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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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景书几人被带进去, 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检搜官在查了他们每个人之后将之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问道:“方才李岩的篮子里查出了夹带的纸条,他说是陈景书给他的, 陈景书,你有什么话说?”

    陈景书道:“我确实把篮子给他了,但篮子里没有夹带的纸条。”

    检搜官冷笑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检出来,难道你还要说是我诬陷你?既然篮子是你给李岩的, 纸条不是你的, 难道还能是旁人的!”

    陈景书道:“自然是旁人的。”

    检搜官刚要反驳, 陈景书就笑道:“大人容我说几句, 若我说的不对, 算我舞弊也好, 算我陷害同年也罢,什么罪我都认了, 若是大人听了我的话觉得还有几分道理, 就请大人彻查此事, 还我一个清白。”

    检搜官见他小小年纪却临危不乱,从容不迫, 自有一番气度, 又想这陈景书衣着看似普通,却也不是那些穷酸可比, 想必有些家境, 且先听他几句, 若是说的不对,数罪并罚就是。

    于是点头道:“那就许你说几句。”

    陈景书道:“谢过大人,不知那夹带的纸条能不能给我看看?大人也不必担心我销毁证据,左右这么多人看着呢。”

    检搜官却并未将纸条递给陈景书,而是拿在手上给他看,陈景书只看一眼就笑了出来:“这上头写的是中庸里的内容。”

    检搜官点头:“不错,既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景书道:“我想问,考试时夹带纸条进入考场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作弊,作弊的目的是给自己一个好成绩。”

    这话是废话。

    但陈景书接着道:“若这纸条是我的,我好不容易费心抄了,如何就轻易送给李岩了?我自己是个知情的,搜查时尚且能有心遮掩一二,他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何况按大人之前所说这纸条既没有夹在什么东西里,也没有小心收藏,只是叠成小小的一个落在篮子底,除非是瞎子,否则这样的做法又能骗得过谁?”

    检搜官点点头:“嗯,就算要舞弊,也确实不该这么傻。”

    陈景书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何况若我不是自己用,自然就是用来陷害旁人了,李岩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好好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陷害他做什么?我与他是同组联保,他若是出了事情,我难道就逃得过?如此损人不利己,又十分不合乎情理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听到这番话,检搜官确实觉得这里头可能有猫腻了。

    说实话,那纸条刚一搜出的时候,他也觉得太过容易了些。

    纸条虽然叠的小巧,却并无其他遮掩,就那么放在篮子里,进考场时,篮子里的东西可是要拿出来检查的,这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

    陈景书道:“大人,我料想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毕竟今日考场门口人多,或有人叠了小纸条,随手丢在我篮子里也说不定,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这种事情又哪里能察觉?”

    那纸条叠的小巧,只要篮子晃动几下就落到底下去了。

    考生们的东西都是来时就反复检查过的,这会儿在考场门口自然不会再把东西全部倒出来检查一遍,也就难以发现。

    检搜官道:“但这都是你的猜测,并无半点证据,只凭猜测是不能当真的,不过此事既有蹊跷,我就不算你们舞弊,只请你们去一旁屋内坐下歇息,等我禀明县令大人,再由大人定夺。”

    检搜官的处置已经十分宽松,但陈景书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大人,只要我们此时离去,今年的童试就算废了,即使事后证明我等清白,又有何用?我年纪尚小,也知这三年一次实在耽误不起,人这辈子有几个正当好年华的三年可以耽误呢?那人构陷我等的人,无论是否被抓,目的都已经达到,还请大人不要顺了他的心意。”

    陈景书这话一说,身边的赵书新和孙海楼也都应和起来,一直不大和他们打交道的钱裕此时也表示赞同。

    钱裕虽然三十多岁都没考上生员,但他父亲却是本地有名的举人老爷,刘县令见了也要客气三分的。

    再加上赵书新和孙海楼家里也是有些财产的小地主,若是将这群人全部拿下,事后证明陈景书和李岩确实舞弊也就罢了,若是清白的,耽误了他们的考试,这几家还不得闹翻天。

    检搜官虽然看着威风,但也只是考试这几日威风罢了,他连正经有品级的官员都不是,又如何敢一下子结下这么多仇家呢。

    想了想对身边人道:“去请刘县令尽快赶来。”

    刘县令本就关注县试,今天也是要来的,很快就被人请来,路上他已经听传话的人说了事情的经过,不由也觉得头大。

    牵扯到旁人还好,牵扯到陈景书这就难办。

    要是旁人他还能胡乱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应付过去,纵然有人受点委屈,也不能找他麻烦,可陈景书不一样啊!

