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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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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几个人, 刹那间都惊呆了。

    先是陈伯,嘴巴张的大大的, 心中乱乱地想:“这温家的女孩子果然痴愚到了这种地步吗……先是不跪皇帝, 现在又这样胆大包天……”

    然后是养谦, 向来精明睿智的温大公子,无法弄清此刻自己的感觉:妹子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是真的呆傻起来了吗?

    范垣眉头紧锁, 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朱儆,两道目光像是秋日的霜冷,极具杀伤力地落在了琉璃身上。

    再就是郑宰思了。

    郑大才子是在场众人之中最为放松的一个,他的嘴角甚至是微微上扬的,目光闪烁, 透着一股子“好戏登场须仔细欣赏”的饶有兴趣。

    朱儆本是小孩子撒娇撒赖, 又因为琉璃先前出现的时候就抱紧了自己, 冥冥之中, 母子之间许是有一种心灵上的牵绊之意,所以在最无助的时候选择扑了过来。

    此刻被琉璃抱住, 小皇帝一怔之下,突然倍感温暖,同时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而至,这心里暖意跟凉意交织, 让小皇帝无法按捺, 索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没见到儿子的时候, 琉璃日思夜想,只是因为知道朱儆人在皇宫,要相见犹如登天,所以苦苦按捺。

    却万万想不到母子相见,却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而且朱儆又是这样令人心疼的反应。

    听着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哭声,琉璃更是心痛如绞,泪像是泉流般奔涌不至,恨不得紧紧搂住朱儆,百般地抚慰哄劝儿子。

    但是周围这几个人,尤其是范垣跟郑宰思,简直如虎狼般,眈眈相向。

    何况还有陈伯,还有温养谦……如果真的这样不顾一切地母子抱头痛哭,那后果……只能用一个“不堪想象”来形容。

    侥幸的是,“温纯”痴傻之名在外,所以自己的种种反常,皆可以暂时往这上面来推。

    琉璃深深呼吸,狠命地把心底的悲辛种种生生地压回了肚子里。

    她的手轻轻地在小皇帝的背上抚了两下,又摸了摸朱儆的头,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泪。

    朱儆大哭了一阵,心理有所宣泄,被琉璃这般温柔相待,便不由地停了哭泣。

    琉璃轻轻扶住他肩头,缓缓地蹲下身子。

    跟小孩子面对面,四只被泪浸湿的微红的眼睛相对,琉璃突然伸手扒住嘴跟眼角,伸出舌头,同时翻了个白眼。

    本来极为伤心的时候,突然看见这样的鬼脸,小皇帝吃惊地睁大双眼,然后便挂着泪,“哈哈”地破涕为笑了。

    ***

    毕竟知子莫若母。

    琉璃深知朱儆的脾气,也知道怎么哄才是最有效的。

    眼见小皇帝转怒为喜,咯咯地笑个不停,琉璃也松了口气。

    但同时对于围观的这几位而言,各位的心情自然也是相当的“难以描述”了。

    郑宰思第一个开口,侍郎大人笑道:“哈,温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呀。”

    养谦在旁边简直是捏着一把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被妹子的举止弄得魂飞魄荡,无法言喻。

    听郑宰思如此夸赞,养谦的心弦略松了几分,却也不敢怠慢,小心上前拉了拉琉璃,低声道:“妹妹……不可冒犯陛下。”

    郑宰思笑着摇头道:“不碍事的,陛下难得跟温姑娘这样投契。”

    范垣目光复杂地瞟了琉璃一眼,重对朱儆道:“陛下,该回宫了。”

    朱儆既然已经开怀大笑,就不好再拿出无赖孩童的样子来了,他哼了声,不理范垣,却转头对郑宰思道:“郑侍郎,陪朕回宫了。”

    郑宰思一笑,躬身道:“臣遵旨。”

    朱儆刚要走,突然回头看向琉璃。

    正琉璃也眷恋不舍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母子相见,这么快就要分开,如何能够忍心。

    但如果这会儿流下泪来,一定会惹的朱儆也随之情绪反复,琉璃便歪头向着小皇帝微微一笑。

    朱儆见她笑了,就也高兴地露出笑容:“你叫什么?”

