是因这一句话而生出了无限希冀。

    养谦看着她的神色,道:“纯儿放心,哥哥会再想法子的。横竖陈家现如今已经没了别人……不过……”

    养谦顿了顿,想起之前在陈家侧门口看见的那道小小身影,喃喃道:“今儿我还看见似乎有个小孩子从他们家侧门出入,不过……陈伯说只有他一个人在宅子里,总不会是他的亲戚?唔,大概是邻家的小孩子而已。”

    琉璃不记得有哪家的小孩子可以在陈宅的侧角门自由出入,她的记忆里,除了大门,角门跟后门通常都是锁着的,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秘密法子自由出入。

    可毕竟她已经不在陈家这么多年了,虽然她也不记得陈伯有什么小孩子的亲戚,但也许真如养谦所说,只是街坊邻舍家的顽皮小子罢了。

    养谦因从丫头那里听说琉璃先前去见过了冯夫人,这是才回来不多时,生怕她累了,便让她休息,自己却去上房见冯夫人。

    来至崇喜堂,养谦还未进门,就听冯夫人叫道:“这青天白日的,他这是在干什么?”声音竟含着愠怒。

    养谦愣了愣,不敢擅入,就听温姨妈款语温声地说道:“未必有事,先不要动怒。”

    正丫头们从里出来,养谦便故意咳嗽了声,冯夫人的大丫头雅儿见了他,微笑道:“谦少爷来了。”

    里头蓦地哑然无声。

    养谦迈步入内,抬头见冯夫人面上仍旧有淡淡地愠怒,见他上前行礼,勉强露出一抹笑。

    养谦温声带笑地说:“我才回来,听说母亲在姨母这边,正好过来请安。”

    冯夫人脸色逐渐缓和:“我听人说,教你们的先生很夸赞你的才学,虽然读书要紧,可也要留意身体才好。”

    如此嘉勉了几句,温姨妈才起身道:“我来了半天,就跟谦儿一块回去吧。”

    冯夫人点头,温姨妈本还想劝她两句,碍于温养谦在,便同儿子一块儿出了门。

    两人前脚刚走,冯夫人后脚便叫丫头,冷冷地说:“去看看那位首辅大人得不得闲,请他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领命,忙叫人去请,半晌那去请的人回来了,竟道:“四爷像是有急事,匆匆地出府去了。”

    冯夫人一怒之下,猛地把手中的茶盅扔在地上:“我叫他他竟敢如此,好的很,他眼里还有谁!”

    胸口起伏不定,冯夫人气怒不休,又拍着桌子怒喝道:“去看看那贱婢还活着没有,若还有一口气就让她滚过来!”

    ***

    且说温姨妈跟养谦回房,路上,养谦便问冯夫人因何动怒。

    温姨妈本不想说,奈何养谦追问的紧,何况纵然不说,他也有法子从别人口中探听得知。

    温姨妈只得说道:“先前东城陪着纯儿出去耍,不知为什么,又给四爷把纯儿带走了,听说是在书房里相处了两刻钟……有丫头看见多嘴说了,你姨母叫东城去问,果然也是这么说的,你姨母就动了怒了。其实没什么的。”

    养谦听了这话,脸都泛白:“他、他……为什么把妹妹带到书房?干什么了?”

    温姨妈道:“你怎么也着急起来了,东城说了并没什么的,何必这样巴巴地问,倒像是怀疑四爷一样。”

    回到院中,养谦到底去问琉璃书房之事,琉璃一言不发。

    正在养谦心急如焚,无法可想之时,琉璃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养谦望着女孩子恬静的眼神,原本浮躁的心像是得到了奇异的抚慰,这才逐渐地平静下来。

    这天晚上,琉璃从丫鬟们口中得知,今日范垣又惹了冯夫人生气,具体原因不明。

    可四爷更加大胆,居然不理会冯夫人的召唤,径直出府去了,夜晚还未回来呢。

    又有人说,是外头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四爷才匆匆而去。

    琉璃本不以为意,只是晚上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睡,心怦怦地只管慌张的跳,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养谦才披衣起身,房门便给推开了。

    养谦一抬头,却见是琉璃跑了进来,拉住他的手,往外拽着就走。

    起初养谦并不提房子的事,只是偶然跟陈伯遇见,闲话几句,陈伯虽然仍冷冷的,实则养谦看得出来,陈伯并没有再着急赶他走,这已是老头子示好之意了。

    这天,养谦又提了两样点心,一包梨膏前来,陈伯开门见是他,难得地把他请了入内。

    养谦不敢过分放肆打量,只略扫了几眼,见房舍古朴精致,各色花草也都照顾的十分茂盛,并没有主人不在的萧然颓败之感,他心中便更爱了,想妹妹若是在这地方,一定也会喜欢。

    养谦便赞道:“老丈,这家里只你一个人吗?”

    陈伯道:“是呀。家主人早亡故,小主人……”一摇头,去倒水煮茶。

    养谦忙起身:“老丈别忙,不敢当。”

    陈伯瞥他两眼,道:“别跟我客套。”自己煮了水,又问:“你那小妹子如何没有见了?”

