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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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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淡暑时候,秋露新结,金风淅淅。

    顾云容朝窗外望了一眼,心绪莫名愈加颓丧。

    皇帝龙体违和,皇后今日要带几个儿媳去朝天宫为皇帝进香,顾云容身为衡王妃,也在随行之列。

    她被丫鬟搀扶着上马车时,甫一弯腰,便忍不住轻轻抽气。

    她禁不住又想起了已经离京六日的桓澈。

    自打她嫁给桓澈,房事不断,腰疼是常事。桓澈要她要得厉害,也不知是否打定主意吃饱了再走,临行前又狠狠折腾她一宿,眼下几日过去,她腰部使力时仍觉隐隐作痛。

    大约也由此,外人总说桓澈对她喜爱非常。毕竟一个从来女色不沾的亲王,忽然愿意娶妻,又对这个王妃夜夜宠爱,后院还独她一人,不是喜爱非常是什么?

    顾云容头先也认为桓澈多少是喜欢她的,但这小半年夫妻做下来,她越发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顾云容想起这些便觉丧气,原想小憩片时,但她靠在云锦靠背上半晌也无睡意,反倒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些年来的际遇。

    她出身江南小户,父亲遭人构陷入狱,后虽辗转得释,但已是家道困窘。正在她穷途末路、面临被地方霸头强掳的境地之际,遇见了负伤落单的桓澈。

    每每思及两人绑在一起的缘由,顾云容都觉羞耻不已。

    她当初见到桓澈时,如见救星,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桓澈的身份底细。她救下了他,也开始发愁如何让他帮她脱困。

    她对桓澈有恩不假,但这份恩惠并不足以令她完全脱离泥淖。正当她苦思对策时,桓澈阴差阳错之下乱性,她跟他做了一夜露水夫妻。

    那晚她本可以脱身的,但踟蹰之下,终究是没有推开他,硬生生在江南春夜的郊野承欢一宿。她是初尝云雨,兼他要得又急又凶,她那夜疼得在他身上又抓又咬。

    事后她忐忑不已。她虽生得丰姿娆丽,但出身窘迫,桓澈不一定会给她名分。如今无异于豪赌,若桓澈不肯要她,她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桓澈在清醒后沉默少顷,问明她家中境况,让她等候入京。

    半月后,顾家举家抵京。未久,圣旨下来,立顾云容为衡王妃。

    顾云容觉得这一切宛如梦境。她竟然真的嫁给了桓澈,还做了他的正妃。

    新婚夜,桓澈问她为何知晓他是亲王时不觉惊讶,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当然不惊讶,她不仅早知他的身份,还知道很多旁的事,可这些她没法说出来。

    她觉得桓澈应当是对她心存些许喜爱的,否则不会娶她,也不会每晚都宿在她这里。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她越发觉得,除却负责与报恩之外,桓澈娶她大约是出于另外的考量。

    反正不是因为喜欢她。

    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以为竭力与他亲近可以赢得他的心。可她逐渐发现,她的那些努力似乎毫无效用,他依旧跟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他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无甚可打动他。

    她有一次按捺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鼓足勇气当面问他是否有一点喜欢她。他其时正低头走笔,闻言微顿,垂首道了句“先去歇息吧”。

    捧着一颗心送过去,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她僵在那里,满心沮丧,甚至有些委屈想哭。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委屈,因为他没有义务爱她,他能娶她为妻大抵已是仁至义尽了。

    桓澈其实待她不坏,该给的都会给,王府下人也对她毕恭毕敬,后院里还连个添堵的小妖精都没有。

    桓澈后院空置多时,京中不知多少人卯着劲想往里面钻,但到头来却被她这个半道冒出的小户女得了先,外头的人对她有多少非议,就有多少妒忌。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真心喜欢桓澈,桓澈却不爱她,她觉得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等桓澈将来找到心上人,她都不知要如何自处。或许尽快诞下子嗣才是当务之急,但子嗣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顾云容思及此便觉脑仁儿疼,疲倦阖目。

    也是她太贪心了,只要她不想着得到他的心,日子会好过很多。兴许她该死心了,只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便是。

    不贪心就不会难过。

    到了朝天宫,顾云容与几个妯娌一道被皇后冯氏领去三清殿。

    今上崇信道教,皇后投其所好,这便亲赴道观祈福。

    顾云容能感觉出冯皇后不喜她,但她自认从未得罪过皇后,因而只能猜测大约皇后如此皆因瞧不起她的出身。

    朝天宫的李道官知皇室女眷今日要来,为免香客冲撞,提前清场。

    冯皇后为表诚心,一路步行。到得三清殿外,她脚步顿住,转头掠视身后几个儿媳妇一眼,嘱咐罗拜时要虔心云云,便领众人依序入殿。

    顾云容在三清祖师像前跪下时,满心虔诚。她此番还想为父亲祈福。她父亲因当年被构陷之事落下病根,近来病势沉重,眼瞧着境况越发不好。

    礼毕,众人各回事先备下的禅院休整,观中晚上还要设坛斋醮。

    此间朝天宫乃前朝宣宗皇帝仿南京朝天宫所建,是皇帝宗亲常来之地,顾云容对这里可称熟稔。

    她心中烦闷,欲四下看看,在冯皇后处得允后,出了禅院。

    朝天宫地处西城,靓深亢爽,曲径通幽。禅院之后,秀木繁荫,光景极好。

    顾云容嗅着清雅桂香,正觉松快些许,半道上却遇见了太子妃沈碧梧。

    沈碧梧年长顾云容几岁,出身汝南侯府,是冯皇后的表侄女。身为世家女,又兼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沈碧梧极重自家仪态,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端雅。冯皇后曾隐晦地拿沈碧梧与顾云容比较,暗讽顾云容家世寒微。