    京城里那位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话误了陈景书三年,他别说升官了,还能安稳回老家渡过晚年都算人生幸事了。

    这位陈大爷自来了他就小心伺候着,好容易到今天了,怎么就又出了这事?

    刘县令满脸愁容,脚步匆匆,刚要进龙门,却见一个眼熟的小厮正和一个俊美少年在门口,那俊美少年手里还押着另外一人,看打扮也是家丁小厮一类。

    走了几步,刘县令突然一顿,刚要迈进龙门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哎,那个眼熟的小厮不就是陈景书身边那个?!

    那小厮正是松烟和去了戏装,一身游侠打扮的柳湘莲。

    于是陈景书就见刘县令来时不仅带了松烟,还带了个柳湘莲来。

    检搜官见刘县令来了就要上前说明情况,刘县令摆摆手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方才我在龙门外头遇着几个人,恐怕有些用处。”

    松烟一见陈景书就叫嚷起来:“大爷,大爷你没事吧?”

    陈景书问道:“你怎么跟着进来了?”

    松烟道:“我方才给大爷送东西,路上遇到一个叫柳湘莲的突然冒出来,还打了我身边一个路人,他却说那路人不怀好意,要陷害大爷呢。”

    刘县令道:“叫松烟和柳湘莲前来说话吧。”

    有了松烟和柳湘莲,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陈景书确实是被人陷害的。

    柳湘莲那日打了周鸿俊,就辞别戏班主,独自一人在外,今日原本要走,但又想到陈景书县试就在今日,因此特意来考场这边找他。

    却没想到陈景书没见着,却见着周鸿俊正怒骂一个小厮废物,柳湘莲本不想搭理,却刚好从周鸿俊嘴里听到了陈景书的名字,说之前丢给陈景书的东西,如今陈景书用不上了,要那小厮立刻再去拿一份,到路口守着松烟,到时只管假装匆匆迎面一撞,把东西塞进篮子里就行。

    他们之前也是趁着松烟和陈景书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时候把纸条丢进了陈景书的篮子。

    柳湘莲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要陷害陈景书,但他那时候跳出去也抓不到证据,便暗中跟着那小厮,直到那小厮要去撞松烟的时候才突然出手把人拿下,当即人赃并获,因为怕这事扰乱陈景书的心神,不利于考试,因此松烟前面送东西的时候并没有说,反正那小厮已经被他们拿住了,只等陈景书考完出来再发落也行。

    柳湘莲并未听到前事,只以为周鸿俊要陷害陈景书第二次,必定是第一次陷害没成功了,松烟自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就突然提起前面陈景书送东西的事情。

    他才刚因为李岩挨了陈景书的训斥呢,半点不想提起这个人。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他们两押着那小厮只在门外等着,心情还颇为轻松,哪知道陈景书那里已经因为李岩的事情闹开了。

    检搜官听到这里,问道:“柳湘莲,你确定看见了周鸿俊指使小厮害人?”

    柳湘莲道:“千真万确,前些日子我与他有些不快,忘了谁也忘不了他。”

    刘县令听到这话却想起前几日周鸿俊被打的事情了,心中一盘算,自觉已经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无非是挨了打的周鸿俊想要报复罢了。

    原本他算计的倒也不差,那纸条若是在陈景书自己的篮子里发现的,陈景书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哪知道这陈家大爷竟还是个热心人,居然把自己的东西送人了,这下种种不合理之处就显露出来了。

    只是这陈家大爷虽然得罪不起,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若是帮陈景书得罪了周家,他自己的县令以后可就不好做了呀。

    赵书新等人此时却都大怒。

    周鸿俊的目标虽然是想要陷害陈景书,但与陈景书联保的他们又何尝不是被一起拉下了水?

    孙海楼咬牙道:“这心思也太歹毒了!”