    养谦道:“我妹妹因……天生之疾,极少出门,那次是我怕她在府里闷坏了,特意带着出来透气的,不防就这般有缘分,才出来第一次就逛到这里来了。”

    陈伯道:“我听说,范府才来了个南边的亲戚,还说……那个丫头是天生的……难道就是你们吗?”

    养谦垂下眼皮:“多半就是了。”

    陈伯看出他的失落之色,便道:“其实别人的话,当不了真,我虽然跟那个丫头见了才一面,却也知道她绝不是那些闲人口中胡嚼的。”

    养谦笑道:“多谢老丈。”

    顷刻茶滚了,陈伯端了给养谦,养谦双手接过,道谢后请啜了口,突然问道:“老丈,请恕我多嘴问一句……”

    “何事?”

    “这……这房子卖吗?”

    陈伯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温养谦陪笑:“我只是随口一问,老丈莫要生气,你知道我们才上京来,虽然住在范府,但毕竟人家门高府深,终究是寄人篱下,所以我最近在京内四处找房子,只是突然想到那天妹妹像是十分喜欢这个地方,所以……”

    陈伯盯着他,眼神之中却全然不信:“你是说真的?”

    温养谦笑道:“这难道还有什么假?”

    陈伯道:“哼,我就觉着没有这样巧的事,说吧,是不是范垣让你们来的?”

    养谦大为意外:“范……您说首辅大人?”

    “不是他还有谁?”陈伯突然焦躁起来,“他想要这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要得不能够,就叫你们来我跟前演戏了?他想的美!”

    养谦还没反应过来,陈伯已经又叫道:“不卖不卖!不要啰嗦,你回去告诉范垣,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来一万个人也不卖,一万年也不得卖呢!”

    直到被推出大门吃了闭门羹,养谦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养谦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在陈府旁边的侧门处,似乎有一道小小人影晃动,他还要细看,那人影却又消失不见了。

    ***

    范府,南书房。

    范垣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子,觉着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

    先前他去找琉璃,却给养谦挡驾。后来冷静下来细想:单单只靠几张笔触类似的涂鸦,怎能就这样莽撞地判断温家阿纯跟陈琉璃有关?甚至……隐隐觉着一个痴儿会是陈琉璃?

    想必是他思人思的有些疯魔了,所以才生出如此荒谬绝伦的想法。

    方才在外头,从东城领她出门的时候,范垣就注意到了,乃至东城离开,王光突然贼头贼脑地冒出来,轻浮少年那种心思都无法按捺地出现在脸上了。

    范垣突然想看看温家阿纯是什么反应,这少女究竟是不是如张莒所写的“非痴非愚”,而是大智若愚?

    但当王光的手按在琉璃手上,而少女却完全没有反应的时候,范垣站在亭外,觉着瞬间有一团火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他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情绪这样复杂。

    本来不该对王光出手那样重,毕竟对他而言,那只是个轻浮下作的小孩子,但不知为何,心里那股怒意无处宣泄。

    没有当场拧断少年的脖子,已经是他极为手下留情了。

    范垣回到书桌后,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三张画。

    “你过来。”

    吩咐过后,抬头见琉璃站在原处,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山不来就他,他只得去就山,范垣起身,走到琉璃身旁。

    将其中一张画打开,范垣问道:“你看看,这是你画的,对么?”

    琉璃起初还不知范垣为何带自己来到书房,又拿出了什么东西,虽看着平静,心里却是激流涌动,一刻也不消停。

    此刻抬眸,猛然看见自己为救养谦亲笔画的画儿,脸突然有点无法按捺地发热发红。

    范垣看着女孩子如同雪玉般的脸上浮现出血色:“若是你画的,你只管点点头。”

    琉璃咬紧牙关,这画是怎么到范垣手里的,琉璃可以猜到。只是范垣为何让自己来看这些画,她却吃不准。

    是怀疑自己造假?还是说……

    琉璃知道,范垣跟张莒绝然不同。

    对付张莒,她是对症下药才瞒天过海一锤定音的,但是范垣……这个人城府太深心思太重,弄得不好,他反而会一记狠招杀回来,自己死过一次倒也罢了,万一又害了温养谦呢?

    范垣低头看着女孩子的脸色红了又白。

    他知道自己还在犯傻犯错,但居然无法劝止自己,于是又说道:“莫怕,我只是……不大信是你亲笔画出来的,所以你能不能,再给我画一张?”

    琉璃心里一动,隐隐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想看她的画?

    等等,范垣什么时候喜欢赏画了?何况她所画的这些原本都上不了台面的,他见了只该嗤之以鼻才对,又何必特意叫自己再画?

    莫非是怀疑这些画不是她亲笔画的,由此也质疑到养谦的案子了吗?

    范垣见她不声不响,便又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拉着她来到桌边。

    他举手研墨,然后选了一支最小号的紫毫放在她的手中。

    “阿纯,你若是会画,就随便不拘什么,画一张给我看可好?”他的声音竟带一份令人心悸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