    琉璃心底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更加无法回答了。养谦在旁道:“回陛下,请陛下恕罪,小妹阿纯,她、她从小儿不会开口说话。”

    “不会说话?”朱儆吃惊,疑惑道:“但是方才……”

    小皇帝盯着琉璃,有思忖之色,乌溜溜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并没有说下去,只道:“朕知道了。”

    他转头对郑宰思道:“郑侍郎,回头你对太医院说一声,派几个高明的太医,给这位温姑娘看一看。”

    郑宰思微笑:“陛下放心,臣回去即刻就办。”

    这大大出乎养谦所望,当即忙跪下去:“多谢陛下!”

    朱儆又看了眼琉璃,握着郑宰思的手出了门。

    范垣反而落在了后面,目送两人出门,范垣将走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着琉璃,又看向养谦。

    面对这位莫测高深的首辅大人,养谦先前放松的心情蓦地又紧张起来。

    他隐隐猜到范垣会说什么……多半是问他们为何会在陈家,养谦心里也已经暂时拟好了一个答案。

    可是就算能暂时的搪塞过去,养谦自问: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妹子为什么居然会直接找到了皇太后昔日的闺房,并且跟小皇帝……似乎相处甚好。

    不料范垣并未说别的,目光淡扫,便负手迈步出门而去。

    ***

    直到目送范垣出门,养谦才算敢把喉咙里的那口气吐出来了。

    可还未完全放松,就听一个声音突然说道:“你怎么会跑到我们姑娘先前的闺房?”

    是陈伯。

    因为小皇帝跟范垣两个极重量级的人在跟前儿,还有个不可小觑的郑大才子,养谦几乎把陈伯淡忘了。

    听陈伯猛然发声,养谦惊得抖了抖。

    琉璃早低下头去,随着朱儆的离去,原本扮出的笑也在她脸上消失无踪。

    心里难过的很,像是魂魄也跟着儿子走开了。

    她恨不得跟着朱儆而去,只可惜并没有这个道理。

    这会儿虽然听见了陈伯的质问,却置若罔闻。

    其实琉璃也知道,养谦会替她回答的。

    果然,养谦道:“实在对不住的很,我妹子……也不知怎么了,大概误打误撞的就跑到这里来,没想到……”

    他眨了眨眼:“老丈,怎么皇帝陛下竟然会在这里?”

    陈伯又哪里会知道朱儆怎么会横空出世地窝在此处?他还想找个人问问呢。

    “这儿是太后昔日的居处,皇帝自然是想娘了。”没有范垣在场,陈伯不再忌讳,悻悻地回答。

    养谦皱眉道:“怪不得今儿早上街头的巡逻岗哨加了那么许多,昨儿首辅大人就匆匆地出了府,必然是因为要找寻陛下……只不过,陛下竟然能够独自一个人跑到这里,藏了一整夜而不被人发现,实在是……”

    陈伯也有些后怕,自己空守着这房子,小皇帝偷偷跑进来,他却一无所知。

    “好了好了,我问你话,你反而跟我扯这些,”陈伯挥挥手,“早上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怎么她看起来像是直接就跑到这里来的?难不成她早知道皇帝会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养谦忙摆手,“我妹子在范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只是、只是因为我跟她说起过这房子,所以一大早儿就急着要来看看,谁知能正好儿遇到皇帝陛下呢。”

    ——这话,原本是预备回答范垣的质问的,没想到在陈伯这里先交代了。

    陈伯疑惑地盯着琉璃:“真的?有这么巧?”

    养谦道:“不然呢,难道我妹子能掐会算,知道皇帝在这里?首辅大人都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陈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等等,那个郑侍郎,他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养谦一愣,不由地看向琉璃。

    琉璃听了陈伯的问话心里也是怔住:的确,郑宰思从哪里跑出来的,她也不知道。

    郑宰思显然并不是从陈府正门进来的。

    从侧角门用琉璃的那个法儿,以他的身形自然也不能够。

    那么郑侍郎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为什么……他会找到陈府,而且还先范垣一步呢?

