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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死里逃生忍别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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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阳光明媚,刚刚长出的枝桠闪耀着嫩绿色的柔光,早樱已经过了最灿烂的时节,微风一过,粉色的花瓣像片片飞雪。暮春真是个好季节,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便是一种难得的惬意;邀三五好友一起去郊外骑马打猎,又是另一种惬意。此时此景,应是华阳城的樱花祭吧?哪怕是在梦中,也如此让人沉醉。

    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纤细的呼吸声好像一阵温柔的春风。梁翊睁开眼睛,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映入眼帘,她正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自己。见他醒来,她欢呼雀跃:“梁大娘,翊哥哥醒过来啦!”

    “别叫!风遥走了吗?”梁翊眼珠子骨碌一转,警惕地问黄珊珊。

    “风遥哥哥也来了吗?我没见到他!”黄珊珊清脆地说。

    “唔……那就好。”梁翊放下心来。他被张德全从背后捅了一刀,如果风遥在这里,不知又要怎么讽刺挖苦了。还好,他不在这里,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养伤。

    梁翊挣扎着想坐起来,黄珊珊尖叫道:“呀!你快躺下!大夫说了,你要静养!”

    梁翊没理她,依旧我行我素。黄珊珊见阻拦无效,便无奈地说:“你总是这么不听话,难怪梁伯伯常常揍你!”

    梁翊语塞,瞪了她一眼:“黄珊珊,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黄珊珊赶紧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急道:“你骗人!我明明瘦了!”

    她穿着一身嫩绿色丝绸薄棉袄,外面套着一件月牙白棉马甲,像棵小树一样清新明丽。她正在长身体,个子蹿得很快,身材也跟吹气似的,愈发圆润了起来。好在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就算长点肉,也非常可爱。

    听到黄珊珊的喊声,梁夫人急匆匆地跨进门来,一看儿子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抱着儿子哭个不停。梁翊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五天了。

    说来也怪,那天晚上梁夫人做梦,梦到儿子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眼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梁夫人被这个梦吓得一身冷汗,醒来后不管不顾地要来达城找儿子,黄珊珊也吵着要来,梁夫人只好带着她一起来了。结果没想到儿子果真被人捅了一刀,生命垂危,只差一点,便是天人永隔了。

    梁翊抱着母亲,心想又让母亲担忧了,不由得万分愧疚。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在外忙碌的常玉娇,她形容憔悴,想必也是为自己费心劳神吧!

    黄珊珊看看梁翊,又看看常玉娇,不由分说地跳出门去,气势汹汹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常玉娇也不恼,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妹妹,你翊哥哥最喜欢温柔的女孩子,所以,在你翊哥哥面前,你最好乖一点哦!”

    黄珊珊一怔,接着惊恐地捂住了嘴,朝屋里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是说呀,你这几天累坏了,就不要再来操劳了嘛!”

    常玉娇笑道:“我呀,本来已经很累了,可是一见到你翊哥哥,就一点都不累了。”

    黄珊珊气鼓鼓地跑了,常玉娇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梁翊,目光比春光还要明媚柔和,可是她终究没有进来,站了一会儿,便怅然若失地走了。

    梁翊莫名惆怅,说道:“娘,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没有说谎,如今身上真的没有半分力气。梁夫人闻言,便扶儿子躺下。突然,房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一个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梁翊看清了来人,惊得一哆嗦,也不顾伤口疼痛,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床上。

    梁若水风尘仆仆,气喘吁吁,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站在门口。梁翊知道,父亲在大发雷霆之前,总是这样沉默着。他也知道这次让父母担心,自己实在罪孽深重,就算父亲怪罪,他也无话可说。

    不过,梁若水终究没有骂儿子,他叹气道:“身上有伤,躺下歇息吧,别再惹你母亲伤心了。”

    “是,孩儿知错了!”梁翊稍感意外,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低头跟父亲道歉。

    梁夫人重新扶儿子躺下,絮絮叨叨地说:“你爹就是嘴硬,但他还是很疼你的。一听到你受伤,他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你好好睡一觉,我给你熬药去。”

    梁翊温顺地点点头,母亲走出去后,他并没有睡着。伤口隐隐作痛,提醒他五天前发生的一切。

    那天玉衡提前准备好油,为防止气味扩散,他只浇了一点点油,又在院里、院外放了些枯草,把油都给盖住。还在枯井里放了一桶凉水,以防梁翊有不时之需。待张德全他们被引到这所院子里,风遥开始人不知鬼不觉地浇油,点火,火势凶猛,瞬间便把屋子吞灭。熊熊大火里,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此时,玉衡已经悄悄准备好马,拴在城门附近。