    陈景书却看着刘县令,见他面露难色,心思一转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当即道:“县令大人,晚辈有几句话想说。”

    他这次虽未自称更加亲密的学生,却也只称晚辈,而不是平头百姓那些自贱的称呼,刘县令也不介意,问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说的有理,本县自然为你做主。”

    “多谢大人,”陈景书道:“只是晚辈觉得,我等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后头还有许多人未进来呢,再耽误下去,今天的时间恐怕就不够了,大人不妨暂缓此事,先让我几人去参加考试,等考完之后再做定夺,自然,大人若是不放心,或指派专门的地方给我们,或是多派几个人站在我们身边盯着,以防止作弊,都可以,考完之后,有的是时间细细审理此事,若是我等俱是清白的,自然一切照例,若是我等确实做了此事,那时候再将我们除名也不耽误什么,何况……此事牵扯甚多,这里不是审案的地方。”

    陈景书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刘县令,这事放在这样人数众多的公开场合,无论如何审理都必定会闹大,不如暂且压下,之后再慢慢处理,也更妥当些。

    心里想着,却不由看了眼陈景书,心道这陈景书小小年纪就得如此,家里又有助力提携,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便道:“就叫人搬几张桌子来,陈景书几人并那个李岩就在一起考,本官亲自带人看着。”

    松烟则趁机对陈景书问道:“大爷,要不要我去一趟通州府衙?”

    陈景书微微摇头:“暂且不用,不过几个跳梁小丑罢了。”

    旸兴距离通州治所不远,骑上快马上午出门,晚上就能到。

    周家虽在旸兴很有些脸面,但放到整个通州府可就没那么威风了。

    陈景书倒是觉得不必,他们要去通州府衙必定要亮出身份来,不过是仗着长辈们的名声行事,一个周鸿俊他还看不上眼,只当是升级路上刷新的小怪送经验罢了,以后可有更难的事情等着呢。

    当然了,如果周鸿俊的父亲周翰文硬是要掺合进来,陈景书倒也不介意做点什么。

    陈景书也不去想太多,只是对柳湘莲笑道:“还要多谢柳兄,若无柳兄抓住那周家的小厮,事情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柳湘莲道:“这说的什么话,你也是因我之故才招惹上那么个玩意儿,该是我连累了你才是。”

    陈景书一笑:“反正事情也已经闹大,柳兄也不必急着走了吧,等我考完,我们再详谈。”

    柳湘莲点头:“好,我就在外头等你。”

    虽然闹了一出,但到底大家还能争取到考试的机会,赵书新几人也都松了口气。

    其实他们已经做好了被耽误三年的心理准备了。

    倒是李岩被带出来的时候显然也已经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就有些不敢看陈景书,只一个人低头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孤零零的坐着。

    陈景书心中一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遇上这样的事情,如何就不慌乱了呢,一时情急说了什么话也正常,何况李岩不过嚷嚷几句实话罢了。

    那篮子确实是他给李岩的呀。

    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陈景书只静待考试开始。

    他们这里五人最特殊,一个棚屋四面站着六个差役盯着他们,不远处还有刘县令在,就是防贼也没有比这更严实的了。

    等其他考生的检查结束,很快就有题目公布出来。

    陈景书看了眼,今年的是两道制艺题,一道出自《孟子》一道出自《大学》,题目都不算难,也不是王撰曾经给他练习过几次的,堪称变态难度的无情截搭题,这回只是选取了孟子和大学中的一句话罢了。

    陈景书沉静心神,很快在稿纸上写了起来。

    他制艺本就极佳,平日里练的也多,今日两道题中孟子的那一道,他去年年末的时候才刚写过,此时略加修饰就能用上。

    因孟子那题节省了时间,大学那题写起来就宽裕多了,陈景书能在写完草稿之后细细改过,又不紧不慢的以工整的字体抄录到考卷上,如此他写完的时候交卷的也不过数人罢了。

    大晋的县试一般考三天,每天一场,但只有第一场两道四书题最紧要。

    第二场一般是两道五经题或者一道五经题并一道策论题或四书题,第三场就比较放飞自我了,或是策论或是诗赋,也有其他什么。

    不过第三场向来都不太看重。

    毕竟最重要的还是两道四书题,只要第一场两道四书题写的好,第二场又没什么大错,成绩就不会差了。

    不过第三场也不是全然无用,正因为第三场考试的随机性太大,谁也不知道今年考什么,出题也没有具体的范围规定,想要作弊也难,因此若是前两场有争议的,往往会以第三场成绩做参考。