    大约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大多是眼高于顶的,但也不排除冯皇后厌屋及乌的因素。冯皇后膝下无子,这个年岁也难再育,除养在她膝下的太子外,看几位皇子都不大顺眼,尤其桓澈。只她没胆子在皇帝跟前表露出来。

    沈碧梧容色颇盛,出身又好,还做了东宫妃,人生堪称完美。但顾云容的出现一下子将她的容貌比了下去,时人也常拿二人比较,只是沈碧梧心性高傲,仿似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

    顾云容与沈碧梧叙礼罢,正欲离去,就听她笑道:“弟妹留步,我想问弟妹一桩事。”言罢挥退左右。

    顾云容身边的芙蓉和青黛两个丫鬟岿然不动。

    沈碧梧含笑示意顾云容也将这两个暂且遣退,但被顾云容婉拒了。

    沈碧梧略一思虑,笑道:“那我便直言了。说来鄙族与尊门颇有渊源,你我妯娌间也当比旁个亲香些。我便破着脸皮来问问弟妹……”

    顾家祖上与沈家祖上确有往来,但顾云容可不会真去跟沈碧梧攀交。

    她才转完这个念头,就听沈碧梧道:“七弟可是有何说不得的隐疾?”

    顾云容心头一凛。

    桓澈并无隐疾,倒是有个万不可外泄的软肋,莫非沈碧梧或是太子看出了什么?

    顾云容内心翻涌,但面上丝毫不露,疑惑询问沈碧梧何出此言。

    沈碧梧一面打量她一面道:“实则是殿下交代我来私下询问弟妹的。殿下说他似觉七弟有些不妥,怕他性子执拗有事闷着。殿下身为兄长放心不下,便着我来弟妹这里问上一问。”

    顾云容只是道:“太子殿下多虑了,王爷并无不妥。”

    沈碧梧不动声色地睃她。顾云容生于水乡泽国,也当真是水做的人儿,眉目之间天然生就一种难言的楚楚之色,眼波一动便是盈盈一片潋滟水色。又生得丰肌弱骨,胸丰臀翘,兼配得一口吴侬娇语,这般尤物,大约没几个男人到她跟前能走得动路。

    也无怪向来清心自守的衡王会点名要她。瞧顾云容眉眼含春,一望即是被男人滋润得极好。

    沈碧梧见顾云容又提出作辞,倏地低声道:“还有一事想请教弟妹——七弟性子冷,从前无一脂粉可近身,后头却娶了弟妹,成婚后又独宠弟妹一人,不知弟妹可是用了何妙法?”

    顾云容微抿唇角。桓澈为何非她不可呢?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并且猜出了一二,但她不可能宣之于口。

    顾云容敷衍几句,便不再开言。

    沈碧梧不认为顾云容能成为桓澈的特例全靠美貌,她撞见过太子身边姬妾狐媚邀宠的勾魂模样,不由想,顾云容莫不是媚功好,会叫又会喘?

    但这话她是不会问出口的。

    顾云容见沈碧梧盯着她若有所思,无意与她虚与委蛇,告辞而去。

    沈碧梧第一个问题显然是在套话,第二个问题倒有几分真心相询的意思。但不论哪个问题,她问了也是白问。

    顾云容走后,沈碧梧神色复杂地觑着在风中瑟瑟不止的秋叶,轻声呢喃:“卑贱之人便当一直卑贱下去,那些纵本该是你的又如何……那泼天富贵,岂是你可夺去的?”

    顾云容缓步徐行时,计算着桓澈的归期。

    太子兴许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得提醒桓澈一下。只是桓澈不知她熟知他的底细,若她提醒时不小心被他看出,就不好解释了。

    顾云容低头叹气。

    要不,她寻机跟他坦白,将她的那个秘密也告诉他?可他会否相信,是个大问题。

    顾云容正自烦恼,骤闻一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至,下一瞬,她便觉心口锐痛,有温热的血汩汩涌出,肺腑又火烧火燎一样剧痛。

    芙蓉与青黛似乎上来扶住了她,又惶遽地喊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沉入黑暗之前,诸般纷乱思绪电闪而过后,最后竟在想,桓澈若知她死了,不知会是何反应。

    不过无论他是何反应,他这块骨头太难啃了,如今不用啃了,她也不必那么累了……

    芙蓉与青黛匆忙抬人前去救治的路上,惊骇地望着已无生气的王妃,吓得面无人色。

    怎会这样?这可如何跟殿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