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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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沚看得出来他在有意避让着韩原文,既不让韩原文伤及自己,也不会主动出击伤他分毫。

    又过几招,韩原文像是也知道了对方在只是在溜自己玩,登时也起了火气。一个闪身躲到少年身后去,抬手作爪抓向对方的肩膀,想要使用蛮力将他掀翻。

    哪知少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还不等韩原文碰到他便率先手心朝外向后抓去——

    “原文,向后!”

    凌厉动作蓦地一顿,眨眼间的功夫被韩原文挣出了他的攻击范围,少年慢悠悠地收回手,有些惊讶的看着旁边那人。阳光下深褐色的眼眸似乎有钩子,要将卫沚整个人都勾进去。

    卫沚被他看的心慌,刚要走开便看到韩原文想从身后偷袭的身影。唇瓣微张,还不等她开口警示,他便抬手向后挡住韩原文袭来的一拳,反手一折将他的手臂曲在身后,任他张牙舞爪也碰不到自己半分衣玦。

    他眸色微沉直直地看着她,张口问道:“你认识我?”

    看卫沚低着头不说话,手中一个用力差点将韩原文的胳膊折断。

    他自幼随武师傅学习,第二年便自己研究出了一套打法。可那套拳法他只使过一次,因为他心里清楚,那套身法违背人趋利避害的本性,出招时等于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给敌人,故而当年就连武师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了一跳。

    可如今这人,竟像是十分熟悉他一般,为她的朋友警醒。

    卫沚听到韩原文的哀嚎,抬头一看正好撞进他的眼中。

    “你认识我?”他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温和了。“我再问第三遍的时候,就要拿你朋友的一条胳膊当见面礼了。”

    韩原文疼得厉害,嘴里胡乱嚷着:“你不要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卫沚惊异于韩原文这种舍身取义的精神,然后十分感动的对眼前施暴的人拱了拱手,“兄台,动手吧,我朋友说他不怕。”

    韩原文:“……”

    韩原文:“卫沚!!!”

    这场闹剧终结于韩大人陪同宫中来的贵人途经此处,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和彼此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韩大人笑吟吟的拉过韩原文和卫沚的手,看着他们两个向贵人行了礼后才道:“殿下容禀,这个是臣的小儿子原文,这个是宁国侯府的卫沚,行四。”

    说完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少年,语气迟疑道:“这位是……”

    贵人见状遂招手让少年站在自己身后,唇边挂着浅浅的笑,“韩大人见笑了,这是本宫身边的伴读,本宫不知他竟私自跑到了这里来,回去之后定不会饶他。”

    卫沚被身材魁梧的韩大人挡在身前,什么都看不见,此时听到前面那位贵人的话然后探出了半个脑袋瞧他。

    韩大人看着少年一身贵气,虽然衣着低调但举止之间竟有些皇家仪态。不由心中疑惑这样的人物怎么只会是一个小小的伴读,但看贵人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只当做没有察觉,遂抬手向前引路。“前面估计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如请殿下移步寿厅开席。”

    卫沚小步跟在韩大人身后,不时抬头偷瞄一下前面的人,连韩原文报复似的踩了她两下都没有察觉。

    为了避免小辈鲁莽冲撞贵人,韩家索性另辟了一块地方给小辈,安排了十几个丫头婆子在旁边伺候照看着。

    韩家和侯府的关系从上一辈人就建立了起来,此时自然也是卫沚和韩原文同桌坐着。

    韩原文本就因为方才卫沚不救他还落井下石而委屈,此时看着卫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桌案的人后……

    更委屈了。

    就像是三九天自己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还没要舒舒服服的享受一下,就被人扔了出来还要眼睁睁的看那人堂而皇之的钻进去。

    韩原文看着对面的人似是有要抬头的趋势,一个没控制住力道狠狠捣向了卫沚正往自己嘴里送橘子的手。

    卫沚低头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橘子,又看了眼一脸心虚还梗着脖子不打算道歉的韩原文。

    就在韩原文以为卫沚要跟他动手的时候,只见她淡淡的移开视线,又开始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人看。

    韩原文气的抬手捂住卫沚的双眼,“看看看,看什么看,他脸上有花啊,不准看!”

    卫沚一把打开他的手,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长得好看不让人看,你真有意思。”

    韩原文被卫沚的厚颜无耻震惊了,动了动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卫沚以为自己终于能安静会儿的时候,韩原文将整个人前倾压在桌案上,一张大脸挡住了卫沚全部的视线,卫沚一副败给他的模样,用口型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原文:“我好看还是他好看。”他指了指对面的少年。

    卫沚深呼了一口气,扯出一抹笑问他:“我好看还是怀玉公子好看。”

    怀玉公子是如今京城风头正盛的君子第一人,更有‘君子如玉世无双’的美称,是个顶顶好看的人。

    韩原文:“……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对我。”

    卫沚‘哦’了一声,重复道:“我好看还是怀玉公子好看。”

    韩原文似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一般,咬着后槽牙说着违心的话:“你好看,我觉得你比怀玉公子好看。”

    卫沚闻言又‘哦’一声,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人淡淡道:“我觉得他比你好看。”