    陈景书头一场考的轻松又自信,很快交了卷子,因龙门是分批开的,因此这会儿也不得出去,就站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赵书新也交卷出来了,陈景书就一边与他闲聊一边继续等着。

    他们原以为下一个出来的人会是孙海楼,却没想到是身材单薄的少年李岩先出来。

    赵书新见了李岩就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李岩也不愿自找没趣,只往离他们远了的地方站着罢了。

    陈景书叹了口气:“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赵书新道:“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你把他当朋友,他却一心以为你要害他呢。”

    可见赵书新虽然恨周鸿俊,但对李岩未尝没有怨言。

    陈景书道:“也不必这么说,他才多大啊,何况那篮子确实是我给他的,他又没说错。”

    赵书新啧了一声:“他不大难道你就很大了?你心善你去,我不去。”

    陈景书无奈的摇摇头,独自往李岩处去了。

    见陈景书走过来,李岩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陈景书只当没看见,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李岩只是低头沉默。

    陈景书道:“我方才还与赵兄说,你只是说了实话,不算什么,你那时候若是不说,才是既耽误了自己,也害了我呢。”

    李岩的眼神与他一触即逝,道:“我……是我对不起你。”

    “只有这个?”

    这瘦弱的少年像是不堪重负似的晃了晃,咬牙道:“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你要害我,心中恨极了你,因此你不必这般笑脸相见,恨我打我骂我都随你了。”

    说到后面,他反而像是不在乎了似的:“要打要骂都随你的便。”

    陈景书道:“这事算我连累你,你遭了无妄之灾,恨我也正当,我来找你原不是想听这话,你自己保重。”

    陈景书回去就被赵书新嘲笑:“你这么好心,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陈景书道:“本就不是什么生死至交,哪里当得起你这般笑话。”

    恰巧此时龙门开了,陈景书便和周围十几个考完的一起出去,因要接待柳湘莲,陈景书就先回去,赵书新却要留下等孙海楼出来。

    当晚陈景书只在家里摆了几样酒菜与柳湘莲说话,柳湘莲如今也不过是个少年,虽身姿苗条,面容俊俏,但那脾气却是真的烈,只是爱憎分明,这样年纪的少年纵然冲动些也不惹人讨厌。

    陈景书不喝酒,柳湘莲也不在意,两人聊的投机,因陈景书明日还要考第二场,不可太晚,这才罢了,否则柳湘莲是要拉着陈景书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的。

    嗯,当然,在陈景书看来,抵足而眠就算了。

    自从遇到个贾宝玉,他的心里压力就开始大了。

    一连三场考完,就是等着放榜了,这日刘县令派人叫陈景书去县衙,陈景书到时发现其他几人都在,心中知道恐怕是周鸿俊的事情要有个了结了。

    刘县令道:“事情经过本县已经查明,乃是小厮三福因上回欺压良善反被陈景书发现,打了一顿,所以怀恨在心,因此设计陷害,现已经将小厮三福捉拿归案,三福也招了供,说是他想要设计陷害陈景书了,如此这案子便算了结了。”

    陈景书却在心里冷笑。

    看来这几天没动静,恐怕是周家上下打点安排去了吧。

    再看周围几人也都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心想,周家毕竟在旸兴算得一霸,他们几家纵有些家底又如何能与周家相比,既然日后还得相见,就只能各退一步了,自然周家也定给了他们补偿了。

    周鸿俊一个纨绔是肯定做不到这事的,里头必定是有周翰文插手。

    很好,你既要把家里都牵扯进来,我也不必客气!

    原本陈景书并未把周鸿俊放在眼里,对方想害他,他也要对方不能参加考试,哪怕现在周鸿俊考过了,也能除名,不过既然对方这样不要脸的又是借父亲的势,又编了个漏洞百出的瞎话叫一个小厮顶缸,只把陈景书当傻子哄。

    等其他人都走了,刘县令私下里却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这是周家老爷给你赔礼的,说周家公子顽劣,给你赔个不是。”

    陈景书接过银子问道:“真的是周家老爷说的?”