    按照梁翊的吩咐,风遥一直躲在对面的院墙里,以防最后有什么不测。如果梁翊顺利杀掉张德全,那风遥就可以安全撤退了;如果张德全命大不死,那风遥便可一箭射死他,从而彻底洗清梁翊是“残月”的嫌疑。这一步步都是按照梁翊的计划来的,唯独没想到最后张德全还能捅自己一刀。若不是风遥的箭法还说得过去,说不定笑到最后的还是张德全。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腿上的剧痛,已经慢慢消失了,只是有点麻木。他不知原因,难道是上天开眼,救了他一命?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腿不疼了,他就不往心里去了。

    尽管根本不用担心风遥的安危,但这次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梁翊闭上眼睛,刚想睡一觉,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那两个孩子的下落,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竟连一刻都躺不下了。

    他刚要坐起来,正好柳知县进来了。柳知县一看梁翊这副样子,一溜小跑,扶住他,急切地说:“梁公子需要什么,吩咐下人去弄就好啦,何必这样强撑着呢?”

    梁翊不好与他辩解,只得笑笑说:“劳柳大人费心了。我躺了这么多天,身上都要发霉了,这才想下来走走。”

    “别勉强了,你这死里逃生,还不好好养着。”柳知县说完,便陷入了沉默。

    梁翊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柳大人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梁公子,那天在火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大人为何要杀你?”

    梁翊在床上坐稳,缓缓说道:“我说出来,柳大人未必会信。”

    “梁公子但说无妨。”

    梁翊将四位使者的死亡过程如实道来,又说道:“至于张大人为何要杀我,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过节,他又不想让我把几位密使丧命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吧。”

    柳知县连连点头:“我还真没想到张大人会毒辣到这种地步。不过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梁公子解答。”

    “柳大人请讲。”

    “张大人尸身上有多处烧伤,但仵作验尸时,发现张大人腿上还有刀伤,梁公子可知道他这是何时受的伤?”

    梁翊心里一咯噔,心想衙门里这些人也不完全是吃白饭的。他瞥了一眼放在床边的“清风”,上面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是在下刺伤的。”

    “为何?”柳知县有点意外地问。

    “说实话,两位直指司密使丧命后,张大人也想要了在下的命。一次偷袭过后,我在他腿上刺了一刀。张大人受伤,便无力再攻击我,我也借机寻找脱险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

    “这个张德全,真是死有余辜!你捅都捅了,怎么不朝着他胸口捅?”常玉娇正好走进来,蹙起两道柳叶眉,毫不留情地骂道。

    “哎,常姑娘,张大人纵然有过分的地方,但逝者为大,不要说得太过分。”柳知县摸着稀疏的胡子,一本正经地说。

    “嗬,说得倒轻巧。还好他刺梁公子那一下你们都看到了。如果你们没看到,梁公子又被他捅死了,还指不定他会给梁公子扣上什么罪名呢!”常玉娇说着,一着急,眼泪又在眼里打转。

    “好啦好啦,所幸梁公子没事,这不事情都弄清楚了吗?”看着梨花带雨的常玉娇,柳知县也不忍呵斥了。

    “常姑娘,你别激动,我真的没事。”梁翊心下感动,好言相劝道。

    常玉娇听梁翊这么说,便止住抽泣,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花篮。柳知县见梁翊神情疲惫,也不好意思再做打扰,更无法提写字的事了。不过梁翊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等伤好了就给他写一幅字。柳知县喜不自禁,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不得有丝毫闪失。

    柳知县走后,梁翊发现桌子上有一只净瓷瓶,里面插着一束粉白的梅花,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这房间里虽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可春天的气息也很浓。想到常玉娇有心布置,梁翊心中无比感动。

    “回到富川后,梁公子真要娶那个小丫头么?”常玉娇整理着花篮,笑着问道。

    梁翊噗嗤一声笑了:“她从小就在我家长大,也算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娶她呢?”

    常玉娇沉默片刻,说道:“梁公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梁翊望着天花板,痴痴地笑着说:“我说不上来,但是看到她之后,她就一直在笑,她一笑,春天就来了,整个世界就亮了。”

    常玉娇苦笑了一声:“看来我的笑,是无法照亮你的世界了。纵然笑起来倾国倾城,又有何用?”