    韩原文气的直到寿宴结束都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卫沚也不在意,临上马车前还特意冲他的方向摆了摆手。

    这次是她独自一人坐了第二辆马车,老太君说要同两位姐姐说些私房话,不乐意让她听。卫沚也不在意,只是抱了一个食盒在后面的马车上坐下。

    卫沚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腿上 ,浑身脱力般将下巴放在刻有花纹的盖子上。

    三哥……

    前世她在宫中行四,而且又是位公主,自小便受哥哥们疼爱,其中最疼她的便是三哥了。再有她和三哥的年龄最近,因此她的整个幼年都是在三哥身边度过的。

    偶尔闯了祸害怕被父皇责罚,三哥便会弯下腰拍拍脑袋,笑眯眯的说:“小妹不怕,三哥在。”

    而那套拳法,是三哥最喜欢打给她看的,故而方才他一抬手,卫沚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来到宁国侯府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想念皇宫,也是第一次想念……宫里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她的思绪也跟着摇摇晃晃的。

    快到侯府时,突然从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卫沚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府中的下人此时正压着一男一女跪在门前。

    三姨娘也在,而她身边,正站着脸色铁青的魏在衍。

    ……

    老太君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会儿不在,府中就乱作了一锅粥。斜睨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三姨娘,心中更是烦躁,语带责备的说:“家中老身和大夫人不在,你便该是个主事的,如今竟将家中的丑事闹到了府外,还有脸哭!”说着狠狠一拍桌子吓得三姨娘浑身一个激灵,眼角的泪珠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睑上。

    美人垂泪,也是美的。卫沚在心中暗暗评价。

    三姨娘抽噎着应了话,“老夫人教训的是,妾身记得了。”

    见三姨娘这般,老太君胸前的火气才沉住了一些。转头扫视跪在前厅中的人,然后道:“你二人为何在此。”

    男人听到老太君问话,挣扎着一把甩开押着他的下人,谄媚着嘴脸凑到老太君跟前道:“见过老太君,我们夫妻二人这不是路过京城,想着顺便拜访一下老太君,也看看我们的儿子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卫沚眼尖的发现男人说到‘儿子’的时候,魏在衍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面上瞬间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隔得远远的将卫沚冻得一个激灵。

    话头一转,男人忿忿的跳脚指着方才押着他的人,“但是这些狗奴才看我夫妻二人穿着破烂,狗眼看人低二话不说就要将我们扔出府外!请老太君为我们做主啊!”说完还得意的看着他们,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侯府下人一听这话慌忙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老太君明鉴,奴才们是看到这二人在四少爷房前鬼鬼祟祟才拿下他们的,老太君明鉴老太君明鉴!”

    老太君极不耐烦他这般市井无赖的做派,更不喜欢让这种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摆了摆手让还押着女人的家奴放手,然后用帕子掩嘴对方嬷嬷吩咐了几句,就见方嬷嬷先退下了。

    老太君:“你二人从家到京,路途遥远,至少二月有余,想必也想家了。我已经让方嬷嬷去给你们准备盘缠了,今日便先留在这里,待会儿让人将别院收拾出来,你二人且将就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男人一听脸上便有些不好了,好不容易借了盘缠从那个破茅屋里出来到了京城,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啊。不过老太君既已经让他夫妻二人住在这里,那便别想轻易赶他们走了。

    这样想着,男人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拉着妻子跪在地上磕了头跟着下人走了。

    卫姝卫涟到底是姑娘家,老太君没想让这种人和家里的姑娘接触,故而一回来就让她们两姐妹各自回房了。只留下卫沚一个站在屏风后,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三姨娘情绪看着有些低迷,那两人走后也向老太君告了退。

    一刻钟前正厅还是挤满了人,而如今只剩下了魏在衍一人。

    魏在衍沉默了一下,上前几步,“孙儿委实不知……他们会到府里来。”

    老太君闭着眼沉默,良久才淡淡道:“无妨。你若是想同你父亲母亲叙话,也可以到别院去住一晚,或者让他们先住进你的文远居。”

    魏在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又过了半晌,老太君疲惫的声音才重又响起:“你也下去吧,我今日也乏了。”

    魏在衍:“……是,孙儿告退。”

    魏在衍背过身时,嘲讽的扯了扯嘴角,余光一瞥,看到了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小家伙。

    卫沚刚想和他笑一笑,便看他面无表情的回头,离开。

    卫沚:“……”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老太君这才轻轻唤了一声“恒儿”让她出来。

    卫沚蹬着小短腿爬上了太师椅,和老太君挤在一起,稚嫩的童音软软的喊了声:“祖母。”

    老太君轻轻揉了揉孙儿的头发,“恒儿乖,祖母累了,扶祖母回房歇息。”

    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还不能在外人面前倒下。她的恒儿还那么小,像是花圃中最弱小的金银花,只能依靠藤架而生。

    她必须将路为她铺好,然后将侯府完完整整的交到恒儿的手中,她才能离开。

    她这一生求仁得仁,从无悔事。而如今,她最后悔的便是将她的小孙女变成了如今的恒儿,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将是无边的悬崖,稍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

    她撑不了多久了,在这之前,她必须再找一个、或者说,再培养一个能够将恒儿好好护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