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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22 甲兵四千向神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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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掀开车帘,问里监门:“我家家长怎么了?”

    里监门说道:“荀君不知么?君家家长於去冬十二月时故了。”

    去年冬十二月,那时荀贞已经在长沙接到了族中寄来的第一封信了,但信中却没有提及荀绲病故之事。荀贞心知,这定是族中不欲他为此伤神,更是怕他为此而奔丧归家,危及自身。

    不意刚至里外,尚未入门,便先闻此噩耗!

    荀贞定了定心神,紧紧抓住车帘,问道:“文若呢?”

    “与他诸兄现皆在县外庐墓。”

    荀贞是不自觉,里监门、吴妦却皆已听出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荀贞强自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拍打靠着驾驭位置的车厢内壁,说道:“转头,去县外墓地。”

    驾车的是一个义从,不知荀家的墓地在县外何处。原中卿、左伯侯知道,原中卿上去接替这个义从赶车。荀贞顾不上和刘备等人多说,一叠声地催促原中卿快点转头出城。

    眼看着荀贞的坐车突然调头往回走,跟在他车后边的刘备、程嘉、栾固、魏光等人俱皆奇怪,左伯侯过去告诉他们:“君侯家的家长去年冬十二月时病故了。”

    荀二龙之名,如程嘉、栾固、陈仪、刘备者亦尝听闻。

    闻得是荀绲病故,刘备诸人皆道:“我等当去拜祭。”

    却被程嘉阻拦。程嘉说道:“君侯潜行归家,不欲外人知,他独去拜祭即可,我等万毋跟从。”

    诸人听了,觉得有理,因也就不再提跟荀贞一起去县外拜祭之说,目送荀贞车驾远去,他们自先入里中,由左伯侯领着先去荀贞家中。

    却说荀贞急急命车,驰奔出县,沿路急行,不多时,前面一处水抱林环之地,便是荀家的墓地所在了。汉之墓域设门,门外立阙,远远地即能看到。

    到了墓地外,荀贞吩咐车内的吴妦不要出去,独自扶着车门出到车下,入到墓域门中,只见一片坟丘、郁郁苍柏中,搭建了几个简陋的茅屋,他只觉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典韦和从车前跳下的原中卿忙扶住他,三人往茅屋处去。

    子遇父母之丧,服丧期间在墓旁搭建小屋居住,守护坟墓,名为“庐墓”,这几个茅屋便是“庐”了,显是由荀彧兄弟搭建而起的。他们现就在这几个茅屋中居住。

    人未至庐前,庐中已有人先看到了荀贞。

    一个庐中出来一人,身穿斩衰,手拿苴杖,却是荀衍,是荀绲的第三子。

    荀衍见是荀贞来到,愕然复惊,一边疾步上迎,一边连声叫其它几个庐中的兄弟们。

    荀谌、荀彧等纷纷出来。

    “贞之,你怎么回来了?”

    “……家长的墓呢?”

    “在这边。”

    荀衍兄弟引着荀贞来到荀绲的墓前。

    荀绲去冬十二月方故,至今才有半年,比起周围荀家祖辈的坟丘,其坟之丘不甚高,周围栽种的柏树也尚未茁壮,——汉人认为柏树辟邪,故在墓域多植苍柏。墓之两侧摆放了石兽数个,其前立了一碑,碑右写着:汉故济南相荀君碑。碑文所述,皆是荀绲生前事迹。

    荀贞看眼前这黄土一抔,忆荀绲生前的音容笑貌,思及自己本非“嫡脉出身”,而却一向得荀绲淳淳看顾,虽有过隐隐的预感,然而却实在是没有想到,中平元年一别,再归来时竟真的已人鬼殊途,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亦不能再得一见了,悲从中来,顿时哀戚,伏地恸哭。

    他这一哭,荀衍兄弟也悲伤地跟着一块儿哭起来。

    典韦、原中卿亦下拜伏地,陪同共哭。

    这一场痛哭,直小半个时辰方止。

    在典韦、原中卿的搀扶下,荀贞从地上起来,转顾荀衍兄弟,见他几人皆形销骨立,不觉又是哀痛,抹去泪水,劝慰他们说道:“逝者已去,不能复返。诸兄、文若,节哀啊。”

    前汉之初,子服父母之丧的丧期没有严格的规定,武帝尊儒,从武帝起至哀帝之世,渐行三年之丧,入到本朝,明令大臣、二千石、刺史、中官等行三年丧期,皇帝亦不例外,对於一般的官吏、士民,在法律上没有规定要求,但亦不乏有遵孝道守三年丧者,如袁绍曾经就是。

    荀氏乃是当世名族,世传儒术、仁孝之家,袁绍的生父袁逢在世为司空时举过荀爽为“有道”,荀爽当时虽没有应,但袁逢也算是荀爽的“举主”了,因在袁逢死时,荀爽为之守孝三年,对举主尚是如此,况乎对父母?荀衍兄弟显然是打算要长住茅庐,为荀绲守孝三年了。

    守孝期间,也即住在墓边庐中的这三年期间,生活条件是很差的。

    首先,“居倚庐,不涂”,“倚庐”即“庐墓”之意,人子住的这个庐是用草木等物盖成的,“不涂”,就是说外边不涂泥,晴天尚好,一旦刮风下雨,庐内可想而知,再若是到了冬天,四面漏风,如再遇到下雪,冻死人也不足奇;其次,“居倚庐,寝苫枕块”,在庐中休寝时,睡在草席上,以土块为枕,这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再次,庐墓期间有严格戒律,一是不能离开墓所,二是食粥,不饮酒食肉、不食盐菜,三是不近妇人、不聘妻,四是不作乐、不访友。

    这种苦行僧似的日子,三年守孝下来,再健壮的人也吃不消。

    这才几个月过去,荀彧兄弟便都已是皆形销骨立、骨瘦如柴了,——这其中固有他们哀伤之故,生活条件太差却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因是之故,荀贞劝他们“节哀”。

    原中卿去邻近的乡里中买来了些酒,奉给荀贞。

    荀贞洒酒於地,露祭荀绲。

    祭毕,荀衍诸人请荀贞入庐。

    分宾主坐定。

    荀衍兄弟中,荀彧与荀贞最为友善,乃启齿问道:“阿兄,你何时归来的?”

