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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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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宗虽破,张角夤夜遁逃,皇甫嵩点派三军,尽出精骑星夜追之。追了半夜,天亮后诸部骑兵络绎归来,都说道:“遍搜不获。”

    皇甫嵩嗟叹不已,说道:“广宗虽破,未获渠首,不能算是竟了全功。”当着诸将的面,有个忧虑他没有说出来,就像徐荣前几天说的,他很担忧当获悉广宗城破、接到张角后下曲阳的黄巾军会舍弃冀州,向西、北进入并、凉。他心中想道:“浴血苦战打下了广宗,本该让将士们休整几天的,可为防下曲阳之贼北逃,看来得尽快北上击下曲阳了。”

    遍查诸将,却见少了两人,乃是徐荣和辛瑷未归。

    诸将闻之,皆宽慰皇甫嵩,说他两人或是发现了张角的踪迹,故此迟迟未归。皇甫嵩不免也就带了些期待。快到午时,辕门守卒欢喜来报:“报,徐荣归来!”

    帐中诸将都在等待消息,闻言登时喧哗。宗员急声问道:“可拿住了张角?”

    “见他骑中有一黄衣之人,又见他的马上放了一个九节杖。”

    宗员大喜,对皇甫嵩说道:“贼人里穿黄衣持九节杖的只有一人,便是张角!诸部骑士悉无所获,却不意张角竟被徐荣拿住,立下这般大功。”

    董旻、牛辅等在座,他们相顾对视,目光复杂,既高兴徐荣争了面子,可以抹去本部因为李傕、郭汜受辱而蒙上的耻辱,又嫉妒徐荣一个外州人却带着他们凉州的铁骑立了大功。

    皇甫嵩亦喜不自胜,忙道:“速传他入帐!”

    不多时,徐荣甲衣带剑,押着一人入帐。这人果身穿黄衣,垂头丧气。

    虽染听说徐荣抓住了张角,可在未见到真人前难免有点坐立不安,此时眼见真人,皇甫嵩心落下来,欢喜说道:“好,好,好!徐君辛苦。张角,贼首也,若纵之逃去,便如君言:下曲阳贼极可能会弃城西、北遁。如是,边疆将乱。君解我一大忧!我当上书天子,为君请功!”

    徐荣跪拜在地,俯首说道:“下吏惭愧,虽获此人,然却非张角。”

    皇甫嵩呆了呆,说道:“却非张角?”

    宗员愕然问道:“黄衣持杖者,黄巾军里唯张角一人,不是张角,却是何人?”

    “下吏出营后,心想下曲阳在北,张角若遁,急着逃走,必然仓皇往北去,遂率本部向北急追,因又猜张角不会走大路,所以离营前特地带了个本地的向导,专寻隐秘的小路,离城二十里,发现此人带数十骑仓皇北逃,初时亦以为他是张角,待击破其从骑,把他擒拿后才发现此人与将军赐给的画上人不像,盘问之,方知张角病重,此人乃是张角的替身。”

    徐荣说着,令这人抬起头来。诸人观之,确实与画上人不像,不是张角。

    皇甫嵩不由失望,宗员大怒,说道:“此人虽非张角,然为张角替身,亦罪不可赦。将军,把他斩了吧!”皇甫嵩点点头,同意了宗员所请。帐外亲兵进来,把这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徐荣未得张角,众人失望,荀贞却是惊喜,他心道:“张角病重原来并非谣言而是实情。诸部至今未归者如今只有玉郎了,徐荣未获真张角而玉郎尚未归,会不会?”不觉带了期冀,看了徐荣两眼,又心道,“昨夜将军大遣各部骑兵,捉拿张角的将校很多,然而当时将军的军令催得很急,各部将校又都想抢先拿住张角,争功心切,故此在出营前想起来带个向导的却是寥寥无几,徐荣虽然未得张角,但是心思缜密,也难怪他能捉住张角的替身。”

    皇甫嵩和众人也想到了辛瑷可能会捕获真张角,当下皇甫嵩令徐荣入座,抱着一线希望,与帐中数十将校静待辛瑷。

    众将或时不时地转看帐外,或时不时地瞟向荀贞。荀贞虽亦期待,然外表从容。

    刘备坐於末席,眼看荀贞居於上位,从容晏然,心中想道:“辛瑷是吾兄的部曲,若是他得了张角,固然自身有功,吾兄亦将有功。这等大功……。”羡慕的很。

    日光西移,不觉过了午时,帐中诸将正等得不耐,辕门守卒又来报:“辛瑷归来。”

    皇甫嵩急问道:“可抓住了张角?”