    梁翊坦白说道:“我喜欢那个人,早就嫁人了,而且是嫁给我最为敬佩的兄长。这么多年了,我早就释怀了,于我而言,她是亲姐姐一般的存在。常姑娘,我不想伤害你,但我更不想给你虚无的希望。我小时候被指过婚,长大后单恋过某个姑娘,但这些都如过眼云烟。而且你也知道,我杀人如麻,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再去喜欢一个人。你是个好姑娘,前半生已经命途多舛,后半生,就找个可靠踏实的男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常玉娇摆弄着花篮,笑道:“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话,我只想说,什么狗屁安稳,我一点都不稀罕。只要你一天不娶我,我就等一天。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梁翊深深叹了口气:“常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决定了,三天之后,就启程回富川。”

    “好啊,我去送你。”常玉娇仿佛预料到了他的离开,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可眼中泪光闪烁。

    “不用送了。”梁翊避开她的目光,闷声说道。

    难道是因为自己去送他,他也会难过?常玉娇心如刀绞,死死抓住篮筐,说道:“你这次走了,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吧?”

    “嗯,玉衡就拜托给你了。”

    常玉娇默不作声,继而笑笑说:“这次你欠了我好多人情,你要怎么还?”

    “你说吧,除了肌肤之亲,我什么都答应你。”梁翊说得倒也直爽。

    常玉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肌肤之亲?别忘了,你的衣服都是我换的!”

    梁翊脸微红,说道:“忘了谢谢常姑娘了。”

    常玉娇想起换衣服时,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胸口一阵疼痛。她轻声道:“梁公子,以后多当心,别再受伤了,好吗?”

    梁翊点头道:“好,我当心就是了,常姑娘也多保重。”

    “我还有一个愿望,你能满足我吗?”

    “常姑娘但说无妨。”

    “你不要叫我常姑娘,叫我一声‘玉娇’,如何?”常玉娇目光流转,顾盼生辉,可已经泪光盈盈。

    梁翊又是一愣,然后才喊道:“玉娇……”

    常玉娇再也忍不住,扑到梁翊怀里,嚎啕大哭:“梁公子,请勿忘旧友,多多保重!”

    梁翊没有推开她,而是生硬地抱住了她,说道:“玉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梁若水也搞不明白,儿子一脸病态,走路都走不稳,怎么能长途跋涉回富川?不过他也知道儿子倔强,于是随便骂了他几句瞎胡闹,就由着他去了。

    黄珊珊小大人似的忙前忙后,把马车铺得柔软舒适,梁翊夸了她两句,她无不得意地说:“我这么能干,还不赶紧把我娶回家?”

    “又来……”梁翊卷起手中的书,敲了她额头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小,我怎么娶你?”

    “我娘说了,以后每顿饭只准吃一碗米饭,我很快就会瘦下来的!”黄珊珊急切地辩解道。

    “……”梁翊无语:“你看,你比我小十岁,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儿去。我说你太小了,不是说你太胖了!”

    “哦?!”黄珊珊用胖乎乎的小手挠挠头,说道:“那就等我长大,你再娶我嘛!”

    “不行,你长大了,我就成大叔了,我不能打那么长时间光棍!”梁翊重新翻开书,不再理会她。

    黄珊珊又开始挠他痒痒,梁翊不堪其扰,怒道:“你再这么胡闹,当心我把你卖掉!”

    黄珊珊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说:“卖呀卖呀,你把我卖了,我变成女鬼缠着你,哈哈!”

    “傻妞……”梁翊无可奈何地笑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说道:“小丫头,我还有个弟弟,他跟你年纪差不多大。可是我们很多年都没见了,等我见到他,我给你俩做媒,你嫁给他,好不好?”

    “你哪里有弟弟?你不是只有过一个哥哥吗?”黄珊珊歪着头问道。

    “真有弟弟,不骗你。”梁翊满怀憧憬地说:“等我找到他,就让你俩成亲,好不好?”

    “不好!”黄珊珊坚决地摇摇头,又有些不甘心地问:“他跟你一样好看吗?”

    “他是我亲弟弟,可能比我还要好看……”梁翊装腔作势地说。

    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梁大哥”,梁翊一听,便知道是玉衡来了。撩开窗帘一看,果然是他。他翻身下马,伏在车窗旁边,急道:“梁大哥,姐姐让我来送送你。”

    想起常玉娇,梁翊心中隐隐作痛,他故作轻松地说:“男子汉纵横天涯,以后总会再见。只是这些话,别告诉你姐姐。”

    玉衡泪光晶莹,他点点头,说道:“梁大哥,我懂你的意思……”

    “那天让你做的那些事情,是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秘密,不可告诉你姐姐。以后你也不准效仿我和风遥,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照顾好你姐姐,不可让她担心,知道了吗?”说着说着,梁翊的心脏越来越痛。

    “嗯……”玉衡紧紧咬住了嘴唇。

    “快走吧!我也要走了!”

    梁翊急忙把窗帘放下,吩咐于叔启程。玉衡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黄珊珊见梁翊神情落寞,便笑嘻嘻地说:“你要把我嫁给你这个弟弟吗?”

    梁翊微微一笑,又把她拦在怀里,轻声道:“不是,这个弟弟,心中有人了,我得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