    荀贞目注荀彧,见他除了削瘦许多、精神不好之外,别的倒无太大变化,答道:“我刚到颍阴,在里监门处闻得家长故去,遂驱车来此。”

    荀衍叹道:“贞之,你罪名未脱,却怎在此时归家?万一被人知晓?……就是怕你回来,所以即使当吾父故去时,族中也没有告诉你!你却怎么?唉,却怎么还是回来了?”

    “兄长勿忧,我此次归来,潜行悄伏,并无外人知道。”

    “话虽如此说,可没有不走风的墙。”

    荀衍责备了荀贞几句。

    荀贞与荀衍兄弟多年未见,此时相见,自有许多话说。

    说完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叙完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荀彧了解荀贞,知他此时归家必是有所求图,因兜回话题,说道:“兄此次归家必有缘故,不知是为何事?”

    在座的都是自家族人,荀贞没必要隐瞒,见荀彧既然问起,便答道:“京都政乱,诸兄、文若可曾闻知?”

    荀彧兄弟这半年来虽长住茅庐,未曾远离,可族中时常有人来看望他们,因此对洛阳的政乱却皆知晓。荀彧说道:“略有所知,只是……,兄此次归家与京都政乱有何关系?”

    荀贞斟酌了下措辞,说道:“我在赵国、魏郡时,与汝南袁本初常有书信来往。袁本初久有诛宦之志,今他以大将军之举荐而得居司隶,手握雄权,以我度之,诛宦之事必将发也。”

    荀衍兄弟俱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明白了荀贞的意思。

    荀谌抚须说道:“贞之的意思是说,袁本初会奏请朝中,赦汝之罪?”

    荀贞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袁绍、何进将会召“四方豪杰”统兵入京,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发生,所以只能告诉他们这么多,听了荀谌的猜测,顺水推舟,说道:“正是。”

    荀彧几人低头思量,奈何他们几人虽皆为智士,却因远离朝堂,对洛阳时局并不十分清楚,因也琢磨不出“袁绍奏请赦免荀贞之罪”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但荀贞今时不比往日,往日在颍阴时的荀贞最多只是个郡兵曹掾,现今的荀贞却是在外仕宦多年,已贵至故二千石、故颍阴侯了,想来他的眼光见识只能比荀谌几人强,不会比他们差,所以也就相信了荀贞的推测。

    荀衍喜道:“汝南袁氏与我家祖、父有故交,贞之今与袁本初结交,也算是世交了,……若真能赖袁本初之力而得赦汝罪,最好不过!”

    荀绲这一代时,荀氏族中出为二千石者甚众,因了党锢,到得荀贞这一代,现而今出为二千石、或者说曾经任过二千石的却只有荀贞一人,——事实上不止荀贞这一代,近年来荀氏仕宦州郡的虽然颇有,可能贵为二千石、拜为县侯的,也是只有荀贞一人。

    荀贞现今名声既已高远,若能再得赦起家,重入仕途,对荀氏一门自是大有益处。

    荀彧见来拜祭荀绲的只有荀贞,问道:“公达没有与兄同归么?”

    “公达被我遣去洛阳,於月前因大将军之举荐而被朝中拜为黄门侍郎,……他没给家里写信么?”

    荀攸还真是没有给族中写信,他去到洛阳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探看洛阳局势、给荀贞飞书传信上,却是一直忘了给族中写封信。

    听到荀攸出仕朝中,荀彧兄弟并无喜色,反倒面面相觑。

    看到他们几兄弟的表情,荀贞方才醒悟,荀攸的曾祖是荀彧兄弟祖父荀淑的同产兄,也即荀攸与荀彧兄弟的血缘关系还是很近的,未出五服,荀彧兄弟是荀攸的再从父,荀彧兄弟的父亲荀绲去世,荀攸理当奔丧,而不应在京都为吏。

    荀贞马上说道:“我立刻写信给公达,叫他归来。”

    京都大乱在即,也不知袁绍何时就会杀入宫中,荀攸身为黄门侍郎,职在侍从天子左右,如被误伤可不得了,即便不被袁绍等误伤,若是被张让、赵忠等挟持,更是不妙。荀贞在回颍阴的路上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打算叫荀攸近期归乡,现在正好以荀绲病故为借口来用了。

    在庐中与荀彧兄弟说了半天话,眼看天色将晚,再晚就进不了城了,荀贞遂与荀彧诸人暂别。

    登车去县,荀贞在车中探出头,向后回望,遥见墓域内的绿绿苍柏间升起袅袅炊烟,却是荀彧兄弟在生炊烧饭了。

    行路前行,暮色中,颍阴在望。

    到得颍阴县门,典韦驰至车边相告:“君侯,小荀君与君卿诸人在城外迎候。”

    荀贞撩帘外看,见三四人立在城下,一个是荀成,一个是许仲,一个是辛瑷,一个是戏志才。T