    “未见其部中有黄衣之人。”

    守卒话音一落,帐中传出一连声的落座之音,却是因闻得辛瑷归来,诸将皆忍不住按案倾身,再又听得辛瑷并未擒住张角,失望之下复各归座,因此传出这一片落座之声。

    刘备暗道可惜。荀贞希望落空,不过他城府日深,依然姿态从容。皇甫嵩压住失望,笑道:“辛瑷虽未得张角,然从昨夜追击到此时,不怕劳累,却是其心可嘉,可召他入帐。”

    这守卒应诺出去传令。

    没多久,诸将闻得帐外人声,转观之,阳光下,辛瑷没戴兜鍪,髻甲剑靴,大步走近。

    刘备在席末,临着帐门,看得最清,“咦”了一声,顾不上在皇甫嵩座前失礼,以手按席,倾身探头朝外看去,说道:“辛君提了个首级。”

    荀贞心头一跳,转首向外望之,果见辛瑷提了个披头散发的首级。

    皇甫嵩按案倾身,诸将皆举目顾向帐外。

    辛瑷按剑入帐,於诸人的目光里不急不忙地把首级放在身前,跪拜说道:“瑷追张角半日,败其从骑,张角自刎。”

    “张角自刎?”“这是张角?”“快撩起首级的头发,让我等看看!”帐中哗然大乱。

    辛瑷撩起首级的头发,将其面容露出,虽血肉模糊,却可以看出这正是张角。

    帐中诸将有的惊喜,有的嫉妒,有的羡慕,有的欢笑。

    许多人同声说道:“将军,张角死了!”“将军,张角真的死了!”

    荀贞再也压不住喜意,笑容满面,心道:“好个玉郎,好个玉郎!”

    皇甫嵩大喜之极,叫辛瑷起身,命将首级呈上,再三确认这的确是张角后他喜难自禁,一改平时的温和从容,放声大笑,说道:“辛君去我一块心病!诸君,下曲阳虽还未下,但黄巾已灭!”吩咐把张角的首级放在盘上,传遍帐中,任由诸将观之。

    荀贞本来很好奇想知道张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一人之力而能得百万信徒,为数州豪杰所拥,一朝振臂,千万人呼应影从,把一个大汉搅得七零八落,险些就真的被他把苍天换成黄天,然而当首级传到他这里时,他如今却兴致缺缺。

    不论张角生时是怎样的英雄了得,怎样的豪杰盖世,人死了,一切都灰飞烟灭去,便是他曾拥百万众,便是他几乎换了人间,便是在他死后他的影响仍未消散,可现在,他的首级却就这里,在在盘上被诸将传送观赏,如同玩物。他装作有兴趣的样子看了几眼,脑中浮起的却是那数万自刎、投河的黄巾兵卒,那些壮者、老者、妇人、孩童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沙丘台上的月亮还是旧时的月亮,而月亮下的人却年年岁岁皆不同,清河的河水滚滚南下,逝者如斯夫!同样的月光下,在这片土地上逝去过多少的英雄或枭雄,他们的名字也许会被后人记得,可又有谁会记得那些因他们而死去的人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与不成都是万骨枯。即便张角成了事,但他就真的能为百姓建立一个大同世界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观过张角首级,帐中诸将无论嫉妒辛瑷的还是为辛瑷欢喜的,都向皇甫嵩祝贺。

    皇甫嵩满面笑容,见辛瑷按剑立帐中,如玉树临风,只觉在他来前帐中昏暗,而在他来后却一帐皆亮,越看越是欢喜。他知辛瑷是荀贞的亲戚,是阳翟辛氏的子弟,人物风流,更难得作战勇武,本就不因他位卑而轻视,今见他立下大功,越发喜欢,令帐前亲兵取来坐席,放在荀贞席下,叫他入座,等他入座后,乃细问之,说道:“辛君,你却是如何斩杀了张角的?”

    却原来辛瑷出城后向西去,沿官道急追,追出二十余里,终於追上了张角,大破张角的从骑六百余,张角不肯当俘虏,乃自刎。见他自刎,从者数百黄巾步骑无论渠帅、兵卒尽恸哭自杀。辛瑷遂得其首级而还。这经过说来简单,诸将闻之却多疑惑层层。

    疑惑有很多,皇甫嵩也有之,遂一一问之。

    皇甫嵩说道:“张角出城遁逃,只有下曲阳可去,下曲阳在北边,诸将多往北追,你为何却向西追?”