    ***

    琉璃三人不知道的是,几乎是相同的问题,范垣正在问郑宰思。

    陪着小皇帝回宫的路上,范垣道:“郑侍郎怎么会在陈府?”

    郑宰思道:“我在陈府的理由,跟首辅大人的一样,只不过我比首辅大人到的快一步罢了。”

    “是吗?”范垣扫了眼这个狡猾如狐狸的人。

    范垣去往陈府的原因,是因为他终于领悟了,——朱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一定在他最愿意呆的地方,那就是陈琉璃旧日的宅所,这郑宰思居然也能料的如此之准?

    郑宰思笑道:“我陪陛下读书读了那么久,陛下常常想念皇太后,我是深知的,他毕竟年纪小,一时情难自已,擅自跑出去,阁老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

    范垣不去理会他的和稀泥招数,只又问道:“郑大人是怎么进入陈府的?”

    “这个有点不好意思,”郑宰思摸了摸鼻梁,坦然自在的样子,哪里有丝毫的不好意思:“陈家那旧仆有些难缠,我是跳墙而入的。”

    范垣禁不住淡乜了他一眼:“那么,郑大人到的时候,温家阿纯是已经到了,还是如何?”

    “她已经到了。”

    “是吗,”范垣顿了顿:“她在做什么?”

    木板上有些褪色的那副,少年容貌,就像是吃着一枚橄榄,起初是有些青涩微苦,久嚼之后,却透出清香甘甜,回味无穷。

    但“温家阿纯”所画的这幅,画上之人眉目间透出的气息,却俨然是埋藏在地底下数十年的一杯陈酿,酒力冷冽而狠辣,仿佛还未入口就已经微醺。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掀起的风把桌上的画都给吹落地上。

    范垣大怒,见进门的是自己的心腹徐丁。

    他才要呵斥,徐丁却急促地低声道:“四爷,出大事了!”

    突然一眼看见地上的画像,微微一愣。

    范垣把图画捡起来,满怀不悦:“何事!”

    “是陛下,”徐丁顾不上冒犯,声音绷紧压着一丝不安:“陛下不见了!”

    ***

    琉璃打开门跑了出去,却正看见抱着西洋钟一路寻来,却因不敢擅闯而在廊下徘徊的东城。

    东城见她从范垣的书房跳出来,吃了一惊,他手中还抱着那精巧的西洋钟,忙迎上来道:“妹妹……果然在小四叔这里?我还以为他们看错了呢。”

    原来东城抱了钟回去后,不见了琉璃,他忙询问打听,却有个小厮看见范垣领了琉璃去了。

    东城心里狐疑,因知道范垣性子冷僻孤傲,等闲不会让个小丫头到自己书房里去,他又不敢贸然打扰,便悄悄地过来,想先打听打听。

    谁知正在徘徊,就见琉璃跑了出来。

    琉璃当然不能回答他,但却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已经失态,此刻东城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瞧,琉璃怕给东城看出什么来,便竭力让自己镇定,垂眸假意看他手里的西洋钟。

    东城见她瞧着自己的钟,便笑道:“我可抱了一路呢,这东西看着小,实则还挺沉的,不如我陪着妹妹回房里看去?”

    琉璃点头,便同着他一块儿往自己的房中而去。

    一路上有些丫鬟婆子看东城抱着钟跟琉璃走在一起,一个个窃窃私语,又惊又笑。

    有人说道:“咱们小爷平日里就有些太纵了,如今遇上这位呆小姐,更是天聋地哑地对了眼了,他两人竟能玩到一块儿去。”

    东城全不以为意,也不再问琉璃为何去范垣书房一节,只同她说说笑笑,回到房里。

    才把钟放在桌上,正巧到了巳时,只听得“铛”的一声,挂钟的顶上开了一扇窗,一只金雀鸟踩在树枝上探头出来,咕咕地报时。

    瞬间这屋内屋外的丫头婆子们纷纷跑进来看稀奇,琉璃假装好奇的样子,实则心思早就飞了。

    自己赌气画了那张图,范垣会怎么想?

