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姝玉满京华 > 37.节物风光不相待(四)

37.节物风光不相待(四)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阮明婵像是淌过了一条几尺宽的湍急河流, 浑身脱力。

    在裴劭来之前, 她孤身一人质对那一帮千牛卫,看似傲然不屈,实则内心已然害怕到极致。她不知道那伙人到底要搜到什么才肯罢休, 只能在他们找到任何一样有嫌疑的东西前出声澄清。

    她心想:他一定是半途折返了。

    阮明婵哽咽了一声,双手抱膝,似乎觉得这样更加安全。她觉得自己在一众人面前哭很难为情, 便顾不上去掏帕子,直接用袖口抹掉泪水,努力瞪大眼, 更多的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滚落, 把她的袖子都浸湿了。

    “他们, 还会回来吗?”

    裴劭半蹲在她面前, 擦了擦她眼泪,温声道:“不会。”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去宫里吗?”

    裴劭愣了愣, 苦笑道:“我晚了一步。”

    阮明婵泪眼朦胧, 睫毛湿漉漉一片,“那,那你现在快去吧。”

    裴劭道:“我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

    阮明婵点点头,也就没有再问。

    方才经了太多事情,让她心绪万千,不知从何处打理, 只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 失神地看着地面。

    她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枚玉佩, 因用力过度,指甲陷入肉中,掐出道道红痕,手心破皮,又被冷汗一泡,才觉得一丝丝疼痛。裴劭将她握紧僵直的手慢慢颁开,直至看见那块玉佩,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白光。他也注意到了那上面的字,不由多看了一眼,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那块玉佩拽走了。

    梅娘将其放入那匣子里,道:“阿郎从不将此物示以外人,还是由我来收着吧。”

    阮明婵尴尬地看了眼裴劭,道:“梅娘,他……不算外人……”

    后面四字,她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已经细弱蚊蝇。梅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并未说话,招呼其他仆从们将府邸整理干净。

    “不算外人?”裴劭意味深长道:“那是什么?”

    他半蹲在自己面前,一手搭在膝上,投下的阴影笼罩她。

    阮明婵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往回走,给他下了个无声的逐客令。

    她这脾气,裴劭也习惯了,他心里想着,或许她今晚受了惊,该好好休息,有下人照顾,他也不便待在这打扰她。

    还有一点便是,裴劭拿了他父亲的金印狐假虎威,若不赶着还回去,明早遭殃的便是他了。

    阮明婵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用一种委屈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要走吗?”

    裴劭:“……”

    阮明婵急道:“你不是说好不走的吗?”

    裴劭木着脸:你这样子不就是赶我走吗?

    她见他不答,软下语气,“我父兄还没回,我怕他们再来,你留下行不行?”

    她眼角因哭过,晕出一片红痕,似一枝沾了露水的桃花,艳艳其华。

    裴劭手指动了动,心中长叹:罢了,遭殃便遭殃吧。

    ……

    上元佳节,安业帝一道诏书,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入宫,留他们吃了一顿汤圆,然后慢吞吞地说出任淮王谋反一事。

    在座诸公皆大惊失色,汤圆滚了一地。

    就在这个时候,南衙的千牛卫和北衙的金吾卫同时出动,一个负责挨家挨户搜查反贼,一个负责保卫京城治安。而滁州那边,任淮王世子得到消息,见父亲暴露,迫不及待地起兵,然而刚出了滁州,便被早有准备的李释戚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任淮王扮作一个老妇人准备偷偷出城,同样被五花大绑带到了朝堂上,当着衮衮诸公之面,卸下了象征着他郡王身份的腰带衣物,还姓为“郑”,且将郑氏一族剔除河南大姓,永为奴隶之身。

    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政变被扼杀在摇篮里,望着依旧高坐于皇位之上的安业帝,众臣心中都不免生出一股敬畏之感。

    他们都隐隐猜出,陛下想就此事,好好借题发挥一番了。

    除了名正言顺地削其他郡王国公的名号之外,他也想借机探一探诸臣的底。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首座的三位宰相。

    此事的发现者是滁州的一个小县官,由虞师道引荐,这件事他可算是头功。其次,李释戚讨贼虽仍在滁州,但依目前状况看,估计最迟后天便能带着任淮王世子的头颅回京,功名状上他也有一笔。所以,最耐人寻味的一个,便是陛下的妹夫、左相裴忠了。

    众人心道:这裴相公,军功太大了,陛下怎能还让他建功呢?