    “广宗城破,黄巾大败,张角虽遁,然惧我军追击,必不敢直接向北行,很可能会绕路回下曲阳,所以瑷向西追赶。”

    帐中诸将里有人问道:“为何不向东追?”

    辛瑷瞥了问话之人一眼,嫌他鲁钝,懒得理他。

    荀贞笑着代为回答,说道:“东为清河,张角无船,怕是不能得渡。”

    问话之人啊呀一声,说道:“见辛君获张角首级,太过欢喜,却是忘了此层。”

    帐中诸人皆笑。皇甫嵩又说道:“向西追击的骑兵也有好几部,有的走官道,有的走小路,以常理计,张角是在逃命,必会选隐秘小路走,为何你走官道?”

    徐荣就是沿着小路急追的,此时闻皇甫嵩此问,撑大了耳朵等辛瑷回答。

    辛瑷答道:“传言张角病重,卧床不起,既然卧床不起,必不能乘马,只能乘车逃。小路不好行车,故此瑷沿官道追之。”

    徐荣恍然大悟。皇甫嵩抚掌说道:“心细如发。”

    帐中又有人问道:“若是传言不真,张角没有患病,不走官道,辛君该当如何?”

    辛瑷瞧了瞧这问话之人,淡然说道:“向西追的诸部骑士多半走的都是小路,张角若不走官道,瑷不能擒杀他,自有别部擒杀之。”

    虽得张角,立下大功,辛瑷却是淡然自若,别的不说,只这份宠辱不惊的淡定就令人折服了。

    皇甫嵩再又说道:“沿官道向西追击的也不止你一部兵马,张角早遁,诸部追到天亮,追之不得,皆返,为何独你不返?

    辛瑷答道:“张角虽早走,然而他是仓促遁逃,肯定没有携带饮食,他又不可能是一人出逃,必带有从骑,昨日激战了一日半夜,当激战时,他带的那些从骑或许没有上阵,可定也无暇吃饭,逃命的途中难免会感到饥渴。张角又在病中,不可持续疾行。因此,瑷以为当他们见到后无追兵后必然会稍微松懈,很可能会歇於某处偏僻的地方,找乡里掠食。这样一来,他们就耽误住时间了。因此之故,张角虽早走,却无忧。瑷因此追之不放,果然於某乡中追上了他们。并为了有充足的马力追击,瑷部两百余骑,出营时瑷只带了百骑,一人两骑或三骑。”

    “我适才闻你说张角带了六百余从骑?”

    “是。”

    “张角所带必为黄巾精锐,你部虽也精锐,然只有百骑,敌众我寡,你是如何将之击破的?”

    “瑷在追上他们后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潜藏远处,待他们杂乱吃食时,突袭之,遂破之。”

    皇甫嵩叹息连连,说道:“玉郎有智,智勇双全。”

    诸将亦赞叹。

    徐荣心道:“我自以为有智,却不料这次追张角却是从开头就错了,并且一错再错。”忍不住看了看荀贞,又想道,“先前击贼城外阵,典韦、刘邓奋勇,今追张角,辛瑷显智。荀君战时从将军令击贼诸垒,击无不破,他本人英武,帐下也是人才济济。”

    辛瑷却不肯居功,对皇甫嵩说道:“瑷方才所言之种种,实非瑷一人所思得。”

    “噢?却是何人教你?”皇甫嵩瞧了眼含笑的荀贞,不等辛瑷回答,立刻醒悟,心道,“贞之聪明之士,他帐下的公达、志才更是奇谋之人,想来应是他们教的辛瑷了。”

    果如他所料,辛瑷答道:“此荀君帐下文吏戏忠教瑷的。”

    听了辛瑷此言,徐荣更加惊奇,心道:“向西追、走小路、料张角会歇停,这些种种若是辛瑷在追击的途中分别想到的倒也罢了,却原来竟是荀君帐下的文吏戏忠想到的?从将军下令到辛瑷出营追击,这中间能有多长时间?而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戏忠居然就能想到这么多?而且还都料对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奇士也。”

    “虽然有人为你出谋划策,可临机应变却是别人教不来的,辛君为我去一大忧,……,贞之,我当还汝部一场大功!”皇甫嵩抚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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