    当初在木板上画他的样子,一是因为被圆儿搅的没法子,所以特意画了范垣的样子提醒那小狗,但另一方面,她毕竟是个顽劣的少女,心里也有些玩笑捉弄之意,因为他每天都板着脸不近人情的模样,所以特画出来给他瞧,希图让他一笑,然而却全无恶意。

    只是范垣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他平静淡定的就像是没看见那副画,她反而被陈翰林给训斥了一顿。

    及至后来她想把画找回来毁尸灭迹,那画却又自己长腿跑了似的,起初琉璃的确是怀疑圆儿才是凶手,毕竟圆儿有一个特长,就是爱好刨土挖坑埋东西,许是给圆儿不知埋到哪个地方去了。

    怎么能想到,这罪证竟然给受害者好端端地偷藏了这么多年呢。

    琉璃有些担心。

    在跟少年范垣的相处之中,她可没少干这种促狭捉弄的事儿啊,而且最要命的是,其中大部分的所作所为她都已经忘了,但从今天的木牌子看来,范垣显然记得很牢靠。

    但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管是对他有多少亏欠,那……应该可以一了百了了吧。

    在众人围观那西洋钟,啧啧称奇欢呼的时候,琉璃却越想越是气闷。

    养谦没想到,自己进门的时候,会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

    桌子边上,东城跟琉璃坐在一处,周围小丫头们围站着,都在看桌上的那样铛铛乱响之物。

    那些丫头们见养谦进门,才慌忙行礼,纷纷都退了出去。

    东城早也站了起来,行礼道:“大哥哥,你回来了。”

    养谦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东城指着桌上的西洋钟道:“我给妹妹看这个呢,哥哥也来看看。”

    养谦歪头看了会儿,赞叹道:“我早听说过此物,没想到你竟有。西洋人的玩意,实在是稀罕。”

    东城道:“妹妹也很喜欢,我们在这儿看了半晌呢。”

    琉璃因见养谦回来了,早收敛了心事,也装作认真看钟。

    养谦望着她专注的样子,想到自己这次又是无功而返,便勉强笑问:“纯儿喜欢这个么?”

    琉璃看他一眼,点头。

    养谦道:“以后哥哥也给你弄一个,你说好不好?”

    东城忙道:“不用着急,这个就送给妹妹玩就是了。”

    养谦一愣,回头看向东城,却见他满面真挚。

    这西洋玩意自是精巧非凡,纵然是京师之中,也只有权宦贵戚之家才有一两件,东城这个报时钟一看就是极为昂贵之物,小少年竟如此慷慨。

    养谦忙笑道:“我不过是跟妹妹玩笑,这个就不必留在这里了。如此精细,留神弄坏了反而不好。”

    东城道:“怕什么,横竖妹妹高兴就是了,只要能让妹妹开心儿,坏不坏的倒是不打紧。”

    养谦心中一动,倒是被东城这句话感动了,这少年虽是娇生惯养,又有些被冯夫人纵容的任性,但是这份爱顾温纯的赤诚真心,却跟自己是一样的。

    因此养谦也并未再推让。东城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养谦送了东城后,叫人把西洋钟摆到堂下桌子上去,自己在琉璃身边坐了,问她今日玩的好不好等话。

    养谦道:“我今儿也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去了哪里?”

    琉璃自然不知道,纵然知道也不会回答。

    养谦道:“我去了灵椿坊的陈家老宅。见了那位陈伯。”

    琉璃万没想到,双眸微微睁大看着养谦,温养谦摸了摸她的的头,笑道:“你果然记得那个地方对么?哥哥因为知道你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很想或租或买下来呢,妹妹高不高兴?”

    琉璃的眼中微微有光,像是因这一句话而生出了无限希冀。

    养谦看着她的神色,道:“纯儿放心,哥哥会再想法子的。横竖陈家现如今已经没了别人……不过……”

    养谦顿了顿,想起之前在陈家侧门口看见的那道小小身影,喃喃道:“今儿我还看见似乎有个小孩子从他们家侧门出入,不过……陈伯说只有他一个人在宅子里,总不会是他的亲戚?唔,大概是邻家的小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