    这事上,裴忠半分好处没捞着。

    也有人心多了个心眼,转而注意到了默默无闻的阮敬元。

    他在担任凉州大都督期间,也在中央挂名了一个刑部尚书的官职,但此人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回来后主动请旨讨了个清闲的太常卿,照说这么个再熬几年就能退休的人,安业帝应该也没有顾忌了,但据说千牛卫搜查的时候,也将阮府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也够一众人嚼烂舌根了。

    这一谈,便是到了月上柳梢头,待诸人回去时,街上寥落一片,不知谁落下的花灯兀自燃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毫无上元佳节的热闹氛围。

    阮明琛和他父亲慢慢策马走着,心道:陛下今晚此举,实在太过让人心寒。

    下令挨家挨户搜查以探知朝臣底细的主意,便是虞师道这老贼出的。都说人至暮年,猜忌之心愈重,如果说早年安业帝还能作好表面功夫的话,那么现在他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众臣身上,而忽视了更长远的东西。

    此番查出来的共犯,除了那些平时与任淮王交往甚密的臣子,也有上过奏表反对安业帝削藩的,一夜之间,都如雨后春笋般被禁卫军揪了出来,无一不被关押待审。

    距离阮府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时,他心想:明婵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曲江园,曲江园在长安城西南角,离这老远,又有长公主安定人心,但愿她不知道此事。

    府上灯火阑珊,收拾狼藉的下人告诉他,“娘子很早便回来了,有些劳累,先休息下了。”

    阮明琛一怔,看着那处被树影掩盖的小院,想了想,还是没过去打扰她,又问:“那些人待了多久,可有查出什么?”

    那人回:“后来一位小郎君赶来将那些人调走了,便没有继续为难我们。”

    至于他说的是谁,阮明琛自然知道,心里道:裴劭要调走千牛卫,必然动用了长公主或是郑国公的金印,怪不得回去后有人跟裴忠说了什么,他一副不安又极为震怒的模样。

    明明已是风平浪静,他却觉得湍急的暗流仍在涌动,甚至才刚刚开始。

    他将身上朝服换下,对着同样坐在一旁的父亲道:“他们哪是查人,分明是查证据……”又冷笑了一声,“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跳跃的火苗将两人脸照得半明半暗,阮敬元看到本在他塌下的匣子被放到了案上,不由疾步过去,看到那枚玉佩还在,才松了口气。

    阮敬元捏着那枚玉佩,盯了许久,用指腹将那小小一个字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抚过。这上面的纹路,不用眼睛看,他已然烂熟于心,一闭眼便能从脑海浮现出来。

    阮明琛低声道:“这么多年了,陛下对父亲仍怀有疑心,这分明……”

    他想说,这分明,是安业帝当年反复无常失信于人。他看到父亲在烛光下一瞬间苍老下来的脸,鬓角似乎闪着几根银发,喉间不由哽了一下。

    ……

    阮明婵被梅娘催着去休息,半睡半醒间,她被前厅父兄回来的声音吵醒,这一醒,便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梅娘俯身在一旁给香炉添香,透过薄薄的窗纱,她看到外头没有一点灯火,黑漆漆一片,仿佛之前的骚动只是她的错觉。

    黑暗里,她翻了个身,拉住梅娘的袖子,轻声道:“梅娘,你没摔疼吧?”

    梅娘坐在她塌边,给她盖好被子,柔声道:“我骨头硬得很呢,娘子快睡吧,今晚真是受惊了。”

    说到这,她也心有余悸,摸摸她的脸,“娘子今晚出言训斥那帮千牛卫,倒有些夫人的风采。”

    “我阿母?”阮明婵半支着身子坐起来,柔顺的长发从削薄的肩膀倾泻而下,将她裹得娇小孱弱,“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梅娘缓缓道:“是啊,夫人硬骨比起阿郎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曾将那些不讲道理的衣冠禽兽骂得狗血喷头……”

    她说着,声音里竟有几分哽咽,握住阮明婵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

    阮明婵之前倒是从未从长公主口中听到过这样子的阿母,长公主跟她说起的,只是阿母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阿耶,她这样一个江南大家的女儿,端的是一副如水温柔,却又坚韧不屈的性子。她又想起梅娘护住那枚玉佩的时候是那般拼命,不由也有些伤感,“我阿母……”

    梅娘比了个小声的动作,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娘子早些睡吧,明天不是要去找裴小郎君吗?”

    阮明婵脸一红,往被窝里缩了缩,“谁说的啊,我才不去找他……梅娘你也早点休息吧。”

    门外人影晃了晃,随着烛光的熄灭,也融入了黑暗中。阮明婵闭上眼,因放下了心,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她在朦胧中,听到门帘被放下时挂钩相撞的清越之声,以及梅娘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