    刘县令点头。

    见陈景书面无表情,担心他年轻冲动,又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周家老爷与王提学私交甚好。”

    陈景书恍然大悟。

    他之前还疑惑周家纵然是大族,却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怎么就能不声不响的叫其他人咽下这事呢?原来后头还有个王提学。

    王提学如今正管着通州,其他几家若不想绝了前程,自然只好忍让。

    明白这事,陈景书道:“多谢老师指点。”

    只是陈景书回去之后就问菖蒲:“来时爹给的那封信呢?”

    菖蒲脸色顿时一变:“我收着呢,大爷,外头出什么事了?”

    陈景书道:“无事,不过有人仗势想欺我们,我倒要看看,真凭着势,他家的势到底能不能靠得住!”

    菖蒲拿了信出来,陈景书当即叫松烟往府衙送信去了。

    他来时银子虽带的不多,但陈孝宗其他该给的照顾还是有的,原本在旸兴有刘县令也足够,他住处虽普通,与县衙靠的却近,陈景书也不想惹事,便除了刘县令之外,也不对人张扬,只表现的像个稍有些家境的,可现在瞧着,他不去欺人,倒有人想要欺他了。

    柳湘莲闻听此事道:“既如此,我也去一趟。”

    陈景书问道:“你去做什么?”

    柳湘莲大笑:“自然是告他一状!”

    柳湘莲并不是真正的戏子,他本是世家子,唱戏不过个人爱好罢了,如今有陈景书的书信在前,甭管柳湘莲以什么罪名去告,自然是一告一准的。

    县试不过才是个开头,距离生员还远着呢,便是生员只要有罪名也是能革的,何况周鸿俊还不是生员。

    陈景书虽不张扬自己家里如何,却也没有故意隐瞒的,那日柳湘莲略有察觉问起,他便也直说。

    这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嘛。

    原只是不想多添麻烦罢了,反正除了这场县试,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来,何必呢。

    陈景书想了想道:“也不止你一人,周家为祸一方多年苦主定不是一个两个,你也可寻了他们一起伸冤,如此更加名正言顺。”

    柳湘莲点头:“我知道了。”

    柳湘莲走后,赵书新几人却上门来,解释了一番周家和王提学的关系,要陈景书别冲动,有什么事忍过了这次童试再说。

    陈景书只是答应,也不介意他们没有继续反抗周家的事。

    归根到底,这原本只是陈景书与周家的矛盾,还差点连累其他几人,何况陈景书自己也清楚,这世上哪怕相处多年的也不见得就是共同进退的至交了,何况他们本就只是新认识的,一处玩一玩倒罢了,遇上点事情,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

    于是就在发案前一日,周鸿俊被通州府衙来的人传唤走了,任由周翰文如何也不能阻拦,哪怕他去找刘县令,刘县令也只说这案子已经转走,不在他这里了,他也无能为力。

    通州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实权,莫说周翰文早已辞官多年,就算他未辞官,通州知府也不惧他一个五品半闲官。

    等到发案那日,陈景书见张榜的地方人多,便拉上赵书新等人在不远的茶楼坐下,等人少些再去。

    赵书新却没有他那般好耐性:“哎呀,你这人,你竟是半点不着急的!”

    陈景书道:“文章写得好,自然不着急。”

    赵书新懒得说他了。

    只是打发自己的小厮名唤墨砚的去看名次。

    不一会儿,墨砚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回来了:“中了!中了!”

    赵书新猛地站起来:“第几名?”

    “案首!”墨砚沙哑着嗓子喊道:“中了案首!”

    赵书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真的是案首?你没看错?”

    墨砚连连点头:“是,小的亲眼看见的,陈大爷是案首!”

    赵书新:“……”

    啥?

    陈景书:“……噗!”

    他这一笑,旁边的孙海楼也笑了,赵书新好不尴尬,伸手去打墨砚的脑袋:“那你家爷我呢?我的你看了没?”

    墨砚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小的……小的见了案首,一时激动,就只想着回来报喜了。”

    赵书新:“……”

    不管赵书新那纠结的脸色,孙海楼对陈景书笑道:“倒是要恭喜你了,年仅十一便中得案首,这次生员是必中的了。”

    这时候赵书新也回过神来,一面踹了墨砚重新去看,一面对陈景书道:“这么说来,景哥儿该是最年轻的案首了呢。”

    哪儿啊,最年轻的案首是我大伯!

    ……虽然陈孝祖也是十一岁中了案首,但谁让陈孝祖的生日在六月呢,陈景书自然是比不得了。

    陈景书也不提这个,笑着问道:“只是孙兄的小厮怎么还不见?”

    提起这个,孙海楼也是一脸愁容:“恐怕不好呢,上回他也是反复看了许多遍,回来的迟了,只因没找到我的名字。”

    赵书新道:“你愁什么,还有我呢,哥哥我年纪比你还大,这还等消息呢。”

    不久倒是松烟回来了,一会来就满脸喜气的给陈景书道喜:“大爷中了,县试案首!”

    赵书新道:“你这小子报喜可迟了,方才墨砚早快你一步把这消息说了!”

    松烟憨厚一笑:“看来是我腿脚慢了些,只是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赏钱了。”

    等赵书新被转移了话题,松烟这才小声对陈景书道:“上头没有周鸿俊,他这会儿还没从通州府衙回来呢。”

    陈景书点点头:“他那个小厮呢?”

    “我打听了,也一并不在了。”

    于是陈景书知道,周鸿俊这回是逃不脱了。

    至于说周家的其他人,总是要一步一步来呢。

    不久墨砚又回来了,这回道:“爷中了,第十三名!”

    赵书新顿时大喜:“这就好,这就好。”

    陈景书自然也是对他一番恭贺。

    倒是孙海楼确实未中,陈景书和赵书新也不便表现太过,几人略说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回去时候张榜的地方人已经很少,陈景书便又自己去看了一眼,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这才彻底放心。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别人说的再多,自己不亲自看上一眼就总不安心。

    倒是陈景书回去的时候见院子里一片狼藉,不由问怎么回事,菖蒲一边收拾一边抱怨道:“大爷还说呢,也不知你带着松烟躲哪里去了,那群报喜的人找不到你们,就只管往咱们家里来,闹了半天,我又给封了些银子他们才走,他们来报喜也就罢了,哪知把家里弄成这样,瞧这乱的。”

    陈景书道也不急收拾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就要回去了。

    菖蒲道:“大爷什么日子走?”

    陈景书道:“就后日吧,明儿刘县令那里是一定会宴请的,我总得去过了才走,反正家里的船就在码头停着,什么时候走都方便。”

    第二日县令宴请诸人也是惯例,刘县令自然是勉励一番,又叫他们不可懈怠,两月之后就是府试了。

    宴席间种种热闹自不必说,倒是刘县令中间突然站起来道:“今日既然是好日子,咱们不如请陈案首作诗一首如何?陈案首当日在临江楼上作的诗,已然传扬开了呢。”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都说好。

    他们虽听说过那日临江楼上的诗,但却并不觉得陈景书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能写出那样的诗来。

    他如今既是案首,大家少不得想要在心里与他暗自较量一番。

    虽前十名的制艺是要贴出来给人看的,大家对陈景书的文章也服气,但这次并未考作诗呢。

    其中一个童生道:“如今正值春日,不如就请陈案首以春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众人尽皆说好。

    只是写春看似容易,实则最难。

    因为春容易写,写的人也多,多数能写的,能用的,都让前人用过了,前人诗词中出的精品亦有不少,陈景书若只是普通童生,作的中规中矩倒也罢了,但他既是案首,就必定要出彩的。

    可有那么多前人好句在,精彩的又哪里那么容易得?

    这可以说得上是一番考验了。

    刘县令心中也明白这个,不由看向陈景书,却见陈景书面无表情,刚以为他无好句,哪知道陈景书一张口就是一首诗,且其绝妙高华,哪怕不胜前人,亦不算逊色了。

    众人自然也是一阵夸赞。

    却不知此事陈景书心里也是一片惊涛骇浪呢。

    天啦噜,这题又让黛玉压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